飾飾如意（下）

第二十四章
午睡過後，蘇如意問譚淵。「咱們去找周成嗎？」
「找他做什麼？他有目的，自然會再來的。」譚淵囑咐她。「妳記住，在他沒公開發難前，什麼都不要透露，以免他有所防備。」
果不其然，下午周成派人來找蘇如意去大院兒，說有事要談。
譚淵跟著去，明知周成見到他可能不會說出真正目的，仍是坐在院子對面的長凳上，要求周成把屋門打開再談。
周成道：「譚兄真是看重夫人啊。」
蘇如意面無表情。「周公子找我何事？」
周成手裡拿著帳本，貪婪地看她一眼。一月有餘未見，她怎能一次比一次更動人心魄？
「明人不說暗話，你們夫妻到底去縣裡做了什麼，不會覺得能瞞過所有人吧？」
蘇如意以為周成是要追究她接私活呢，難道開店的事，他也知道了？驚詫之下，神情不由洩漏了一絲異樣。
看在周成眼裡，更確定他們接了其他活計。「想必妳也明白，這在村裡是不允許的。」
蘇如意收斂了思緒。「我們去做什麼，村裡好像也管不著吧？」
周成道：「村裡的確干涉不了。可是，大家明明一起勞作，有福同享，不分高低貴賤，你們夫妻卻瞞著大家私自接活，只顧著自己賺錢，以後譚家在村裡怎麼立足？」
有福同享？這幾個字從周成嘴裡說出來，真是有些諷刺。
蘇如意有意勾他說出目的，猶豫片刻才開口。「那你想如何？」
周成溫和一笑。「既然我私下找妳說這件事，就是不想戳破，讓妳處於尷尬的境地，希望妳能了解我的一片苦心。」
蘇如意的胳膊上起了一層小疙瘩，總覺得他的笑有些令人作嘔。
「你想要我繼續只為村裡效力？」
周成搖頭。「為村裡效力是一定的，但以妳的本事，確實有些屈才，我也不能不給些好處。咱們村子與縣裡的萬寶肆有合作，我與掌櫃也算相熟。妳跟他家往來，我和父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如意心裡冷笑連連，繼續提供新品給村裡，然後他拿去萬寶肆賣，從中牟利，簡直是便宜都占盡了，還要別人念著他的好。
不過，她不能領這份情了，就是要逼得周成翻臉。有些事，不破則不立。
她起身，直接了當地開口。「我怕是要辜負你和村長的好意了。以後我非但不會繼續提供新品給村裡，連萬寶肆也不會再去。」
周成臉色一變。「為何？」
蘇如意不緊不慢地道：「你都說了，我們離家一個多月是接了好活計。那位東家說，以後供應給他便可，不想讓別的地方賣我的東西。」
周成咬牙，看著她嬌俏的模樣，又愛又氣，不由上前兩步逼近她。「別不知好歹。」
蘇如意被他嚇一跳，小碎步跑出屋子，躲到譚淵身後。
「隨你怎麼說，休想再逼我。」
譚淵一手護住她，站起身。「走吧。」
周成厲聲道：「譚淵，你也由著她胡鬧？」
譚淵瞥他一眼。「這是我的夫人，用不著你來管教。」說完，帶蘇如意離開。
周成站在門口，雙拳緊握，是為了蘇如意的違逆，也是因為剛才譚淵那不屑又別有深意的眼神。
兩人走遠後，蘇如意問譚淵。「這回周成肯定會惱羞成怒，揭發我了吧？」
這就是他們的目的。若是直接拆穿周成，誰去點燃村民內心積壓已久的怨氣？
所以，讓周成先挑起他們的怒火，再讓村民發現，口口聲聲說維護村民利益的父子，才是村中最大的蛀蟲。

一連幾天，周成都沒什麼動作，蘇如意不知他是放棄了還是另有打算，只能耐心地等。
這天，快黃昏的時候，護衛鄭奇忽然來家裡找譚淵。
「譚二，後山有幾處陷阱被破壞了，還留下血跡，不知是不是有狼來過。」
譚淵立刻放下碗筷。「走，去看看。」
譚家人緊張起來，周氏攔住譚淵。「這麼晚了，明天再去吧，多危險啊。」
譚淵不聽她的。「上回狼群襲擊村子就是半夜，如果陷阱不能用，會釀成大禍。」
