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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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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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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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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制服你。
一定會把你變成我的,再也不讓你妨礙我!」
三度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三島由紀夫經典代表作!
榮獲第八屆讀賣文學獎!日本狂銷362萬冊!

「如果只凝思美這件事,人類就會在不知不覺中碰上世間最黑暗的思想。」
一九五○年七月二日凌晨時分,日本京都的著名國寶金閣寺發生大火,眾多珍貴文物盡皆化為灰燼。不久,警方宣布抓到了縱火犯,是一名二十一歲的大學生,他供稱自己因為嫉妒金閣寺的美而點燃了犯罪的火焰……
當紅作家三島由紀夫得知此事後,決定親赴現場考察,並將這個事件改編成小說。三島以受過法學訓練的理性文體娓娓道來,在戰爭中和戰爭後的時代背景下,重度口吃的學生僧人溝口的宿命,以及其對高聳在自己和人生之間的金閣之美的詛咒和執著的矛盾心理。
難以把話及時說出口的溝口,他的感情總是慢了一步,現實來到他眼前時早已不新鮮,不被他人理解成了他唯一的自豪。這樣一個無法順利與世界連結的年輕人,曾經唯有美得不可方物的金閣寺才是他的心之所在,然而,金閣卻總是處處阻礙他的人生,時時如影隨形:

「女人和我之間、人生和我之間,總是橫亙著金閣。
於是,每當我試圖抓住東西,
觸手之處都瞬間灰飛煙滅,人生展望都變成了荒漠。」

於是,溝口決定,為了自己能真正地面對太陽,世界必須毀滅;因此,若連戰爭的空襲都無法毀滅金閣,那麼為了活下去,他只能自己動手了……
在《金閣寺》中,文字完全不是感性而柔軟的,而是理性、堅硬而緻密的,這是一種有別於絕大部分日本文學作品的全新的閱讀體驗。因而,《金閣寺》不僅成為三島最成功的代表作,更是日本經典中的經典。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三島由紀夫(1925-1970)
三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日本傳奇作家。
出生於東京,本名平岡公威。十二歲前和祖母一起生活,童年時就喜歡上閱讀。
十三歲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酸模》。十六歲在國文老師清水文雄的引薦下,開始使用「三島由紀夫」的筆名連載中篇小說《鮮花盛開的森林》。
十七歲創辦雜誌。十九歲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法律學科。二十歲應徵入伍,體檢時因醫生誤診,被遣返回東京。二十一歲,在川端康成的推薦下發表小說《菸草》,引起文壇矚目。
二十三歲從工作的銀行辭職成為專職作家,同年發表首部長篇小說《盜賊》。二十四歲出版《假面的告白》,此後佳作不斷。二十九歲發表《潮騷》,後該作品獲第一屆新潮社文學獎。三十一歲發表《金閣寺》,後該作品獲第八屆讀賣文學獎。
三十三歲時,在川端康成的介紹下,與一位畫家的女兒結婚,婚後一度環遊世界。三十五歲,出演電影《風野郎》的男主角。三十六歲發表劇本《十日菊》,後該作品獲第十三屆讀賣文學獎(戲劇類)。三十八歲時自己當模特兒,出版寫真集《薔薇刑》。四十一歲時,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憂國》在法國國際短片電影節上映。四十五歲時,突然輕生離世,震驚世人。
三島由紀夫文學稟賦超常,一生創作了上百部文學作品,他的人生和作品一樣富有戲劇性。

譯者簡介
尤海燕
華東師範大學外語學院日語系教授,日本東京大學博士,上海市翻譯家協會會員,日本和漢比較文學會會員,日本古代文學會會員。譯筆優雅雋永,深受讀者好評。
二○二二年《金閣寺》、《潮騷》,入選作家榜經典名著系列。

 

名人/編輯推薦

榮獲第八屆讀賣文學獎!

日本狂銷362萬冊!

