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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海的理髮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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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海的理髮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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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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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理想中的自己與現實中的自己,往往是不同的。
鏡子裡不就照得一清二楚嗎?」

榮獲日本第155回直木賞!
日本文學大獎直木賞、山本周五郎賞、本屋大賞、
山田風太郎賞、埼玉文化賞得主
感動數百萬人《明日的記憶》國民暢銷作家

每個人生命歷程中必然會有敲門造訪的痛苦別離與照亮未來的希望之光,一本沁人心脾的短篇小說集

無法傳遞的話語、無法忘卻的懊悔
想變得坦率卻總是言不由衷,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就好了……
母親與女兒、丈夫與妻子、父親與兒子。
六篇描述忽遠忽近、看似永恆卻總是無常的家族日常故事。

不管怎樣,明天都會比今天再幸福一點……

●日本第155回直木賞
●日本文學雜誌達文西2016年度之書
●亞馬遜讀者★★★★★推薦
●日本最大書評網站「讀書METER」討論區讀者好評不斷
●紀伊國屋2016年度小說類別暢銷榜

【內容簡介】

〈看得見海的理髮廳〉
理髮廳圓柱招牌的三個顏色,紅色代表動脈,藍色代表靜脈,白色代表繃帶。在古歐洲,理髮廳同時也是幫人把體內壞血逼出、實施放血治療的外科診所。而這間傳說中的理髮廳,驚艷於理髮師手藝的大牌演員以及政商名流總是絡繹不絕。主人公僅此一次的預約,卻和年邁的理髮師,換取一個塵封多時的故事,度過了一段難以言喻的時光……

〈曾經走過的路〉
為了逃離畫家母親的嚴峻掌控,因而離家十六年的杏子,在一次因緣際會下,回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鄉。家裡地板吱吱嘎嘎的聲響,聽起來就像過去她所發出的數不清嘆息。這一次,她能化解與母親多年來的分歧嗎?

〈來自遠方的信〉
祥子受夠了工作狂的丈夫與吹毛求疵的婆婆,婆婆總是藉口探望孫子,並且對她的育兒方針以及家務事指手畫腳。祥子一氣之下帶著女兒回娘家,卻從當晚開始收到不可思議的來信……

〈今天的天空還是SKY〉
雙親離婚,一直和同住的表姊學習英文的茜,習慣把生活中碰到的名詞替換成英文朗誦著,光是這麼做,她就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再那麼艱困。一天,離家出走到海邊的她在路上遇到一位名叫Forest的陌生小男孩,兩人一起展開了一場刺激的冒險旅程……

〈沒有時針的時鐘〉
為了修理父親的遺物而前往鐘錶行,鐘錶師傅打開一個腕錶的肚子,將微小精細的零件擺正,重新啟動時間的轉軸,卻因而逐漸拼湊起關於父親的回憶片段……

〈成年禮〉
就讀國中的女兒於幾年前意外驟逝,哀傷悲嘆中度日的一對夫妻居然異想天開地決定代替女兒出席成年禮。在一同努力「裝嫩」的過程中,充分體會到了人生的苦悶與荒謬,笑中帶淚的溫馨物語……

【直木賞評審好評】

「本書若以明確又鮮明的觀點來閱讀,可以看見人們行為背後的陰暗面。描述手法平易近人,也能感受到作者的風格。」----------------北方謙三

「〈成年禮〉是一篇以輕鬆又真摯的手法來描寫深刻主題,具有荻原先生風格的短篇作品。」----------------宮部美幸

「有好幾篇故事停留在我心底。」、「他的作品整體而言,雖然想法新穎,但故事平靜。由於主題沉穩,所以深植人心。」----------------淺田次郎

「在所有候選作中,作品的世界及文章是最安穩的」、「荻原先生沉穩的敘事風格,與其說是才智,不如說是只有持續創作而不中斷的作家才能鍛鍊出來的技術。沉穩又直接。完全是專業的文體。二次投票中獲得全體選考委員的票數支持。」----------------伊集院靜

「無論是哪部作品都維持著精確細節的穩定感。那份穩定帶來閱讀樂趣。」、「順帶一提,我喜歡的故事是〈曾經走過的路〉。母親與女兒的分歧依舊是一條平行線,隨著母親年邁,徒留悲傷。」----------------桐野夏生

