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喜歡喬治.馬汀《冰與火之歌》的讀者會喜歡這本書。
──《圖書館雜誌》(Library Journal)星級評論
宏大世界觀 × 多層次的馬基維利政治 ×古老魔法 ×特種兵訓練 × 傳說生物
美國奇幻暢銷作家──布萊恩.史戴華利 史詩奇幻磅礡之作
★與布蘭登.山德森同年獲頒大衛.蓋梅爾傳奇獎 最佳新人獎!
★全美最大論壇Reddit Stabby Award最佳首作獎
★系列已售出英、德、義、葡、波蘭等十數國版權
★軌跡獎(Locus Award)年度最佳奇幻小說入圍
★亞馬遜編輯精選最佳科幻與奇幻小說
★美國書評網Goodreads 破30,000人5星好評
傳說,有個統治世界數千年的種族,他們永生不老、冷酷理性、毫無情緒,
卻因未知原因開始誕下變異的孩子。
這些孩子會被疾病和歲月帶走,但卻擁有了被詛咒的能力──複雜的情感⋯⋯
重大災難發生前,預兆總會悄然先至。
骸骨山脈上,被殘忍殺害的山羊頭身分離,羊腦不翼而飛;
奎林群島附近一艘末日船艦遭遇突襲,船員無人生還;
虎克島小酒館在傾刻間轟然倒塌,帶走十數條亡魂;
而後,安努帝國的皇帝死了,弒君凶手當場被逮捕。
然而事情並未終結,一股黑暗勢力正向帝國襲來。
瀕死的皇帝護衛軍帶來警告:這是陰謀,一場剷除皇族的政變。
四散大陸各地的皇室成員──
大王子凱登自幼遠赴邊陲,跟隨僧侶苦修空無之道、
二王子瓦林與他的夥伴正經歷精英特種兵的最後試煉、
公主艾黛兒身處皇城權力中心,周旋於不懷好意的教派與政治權謀之間。
而他們正各自遭遇危險暗殺。
面對未知又殘暴的凶手、神祕的傳說生物、消失千年的古老種族,
新的王位繼承人能順利登基嗎?誰是陰謀背後的主導者?
這張悄悄籠罩帝國的巨大暗網,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是一部有著精英特種兵、危險吸魔師、古老教派僧侶,和傳說生物的故事。布萊恩.史戴華利創造了一個橫跨萬年──從遠古時期的永恆種族,到數千年後主宰大陸的人類──格局龐大且細節豐富的世界。以殘酷的權謀鬥爭、複雜的人性考驗、各種戰役,層層堆疊出緊張刺激的劇情,絕對顛覆你的想像!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布萊恩.史戴華利Brian Staveley
布萊恩.史戴華利是美國奇幻作家。他曾講授文學、宗教、歷史和哲學等各種學科十數年,並擁有波士頓大學文學碩士學位,而這些學科深深影響了他的創作。他的第一本小說《帝王之刃》,甫一出版便榮獲大衛.蓋梅爾傳奇大獎最佳新人獎,以及全美最大論壇Reddit Stabby Award最佳首作
獎。io9網站讚譽其為年度突破性的史詩戰爭奇幻作品,更被多家媒體及奇幻書評網選為年度最受期待奇幻小說。布萊恩.史戴華利絕對是最好的說書人,「未成形的王座」三部曲:《帝王之刃》、《火之天命》、《最後凡塵羈絆》已在全球被翻譯成數十種語言出版,廣受讀者好評。目前與家人居於佛蒙特州,
將時間分配在跑步、劈柴、寫作和追逐兒子騎山地車上。
譯者簡介
戚建邦
台灣專職類型小說作者兼奇幻小說譯者。二十餘年間創作《戀光明》、《左道書》、《台北殺人魔》等類型小說二十餘本;翻譯《夜城》、《魔印人》、《鋼鐵德魯伊》等奇幻小說六十餘本。持續奮戰中。
名人/編輯推薦
