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鱟的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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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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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如果我收集刀疤們的故事,是不是我心中就有一個牌位,可以供奉他們;收集他們對海的記憶……」

 

金門海岸曾經布滿了地雷,排除不易,戰地人們被軍魂干擾,只能建將軍廟以求安寧,成為人們心中難以抹滅的雷區。

 

從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的戰爭記憶,觸及來台老兵與戰亂時期的流離、軍人家庭的人世風景等,書中以小人物的命運窺探金門的大風貌。

 

一如眇進士蔡復一、羅醫生寶田神父等前賢事蹟,永遠為人所仰望。鱟則住在沿海沙質淺水中,緩緩爬行於無人踏入的濱海邊緣,守望砲火下的滄桑。

 

輯一「那一夜的潮汐」敘寫金門,收錄〈鱟的啟示錄〉、〈黑暗星球〉、〈一條細繩,如何拴住一座島〉這三篇浯島文學獎得獎作品,和描寫歐厝戰車、慈湖、大冠鷲的抒情小品文。

 

輯二「七十年前的軍魂」藉由北山古洋樓、東一點紅戰場、撿骨行動、李光前將軍廟,展現金門百姓的生命韌性。

 

輯三「記憶的總合」敘寫動亂時期被戰爭、政治拆散的家庭、個人;描寫繫於血脈、斬不斷的親情。

 

輯四「行到水窮處」述說太武山的忠靈長出了翅膀,寫出打過金門戰役的傳令兵、通信兵、衛生兵如何死裡逃生,返回台灣後怎樣看破生死?或許只有面對歷史的傷疤,才能撫平傷痛。

 

★彷彿電影運鏡般,夏婉雲以異鄉人之姿,見證金門這座歷經砲火蹂躪的島嶼上,底層人物的悲歡身世。

作者簡介

夏婉雲,祖籍湖北,現居台北市。淡江中文博士、台東兒童文學碩士、師大國文系畢業,目前在大學兼任、中華民國兒童文學學會常務監事。

 

早期是兒童文學作家,後改寫新詩、散文,曾獲金鼎獎,金門浯島文學獎三次、新北文學獎三次、教育部文藝獎二次、花蓮文學獎二次、後山文學獎二次,高雄、台中、桃園、台北市文學獎,以及童詩、童話獎。出版新詩、散文、詩論、報導文學、兒童文學共19本。文章選入國小翰林教科書。代表著作:新詩《頑石也點頭──別樣花蓮》,散文《鱟的啟示錄》,新詩論文《時間的擾動》,報導文學《站在石頭上的人:花蓮光華村的記憶與哀愁》,兒童文學《穿紅背心的野鴨》、《坐在雲端的鵝》等。

推薦序/坐看雲起時

楊昌年(臺師大國文系退休教授)

 

婉雲的創作,其詩、文均佳。最難得的是她的勤力持續是為諸生之冠,這一特點使我驚佩。天道酬勤,她的創作日漸豐美可觀。如今散文新作《鱟的啟示錄》出版,正是她的勤力、情懷與金門的結合,樂為推介。

 

一、 勤持第一

 

民國六十二年我由台中靜宜學院返回師大,婉雲是我第二年教到的學生;其後與耕莘青年寫作會結緣,她是我最得力的臂助;與我相似的她亦是教學、研究、創作三途並進的全方位。其人性格熱誠積極,早年致力於兒童文學,其後開展至中、西文學比較,歷年獲獎無數,研究與創作的出版已有十多種。迨至耕莘開授各種文學研究班、創作研習班,她從策劃、聯絡到參與皆無缺席,無役不從。最難得的是有一陣子她的健康不佳,仍然抱病參與。直到她去淡江讀博士班,我又是她的論文指導教授,論文《台灣詩人的囚與逃──以商禽、蘇紹連、唐捐為例》完成之後由爾雅出版,我曾撰〈九仞之成〉為評序,表揚她最重的價值二項,一是她融合中西理論的紮實新穎;二是她勤力終成的驚人(她是一位異數,是我所指導近百位研究生中少見的自制、勤力的魁首)。這一路行來荏苒四十餘年。她是耕莘眾多青青子衿中與我淵源最深、最親近的一位。

