大齡女出頭天（下）

第四十四章

終於到了放榜的日子，李清珮一大早就起來，站在門口時不時往外看去，很快就看到遠處差役敲著鑼朝這邊過來，她頓時緊張起來，連站在旁邊的郭氏也是緊握著雙拳。
結果那些人卻是去隔壁，原來那家也有考生。
李清珮癱坐在門口，有些沮喪地嘆氣，一旁的郭氏道：「別急，我們再等等……」
正說話時，那些報喜的差役又從隔壁家跑到他們家門口。
來報信的人站在李清珮的面前，笑盈盈道：「給大人道喜了！」
「賞錢呢？」郭氏急忙從李嬤嬤手裡接過早就備好的荷包，裡面難得大方地放了二兩銀子，因為一時激動，每個人都賞了兩個。
差役拿著沈甸甸的荷包，笑開了花，嘴裡卻是好話不斷，道：「祝大人步步高陞，殿試上高中狀元。」
會試只是錄取及格者，人數不定，要看該屆考得如何，有時候三、四百人，有時候只有幾十人，放榜之後，還會有一場殿試，由皇帝親自考核，然後定奪名次。
一般情況下，會當場選出前三名，就是狀元、榜眼、探花。
等差役走後，郭氏忍不住緊抱住李清珮，道：「好孩子，娘實在高興。」說著竟是落下淚來。
李清珮想起多年來母親的期盼，又想著父親的夙願，鼻子一酸。「娘，女兒不孝，一直讓您擔憂，如今總算是對得起娘和爹的養育之恩了。」
郭氏眼淚流得越發洶湧，突然間就哽咽地哭了起來。
一旁的李念跟著紅了眼圈，用袖子去抹眼淚，心裡卻充滿對姊姊的驕傲。
這就是他的姊姊，是他的榜樣。
「妳這丫頭，真是讓娘操碎了心。」郭氏拍打著李清珮的後背。
李清珮想到六年前自己的放棄，母親知道後失魂落魄的神態，就覺得感慨萬千，雖然中途走過歧路，但是總算糾正過來，想到自己能應舉的原因，自然就想到了趙璟。
如果不是趙璟給她推舉函，不是他的鼓勵，她又怎麼能走到這裡來？
雖然前面還有許多荊棘，真正考驗她的是出仕之後的路，旁人知道她曾經的身分會怎麼看待她？會不會有人覺得她有污點，直接讓皇帝撤了她的進士？
這些都是未知數，但是李清珮已經有勇氣去面對這一切，想到這裡，她就越發思念起他。
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難道就不想她嗎？
郭氏領著李清珮回了屋子，李嬤嬤擺了香案又準備好供品，幾個人在院子裡一同祭拜李唐。
郭氏跪在蒲團上，含淚道：「總算是沒有辜負你的期望，清清很爭氣，十五歲廩生，二十一歲就中貢士，不日就要去參加殿試，已經是十分難得了。夫君，到底老天爺開眼，即將讓我們李家又出一名進士。」
李清珮跟李念一左一右跪在郭氏旁邊，面色肅穆，規規矩矩給李唐磕了頭。
李清珮道：「爹，您放心，以後孩兒會謹記您的教誨，照顧娘和弟弟，更不會辜負我們李家的百年聲望。」
祭拜完，一時又有四鄰來賀喜，雖然相處短暫，不太相熟，但是郭氏難得露出極大的熱情，但凡是來賀喜的人，她都會感激一番，如果是孩子，她還會拿個紅包給他。
李清珮見郭氏這般高興，也禁不住熱淚盈眶，覺得無論付出多少都值得了。
不過等到一切都平靜下來，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屋子裡，不自覺就想起趙璟。
他不想她嗎？為什麼不來看她？
此刻，她特別想跟他分享這份喜悅。