《金閣寺》無疑是三島由紀夫最好的作品之一。
--美國《紐約時報》

三島由紀夫擁有非同尋常的天賦,並不是只在日本國內這麼說,而是在全世界都難找到這樣的天才。像他這樣的天才,三百年來都難遇一個。
--日本作家、諾貝爾獎得主 川端康成

目次

第一章 初遇金閣
第二章 禪房生活
第三章 罪業
第四章 柏木
第五章 同遊
第六章 重逢
第七章 出走
第八章 決意
第九章 肉欲
第十章 縱火

譯後記 三島由紀夫和《金閣寺》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初遇金閣

從小時候起,父親就經常對我講起金閣。
我出生的地方是位於舞鶴東北方的一個伸向日本海的荒涼海角。父親的故鄉並不是那裡,而是舞鶴東郊的志樂。他被人懇求著當了和尚,成了這偏僻海角的寺院的住持,又在當地娶妻,於是有了我這個孩子。
成生岬寺院的附近沒有合適的中學。不久,我就離開了父母的膝下,寄宿在父親故鄉的叔叔家,從那裡每天走去東舞鶴中學上學。
父親的故鄉,是一片陽光燦爛的土地。但是,每年到了十一、二月的時候,即便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一天裡也會下四、五次寒冷的驟雨。我變幻無常的心情,肯定就是這片土地養育出來的吧。
五月的傍晚,我放學回來後,就會從叔叔家二樓的讀書室,眺望對面的小山。夕陽照在新葉青蔥的山腰上,好似在原野正當中豎起了一扇金色的屏風。看到此景,我就不禁開始想像金閣了。
雖然經常在照片和教科書上看到真實的金閣,但在我心目中,還是父親講述的夢幻的金閣更勝一籌。父親絕對沒有給我講過現實中的金閣多麼金光閃閃。父親只是說,世上沒有比金閣更美的東西了。而且,無論是從「金閣」的字面上,還是從發音上,我心中描畫出來的金閣,都是無與倫比的。
遠處的水田在陽光下閃著光。我想,那就是看不見的金閣的投影。福井縣和京都府交界處的吉阪坡,正好位於正東方向。太陽從坡上升起。雖然與現實的京都方向相反,但我從那山谷的朝陽裡,看到了金閣向著早晨天空高聳挺立的雄姿。
就這樣,金閣無處不在,但又不是現實。這一點與這裡的海非常相似。舞鶴灣位於志樂村西一里半,海被山遮住,從陸地上看不見。但是這片土地上,總是飄蕩著海的預感。風中有時能聞到海的氣味,海上波濤洶湧時,成群的海鷗就會逃到陸上,飛落在水田裡。

我本來就身體孱弱,無論是跑步還是單槓都比不過別人,再加上天生的口吃,越發使我消極退縮。大家都知道我是寺院的孩子。頑皮的孩子都學口吃和尚結結巴巴地念經來嘲笑我。講談中,一出現口吃捕快的場景,他們就故意大聲讀出來給我聽。
口吃,無疑在我和外界之間設置了一道屏障。我老是不能順暢地發出第一個音。第一個音是我的內部和外界之間的大門上的一把鎖,但這鎖從來沒有順利地打開過。一般人都能夠自由地運用語言打開自己內部和外界之間的大門,使內外暢通無阻。而我,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我的這把鎖徹底鏽住了。
口吃的人,在為發出第一個音而無比焦躁時,簡直就像要把身子從內部的濃厚黏膠裡拚命掙脫出來的小鳥一般。等好不容易掙脫出來,卻為時已晚。的確,外界的現實有時也會在我苦苦掙扎的時候,停下來等我。但是,等待我的現實已經不是新鮮的現實了。儘管我大費周章才到達了外界,那裡卻總是瞬間就變色了,偏離了——只有如此才是適合我的、失去了鮮度的現實,半散發著腐臭的現實。這樣的現實擋在了我的面前。
不難想像,這樣的少年會擁有兩種相反的權力意志。我喜歡歷史上關於暴君的記載。如果我是口吃且沉默的暴君,眾臣下就會終日戰戰兢兢,看著我的臉色度日吧。我根本不需要用明確流暢的言語來使我的殘暴正當化,因為,我的沉默會把所有殘暴正當化。這樣,我一面沉浸在幻想著將平日輕蔑我的老師和同學依次處刑的快樂裡,一面又徜徉在我是自己內部世界的王者,是靜靜洞悉一切的大藝術家的空想裡。從外表看,我的確是貧弱少年,但內心比誰都富足。一個有著難以抹去的缺陷的少年,悄悄想像自己是個不為人知的天選之子,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感到,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還有一個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使命在等待著我。