這是一個複雜且細節豐富的世界,充滿了精英特種兵、神祕僧侶、曲折難解的政治和古老祕辛。喜歡喬治.馬汀《冰與火之歌》和莎拉.道格拉斯(Sara Douglass)《徒步旅人》(Wayfarer)的讀者會喜歡這本書。──《圖書館雜誌》(Library Journal),星級評論
作者讓他的主角面臨無數艱難考驗,並明智地讓他們即使展現了非凡能力,也並非完美無缺。──《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熟悉的元素在一位有前途的新星大廚手中變得生動。──《軌跡雜誌》(Locus)
這個世界的建構是堅實、吸引人且相當自信的。故事一大亮點──凱卓部隊(《海豹部隊》的奇幻版)使用巨鳥前往任務地,結業試煉更是別具想像力。請為複雜且血腥的競技做好準備。──《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
《未成形的王座》將吸引你到最後一頁,這本強烈的小說令人無法放下。──RT Book Reviews書評
《未成形的王座》充滿了歷史、傳說和無限的潛力,是一部精彩絕倫的史詩奇幻作品,其中更混合了H.P.洛夫克拉夫特風格的奇特元素。──io9網站
融合了古老魔法、神祕宗教、政治陰謀和各種戰鬥。故事懸疑緊張,充滿張力。主角們面臨的現實考驗,通常伴隨強烈的衝擊,令讀者心驚膽顫。──Shelf Awareness網站
史戴華利成功實現了讀者的追求。歡迎大家體驗這個流派所帶來的絕佳享受。──SFFWorld網站
這是新一代的史詩奇幻小說,有時充滿著泥濘和灰暗,但從未失去敬畏和驚歎。──Beauty in Ruins
舊新結合,史戴華利的系列首部曲會讓你熱血沸騰,整夜翻閱。──紐約時報暢銷書作者皮爾斯•布朗,《紅色覺醒》作者
一場壯闊的冒險,既優雅又殘酷,讓我無法放下。《帝王之刃》是一部精心製作且極其犀利的奇幻小說。 ──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維多莉亞.舒瓦,《幻色闇倫敦》作者
《帝王之刃》是一部複雜又快節奏的奇幻小說,故事發生在一個處處都充滿背叛和陰謀的世界裡,在殘酷和微妙的陰謀之下,沒有人是他或她表面看起來的樣子。其中各種各樣的力量有些可以追溯到數千年甚至更久以前。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的目的,而動機都絕非明顯。──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L. E. Modesitt, Jr.,《Imager Portfolio》作者
布萊恩.史戴華利以一個多層次的馬基維利政治、迷人的魔法世界,以及三位主角在父親──皇帝被謀殺後的個人旅程為首次猛攻。這個旅程會讓讀者急不可耐地等待下一本書! ──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Richard A. Knaak,《The Legend of Huma》作者
來享受陰謀、暗殺、死亡祭司,和操縱巨鳥的戰士的獨特世界。來欣賞史戴華利的人物、語言,和他很酷的幻想。 ──Max Gladstone,《Craft Sequence》作者
精細的人物、複雜的關係和陰謀……這些是偉大幻想小說的標誌,而史戴華利在各方面都成功了。──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Jason Hough,《The Darwin Elevator》作者