 

使我激賞處是她的勤持之力,一如我園中的花木永遠向上、向陽,每一次的目標奔馳無不竭盡全力,甚至於帶病力疾從公。

 

眾多騏驥中勤力堅持的冠軍非她莫屬,使我敬佩,真想叫她站在師大校訓「誠、正、勤、樸」榜下第三格,昭告學弟學妹們,標的、榜樣在此,照著做吧!

 

二、經歷之憶

 

二十五篇散文都是她事先經歷的追憶,指向不一。

 

最使我激賞的是看起來非屬刻意而為,而似是信手撿來的「狀物」二篇。全書的冠軍首選篇目非〈鱟的啟示錄〉一文莫屬,屬於「名物」題材的敘介,那是「捉孤鱟衰到老,捉鱟公衰三冬」令人欽敬的「夫妻魚」。天地不全,人生自無十全,我們得向異類學習之處儘多。時當一男一女的婚姻制度行將停廢之際(甚至可以預言二十一世紀婚姻制度行將成為歷史陳跡),此篇的價值旨在促進反省;否定傳統制度最大誘因在爭取無限自由,但人類的行為一般都是利弊互見。這種改變必然造成人口的銳減,甚至滅絕,那可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改變不見得就是好,然則今後我們究應何去何從?唉!已知不好要有所決斷,但又知不能沒有決斷。就時下的現況,看來令人擔心。那風尚的影響看來已一定是弊多於利的了。

 

〈尋找大冠鷲〉一篇中,因大冠鷲啟示了認知視野,引起作者的生命動力。「夢想自己能貼在鷹鷲翅膀下,隨著牠在天際遨翔,看牠以怎樣的銳眼,逡巡這片山野?每片土地都充滿了活力和滄桑。」是啊!人生動力有強有弱,若不能激發,豈非虛耗一生?而動力之凝,由於鷹鷲飛揚萬里的經歷滄桑,我們又何能不去踪跡其中?

 

記人篇章有〈從傳令兵到詩人──辛鬱〉記已逝詩人,其人詩作常以長句形成氣勢,我曾列入教材,如〈原野麼〉:「你就是我學習所及的那空氣中佈施著野性的芬芳的原野麼?你就是日日作我的衣夜夜作我的被衾的那披沐著許多生靈撫孕著許多生靈的原野麼?」惜乎作者對辛鬱的藝術介紹不多,倒是傳達了詩人對現實處境的失望、憤怒。

 

篇章中屬於自述的不多,已知婉雲帶病為之一掬同情。知她求醫歷程,那段日子竟是「站著吃飯,跪著看書,躺著刷牙」生不如死的病痛醫之不去,終至於熬到雲破月來,獲致到「生命每個階段皆在思索能否再『進一步』,經過一波三折,經過高坡險阻,益發見到美麗事物。生命真正的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經走過,看遍各式或各樣的風景。」這就是可喜、可貴的人生「自得」了!好樣的,婉雲!為妳喝采!

 

三十八年以後,成年人來台的是外省第一代,在台出生的是外省第二代。我是在十七歲來台,不屬於第二類,似應是「一.五代」。婉雲是第二代,自然身濡到上一代的辛酸流離:留在大陸的遭逢到文革(五十五年─六十五年,延至六十七年)十二年的清算鬥爭人禍慘毒;來台的雖由遷徒逐漸安定,但經過「四小龍之首」的褪色,政黨惡鬥,民生凋零,抑鬱無奈,也還不過是一個苦悶了得。

 

〈氣味〉自敘性高,由味覺延伸到親情,老兵來台,村民滄桑,迄至辭世。末段傳神之筆:「真要收集,應收集什麼呢?父親的枕頭味?衣服味、皮膚味、髮味?還是那些絲絲扣住每隻味蕾的食物味?」「收集」的溫習、補償常在人去之後,雖然是人之常情,但畢竟總是長逝不返,又何能解?