……不禁想起了這樣一段往事。
東舞鶴中學是一所有著明亮校舍和廣闊操場的新式學校,被連綿的群山包圍著。
五月的一天,我們的學長、舞鶴海軍輪機學校的一個學生,請假回來母校玩。
他的皮膚曬得黝黑,從壓得很低的制服帽簷可以看到高挺的鼻梁。從頭頂到腳尖,都可謂是不折不扣的少年英雄的風姿。他對著我們這些後輩淨講那些軍紀嚴明的艱苦生活。他用講述極盡豪奢的生活的口吻,來描述那些本應悲慘的生活,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自豪。他那樣年輕,卻完全知曉自身謙遜的分量。他像迎著海風前進的船頭雕像一般,挺著白條橫紋制服的前胸。
大谷石砌成的兩三級石階通向下面的操場,他當時就坐在那個臺階上。在他周圍,是四、五個聽得入迷的學弟。斜坡上的花圃裡開滿了五月的花朵,鬱金香、香豌豆、銀蓮花、虞美人爭相綻放。頭頂上,厚朴樹盛開著豐碩的白色大花。
說話人和聽話人,個個都像紀念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我呢,就在離他們大約兩公尺遠的操場的長椅上,一個人坐著。這就是我的禮儀,是我對五月的花朵、充滿自豪的制服和明朗笑聲的禮儀。
不過,比起他的那些崇拜者,少年英雄好像對我更加在意。因為只有我看起來完全不把他當回事,這傷害了他的自尊。他向大家打聽了我的名字,然後對著初次見面的我打起了招呼:「喂,溝口。」
我依舊沉默著,死死地盯著他。他那面對著我的笑臉裡,有種類似權力者的屈尊俯就。
「不回答點什麼嗎?你是啞巴嗎?」
「他是結、結、結巴。」他的一個崇拜者替我回答了。
大家都笑彎了腰。嘲笑是多麼耀眼的東西啊。在我看來,這些同年級的少年,他們青春期特有的殘酷笑聲,簡直就像閃閃發光的繁葉,粲然奪目。
「原來是結巴呀。你不想進海機嗎?結巴這種東西的,一天就能給你掰過來!」
不知為何,我馬上口齒清晰地回答了他。話語流暢,和意志無關,一下子脫口而出。
「不想進。我要當和尚。」
大家一瞬間安靜了。少年英雄低下頭,隨手摘了一根草莖,銜在嘴裡。
「嗯,這樣的話,幾年後我也要承蒙你關照了啊。」
那一年,太平洋戰爭已經爆發了。

……此刻在我心裡,確乎生出了一種自覺。我在黑暗的世界裡張開雙臂等待著。不久,五月的花朵、制服、不懷好意的同學,都會落入我張開的雙臂之中。我將在底下把這個世界用力擰緊,抓住……但是,若是這種自覺成為少年的自豪,也未免太沉重了。
自豪必須是更加輕快、明亮、能清晰可見、粲然奪目的。我想要清晰可見的東西。我想要誰都可以看得見,能夠成為我的驕傲的東西。比如說,他腰間垂著的那把短劍,正是這樣的東西。
中學生誰都嚮往的短劍,真是美麗的裝飾品。據說海軍學校的學生偷偷地用那短劍削鉛筆。把這樣莊嚴的象徵故意用在日常瑣事上,是多麼的風雅啊。
正好,海軍學校的制服被他脫了下來,隨意地搭在了塗著白漆的柵欄上,還有制服褲子和白色的襯衫……這些衣物緊挨著花朵,散發著帶有汗臭的年輕肌膚的氣息。蜜蜂也弄錯了,停歇在白色耀眼的襯衫之花上。裝飾著金色緞帶的制服帽子,就像戴在他頭上一樣,深深地端扣在一根柵欄上面。原來他被那些學弟下了戰書,去裡面的摔跤場比賽相撲了。
這些被脫下的衣物,給人一種榮譽墓地的印象。而無數五月的花朵,又加深了這種印象。特別是帽簷折射著漆黑反光的制帽,還有旁邊搭著的皮帶和短劍,和他的肉體割裂開來,反而散發著抒情的美,它們本身就像回憶一樣完整……就是說,看起來宛如少年英雄的遺物。
我確認了周圍沒有人。摔跤場那邊傳來了歡呼聲。我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生鏽的削鉛筆的小刀,偷偷地靠近,在他那美麗短劍的黑色劍鞘的裡側,深深地劃了兩三道醜陋的刻痕……