把家庭、失去、陰謀和報復的故事變得更具可看性。這是一部尖銳的史詩奇幻小說,具有現代感,節奏緊湊得像劍柄上的皮革,人物令你感同身受和在意。──R. S. Belcher,《The Six-Gun Tarot》作者
史戴華利將豐富想像的世界和生動的角色結合起來,並以僧侶和怪物,緊張和背叛提供了令人興奮的冒險。──Elspeth Cooper,《Songs of the Earth》作者
一個關於陰謀和帝國的生動故事。──Col Buchanan,《Farlander》作者
書摘/試閱
序章
腐化。是腐化,坦尼斯凝望女兒的雙眼,心想是腐化奪走了他的孩子。
囚犯排成好幾列進入谷內,四周充滿慘叫、咒罵、哀求,和哭泣。血和尿的臭味在正午高溫下顯得格外濃烈。坦尼斯不理會周遭一切,專注於正跪地抱著自己膝蓋的女兒臉孔。費絲已經長大成人,三十歲零一個月。乍看之下,她或許很健康——灰眼明亮、肩膀纖瘦、四肢壯健——但瑟斯特利姆人已經好幾個世紀沒再生育過健康的孩子了。
「父親。」女子淚如泉湧地哀求道。
那些淚水——也是腐化的症狀。
當然腐化還有其他稱呼。這些孩子由於無知或純真,將此疾病稱為老化,但他們對此事以及其他許多事的看法都是錯的。年齡並不會造成衰老,坦尼斯自己就很老,已經好幾百歲了,但肌肉依然強健、神智敏銳,如有必要,他可以奔跑一天一夜,再加上第二天大部分的時間。大部分瑟斯特利姆人都比他老,活了數千數萬年,只要沒死於和內瓦利姆人漫長的戰爭之中,他們就能持續行走於大地上。光陰消逝,星辰在無聲的軌道上運轉,季節不斷交替,但這一切,無論由內由外,都不曾帶來任何傷害。啃食那些孩子、吞噬他們的腸胃腦袋、吸乾力量、侵蝕原有卑微智慧的並非歲月,而是腐化。他們腐化,然後死亡。
「父親。」費絲哀求,完全說不出其他言語。
「女兒。」坦尼斯回應。
「你不必……」她喘著氣說,看向身後壕溝的方向,那是朵蘭斯執行勤務的地方,鋼鐵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你不能……」
坦尼斯把頭側向一邊。他曾試圖瞭解這個女兒,試圖瞭解所有孩子。他不是醫者,不過身為士兵,他很久前就已學會治療碎骨、皮肉傷、骯髒傷口引起的皮膚化膿,或是待在戰場上太久而引發的劇烈咳嗽。但這種疾病……他完全無法理解腐化的源頭,自然也沒辦法治療。
「妳病入膏肓,女兒。腐化奪走妳了。」
他伸手撫摸費絲額上的皺紋,輕觸眼眶兩側的小細紋,撩起棕色髮綹中的一根銀絲。短短幾十年的風吹日曬已開始讓她柔順的橄欖色皮膚變粗。當她剛從母親兩腿之間蹦出來,以強大的肺活量放聲尖叫時,他曾期待她長大後不會感染腐化。他十分在意這個問題,而現在解答浮現。
「此刻它只有輕輕接觸妳,」他指出這一點。「但是它會越握越緊。」
「所以你非這麼做不可?」她情緒失控地喊道,不顧一切地轉頭看向剛剛挖好的壕溝。「一定要這麼做?」
坦尼斯搖頭。「不是我的決定,是議會投票表決。」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恨我們?」
「恨?」他回答。「那是你們的用字,孩子,不是我們的。」
「那並不只是一個字,那是在描述一種感覺,真實存在的東西。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坦尼斯點頭。他曾聽過這種論調。痛恨、勇氣、恐懼。只將腐化視為生理疾病的人並不真正瞭解腐化,它也會腐蝕人心,侵害思想與理性的基礎。
