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噹──
鐘聲響徹校園，學生們收拾晨掃用具，回到教室準備早自習，喧鬧的校園頓時回歸靜謐，只有微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輕響。
「嘿咻！」
圍牆邊緣探出細白如蔥的指頭，惹眼的桃色隨即躍入視線。
季苡萱手腳輕巧地翻過圍牆進到校園，動作流暢宛如老手。她跳下牆，一抬眼，一雙潔淨的白鞋朝著她的方向走來，停留在她眼前。
她扯扯嘴角，心裡暗道了聲倒楣，卻抬起頭朝來人露出討好的笑容，「糾察隊長，好巧！在這碰到你。」
邱于豪手拿違規登記簿，俊秀臉龐上表情淡淡的。當他的目光落在季苡萱那頭燦爛的桃色秀髮時，眉頭一皺。
他攤開手裡的登記簿，拿出筆遞給她，「在這裡寫妳的學號、班級和姓名。」
季苡萱不以為意地接過，低頭開始寫下自己的資料，動作迅速且熟稔。
「違規事項要寫什麼？」
季苡萱的視線轉向面前高大的身影，背光使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卻能從邱于豪的態度中，感受到一絲鄙夷。
「遲……服儀不整。」邱于豪開口，在違規的事項中，選擇情節較重的項目。他沉聲續道：「一個星期內把頭髮染回黑色，不然我會通報教官去家訪。」
聞言，季苡萱瞪大眼，「家訪？不至於吧？現在又沒有髮禁！」
邱于豪從她手裡拿過登記簿，一邊往前翻一邊說：「遲到十三次，曠課八次，還有攜帶貓狗入校，加上今天的服儀不整……這個月才二十三個上課天，妳的名字就占了登記表裡的三分之一。」
聽出他話語中的諷刺，季苡萱不惱反而笑道：「那我也是挺厲害的。」她湊近邱于豪，呼出的氣息幾乎碰上他的手臂。
話音一落，邱于豪的眉頭皺得更緊，看眼前的少女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闔上登記簿。
「早自習已經開始了，快回教室，不然再記妳一條缺曠。」說話的同時他退後一步，拉開自己和季苡萱的距離。
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輕蔑，季苡萱扯唇一笑，拿起幾乎是空著的書包，往教學大樓的方向走去。
「犧牲早自習來抓遲到的學生，辛苦啦！糾察隊長！」她背對邱于豪揮了揮手。
季苡萱往前走著，與另外一名戴著臂章的糾察隊員擦肩而過，對方看見她鮮豔的髮色，驚訝地張大雙眼，還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
季苡萱走遠後，糾察隊員邁步跑向邱于豪，「她、她的頭髮也染得太……」
邱于豪收回追隨那道背影逐漸遠去的目光，淡聲道：「接下來翻牆進校的人都記遲到。」
糾察隊員還未平復內心的震驚，翻開登記簿，看見季苡萱的名字和服儀不整的事項，對著邱于豪說道：「季苡萱這次會不會被記小過？」
「記過處分是由訓導處決定，不歸糾察隊管，而且只要她染回──」話還沒說完，圍牆外傳來一陣騷動，又有遲到的學生翻牆進校。
「糾察隊！好、好巧……」翻過圍牆的同學一見到戴著臂章的糾察隊員，尷尬地開口。
「不巧、不巧！就在這等著抓你們這些遲到、翻牆的人呢！」糾察隊員見狀，來勢洶洶地走向翻牆的學生，遞出登記簿，「寫下你的學號、班級和姓名。」
同學抬眼，見前方的邱于豪望著某處不知道在思索什麼，半晌才硬著頭皮問，「違規事項要填什麼？」
「服儀不……遲到。」
邱于豪盯著那抹桃色消失的方向，眼神閃過一瞬深沉。

午休後的第一堂課，數學老師發下上週的小考試卷。她手拿藤條，只要有學生退步，每五分打一下手心。
「洪明弘，退步四分。」
被點到名字的同學上前領考卷。
「王國忠，進步三分。林毓涵，退步十二分。」
退步超過五分的女同學主動舉起手心，數學老師便揚起藤條在她手上打了兩下。
「……謝謝老師。」被打的女同學搓了搓手心，接過老師手裡的試卷。