 

〈夢夢相疊〉形式新力,以信函表族群的悲苦,血緣互動的祖、母、女三代連心,慘絕至極、夢境鮮活,引領悲憫。

 

〈記憶的總合:刀疤們的故事〉敘老兵和台妹的結合,我以為大可不必測度此篇是為自敘;它的屬類仍是大時代動亂流離悲苦的反芻,是借喻。這一篇的結尾很好,感性淋漓:「海邊榮民一一回『老家』了,如果我收集刀疤們的故事,是不是我心中就有一個小小牌位,供奉他們,收納他們對海的記憶。爸爸!海一定是鹹、苦、酸、澀,集記憶的總合;您,在我心中,也是。」時日不遠,讀者們當還能體會到那種悲苦的往昔吧!

 

〈媽在金門、姊在衡陽〉敘寫貧富懸殊,也是結尾感人:「藕斷絲連的血緣、千辛萬苦尋到的血緣,上蒼為何又在刀口上舔血?五十歲充滿了悲歡離合,我眼中滿是飄泊的蓬草,在秋風中搖晃。」是啊!那年代的我們,如蓬草,長在動亂的時局裡流離。

 

三、坐看雲起時

 

婉雲從事寫作,自兒童文學、論評、新詩、報導文學,進至於散文,自是「坐看雲起時」,常行、應行的新向,新篇出版,貴在她篇章終尾非常精彩,已是大將風範,可喜!

 

散文的要素不外情、理、事。我以為情與理儘可晦隱(超過即是濫情、說教),但「事件」必應充實著力。此外,文章表現無非是文字的排列組合,散文對修辭的要求猶在小說之上,應講求。希望婉雲能秉持她一貫的動力,更上層樓。是為序!

 

二○二三年七月二十五日筆於台北

目次

【推薦序】坐看雲起時/楊昌年

【名家推薦】

在故事和信仰中編織文學/陳長慶

文字遼闊.妳已寫下回聲/許水富

稀有物種及物語.值得書寫與推薦/張國治

霧島的天空,看見一朵雲/楊樹清

文字溫潤如珠.為金門增色筆/吳鈞堯

 

【輯一 那一夜的潮汐】

鱟的啟示錄

黑暗星球

一條細繩,如何拴住一座島

尋找大冠鷲

歐厝戰車猜想

慈湖風情

 

【輯二 七十年前的軍魂】

金門慢,台北筷

北山有座古洋樓

尋找心中一點紅

天陰雨濕聲啾啾──撿骨行動

李光前

揹著忠烈祠的火嬸

石蚵火嬸和她的錦婆

 

【輯三 記憶的總合】

氣味

夢夢相疊

記憶的總合:刀疤們的故事

媽在金門、姊在衡陽

尋找金門地圖

霧樣童年

 

【輯四 行到水窮處】

蔡厝古道──致明朝.童生蔡復一

從傳令兵到詩人──辛鬱

忠烈長出的翅膀

奔走在電波中:通信兵在台灣

抬著戰爭的衛生兵

浯洲嶼雅石

 

後記/寫書是修行

書摘/試閱

一條細繩,如何拴住一座島(節錄)

 

一、含笑的獅子

 

從來不知道那麼偏鄉的小小村落裡會冒出長相這麼奇特的人,也沒料到,後來成長的歲月中,我是被這個人「嚇大」的。

 