「我是你親生的孩子,」費絲繼續說,彷彿這句話順著前面的話一樣合理。「小時候是你餵養我的!」
「很多生物都是這樣:狼、鷹、馬。在年幼者可以獨立之前,一切都要仰賴長輩。」
「狼、鷹、馬都會保護孩子!」她喘息、哭泣,抓他後腿。「我親眼見過!牠們守護、照料、餵食、教養。牠們養育子嗣。」她朝父親的臉伸出顫抖、哀求的手掌。「為什麼不養育我們?」
「狼,養育子女成狼。」坦尼斯邊說邊甩開女兒的手。「鷹則養成鷹。妳——」他搖頭說。「我們養育妳,但妳壞了,受到污染,遭到侵害。妳可以自己看。」他說著比向洞緣那些彎腰駝背的身影——數以百計,就等在那裡。「就算我們不這麼做,你們也會很快自己死去。」
「但我們是人,是你們的孩子。」
坦尼斯疲憊地搖頭。與理性遭受腐化的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你們永遠不能成為我們。」他輕聲說道,拔出匕首。
看到那把匕首,費絲喉嚨深處發出窒息的聲音,並瑟縮了一下。坦尼斯好奇她會不會試圖逃跑。有些人會,但從來沒有人能逃出多遠。然而,他這個女兒沒有逃,相反地,她拳頭緊握到顫抖發白,接著顯然透過強大的意志力站起身來。站著,她就可以直視他的雙眼,儘管淚水把她的頭髮黏在臉頰,她卻不再哭泣。第一次,短短一瞬間,駭人的恐懼離開了她。她看起來幾乎完整無缺,身體健壯。
「你們就不能愛這樣的我們嗎?」她放慢語速問道,情緒總算穩定下來。「受到污染殘缺不全的我們,腐朽的我們,你就不能愛了嗎?」
「愛,」坦尼斯覆誦,體會這個奇怪的字眼,一邊在舌尖反覆品味,一邊將匕首向上插入她體內,穿過肌肉,越過肋骨,進入她劇烈跳動的心臟。「就像恨一樣——是屬於你們的字,女兒。不是我們的。」
01
當太陽垂掛在山峰之上,將花崗岩懸崖投射成一片寧靜又強烈的血紅色彩時,凱登找到了山羊支離破碎的屍體。
他已經在迂迴的山道上跟蹤這隻山羊好幾個小時,在鬆軟的土地上尋找足跡,遇上裸岩就用猜的,猜錯了就折返。這樣跟蹤很慢,也很無趣,是屬於年長僧侶很樂意交派給學徒執行的事。隨著太陽西下,東方的天際轉為嚴重瘀青的紫色時,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身穿粗布袍在山峰上過夜。根據安努月曆,春天在幾週前就該來臨了,但是僧侶並不在乎月曆,天氣也一樣寒冷嚴酷。骯髒的積雪堆在長長的陰影中,石頭裡滲出寒意,幾棵節瘤杜松樹上的針葉依然灰色多過綠色。
「來吧,你這老傢伙。」他喃喃自語,檢視另外一道足跡。「你和我一樣都不想露宿野外。」
這些山是由切割岩面、峽谷、沖刷山溝和碎石巨岩的迷宮所組成。凱登已經渡過三條融雪河谷,雪水在堅硬的岩壁上濺起泡沫,同時也濺濕了他的僧袍。太陽下山後,河面就會結冰。他想不透那隻山羊是怎麼通過激流的。
「如果你繼續讓我在這些山峰東奔西跑……」他開口,卻在看見獵物時戛然而止——在三十步外,那隻山羊卡在窄道上,只能看見後腿。
雖然看得不太清楚——牠似乎被困在巨岩和峽谷岩壁中間——但他立刻發現事情不太對勁。那頭山羊動也不動,肢體太僵硬了,而且後腿的角度和生硬的小腿看起來很不自然。
「來吧,羊兒。」他邊走近邊輕聲說道,希望這隻羊沒有傷得太嚴重。辛恩僧侶並不富裕,必須仰賴飼養動物提供奶和肉。如果凱登帶了受傷的動物回去,或更慘——死掉的動物,烏米爾就會嚴厲地懲罰他。