「下次加油一點。」語畢，數學老師將目光移到講桌上的試卷，看了眼右上角的名字和分數，沉聲開口：「季苡萱，進步十八分。」講台下傳來同學竊竊私語的聲音，但不見有人來台前領考卷。
「季苡萱？」數學老師提高了音量，依舊沒有人回應，教室裡靜悄悄，連筆掉到地上的聲音都十分響亮。
「季苡萱！」數學老師用藤條打向黑板，發出「砰」的巨響，前排的同學們不自覺抖了抖肩膀。
坐在季苡萱旁邊的同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沉浸在夢鄉的少女。
「啊？」季苡萱揉揉嘴角抬起頭，「下課了嗎？」
數學老師氣極，對著坐在最後一排、睡眼惺忪的季苡萱吼：「妳給我到前面
來！」
季苡萱癟嘴起身，走到講台前接過數學老師手裡的考卷，她看了眼分數，雙眼發亮，「我有進步耶！」
數學老師見她開心的模樣，憋了一口氣，滿臉脹紅。她深呼吸，「妳上次只考了八分，即使這次進步十八分，也不過才二十六分。」
老師舉起藤條續道：「我教過的班裡，你們班的平均分數最低，就是被妳拉低的！」
「不能全怪我一個人吧！」季苡萱抓著考卷退後數步，對手拿藤條的數學老師說：「我有進步呢，妳不能打我！」
不打進步的學生──這是數學老師自己訂下的規矩。
她看著季苡萱眉眼中的得意，氣得額上青筋都浮出來了，她狠狠瞪了季苡萱一眼，深吸一口氣。
季苡萱回到座位，準備再次進入夢鄉，這時，數學老師向全班同學朗聲道：「你們已經高二了，距離大考只剩一年，為了提高你們的成績，期中考後，只要同學們的分數低於六十分，不管有沒有進步，都得打五下掌心。」
「蛤──」班上的同學發出一陣哀號。不少成績總是遊走在及格邊緣的同學，朝最後一排的季苡萱望去，默默地投以責怪的眼神。
季苡萱瞪回去，「看我做什麼？我進步十八分耶！你們要認真念書才能拉高班級平均分數呀！」
那得意又理直氣壯的態度，把數學老師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她揮舞著藤條，衝著季苡萱吼：「有點羞恥心！羞恥心懂不懂？」
季苡萱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把考卷塞到抽屜裡。
數學老師拿她沒轍，注意到已經耽誤了今天的教程，便清了清喉嚨說：「季同學，下課到教師辦公室。」
「哦。」聞言，季苡萱回應。
數學老師瞥了眼她那頭惹眼的桃髮，冷哼一聲，打開課本開始上課。
下課鐘聲一響，數學老師的前腳才離開教室，季苡萱就拿起書包往外走。
「苡萱，妳要去哪裡？」總是獨來獨往的季苡萱在班上沒什麼朋友，平時會與她說話的人，就只有班長陳靖雯。
但陳靖雯也不是真的關心她，而是班導師有交代，這個月季苡萱已經曠課八次，一定要看緊她，不能再讓她曠課了。
「去找數學老師呀！」季苡萱回答。
「那妳為什麼要拿書包？」
季苡萱扯扯嘴角，陳靖雯這種固執的人最難應付了。她想了想，反正書包裡也沒裝什麼，便把書包留在座位上。
「那我去找老師了。」
她邁開腳步，身後卻再次傳來陳靖雯的叫喚。
「又怎麼了？」
「妳的頭髮……」陳靖雯看著她那頭鮮豔的桃紅色欲言又止。
「怎麼樣，好看嗎？」季苡萱對她挑眉，還伸手撥弄髮絲。
「是好看，不過……」
季苡萱的奶奶是外國人，她的皮膚白皙，五官相當精緻，就算染了鮮豔的髮色也一點都不顯黑，反而讓人雙眼一亮。但在學校這種保守的場合，鮮豔的髮色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不免有些突兀。
「下次妳想染我再帶妳去，報我的名字可以打折唷！」季苡萱露出笑容，邁開步伐朝教室外走去。
陳靖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心想，數學老師叫她去教師辦公室，肯定要拿髮色做文章，季苡萱又要被記過了。不曉得她回到班上時，是否還能露出剛剛那樣的笑容？
但一直到放學鐘響，她都沒有看到季苡萱回教室。