……看了前面的敘述,也許馬上就會有人斷定我是一個詩意少年吧。但是迄今為止,豈止是詩,就連手記這樣的東西我都不曾寫過。用別的才能去填補自己低於常人的部分,並以此出類拔萃——這樣的衝動,我是沒有的。換言之,我過於傲慢,以至於並不想當藝術家。想當暴君和大藝術家的夢想充其量只不過是夢想而已,我根本沒有著手將它們變成現實的打算。
因為不被他人理解成為了我唯一的自豪,所以我再也沒有為了要讓人去理解什麼而努力表達的衝動。我覺得,我天生就沒有被賦予能引人注目的東西。孤獨瘋狂地長大,簡直就像豬一樣。
我突然回憶起我們村裡發生的一個悲劇事件。這件事明明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但是,我的確與它相關並且參與其中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這個事件,讓我一下子面對了世間的一切——人生、肉欲、背叛、恨和愛,所有的一切。而其中潛藏著的崇高要素,我的記憶卻自作主張地否定並忽視了。

與叔叔家相隔兩棟房子的人家,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叫作有為子。她有一雙澄澈的大眼睛,也許是因為家境殷實吧,整天一副高傲的樣子。雖然被大家寵愛呵護,但她老是獨來獨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善妒的女人都散布謠言,說有為子雖然可能還是個處女,但看她那面相,分明就是石女啊。
有為子當時剛從女校畢業,進了舞鶴海軍醫院當特別志願護士。從家裡到醫院距離不遠,可以騎自行車通勤。可是上早班時天濛濛亮就要出門,比我們的上學時間要早兩個多小時。
有天晚上,我思戀有為子的身體,沉浸在陰鬱的空想裡,一夜都沒睡好。於是很早就從被窩裡出來,穿上運動鞋,走進夏天黎明前黑暗的戶外。
思戀有為子的身體,那晚不是第一次。起初一有機會就想像的東西,漸漸地凝固起來,像思念形成的團塊,有為子的身體凝結成了一個潔白、充滿彈性、浸在幽暗陰影中的芳香肉體。我想像著觸摸它時手指的灼熱,又想像著它反抗我手指時的彈力和花粉般的香氣。
我沿著微曦中的道路筆直地奔跑。連石頭都不曾羈絆我的腳,黑暗在我面前自由自在地開闢了道路。
就在那裡,道路變寬了,我來到了志樂村安岡的村頭上。那裡有一棵巨大的櫸樹,樹幹被朝露濡溼了。我躲在樹根那裡,等著有為子從村子那邊騎著自行車過來。
我只是等著,沒有想做什麼。我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櫸樹下休息著,並不知道這之後要做什麼。但是,因為我一直過著和外界無緣的生活,所以我產生了一種一旦闖入外界,就無所不能的幻想。
黑斑蚊叮了我的腿。雞鳴四起。我透過晨霧眺望路上。遠處升起了白色朦朧的影子,看起來好像曙色,其實那就是有為子。
有為子騎著自行車,開著前照燈。自行車無聲地滑行而來。我從櫸樹後面跑到了自行車前。自行車慌忙地急刹車了。
那時,我感到自己瞬間石化了。意志、欲望、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石頭。外界和我的內部毫無關係,再次成為了包圍著我的無法撼動的事實。從叔叔家跑出來,穿著白色運動鞋,沿著黎明前的黑暗道路跑到這櫸樹下的我,只不過是一口氣沿著自己內部世界的道路跑過來了而已。隱約浮現在熹微晨光中的村裡重疊的屋頂、黑色的樹林、青葉山的黑色山頂,甚至連眼前的有為子,都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令人悚然。不等我的參與,現實就橫在了那裡。而且,以我從未經歷過的分量,這無意義、巨大,而漆黑的現實,被沉甸甸地交給了我,向我逼來。
語言應該是此刻唯一的救星吧,我依舊這麼想著。這是我特有的誤解。有必要採取行動的時候,我總是糾結著語言。因為語言很難從我的嘴裡發出,所以我只糾結於它而忘記了行動。我一直以為,光怪陸離的行動總是會伴隨著光怪陸離的語言。
我什麼也沒看。但是現在想來,有為子可能剛開始很害怕,可一旦發現了是我,就一直盯著我的嘴看了。那個在熹微晨光中徒勞地蠕動、而無趣的黑暗小洞,就像是野生小動物的巢穴一般髒汙醜陋的小洞——也就是我的嘴——她恐怕是一直盯著看的吧。然後,當她確定了從那裡沒有發出任何與外界連結的力量時,就安心了。
「幹什麼呀!也不學好,你這個小結巴!」
有為子開口了,那聲音裡有著晨風般的端正和颯爽。她按著車鈴,踩上腳踏板,像避開石頭一樣繞開了我。明明前面沒有一個人,騎車離去的有為子卻好幾次按響車鈴,直到消失在遠處的田野那頭。那鈴聲,在我聽起來就像是嘲笑一般。
——那天晚上,因為有為子告狀,她的母親來到了我叔叔家。我被平日溫和的叔叔狠狠地訓了一頓。於是我詛咒有為子,希望她去死。結果幾個月之後,我的願望實現了。從此以後,我對詛咒的力量深信不疑。
無論睡著還是醒著,我都詛咒有為子死掉。我從心裡希望我奇恥大辱的見證人就此消失。只要沒有了證人,我的恥辱就會從世界上徹底消失吧。他人都是證人。可是,如果沒有他人,恥辱就不會產生。我從有為子的面影,從她在微熹中像水一樣閃閃發光、一直盯著我嘴巴的眼睛後面,看到了他人的世界——絕不會讓我們一個人獨處的,甚至進而成為我們的共犯和證人的他人的世界。他人必須全部滅亡。為了我能真正地面對太陽,世界必須毀滅……
我被有為子告狀的兩個月後,有為子向海軍醫院辭了職,待在家裡不出門了。村裡的人議論紛紛。到了秋末,那個事件發生了。