「來吧,老朋友。」他說,慢慢沿著峽谷而上。山羊看起來是被卡住了,但如果牠還能跑,他可不想越過整座骸骨山脈追牠。「下面的草比較好吃。我們一起回去吧。」
傍晚的陰影掩飾了地上的血跡,直到他差點一腳踩上一大灘深色血泊。某樣東西把這頭山羊開膛剖肚,在後腿到肚子中間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砍穿肌肉,深入內臟。凱登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滴血滴下來,柔軟的腹部毛髮變成濕濕稠稠的一團,像尿一樣沿著僵硬的腿流下。
「該死的夏爾。」他咒罵一聲,跳上楔形巨石。崖貓獵殺山羊並非什麼不尋常的事,但這下他得把屍體扛回修道院了。「你就是非要亂跑不可,」他說。「你就是……」
在看見山羊的全貌後,他越說越小聲,背脊僵住。一股懼意迅速在他體內蔓延開來。他深吸一口氣冷靜情緒。辛恩僧侶的訓練沒有多少好處,但八年來他還是學會了馴服情緒。恐懼、忌妒、憤怒、熱情——他還是能感受到這一切,不過對他的影響不如從前那麼深刻。然而,即使身處他的冷靜堡壘中,他還是忍不住凝視著。
對方並不是只把山羊開膛剖肚而已,那傢伙——凱登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是什麼——砍斷了山羊的腦袋,以凶殘的攻擊斬斷強健的肌腱和肌肉,最後只剩下脖子上的斷口。崖貓偶爾會獵食羊群中比較衰老的獵物,但絕不是如此。這些傷都很殘暴且毫無必要,跟在野外常見的獵食行為不同。山羊不光是被殺死,牠慘遭虐殺。
凱登環顧四周,尋找屍體剩下的部位。春洪帶著石頭和樹枝沖刷而來,撞上狹窄河道中由雜草、污泥和枯枝形成的阻塞點,在陽光曝曬下褪色,擠成一團。阻塞峽谷的碎石頭實在太多了,他花了好一陣子才找到被丟在屍體旁幾步外的羊頭。大部分毛髮被扯落,頭骨裂開,大腦不見了,彷彿被用湯匙從頭骨的縫隙中舀光。
凱登第一個想法是拔腿就跑。血淋淋的毛皮還在滴血,在黯淡的光線中看起來比較像黑色而非紅色,而殘殺牠的凶手有可能還躲在岩石間,守護自己的獵物。這一帶的掠食者都不太可能攻擊凱登,以十七歲而言,他身材偏高,且由於半輩子都在勞動的關係,他精瘦結實。但話說回來,這一帶的掠食者也不會打爛山羊的頭骨,吃掉羊腦。
他轉向峽谷口。太陽已經落入草原之下,剩下一個小光點從西方草地探出。黑夜宛如油滲入碗中般湧入峽谷。就算立刻離開,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抵達修道院前的最後幾里還是得在全黑的情況下趕路。他自認在許久之前就克服了在山裡摸黑行走的恐懼,但依舊不喜歡在有未知掠食者跟蹤的情況下,沿著漆黑的崎嶇岩道趕路。
他從山羊殘骸前後退一步,輕輕搖頭。
「亨一定會想要我畫一張現場圖。」他喃喃說道,強迫自己回頭去看屠殺現場。
隨便哪個人拿起刷筆和羊皮紙都能畫圖,但辛恩僧侶對見習僧和侍僧要求更高,繪畫乃視覺的產物,而辛恩僧侶自有一套視覺之道,他們稱之為「沙曼恩」:刻劃之心。這只是一種修行,是達到最終「空無境界」漫長過程中的一級台階,但它還是有微小的用處。在八年的山中僧侶生涯裡,凱登學會了「看」,看見世界的本質:斑熊的足跡、叉葉花瓣的齒葉、遠方山峰的形狀等。他花了無數小時,週復一週,年復一年,去看,去觀察,去記憶。他可以鉅細靡遺地畫出上千種植物或動物,而且能在一次心跳的時間內把眼前景象刻劃在心裡。