蘇如意跟著緊張起來。「那也不一定會今夜來吧？」
譚淵已經去屋裡換衣服了。「狼是很精明的，定是來提前打探，上回我碰到的那匹就是如此。」又吩咐道：「鄭奇，你叫護衛們集合，通知村裡的人警戒，男人們不要睡太死，纏好火把，把傢伙放在手邊。」
譚淵要出去，家裡的壯丁只剩下譚威，便趕緊開始準備東西。
蘇如意幫譚淵披上斗篷，譚淵卻嫌礙事拒絕了。
她心慌得很，因為一直過得風平浪靜，沒什麼危機感。但真正的危機逼近時，她立刻想到了他的腿。
譚淵已經被狼奪走了一條腿……
「你不能不去嗎？有那麼多護衛呢。」
譚淵見她的小臉都白了，才發現是他太嚴肅，嚇到她了，放柔了表情，捏捏她的手。
「沒事，只是去指揮，護衛都在，用不著我衝上去。我擔著隊長頭銜，這種時候躲在家裡，像話嗎？」
蘇如意第一回主動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冰涼。「你好好的，不要逞強，不能再因為救人而不管自己死活。」
譚淵不想讓她擔驚受怕，卻因她的擔憂泛起喜意。「我也捨不得死，妳好好在家等我。」
蘇如意鬆開手。「少貧嘴，你還藏著我的賣身契呢。我怕你死了，我就永遠不能恢復自由了。」
譚淵笑了聲。「記得妳嫁進來那晚我說過的話嗎？不論生死，妳都是譚家的人。想跑？沒門兒。」
兩人說笑幾句，氣氛沒那麼凝重了。譚淵拿好匕首和弓箭，跟著鄭奇出門。
片刻後，村裡有了動靜，各家各戶忙活起來。
譚星過來陪蘇如意。儘管蘇如意擔心，她也沒辦法逗蘇如意，那可是差點要了譚淵性命的狼，他們一家子的心都提得高高的。
護衛們一共二十人，很快便趕到後山的陷阱處。
幾處鋪平的陷阱被掀開了，但沒有狼的屍體，血跡沿著上山的路滴落。
「你們五個人一組，只進淺處查看搜尋。若有狼的蹤跡，不可動手，趕緊退出來回報，不要走散了。」
護衛隊是村裡最強壯，也有打獵經驗的男人們組成的，每人舉著火把、拿著獵刀，分別朝幾個方向進山。
六子陪譚淵在外頭查看陷阱旁的蛛絲馬跡，忽然聽見樹林近處傳來一聲驚叫。
譚淵臉色一變。「去看看怎麼了。」
六子握緊獵刀衝進去，譚淵走得慢一些，發覺身後有動靜，剛要轉頭，後頸一疼，心裡暗道不好，隨即昏迷過去。
一個黑衣人扛起他，順手拿了枴杖，飛快進了山林。
六子沒有探查出異樣，喊了也沒人應，只能出來，卻發現譚淵不見了。
他繞著外面找了一圈，依然沒看到人影。
等了兩刻鐘，有一隊人回來，仍不見譚淵現身，六子有些慌張了。
「你們有沒有看見譚二哥？」
「譚二上不了山，我們在山裡，怎麼可能看見他？」
「那怎麼辦？人好好的，突然就不見。」六子急得跺腳。「不行，我得進山找找。」
「天完全黑了，現在進山，萬一碰見狼，不是找死嗎？」有人拉住他。「譚二是不是回家了？」
六子不相信。「發生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可能自己回去？」
「這裡沒有野獸或打鬥留下的痕跡，應該不是遇見狼。就算譚二腿腳不便，也不可能毫不抵抗。」盧祥作主道：「大家先回村瞧瞧，再做打算。」
天一黑，誰也不敢進入可能有狼的山林。六子沒辦法，只能先跟著回去。
譚家除了小石頭，誰也沒睡。
蘇如意心神不寧，坐都坐不住，忍不住想，譚淵他們是不是在山下碰見狼了，是不是正在與狼搏鬥廝殺？
二更天，敲門聲陡然響起，蘇如意的心一跳，快步去開門。
「六子？」蘇如意往他身後看去。「譚淵呢？」
六子一看她的反應，心裡沈了沈。「譚二哥沒回來？」
「沒有。」蘇如意臉色一變。「你們碰見狼群了？」