……我們做夢也沒想到,村子裡混進了海軍的逃兵。中午村公所來了憲兵,不過憲兵來村裡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所以我們也都沒太在意。
那是十月末的一個清朗秋日。我像往常一樣去了學校,回家做完作業,準備睡覺了。正要熄燈時,村裡道路上傳來了眾人像狗群一樣喘著氣奔跑的聲音。我跑下樓,門口一個同學站在那裡,朝著起身的叔叔、嬸嬸和我,睜圓了眼睛大喊道:
「剛才就在那邊,有為子被憲兵抓住了!一起去看吧!」
我靸拉著木屐就跑了出去。月光皎潔,收割後的稻田裡到處都落下了稻架清晰的影子。
在一片樹叢底下,黑魆魆的人影攢動。穿著黑衣的有為子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周圍是四、五個憲兵和她的父母。其中一個憲兵把一個便當包袱似的東西伸到她面前,大聲怒喝著。父親不停地四處轉動腦袋,時而向憲兵道歉,時而呵斥女兒。母親就蹲在地上哭。
我們在一田之隔的壟上眺望著。看熱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都肩並著肩沉默無語。月亮像被擰了水一樣變小了,掛在我們的頭上。
同學悄悄在我耳邊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說是拿著便當包袱從家裡出來,正準備去旁邊村子的有為子被埋伏的憲兵抓住了。那個便當一定是要送去給逃兵的。逃兵和有為子在海軍醫院在一起了,有為子懷了孕被海軍醫院趕了出來。憲兵逼問她逃兵的藏身之地,有為子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頑固地沉默著……
我呢,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有為子的臉。她像是一個被抓住的瘋女,在月光下靜默著。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一張寫滿拒絕的臉。我覺得自己的臉是被世界拒絕的臉。但是,有為子的臉卻拒絕了全世界。月光毫不留情地瀉在她的額頭上、眼睛上、鼻梁上、臉頰上。但她那紋絲不動的臉只是被月光洗過而已。只要稍微一眨眼、一張嘴,她企圖拒絕的世界就會以此為信號,從那裡崩塌陷落吧。
我屏氣凝神地看著。歷史在那裡中斷,只有一張無論是向著過去,還是向著未來,都一言不發的臉。那樣不可思議的臉,我們有時會在剛被伐倒的樹樁上見到。即便帶著新鮮水靈的色彩,但成長已經在那裡斷絕,沐浴著原本不可能感受到的風和陽光,突然暴露在原本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的樹樁斷面上。那美麗的木紋刻畫出來的不可思議的臉,只是為了拒絕,向著這邊的世界伸出來……
我不由得感到,有為子的臉如此美麗的瞬間,無論是在她的一生裡,還是在看著它的我的一生裡,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但是,它持續的時間,並沒有我預想的長。那張美麗的臉上,突然發生了變化。
有為子站了起來。那時我好像看見她笑了。我好像看到了月光下她那潔白的門牙閃閃發光。對於這變化,我無法記錄更多。因為起身後的有為子的臉,從明亮的月光下逃開,隱進了樹叢的陰影裡。
沒能看到有為子決心背叛的那一瞬間的變化,我感到遺憾。如果仔仔細細地看到那個過程,我也許會萌發出寬恕人類的心、寬恕所有醜惡的心。
有為子伸手指向鄰村的鹿原山陰處。
「金剛院!」
憲兵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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