他緩緩吸兩口氣,在腦中清出一塊空間,一塊空白的畫板,刻劃出所有特殊的畫面。他依然感到恐懼,但恐懼會阻礙他,於是他壓抑恐懼,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畫板準備好後,他開始上工。他只花了幾下呼吸的時間就把斷頭、深色血泊、殘破的動物屍體通通刻劃在腦中,線條清楚精確,比任何畫筆的線條更加清晰。與普通記憶不同,這個過程讓他保留一幅更為鮮明生動的畫面,和他腳下的石頭一樣歷久不衰,可供他任意回想檢視。他結束沙曼恩,輕輕呼出一口氣。
「恐懼是盲目的。」他喃喃複誦著古老的辛恩格言。「冷靜,觀察。」
這句話在血腥的屠殺現場中提供些許冰涼的慰藉。現在畫面已深植腦海,可以離開了。他看了身後一眼,在懸崖上搜尋掠食者的蹤跡,然後轉向窄道的出口。在夜晚的霧氣籠罩山峰時,他與黑暗賽跑,衝過危險的山道,腳下的涼鞋越過地上的斷枝和可能會扭斷腳踝的岩石。他的腳在追蹤山羊數小時後又凍又僵,現在隨著奔跑而恢復暖意,心跳也回復穩定的節奏。
「你不是逃離現場。」他告訴自己。「只是回家。」
儘管如此,當他跑出一里外,轉過一顆巨岩——僧侶稱之為禽爪岩——遠遠望見阿希克蘭修道院時,還是鬆了一小口氣。下方數千呎處,幾間石造建築位於狹窄的岩架上,彷彿與更深處的深淵相依相偎。幾扇窗戶透出溫暖光線,食堂廚房裡正升著火,冥思廳中掛上油燈,隱隱傳來辛恩僧侶在進行傍晚洗禮儀式時輕聲哼的曲調。安全。他心裡不禁冒出這個詞。凱登加快堅定的步伐,奔向那昏暗的燈火,逃離隱身在後方黑暗裡的未知怪物。
02
凱登跑過阿希克蘭修道院中央廣場外的岩架,在進入中庭時放慢腳步。看見慘遭虐殺的山羊時那股強烈又明顯的驚嚇感,已經在跑下山峰、感受到修道院的溫暖和人群時逐漸減弱。所以當他朝修道院主建築前進時,突然覺得自己剛剛跑那麼快有點愚蠢。殺死山羊的東西依然是團謎,這點毫無疑問,但山道本身就存在不少危險,特別是對蠢到在黑暗中狂奔的人更是如此。凱登放慢到步行的速度,開始整理心中的想法。
羊死掉就已經夠糟糕了,要是我回程還摔斷了腿,亨一定會把我打得皮開肉綻。
修道院步道上的碎石在他腳下嘎啦作響,除此之外就只有夜風吹拂時繞過粗糙樹枝、穿越冰冷石縫的慟哭聲。僧侶全都已經進屋,正彎腰吃飯或盤腿坐在冥思廳裡進行齋戒,追求虛無。凱登抵達食堂後——一座在長年風雨侵蝕下幾乎已經融入山壁中的狹長低矮建築——他停步片刻,在門外的木桶中舀了一掌水,趁著清水沖刷喉嚨時調整呼吸,放慢心跳。他可不能在心靈混亂的情況下去見烏米爾。辛恩僧侶著重身心寧靜、思緒澄明。凱登曾因衝動行事、喊叫,或是沒想清楚就採取行動而被師長鞭打。再說,他現在已經回家了,殺死山羊的傢伙不太可能跑進堅固的建築物裡覓食。
近看之下,阿希克蘭修道院毫不起眼,夜晚更是如此。三座木造屋頂的狹長石廳是寢室、食堂和冥思廳,分占三邊,隱約圍成四方形,花崗岩石牆的顏色在月光下宛如牛奶。修道院位於懸崖邊,最後一側朝西面對白雲、天空、一望無際的山丘和遠方草原的景色。山下的草地已經開始綻放春天的花朵,搖曳的藍查蘭德花、叢生的修女花,和隨處可見的白信仰結。然而,夜晚時分,在冰冷莫測的星光之下,是無法從這裡看見草原的。凱登凝望岩架外,只見一大片虛無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感覺像是阿希克蘭修道院聳立在世界盡頭,依附在懸崖邊,監視著威脅要吞噬世界的虛無。喝完第二口水後,他轉過身去。夜晚越來越冷了,他停止奔跑,骸骨山脈的冷風如碎冰一般穿透汗濕的僧袍。