三歲時,牽媽媽的衣襬在排隊,排到一個「大鬍子」面前,我從沒見過這種「人類」,嚇得躲到媽媽身後哭叫。那個人皮膚白、身材高、鼻子大、鬍子掃帚樣一大把,低下頭時,像一頭含笑的獅子。從來沒見過如此特殊模樣的人,我嚇得慌了,一直哭。媽媽只好不停哄我,領到滿懷的奶粉尷尬的離開。

 

後來媽媽只要一聽到哪裡在發麵粉,她就想盡辦法趕快去領,我多去幾次就不怕了,因為嚇我的這位「大鬍子」會發五彩糖果給我吃。媽媽沒信教,也不是貪小便宜,實在是家裡食指浩繁,你看!我叫九妹,是永遠吃不飽的屘妹。

 

他的長鬍子模樣的確像聖誕公公。聖誕老公公穿紅衣、紅褲,他是穿軍服,沒有騎麋鹿,是騎摩托車、或開吉普車來。他住在金門,一兩個月就散發一次,不是一年來一次;村子人不知他到底有多少麵粉?奶粉從哪兒來的?只是盼著、等著,他也不太傳教,媽媽們就腆著臉領著。

 

這不怪媽媽,常常開飯我就要哭一場,蕃薯有大有小,我常爭食搶食,認為別人的大、我的小。為吃,我浪費了最多精神填這個無底洞,家裡有點好吃的,我總要偷點吃,直到一天,我發現一處有吃食。

 

金門軍管戒嚴時期逢單打日,我們就要躲砲彈,我很小就學會看日曆躲砲彈,日曆上面是單數,晚餐才吃到一半,就聽到咻咻咻的砲聲,我熟練的走到自家防空洞裡躲避,防空洞裡空氣不好,潮濕又悶熱,全家人圍著一個煤油燈蹲在那裡,警報解除後出來。有一日一出來,村子出了狀況;阿堯嫂被砲彈碎片打到,血流滿地、痛得哇哇叫,還好骨頭沒有裂,不一會兒,有個穿草綠色軍裝的人騎機車飛快來了,他不是軍人,是「大鬍子」,他細心的包紮阿堯嫂。原來這個「阿督仔」還是個醫生,在發麵粉的教堂旁設了一個小醫院。

 

金門人人皆兵,村子的阿全哥滿十六歲了,在搶灘搬運物品時受了傷,就送到這個醫院來;小學放學後我故意繞道太湖去醫院看看。

 

我跟院裡阿伯談話時,醫生歸來,他摸摸我的頭,走進病房,阿全哥躺在床上看起來精神多了,他說:「我們家沒有錢付醫藥費,還好住在這裡不要錢。」隔壁有一區叫「慈愛之家」,專收嚴重的發展遲緩兒,看起來怪怪的幾個孩童躺在那邊、頭斜斜的靠著,「阿督仔」走過去看他們,跟他們說說話、抱抱他們,甚至低頭去親他們臉頰,碰到他的鬍子,應該很癢吧?

 

有時留得晚一點,就聞到菜香味了。原來醫院晚餐吃得早,但來照顧阿全的姊姊怎麼也在發餐盤之列?阿全姊姊說:「醫院全免費,陪病的人都會自動來工作,若不回家,我們也有睡覺的床和餐點。」我進廚房一看,果然拄著柺杖的人在發菜。後來我也學著到慈愛之家那邊去幫忙餵飯,不會嚼食的孩子是吃泥狀食物,盤子裡還分地瓜泥、菠菜泥,清清楚楚的一團黃色、一塊綠色,我問愛爾蘭籍的護士,說:「他們不懂、也看不到,是不是混在一塊發比較省事!」她用不標準的中文,搖搖頭說:「不能省事!不要欺負他們的舌頭和鼻子,我們在訓練他們的味覺和嗅覺;做事不要管別人,只要天主知道就好了。不同顏色要分開餵,知道嗎?」我餵坐著會滑下的病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我出門請神父來吃飯,他在院子餵鴨吃飼料,我走近看,他也在餵馬,上手臂還纏著紗布,我指著問,他不在乎地說:「沒事,被砲彈碎片打到。嗯,金門人騎鴛鴦馬代步,我剛來也養了一匹到現在呢!」又說:「我以前在湖南也養了一匹馬,騎牠到深山裡去醫治病人,還遇見老虎呢!還好,我身上帶了槍,碰碰!朝天開槍把老虎嚇跑了。」初次聊天,他把我朋友;我吐舌頭,第一次被這英勇的事嚇到。