其實趙璟怎麼會不想？
前幾日趙璟還為了李清珮的文章，跟孔秀文在禮部討論半天，最後親自給她定了名次，但他實在太忙了。
之後就是給皇帝侍疾，趙璟這些年一直在外面，沒有回來過，等氣消了，看到皇帝骨瘦如柴、時日無多的樣子，既是愧疚又覺得時光易逝，很多東西不過轉眼工夫就消失了，很想彌補一下。
皇帝見到趙璟不再糾結於給穆氏一族翻案，而是心平氣和地接受攝政王的提議，極為高興，就好像常年壓在心口的一塊石頭終於消失了，每日都眉開眼笑，飯量也比平日多了一些。
宮人明顯感覺到景陽宮內變得輕鬆的氣氛，終於不再愁雲慘霧。雖說外界早就推測皇帝恐怕時日無多，他們這些伺候的內侍也擔心以後的去留問題，但是皇帝能多活一日就是一日的安穩，所以做起事情來也格外用心。
趙璟原本住在睿王府，後來直接搬到宮裡方便照顧皇帝，每天早上舞劍後回去漱洗一番，之後就是來看望皇帝，往往會陪著皇帝一同用早膳，其實皇帝如今已經吃不下什麼，多半就是一小碗的肉糜粥，然後是湯藥。
趙璟就坐在皇帝身邊一同處置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政務，今日正說到這一年的科舉。「雖說不能受寒，但總不能在屋裡憋著，不如趁這一次出去透透氣，畢竟是殿試，總要陛下出面才是。」
皇帝卻擺了擺手，道：「朕現在多說一會兒話就覺得累得慌，哪裡還能坐許久？還是你去吧！」說到這裡，忽然像是想起舊事，又道：「阿璟，你還記得以前父皇還在的時候嗎？那次也是這般科舉之後的瓊林宴，你跟著沈大人學了許久，總躍躍欲試，竟然把自己寫的文章混在裡面給父皇遞了過去。」
趙璟怎麼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尤為頑皮，又加上先帝縱容，而作為姪子的太子像是一個哥哥照顧他，縱得他極為任性妄為。
「哈哈哈……」皇帝想到這件事就忍不住笑，指著趙璟道：「當時父皇就說，這般難看的字如何入了考官的眼，還以為又發生什麼舞弊的事件，嚇得當時幾個主考官面面相覷，話都說不流暢了。」
趙璟有些窘迫，他性子活潑坐不住，那字就可見一斑，而科舉最是看重字跡，沒有幾年的功底，很難被選中。
當時，尚未登基的太子，跟在先帝身邊學習，他看趙璟極為沮喪，就拿了先帝的硃批，在他的文章上評了個甲等第一名，雖然不過就是安慰他，卻讓趙璟極為開心。
趙璟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口有點憋悶，時光匆匆，很多事情就這樣錯過了。
皇帝不知道趙璟的心情，道：「不過也是好事，你發憤刻苦，勤勤奮奮地練字，後面終於有些樣子了。你當時是跟誰……對，那人叫李唐，學的字吧？」
趙璟點頭。「嗯。」
想到李唐，很自然就想到李清珮，這會兒已經知道自己高中的消息了吧！也不知道是什麼模樣？一定是很愉悅吧？
想到這一點，趙璟就有些坐不住，原本就思念她，不過因為太忙而強忍著沒去。
趙璟和皇帝又商量一會兒，皇帝就露出疲憊的神色，皇后正好端了燕窩粥過來。
趙璟起身道：「我府中還有些事情，今日就不留宿在宮裡了。」
見皇帝頗有些不捨，皇后卻是笑著道：「睿王殿下這幾日要照顧陛下，還要協理政事，兩邊忙得腳不沾地，該是回去好好歇一歇了。」又道：「不過，一會兒秦王、太子殿下還有太子妃要過來，睿王用了晚膳再回去也不遲。」
趙璟回頭，見皇帝正含笑看著自己，那一雙原本十分明亮溫柔的眼眸如今已經顯出幾分灰白色，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這還是趙璟第一次看到太子妃白靜瀾，果然如同傳聞那般姿容出眾，穿著一件銀紅色的交領緙絲半袖，戴著朝陽五鳳掛珠釵，如同尋常的雍容婦人，只是眉宇間卻比旁人多出幾分剛硬。
趙璟知道她的事情，原本和前夫琴瑟和鳴，卻被皇帝強行下旨和離，這才重新嫁給太子，因為這件事，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的婚事也就沒有大辦。
雖然看不出白靜瀾對太子的感情，但是可以看出太子極為照顧太子妃，進門的時候輕聲細語地提醒她注意門檻，入座後還會吩咐內監把茶水換成杏仁茶。
秦王不僅自己進宮，還領著王妃馮婉貞和剛滿月的長子趙順，那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笑起來有種讓人心軟的天真爛漫。
馮婉貞顯然剛出月子，有些豐腴，不過打扮得體，舉止落落大方，倒沒有被旁人比下去。
皇帝見人都到齊，顯得極為高興，歪著身子坐在鋪著厚靠墊的椅子上，道：「人到齊了，就上菜吧！」
按規矩，皇帝用膳有一定的程序，但是大多數皇帝私下都不會真的按照規矩來，不過上了十幾道菜，卻都有每個人愛吃的。
皇后笑著說道：「陛下前幾日就說要聚在一起，今日真是趕巧了。」又指著幾道菜，說道：「睿王，這是你最喜歡吃的……」
一起吃過飯，大家的注意力就被秦王世子趙順吸引住了。
皇家已經多年沒有新生兒，當初雖然覺得魏國公府風評不好，但是此時皇帝心裡已經放下這件事，忍不住對皇后說道：「朕這輩子……要是能含飴弄孫，那真是死而無憾了。」
這話雖然是悄悄對著皇后說，但畢竟都在一個屋內，旁人自然都聽到了。
太子很明顯露出愧疚的神色，而太子妃白靜瀾則是從容得多，低頭不語。
秦王笑了笑，道：「陛下，我和王妃商量了下，想著讓順兒給太子妃壓床，說不定馬上就有好消息。」
皇后聽了明顯目光一亮，只是很快就搖了搖頭，道：「王妃剛誕下麟兒不久，正是疼愛之時，如何骨肉分離？」
皇帝也道：「皇后說得正是。」嘆道：「是命躲不過。」
頓時四周氣氛變得有些壓抑，秦王卻是笑著說道：「不過幾日而已，又是至親，我難道還不放心？」
馮婉貞也溫柔地說道：「正是這個理。」
這時，一直不說話的太子妃白靜瀾冷聲道：「陛下，兒媳剛剛小產，實在沒有心力照顧孩子。」又道：「兒媳有些不舒服，就先行告辭了。」
皇帝立時沈了臉，正想發怒，卻被皇后輕輕握住了手。
太子見太子妃離去，急得團團轉，起身道：「父皇恕罪，兒臣去……瞧瞧。」說完就追出去了。
到了這會兒，趙璟已經看出來，不管之前傳聞是什麼，恐怕太子早就心儀這位太子妃了。
夜色漸深，趙璟起身告辭，剛好秦王和王妃也抱著孩子出來站在臺階上。
月光皎潔，趙順窩在秦王妃的懷裡開心地吸著手指頭，不知道看到什麼笑了起來。
趙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竟覺得那孩子的眼珠有些淺淺的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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