「不愧是老將,文章力及構成力,全部都安排周密。」----------------林真理子
【特別專文推薦】

‧為了挽回的時光──言叔夏
《看得見海的理髮廳》這部集結了傾訴、追悔、悲傷與悼念的小說集,摺疊在故事與故事縫隙間的探問:不停地訴說故事,不就是為了挽回的時光嗎?在挽回的每一次嘗試之中,逝者已矣,但我們還擁有說故事的現在。

‧reset寫作靜謐行進──湯禎兆
〈成年禮〉是全書中最明朗亮麗的出色作,語言張弛有度,氣氛凝重得來又有一份莫名的幽默感,僅僅這一篇已值得大家把書買回家細細捧讀。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荻原浩
1956年出生於日本埼玉縣。成城大學經濟學系畢業後,曾在廣告製作公司任職,後來成為自由廣告創意人。1997年以《歐羅羅田野大作戰》獲得第十屆小說昴新人獎,在文壇出道。2005年以《明日的記憶》獲得第二屆本屋大賞第二名,同年得到第十八屆山本周五郎賞。2005年的《那一天的選擇》、2006年的《第四次冰河期》、2008年的《親愛的座敷童子》、2010年的《砂之王國》皆入圍直木賞。2014年以《二千七百的夏和冬》獲得第五屆山田風太郎賞。2016年7月19日,以《看得見海的理髮廳》獲得直木賞。

譯者簡介 

蘇暐婷
國立臺北大學中文系畢業,日本明治大學國際日本學系交換留學。
曾任日文遊戲企劃,現為專職譯者。
譯有《明日的孩子們》、《青鳥》等書。
kamechann@gmail.com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為了挽回的時光│言叔夏

 讀完這本小說時,窗外已經是盛夏的七月了。很適合一座看得見海的理髮廳水洋洋地降落。低頻運轉的蟬噪聲響。遠處傳來海波的起伏。還有午後偶然造訪的雷陣雨,唰唰下得像是剪刀剪過了誰的頭髮。一切都透明得像是一隻從地平線彼端漂來的玻璃瓶。顯得輕晃。書頁闔在〈成年禮〉的最後一段:代替死去女兒參加成年禮儀式的父親與母親,在女兒昔日同學們的鼓舞下,在鏡頭前拍下照片。這本是一個多麼日劇式的結尾。有趣的是,荻原浩不避庸俗地選擇了一種極為平實的筆觸,極其平常(或者該說是日常)、看似寫無可寫卻又無法繞路地剖進了這個故事的內裡──這是他特有的尷尬與直進──尷尬的是,在看似平常、沒有皺褶的日常物事肌理表層,小說隨情節推進的種種行動顯得那麼必然,那麼地「不得不」,以致故事裡所有的通俗都成為難以繞路的石子。於是「直進」就是它的一種索性的方法:凡繞不過的,索性踩踏過去罷,一如通俗的人生。這樣的「直進」指向一種行動。一種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意志。它因此有了一種在平靜無波的日常中、弔詭且悖論的非日常意味。那就如同在照相機的快門前,父親突然喊出:「一加一是?」這是屬於鈴音一家人專有的拍照提詞。有別於「西瓜甜不甜」的回覆必定是「甜」;為了讓相機前的人用力拉開嘴角微笑的肌肉,這「一加一」的答案,是那並不符合數學邏輯的「三」。

 〈成年禮〉的最末一幕,或許正是荻原浩的小說本色。它讓這部輕盈得彷彿海上漂流理髮廳的小說,陡然有了垂墜的錨。不是數理邏輯下的「二」,而是為了發出笑聲、撐開嘴角的「三」。在這篇小說裡,這個被創傷重新加總演算過後所得到的數字,忽然便有了全新的意義。抗拒的邏輯。再活下去一次。再多活一天。那麼那被死亡所奪去的某物,必定會以其他形式重新回來一次,舉行屬於它自己的「成年禮」。這或許是作為小說家的荻原浩,在全篇最末回報給「小說」這個體類的某種致敬──再怎麼通俗的經驗或故事,一旦錨被拋下了,便可向文本裡的八方定位自己的座標,形成具有立面的結構體,彼此輻射出不同切面的各種意義。那或許正是「短篇小說」這種技術,最簡潔且古老的核心。和「故事」、「經驗」等素樸的敘事模式分隔開來,作為日本最重要的大眾文學獎直木賞的得主,荻原浩的小說裡擁有的,正是這樣一顆「小說的心臟」。