繞開人來人往的教學大樓，季苡萱兩手插在繡著虎頭的外套口袋裡，步伐輕鬆地走向舊教學樓。
目前舊教學樓僅有社團時間會使用到，安排在這裡的社團，甚至都是冷門社團。
季苡萱踩著發出吱呀聲響的木階梯，來到舊教學樓二樓。
「老大，妳終於來啦！」
一打開門，灰塵便撲面而來，季苡萱立刻抬手摀住鼻子，皺起眉頭朝裡面的人說：「你不是中午就請公假來打掃，怎麼還是這麼髒？」
一名灰頭土臉的少年手裡拿著掃把朝她走來，掃把和少年身上都纏繞著蜘蛛網。
「這間教室這麼大，只有我一個人哪清得完？」王鑫駿將掃把塞到她手裡，嘿嘿一笑，「妳這不是來幫我了嗎？」
季苡萱扯扯嘴角，把掃把放到一旁，雙手抱胸冷哼，「我又不是你的社員，幹麼幫你打掃新社辦？」
王鑫駿垮下臉，「我的姑奶奶，不是說好下週妳就會填轉社單嗎？妳不能食言，會肥喔！」
高一入學那天，季苡萱在前往學校的公車上，出手救了差點被公車門夾住的王鑫駿。這小子愛看武俠小說，整天都跟在季苡萱的屁股後面嚷嚷著要報恩。季苡萱嫌煩拒絕了好幾次，但王鑫駿還是跟著她，季苡萱受不了就揍了他一頓，沒想到他沒打退堂鼓，反倒奉她為老大。
熱愛武俠小說的王鑫駿創了「武俠小說研究社」，邀請心目中的老大加入。創社申請通過後，辦公室被分配在舊教學樓，他便特別請公假來打掃教室。
雖然季苡萱之前加入過烘焙社和髮藝社，不過社團活動時間她參與的不多，王鑫駿苦苦哀求，她才答應要轉社。
「我是來看你打掃好了沒？想說舊教學樓比較安靜，我想補眠。」季苡萱環視滿是灰塵的教室，發現地上還有學生躲來抽菸而留下的菸蒂。看來要打掃乾淨，還得再費一番工夫。
王鑫駿聞言癟起嘴，一副隨時要哭出來的模樣，看得季苡萱眼角一抽，「你……去弄些打掃工具來。」只靠一支掃把要清到何年何月？
「就知道老大妳人最好啦！」王鑫駿歡呼。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話還沒說完，王鑫駿就像一陣風般衝出教室，還帶起不少灰塵，嗆得季苡萱摀著口鼻咳了幾聲。
教室角落堆著多張老舊的課桌椅。以前學生人數多，舊教學樓還有安排班級，不過，校方在幾年前將所有班級都遷到新教學大樓，這棟樓就越來越少人走動。
季苡萱入學時聽說不少有關於舊教學樓的傳聞，比如，有學生在此輕生、晚上有人親眼見到白衣幽靈、鬧鬼……這些傳言，使寧靜的舊教學樓增添了些許詭譎氣氛。
季苡萱走向成堆的課桌椅，課桌的桌面有不少以前學生留下的痕跡，有人用立可白作畫，有人用利尺或美工刀刻下隻字片語。看來，不管過了多久，學生們總會在上課時想盡辦法找樂子，哪怕這舉動是在破壞公物。
她彎腰，看見桌腳上留有不知是多久之前寫下的字句──

「我一直努力，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真的無能為力。」

季苡萱好奇地蹲下身，發現這張課桌的抽屜裡，躺著一本綠色的筆記本。
她伸手取出本子，上面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她猶豫了下，拍掉上面的灰塵，翻開。
空白的。
她前後翻了翻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翻到筆記本的最後面了。
往前翻，終於翻到有字的那一面，只見上頭用藍色的油性原子筆寫下一行字──

「我真的盡力了。」

季苡萱愣了愣，本子的主人在寫下這幾個字時，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字跡幾乎要穿紙而過。
她以指腹輕觸這幾個字，正當她要繼續往前翻閱時，門口傳來一陣聲響。
「王鑫駿，你怎麼拿這麼久──」季苡萱開口的同時回過頭，喉間的話音在她對上一雙深邃的黑瞳時頓時止住。
「現在是上課時間，妳為什麼會在這？」
邱于豪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她，手臂上的糾察隊臂章非常搶眼。