聽見肚子咕嚕咕嚕叫後,他轉往燈火處,食堂窗內傳來輕輕的交談聲。在太陽剛下山、還沒開始晚禱的時刻,大部分僧侶都在享受有醃羊肉、甘藍菜和硬黑麵包的簡陋晚餐。亨,凱登的烏米爾,會跟其他人一起待在食堂,幸運的話,凱登可以回報所見所聞,迅速畫下事發現場的景象,然後坐下來吃頓熱呼呼的晚餐。辛恩僧侶的飲食與他早年在黎明皇宮中的生活不可同日而語,然而父親就把他送到這裡來。不過僧侶有句諺語:飢餓也是一種滋味。
辛恩僧侶非常喜歡諺語,代代相傳,彷彿以此彌補他們教派缺乏的聖餐禮和正式儀式。空無之神並不在乎都市神廟那種奢華壯麗的慶典盛會。年輕的神喜歡音樂、禱告、把祭品放在精美祭壇上;空無之神卻只要求辛恩僧侶做一件事:獻祭。不是獻祭美酒或財富,而是獻上自己。「心靈是火,」僧侶說。「吹熄火苗。」
經過八年僧侶生涯,凱登還是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當肚子不耐煩地咕嚕叫時,他更沒有心情去想那種事情。他推開沉重的大門,任由食堂內的輕聲細語透體而過。僧侶們散在食堂中,有些坐在粗糙的桌子旁低頭吃飯,有些站在食堂遠端劈啪作響的壁爐前。有幾個人坐著玩石棋,目光空洞地研究對手的防線,在棋盤上進攻。
這裡的人來自世界各地,長相各有不同。有身材高大、膚色白皙、從遙遠北方來的伊迪許人,那裡的海面有半年都在結冰;有精壯的哈南人,魏斯特以北的叢林部族,手掌和前臂都紋滿刺青;甚至還有幾個綠眼睛的曼加利人,棕色皮膚比凱登的膚色還要深一點。雖然外表相去甚遠,但所有於從前塵世中過著安逸生活的僧侶們,都在與之截然不同的高山嚴苛環境下,共同孕育出一種剛毅寧靜的特質。
辛恩是個很小的教派,阿希克蘭修道院只有不到兩百名僧侶。新進諸神——厄拉、黑奎特、奧雷拉,還有其他神——吸走了三大陸上的信徒,幾乎在所有城鎮裡都有神廟,占地廣大,飾以絲綢和黃金,有些能跟最富有的政府官員和貴族宅邸媲美。光是黑奎特就能在信徒需要勇氣時,號令數千名祭司和十倍的信徒前往祭壇朝聖。
比較小眾的神也有一定數量的信徒。世間流傳著許多關於拉桑伯殿堂和安南夏爾血腥僕役的故事,像是用頭顱雕成會滴骨髓的聖餐杯、睡夢中慘遭勒斃的嬰兒、性愛與死亡交織而成的邪惡高潮等傳說。有些人宣稱進入那些殿堂大門的人只有十分之一能回來。「被骸骨之王抓走了,」人們低聲說道。「被死神親手抓走了。」
古老眾神遠離塵世,對人類事物漠不關心,信徒相對較少。儘管如此,祂們還是有名有姓——英塔拉及其配偶、蝙蝠浩爾、普塔和阿絲塔倫。祂們散布在三大陸各地,有好幾千人崇拜。
只有空無之神無名無姓,沒有形象。辛恩僧侶認為因為祂是最古老的神,最神祕,力量也最強大。出了阿希克蘭修道院,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認為祂已經死了,或是從來不曾存在。有人說祂在阿伊創造世界、天堂和繁星時死在阿伊手上。凱登覺得這種說法很合理,畢竟他在山道上上下下多年,從來沒見過這位神存在的跡象。
他環顧一圈,找尋其他侍僧的身影,在牆邊的一張桌子旁看見阿基爾。他和瑟克漢及胖子法朗.普魯姆坐在一張長凳上——唯一在年長僧侶命令下不停奔跑、搬東西、建造房舍的生活裡還能維持腰圍的侍僧。凱登對他們點頭,正要走過去,卻看見了坐在食堂另一側的亨。他壓下一聲嘆息。如果沒先回報就坐下來吃飯的話,烏米爾一定會嚴厲地懲罰他的。希望山羊慘死的事不用講太久,這樣凱登就能去找其他人,然後終於能吃到一碗燉菜。