 巧妙的是,荻原浩「小說的心臟」埋設在什麼地方呢?不故陳高義、甚至刻意放低文字的姿態,在看似最平坦無波的日常裡(這「日常」同時包括了描述它的語言),「小說之心」得來全不費工夫地,就攤展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在母親貪婪地吃著水蜜桃時,嘴角流下的汁液(〈曾經走過的路〉);「小說之心」在這裡微微地側身:原本心存報復快感的女兒忽然發現,這多年未見的母親其實早已罹患癡呆症;關於那些「曾經走過的路」,她早已不記得了。

 記憶的殞落。消逝的必然。某種意義上主導了荻原浩小說的全景,以此拉開了各篇故事的線軸,那些通俗劇般的愛憎與怨懟,便因為失去了戲劇慣性、拔河繩索的彼端重力,而陡然失重落空。「小說之心」在此時浮上,重新賦予這些通俗的故事,一種異樣的光暈。書中將這種技術發揮至極致的,是〈看得見海的理髮廳〉和〈沒有時針的鐘〉。兩篇小說都採取類似的形式發展敘事。帶著作為父親遺物的鐘錶前去修繕的男子,在一段靜謐的時光裡,和錶匠交換了一則身世的秘密。藉由鐘錶上停滯的時間,紀錄了出生與死亡,消逝與存有。又或者來到這海邊理髮廳的男子,不經意地和年邁的理髮師,換取一個塵封多時的故事。有意思的是,兩篇小說同樣到了中段,開始產生敘事主體的位移──聽故事的人反過來成為說故事的人,甚至凌駕原本的故事。那忽然使得作為文本以外跟著一起聽故事的讀者,也彷彿墜陷進了故事與故事的夾層裡,從而逼使人驚覺:不停地訴說故事,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或許正是《看得見海的理髮廳》這部集結了傾訴、追悔、悲傷與悼念的小說集,摺疊在故事與故事縫隙間的探問:不停地訴說故事,不就是為了挽回的時光嗎?啟動虛構與敘事,就如同修剪一頭長時未剪的髮,或打開一顆腕錶的肚子,將微小細膩的零件擺正,重新啟動時間的轉軸。在挽回的每一次嘗試之中,逝者已矣,但我們還擁有說故事的現在。