 

時候不早,我準備回家了。神父知道我叫九妹,立刻要我帶一些青菜回去。走到菜園幫我拔了菜和摘一些芭樂,我高興得笑逐顏開。這時,院裡的阿伯跑來,叫著:「有人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神父二話不說,揹起藥箱往水頭跑。

 

後來我又聽說他另一傳頌的勇事。八二三砲戰開打的那天,羅神父在琉球接洽物資、藥品,他得知後,第二天飛回台北,不顧勸阻趕至澎湖搭登陸艇準備回金門,敵軍砲火猛射,「開口笑」登陸艇兩次靠岸不成,熬了幾十個小時他等不及了,趁夜色居然從高高的登陸艇上跳水游泳,砲彈在他周圍四射開花也不怕,拼命往前游,我猜他是當時金門最勇敢的人。

 

二、學會寬容

 

十歲時,爸爸得了肺病,在尚義醫院和衛生所治了三個月沒好,就轉過來神父醫院。陪爸爸看病久了,我才知道這是羅神父親手蓋的醫院,而爸爸內科的病居然就治好了。常陪爸爸看病,我和他熟了,就膩在教堂幫忙雜事,減緩我的「九妹」情結,阿督仔神父很快知道我姊姊們的名字是:「招弟、來弟、求弟、念弟、衛弟、肖男」。家裡有九仙女,媽媽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得了弟弟;十個小孩,她有做不完的家事,從小,她就對我說:「走開!別擋路!別像鼻涕蟲的黏著。」

 

吃的問題解決了,我腦袋就靈光了。我跟神父控訴我十二年來的苦痛,我說:「媽媽從不疼我,她只疼弟弟。我每天要幫忙養雞鴨、去田裡,我沒有被愛過。」向他吐些狗屁倒灶事,神父不認為我的抱怨是胡言亂語。他邊工作邊耐心聽,聽完會拍拍我,輕聲開導著:「我了解妳,來!送妳一條毛巾,難過時抱著毛巾很暖和,第二天就好了。」藍眼睛藍得像午後的大海,盡是溫暖。他又很會逗我玩,他撿起一截小木棍,在我頭上點著,唱:「小小金棒妙妙妙,變個魔術給你瞧。」他吹氣:「一、二、三──變」快轉一圈,指說:「妳是仙女了,送小仙女一顆棒棒糖。」果然他手上冒出一顆棒棒糖。

 

初中時,我才略略懂事。那時羅神父看了一天的病,當修女問他吃飯沒?他才想起,說:「喔!我吃了一片麵包、一杯牛奶,難怪覺得肚子很餓。」神父就順手拿起一個快爛掉的瓜吃將起來。在這裡我學會「順便」這兩個字,許多治好的農夫,會高喊一聲:「神父!我帶青菜來了。」把菜放好,就「順便」去菜園種菜、理菜、施肥。來醫院送雞鴨的也會「順便」來養雞、餵鵝、鴨,走時喊一聲:「神父!雞餵飽了,我走了。」不管神父在不在?聽到與否?養牛耕田的人也會「順便」來照顧他那匹馬,大家都做得很自然。這兒讓我肚子不餓了。太湖醫院幅員遼闊,太湖碧水泱泱,是成群結隊的小孩與湖中魚嬉戲的天堂。我們也是覓食精靈,這有成片的荒草,我們除草根,「順便」挖出肥滋滋幼蟲來烤;小孩都有神農水晶肚可嚐百草,傳說百蟲有毒,服下後胃腸呈黑色,找神父解毒就可。