聞聲出來的周氏差點栽倒，譚星忙扶住她，急問道：「你快說啊，我二哥呢？」
六子將事情說了一遍。「我只進去一會兒，還不到半刻鐘，譚二哥就不見了。我找半天也沒找到，以為他先回來了。」
蘇如意雙腿發軟，一手死死地抓著門。「難道、難道是被狼……」
六子忙搖頭。「不可能。有那麼多人進山搜尋，要是有狼，也會畏懼他們的火把，不可能直接跑出山外。而且，就算真的碰見了，譚二哥也不會坐以待斃，連喊都不喊一聲吧？狼群要是攻擊他，怎會一點打鬥痕跡和血跡都沒留下？」
他說得有道理，但譚家人都怕啊，周氏忙推了譚威一把。「你快去找村長，讓他叫村裡的爺兒們出去找人。」
譚威應了聲，拿著火把和獵刀跟著六子走了。
蘇如意怔怔看著一片漆黑的夜色，心裡漸漸被恐懼蔓延，為可能發生的結果害怕。
「二嫂，咱們先進去。」譚星的聲音哽咽。
蘇如意感覺臉頰一片冰冷，抬手一摸，不知什麼時候，眼淚落了一臉。
她穿來這個地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起初只有譚星對她好，但她把譚星當孩子，與每天跟她同床共枕的譚淵是不一樣的。
她寵著譚星，教譚星本事，卻不能在譚星面前示弱，更無法依賴。不知不覺地，只要身邊有譚淵在，她就覺得踏實。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唯有譚淵，能讓她感受到一絲歸屬感。
她曾一心想離開譚淵，離開譚家。可是最近未再冒出這樣的念頭，甚至沒去賺私房錢。
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想走了。
「我也去看看。」
「二嫂。」譚星忙拽住她。「讓他們找人就行，妳可不能再出事。」
「我又不進山，就是去大院兒看看。」蘇如意片刻都待不下去了，留在家只會更焦慮。
譚星頓了頓。「我幫妳拿斗篷，我們一起去。」
蘇如意跟周氏說了一聲，一手拿著火把、一手牽著譚星，往大院兒走去。
這會兒，村裡到處火光點點，聚在大院兒的人最多，院裡幾乎亮如白晝。
夜色中，蘇如意披著斗篷，眼眶微紅，緩步而來，卻只是站在外圍，並不說話，也不干擾他人。
周成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振聲道：「大家分開，一批人在村中找，一批人在村外和山下找。若還找不到人，待天一亮就進山。」
蘇如意本想在大院兒等消息，孰料現在院裡只剩下周志坤、周成和幾個老人在議事，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周成瞥見她的動作，快步追上來。「妳幹什麼？妳一個女人家，可別逞強。」
蘇如意不耐道：「與你無關。」
「怎麼與我無關了？只要是這個村子的人，我們都要負責照應。妳既擔心，就在這裡等著，或者我陪妳去找。」
蘇如意不想跟他周旋。「我回家。讓開！」
譚星大著膽子瞪周成。「我哥也是村裡的人，周大哥不如趕緊去找，二嫂有我陪著。」
蘇如意不再理會周成，繞過他，帶譚星出了門。
「星星，岳郎中的家在哪裡？」
「怎麼了？」譚星納悶。這時候找郎中幹什麼？
「就算譚淵沒碰見狼，也肯定碰見了什麼事，不然好好的人怎麼會失蹤？我們先買些傷藥備著，以防萬一。」
譚星恍然大悟，二嫂看著慌張，但想得還是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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