推薦│Reset寫作 靜謐行進│湯禎兆

早陣子因為一位喜愛的男優澤村一樹之故,所以追看了一齣不起眼的17年日劇《環球廣告社 推銷你的人生》,那正是荻原浩的暢銷系列作之一。想不起還未來得及拿起原著捧讀,手頭上已變成為新著短篇集《看得見海的理髮廳》了。
是的,因為直木賞。
在選評概要中,《看得見海的理髮廳》是唯一完全沒有評審反對的作品,而最後六本候選作中,其實也不乏讀者熟悉的名字,例如有湊佳苗的《惡毒女兒,聖潔母親》以及米澤穗信的《真相約十公尺前》等,只是前者竟遭九位評審一致的反對,後者也得不到任何一人的支持,形容《看得見海的理髮廳》得到壓倒性勝利絕不為過。
不少評審均強調荻原浩的專業性,例如「《看得見海的理髮廳》乃正統的短篇小說集」(北方謙三語),「作為專業作家的工作,甚麼問題也沒有」(東野圭吾語),「在所有候選作中,作品的世界及文章是最安穩的」(伊集院靜)和「不愧是老將似的,文章力及構成力,全部都安排周密」(林真理子語)等等,顯然反映出在一般意義上,小說大抵屬「零死角」的類別。
那當然有事實依據,《看得見海的理髮廳》恪守的為時間及空間兩大主軸,透過兩者的落差更易,從而或披露人生的闇黑幽微陰翳角落,又或成就重啟未來的療癒流程,而當中一律以靜謐行進曲的節奏演繹,即使偶爾穿插奇思妙想,也離不開安定調和的色調,整體上就是想予人餘音裊裊的收結印象。從結果論而言,荻原浩是成功的。
小說水平的審定就交由評審處理,在此我反而想提出閱讀角度的轉移,會否令我們對小說有不同的觀感。
不嫌累贅,或許我們可以先回想宇野常寬在《零年代的想像力》中立案的框架,當中針對「零年代」(00-08)的故事物語構成主軸,正是由《新世紀福音戰士》代表象徵的「隱蔽/心理主義」(陳舊想像力),游向以《大逃殺》為「決斷主義」式的「倖存系」(新想像力)轉向。而前設是大家早已經歷了面對世界末日的虛無,從「平坦的戰場」中走出來嘗試尋找其他的生存策略。
所謂「平坦的戰場」,是岡崎京子在名著《River’s Edge》中引用William Ford Gibson詩句的警語(岔開一筆,《River’s Edge》在台灣出版時名為《我很好》,18年已由行定勳拍成電影,由吉澤亮及二階堂富美主演)。「平坦的戰場」所指的正是絕望的日常生活,物質富裕卻沒有故事的現實廢墟。此所以在九十年代,出現大量的reset嘗試,由最個人的自殺選擇,到《完全自殺手冊》的大流行又或是95年奧姆真理教為代表的種種新新宗教的勃興,均旨在不同程度上去完結那一場無盡沉悶的日常戰爭。
而荻原浩,在《看得見海的理髮廳》中不過想透過消費他人/自身(過去的自己)的記憶/想像,從而去reset自己的未來,嘗試在療癒系的大家族中,攫取一紙藥方,去建構倖存下去的動力。
此所以如〈看得見海的理髮廳〉兒子安靜地消費父親的理髮人生,又或是〈曾經走路的路〉中的母女攻防戰,甚至像《來自遠方的信》中去撃潰以前的自己,還是〈沒有時針的鐘〉中的相濡以沫,互動消費/消耗記憶體等等,無非均是從靜止了的時間、陌生化了的空間,去把斷絕了的人事重新以針線縫紉起來。
到最後,就如我最喜愛的壓卷作〈成年禮〉的總結性隱喻──與其倚仗他者(包括過去的自己)去reset,不如乾脆灑脫地直接代入死者的角色。不是去重啟物語,而是去延續死者(已逝的角色)之歷程,把主客之間的位置疊印起來。此所以〈成年禮〉也是全書中最明朗亮麗的出色作,語言張弛有度,氣氛凝重得來又有一份莫名的幽默感,僅僅這一篇已值得大家把書買回家細細捧讀。

目次

為了挽回的時光 言叔夏
Reset寫作靜謐行進 湯禎兆
看得見海的理髮廳
曾經走過的路 
來自遠方的信 
今天的天空還是SKY 
沒有時針的時鐘
成年禮

書摘/試閱

成年禮

鈴音在笑,笑得如太陽一般。
她的頭上頂著天使的光環,辮子紮成兩條,戴著髮箍,髮箍裡延伸出一根鐵絲,頂端搖曳著用厚紙板做成的金色圓環。
鈴音在唱歌。那是後天幼稚園發表會上要合唱的曲子。她才四歲,口齒不清、音也不準,但沒關係,那只是現在而已。再過一會兒,鈴音的歌就會唱得非常好。
鈴音在跳舞,如電池驅動的娃娃一般,一隻手上拿著雞毛撢子。正式上台時,鈴音手上揮的會是有星星裝飾的棒子,現在先用雞毛擔子代替。
她飛奔到沙發上,蹦蹦蹦地跳著,練習起在劇中的唯一一句台詞。
「我是天使,讓我來實見你的願望吧!」
她不厭其煩地重複同一句台詞,因為太好笑了,我不忍心糾正她,直到不知說到第幾次時,我不小心噴笑出聲。啊哈哈哈。