教官收到有人在舊教學樓抽菸的舉報，但是今天學校有外賓來訪，教官臨時走不開，只好先麻煩邱于豪到舊教學樓巡視，待外賓離去後再過來看看。
邱于豪巡完一樓，正要上樓時，看見王鑫駿匆匆忙忙地從二樓奔下來。
王鑫駿是季苡萱的跟班，這件事在學校無人不曉，每回季苡萱要蹺課或做出違反校規的事時，他就會替她把風。有一次，他甚至還借來女生制服，想代替季苡萱點名，被老師識破後，記了兩支警告。
他會在這，代表季苡萱可能也在舊教學樓？
邱于豪回想今天申請公假的名單，似乎沒在上面看見季苡萱。他刻意側身躲過王鑫駿的視線，見他走遠，才邁步走向二樓。
他順著走廊，檢查過一間又一間的教室，到了倒數第二間，一開門，熟悉的嗓音就從裡頭傳來。
「王鑫駿，你怎麼拿這麼久──」
邱于豪雙手抱胸看著教室裡的桃髮少女。先前，教官有特別交代，千萬別讓季苡萱在校園裡閒晃，她那頭桃髮已經傳遍校園。再加上今日來訪的外賓據說攸關學校的評選，所以不能因服儀不整的她，讓賓客留下壞印象。
「現在是上課時間，妳為什麼會在這？」邱于豪見她起身，手裡似乎還抓著什麼。
季苡萱神情自若地扯謊，「我請公假來打掃社辦。」
「公假名單上沒有妳的名字。」邱于豪面不改色地拆穿她。
季苡萱眼角一抽，「糾察隊長連上課時間也要巡視，還真是辛苦啊！」這人上課時間也應該在教室吧！沒想到這個時間點會在舊教學樓碰到邱于豪，季苡萱覺得今天自己一定是水逆！
見邱于豪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季苡萱迅速地打量著周遭，盤算繞過他逃出教室的可能性。
邱于豪走上前，看清地上散落的菸蒂，眉頭一皺，「妳手裡拿什麼？」
季苡萱正想解釋，走廊傳來一陣聲響打斷了她，隨後王鑫駿提著水桶和拖把出現在教室門口。
「老大、老大！」他氣喘吁吁地喚，視線瞥見教室裡的邱于豪，臉色驟變，「為什麼糾察隊長也在？」
王鑫駿瞄了眼邱于豪，立刻將目光轉向季苡萱，緊張地說：「老大，快走啊！教官來了！」
話才剛說完，走廊另一端就傳來教官的高喝：「王鑫駿，你跑什麼？」
季苡萱抱著筆記本，打算越過邱于豪向外走，他卻伸手要抓她的肩膀。
幾年前，季苡萱因為一些事特意學防身術傍身。見邱于豪伸手就要碰到她的肩膀，她眸色一沉準備朝對方出手，這時，王鑫駿舉著拖把朝他們奔來。
「姓邱的，離我老大遠一點！」王鑫駿揮舞著拖把，帶起一室厚重的灰塵，逼得邱于豪不得不退後數步。
為了躲避不分敵我攻擊的灰塵，季苡萱也彎下身子。
「老大妳快走，這裡有我擋著。」王鑫駿以身阻擋邱于豪，還不忘耍帥，「嘿嘿，我這樣算不算英雄救美，是不是很帥？」
「是！你是帥氣的大英雄，攔好他。」季苡萱的稱讚讓王鑫駿更賣力地擋好邱于豪的去路。
季苡萱忽地彎下身，拾起地上的菸蒂走向邱于豪，趁他沒防備，一把塞進他的手裡。她抬頭，對上他驚訝的神情，揚起笑容迅速轉身跑到教室門口，對走廊另一端大喊：「教官，這裡有人抽菸！」
邱于豪甩開手裡的菸蒂，此時，季苡萱已經趁機抱著筆記本從教室後門跑了。
邱于豪嫌惡的甩甩手，低頭瞥見地上有隻紙青蛙，他記得剛剛走進來並沒有看見。那熟悉的摺紙手法，令他的瞳仁不禁一縮。
邱于豪撿起紙青蛙。這時，教官快步趕到，對著他們大聲斥喝。
「誰在這裡抽菸？」
教官走到邱于豪身旁，菸味自他的手上傳來，他不禁打量起邱于豪，「你身上的菸味怎麼這麼重？」
王鑫駿在一旁哈哈大笑，用拖把指著邱于豪，「教官，他啦！他抽菸啦！哈哈哈哈！」
面對教官懷疑的眼神和問話，邱于豪冷眸掃向王鑫駿，森冷的目光讓他立刻止住笑聲，仍掩不住眉眼間的嘚瑟。
邱于豪花了點時間和教官解釋，教官表示邱于豪洗完手就可以先回教室上課，至於季苡萱曠課一事，教官會通知她的監護人。
邱于豪目光看向季苡萱離開的後門，隨即低頭盯著自己手裡的紙青蛙，神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