 

到高中時,我們更會找吃的了,幫忙水果樹整枝。教堂種了七百多棵芭樂,「到神父那兒吃水果。」成為高中生最喜歡呼朋引伴的聚會方式。來這裡我也「順便」聽到了許多故事,眼界為之一開,也學會「看開點」三個字。病人之間會常聽到:「阿嫂!看開點不要有壓力,不要緊的。」不知道是否是神父的影響,在他身邊「要快樂」、「看開點」成了口頭禪,即便天天躲砲彈,到了醫院或教堂,感覺就比較安心。

 

我心中一直有疑慮,問修女:「神父怎麼能蓋出教堂來?這大片地哪兒來的?我們金門人都信城隍爺、恩祖公,天主教是外來教呀!怎麼會有人信?」她說起神父來金門的事:

 

在八二三砲戰的前四年,有九三砲戰。台灣教會募到很多捐獻品,卻找不到一位神父做代表來戰區,那時人在桃園的羅神父得知,他不聽修士們勸阻,就義不容辭的答應。聖誕節前帶了二萬多袋聖誕禮物就來了。他看到斷瓦殘垣、百姓炸傷驚嚇,從心底生出不捨,就申請要留下來救人,但金防部有意見,認為在砲火中,多出一名「洋人」,回頭還要照顧他,幾經磋商,最終還是點頭。美軍顧問團團長看他奮不顧身地穿梭救人,非常感動,請他做顧問團的神父,並問他最需要什麼?他回答是藥品,團長依他開的藥單,請美國大藥廠前後寄來二公噸的藥,直到美軍顧問團撤走。

 

他的義行也感動了金防部,神父想蓋教堂,長官無條件把太湖對面沼澤地借給他,或許想:「你現在都四十五歲了,借你使用五十年,難不成你會活到一百歲?」部隊還借他卡車挖土填地。他竟然以愚公之力斬棘披荊、胼手胝足將沼澤地整頓起來,最先蓋好的是簡陋鋁皮圓頂屋,一半作教堂,另一半作病患收容室,然後慢慢延伸,建立了「仁慈之家」。修女俏皮地說:「他比建築師還厲害,但過程很像你們在搭積木遊戲,不熟練也在玩,邊玩邊修改。」

 

以前金門人不敢生病、不能生病,這下好了。他的藥是捐贈得來,所以他說:「白白得來的,也要白白分施。」他的診療單滿是藥漬,每當中外人士握著他那粗糙起繭的手,說:「這教堂真是您的傑作,漂亮!」他會回答:「是有『別人』在幫忙。」他說的別人是天主。

 

在金門做彌撒都要機動,阿兵哥輪休時間不定,星期日不一定能來。神父白天在教堂,即使來一個人,也要為他做彌撒。有時,對岸砲彈打得震天價響,教友們都嚇得跑進防空洞了,只有神父不走,硬是把彌撒做完。

 

修女說大家喜歡羅神父是他隨和容易親近,他重視「靈的得救」勝過一切。有一次,有位非教友抱著臨死的智障兒找金城教堂的費副主教,請求為孩子領洗,以便孩子死後能享天上的福。母親的苦心,令人動容,金城神父請這母親先聽道理再和孩子一起領洗,母親心焦認為來不及了。金城神父認為孩子情況不像她說的那樣嚴重,礙於教會的規定堅持要聽道理,母親求了三次被拒,只好到山外天主堂找羅神父幫忙,神父二話不說就為孩子領洗了。後來這個孩子活了下來,事隔十多年,那孩兒長高了,金城神父一次見到羅神父時笑著說:「你看!那孩子不是像他母親所說的快死了,如今他長得多好啊!」羅神父妙答,說:「那是因為領了洗,受到天主的庇佑,才能痊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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