「不是『實見』,而是『實現』吧?」
聽了我的話,鈴音的小嘴上下張了開來,雙手摀住嘴吧,眼珠滴溜溜的往上轉。她畢竟才四歲,腦袋瓜裡想些什麼,全都寫在臉上。她先是「啊!」地嚇了一跳,接著發現「完蛋了!」,轉念又想「為什麼?」。一瞬過後,她的臉就像肉包的皮一樣,眼睛、鼻子全都擠在臉正中央,露出靦腆的笑容。
「我講錯了。」
「沒關係,來練習吧。」
「練習『實現』。實現你的願望!實現你的願望!實現──」
鈴音這次改跳到桌子上。
「喂喂,不能跑到桌子上!」
三十三歲的我,是個溺愛女兒的父親。連我都知道自己的聲音一絲怒氣也沒有,於是鈴音愈來愈調皮,揮著雞毛撢子跳上跳下,結果腳一滑,頭摔到了地板上。
「沒事吧!」
我驚慌失措地喊道。我是個蠢爸爸,蠢到即便女兒跌倒,還是不願放開手上的攝影機。代替哇哇大哭的鈴音回答的,是在我背後的美繪子。
「沒事吧!」
美繪子衝上來將鈴音抱了起來。

「好像撞到頭了,以防萬一,還是跑一趟醫院──」
美繪子對我的話吃驚地說道:
「這麼一點小事就要跑醫院,那她每個禮拜至少得報到三天了。」
我陪鈴音的時間很少,不曉得該回什麼。對我而言這是久違的休假。我在系統工程公司擔任業務員,經常加班,假日當然也得出勤,每天只能看見鈴音的睡臉。
「哪裡痛痛?這裡嗎?來,寶貝秀秀,痛痛飛走囉~」
美繪子抱著鈴音,唸出魔法的咒語。唸著唸著,鈴音的聲音終於破涕而笑,模仿起媽媽說話。
「飛走囉~」
「飛走囉~」
笑了、哭了、又笑。孩子真的好忙碌。
鈴音窩在美繪子的臂膀裡問道:
「把拔,你要來看我的發表會唷。」
「嗯。」
「一定要來唷。」
「一定去。」

結果我沒去成。因為系統突然出問題,我被客戶抓走了。明明身為業務員,我的工作就只是陪犯錯的系統工程師一起去道歉而已。就算我不去,應該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真要說在意的,恐怕只有擔心考績的我吧。
原本我打算不論如何,都要去隔年鈴音升大班後的最後一場發表會,但前一天鈴音卻得了流行性腮腺炎,換她本人無法上台。
在只點了小夜燈的客廳裡,我對著將黑夜挖出一塊長方型的電視螢幕中、只有四歲的鈴音說道:
「爸爸沒去,對不起。」

客廳的燈亮了。美繪子的聲音,從盯著用攝影機拍的影片的我身後傳來。
「你又起來了。」
我急忙摸索一旁的遙控器。我已經把音量切得極小,但當聲音完全消失,房間仍舊被空蕩蕩的寂靜包圍。
美繪子將披在睡衣上的針織外套領口收攏,說道:
「喏,你答應過──」
「我知道。」
美繪子沒說完的話是:「你已經決定不再看錄影帶了,不是嗎?」

「對不起,不知不覺就……」
我知道。對我們夫妻而言,那是不願再看的影片。明明不想看,卻又忍不住不看。
鈴音已經不在了。
我們的獨生女,在五年前去世了。那年她十五歲,正逢進高中前的三月。

XX

那天發生的事,我可以像錄影一樣鮮明地回憶起來。因為在我腦海中,已經不曉得重播過多少遍了。
那是三月的第一個星期三,一個眼看就要下雪、刮著寒風的早晨。
我公司上班的時間不一定,但偏晚,所以走路到學校只要十五分鐘的鈴音總是先出門。
那天,鈴音在洗手間磨磨蹭蹭了好久,一直嘟嚷頭髮梳不整齊。她留著不論怎麼整理都像座敷娃娃的妹妹頭。我心想,不管怎麼弄,看上去都沒什麼差別。
她發牢騷的對象當然不是我,而是美繪子。我和鈴音從兩天前就沒講話,因為我抱怨從她房裡傳來的音樂音量太大。但即使沒吵架,鈴音──我想大部分的十五歲少女都是如此──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只會和身為爸爸的我說最低限度的話。