要不注意到胡.亨很難。就很多方面而言,他看起來都像是住在安努的美酒殿堂,而不是隱居在距離帝國邊境上百里格的偏遠修道院裡。其他僧侶都會安靜嚴肅地執行職務,亨卻會在照料山羊時哼曲子,從淺灘扛大袋泥土上來時歌唱,在幫食堂切甘藍菜時不停說笑,甚至有辦法在把徒弟打得皮開肉綻時講笑話。現在他正用很複雜的手勢和某種鳥叫聲娛樂同桌的弟兄。不過一看到凱登走去,他臉上的笑意立刻蕩然無存。
「我找到那隻山羊了。」凱登直接切入主題。
亨伸出雙手,彷彿要在他的話進入耳朵前阻擋下來。
「我已經不是你的烏米爾了。」他說。
凱登眨眼。修道院長希歐.寧,每年都會重新分派侍僧,但通常不會突然這麼做。至少不會在吃飯吃到一半時這麼做。
「怎麼回事?」他突然心生警惕地問。
「該是你繼續進階的時候了。」
「現在?」
「現在就是現在。明日依然會是明日的『現在』。」
凱登吞下一句刻薄評論。就算亨不再是他的烏米爾,仍可以鞭打他。「誰是我的烏米爾?」
「倫普利.譚。」亨語氣平淡地回答,少了平日裡的那股笑意。
凱登凝望他。倫普利.譚從不收學徒。縱使身穿褪色棕袍、剃光頭、花很多時間盤腿打坐,目光完全奉獻給空無之神,譚看起來還是一點也不像僧侶。凱登也說不上原因,而其他侍僧也有這種感覺,並推論出上百種猜測,套了各式各樣不合情理的過去在他身上,有黑暗的,也有光榮的。有人說他臉上的疤是在大彎的競技場裡跟野獸搏鬥時留下的;有人猜他是殺人犯或小偷,因為後悔從前所犯的過錯而展開隱居生涯;也有人覺得他是被某個領主或貴族逐出家門的兄弟,藏身在阿希克蘭計畫復仇行動。凱登不太相信這些揣測,但他注意到一個共通點:暴力。暴力和危險。不管倫普利.譚來到阿希克蘭之前是什麼人,凱登都不怎麼希望他當自己的烏米爾。
「他在等你。」亨繼續說道,語氣中似乎帶有一絲同情的意味。「我答應他,等你一回來就讓你去找他。」
凱登轉頭看了他朋友那桌一眼。他們正吃著晚餐,享受每天唯一可以任意交談的時光。
「立刻。」亨打斷他的思緒。
從食堂到寢室的距離並不遠,走一百步穿越廣場,再向上走一段兩旁種滿矮小杜松的小路就到了。凱登一心只想遠離寒風,飛快地走了過去,推開沉重的木門。所有僧侶,包括修道院長希歐.寧,全都睡在面朝中央長走道的石室裡。這些石室都很小,剛好可以擠下一張小床、粗糙的草蓆,還有兩座書櫃。不過話說回來,辛恩僧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室外、工作室,或是冥想。
進入室內,遠離刺骨寒風,凱登放慢腳步,為接下來的事做好心理準備。他不知道會遇上什麼情況,有些老師喜歡立刻開始測試學生,有些喜歡慢慢觀察,評斷年輕僧侶的才能和弱點,然後才確立指導方針。
「他只是另外一個新老師。」凱登告訴自己。「亨一年前也是新老師,你還不是習慣了。」
儘管如此,眼前的情況依然不太對勁,令他不安。先是山羊慘遭虐殺,接著當他應該要坐在餐桌前享用熱騰騰的食物並與阿基爾和其他侍僧爭論時,又被告知換了老師……
他緩緩將肺部吸飽氣,又吐光空氣。擔心是沒好處的。
「活在當下。」他告訴自己,覆誦一句標準的辛恩格言。「未來如夢。」然而,有一部分他的想法,那些拒絕安靜下來的聲音,提醒他不是所有夢境都是美夢。有時候,不管如何掙扎或翻身,醒不過來就是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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