已經先準備好的我盯著時鐘,用詢問美繪子般的語氣,把音量放大到在洗手間的鈴音也聽得見:
「還好嗎?要遲到囉。」
我想差不多也該和她合好了。早就張羅好的我慢吞吞地喝著飯後茶,就是為了與鈴音一塊出門。
從我家到要搭乘的公車站牌,只需走兩、三分鐘,我希望在這之間至少和她說上一兩句話。
就在我放棄並走到玄關,拿起鞋扒時,鈴音終於現身了。她沒披外套也沒穿褲襪,看起來非常冷,不過脖子上戴了一條花呢格紋圍巾,這是我去年送她的聖誕節禮物。
做父親的送花樣年華的女兒時尚禮品究竟有多麼冒險,在這兩、三年我已經學到教訓了,但她又過了喜歡收到娃娃或玩具的年紀。於是我聽信美繪子的話「鈴音說過想要格子圍巾」,再加上鈴音喜歡的「綠色」,跑了好幾家店,乖乖遵照年輕店員的建議,精挑細選出這條圍巾。拆開包裝時,鈴音的反應只有一句話──「好土。」所以我想她應該從來沒有戴過才是。
鈴音沒看我的臉,對我說了這兩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出門了。」

圍巾似乎是合好的象徵。我忍住笑意,用掩飾害羞的生硬語氣喊道:
「嗯,動作快,剩十二分鐘了。」
這是我與鈴音說的最後一句話。在我將鞋子穿好前,她打開門,獨自飛奔進寒風裡。像字面一樣,飛了出去。

「剩十二分鐘」是指距離國中第一堂課的時間。
為什麼我要說那句話呢?
自那天以後,這個疑問總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那是車禍。鈴音在穿越沒有紅綠燈的馬路時,被卡車輾過。
我沒有一日不後悔,後悔為什麼那時我要催促她,為什麼我沒叮嚀她「跑太快會很危險」、「要小心車輛」,為何我沒有不顧害臊,叫住她說「陪爸爸走一段路吧」。
到現在我都還會幻想,幻想我與鈴音一同出門,一起走去公車站牌的情景。
想像中的鈴音踏著跺腳似的步伐。
「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啦。」
想像中的我,比現實中的我和藹幽默。
「沒關係啦,老爸我以前也常常遲到啊。」

然後爆出自己國中時代,翻越比正門近的圍牆,衝進校園裡的前科。
我換著台詞、換著場景,做著一場又一場的夢,每個夢的結局,都是鈴音平安無事,還活在世界上。
明明過馬路時只要晚幾秒,或者早幾秒,鈴音就能逃過一劫……。

現實中的我,從站牌搭上公車時,聽見了救護車的鳴笛聲。一名老婦人乘客,自言自語地嘀咕道:「一早就吵吵鬧鬧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在心裡想著,一早就那麼吵啊。
當時的鳴笛聲,成了無法消去的瘡痂,黏在我耳中。

美繪子打手機通知我時,我正在電車車廂裡,聽不清楚她的聲音。我以為是自己忘了帶東西,回覆的第一句話還老神在在。
「我在搭電車,下車再打給妳。」
但美繪子的聲音並沒有停下,那時我才終於發覺,聽筒另一頭傳來的是哭聲。

唯有從下一個車站下車,到趕往醫院途中的記憶,不知為何一片模糊。連下的是哪一站都沒有印象。我只記得好不容易招到的計程車是黃色的,以及告知醫院名稱時,司機問我「是太太要生了嗎?」。在車裡,我打不通美繪子的電話。那間位在我住的城鎮裡、但我只聽說過的醫院,像石碑一樣四四方方,帶著陰沉的色澤。

躺在加護病房床上的鈴音意識不清,戴了人工呼吸器而毫無血色的臉,痛苦地扭曲。
病床旁,美繪子拚命喚著鈴音。
鈴音的口中溢出聲音。那低沉持續又不成聲的聲音,聽在我耳中比起呻吟,更像在唱歌。
鈴音喜歡音樂。或許她是因為痛苦,所以哼旋律鼓勵自己,又或許她是在一片混沌的腦中浮現的夢裡唱歌。事到如今,這些都無從得知了,但我寧願相信那是一首快樂的曲子。
美繪子邊對鈴音說話,邊撫摸她的手臂。「寶貝秀秀,痛痛飛走囉。」
現在回想起來,護理師之所以沒有阻止我們觸摸病患,大概是因為憑經驗,知道女兒已經回天乏術了吧。
醫生說「機率一半一半。」聽到這句話,我與美繪子才終於領悟原本不該比我們早過世的女兒,正瀕臨死亡的事實。當然,我們深信好的那「一半」。

然而硬幣擲出來卻是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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