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女人心－潘朵拉的盒子2

一位周旋於三位男人之間的三八年華女子，在愛情與歸宿之間徘徊掙扎。作者企圖藉由這部小說展現現代女性不同的情慾風貌，她說：女性主義，情慾自主等新思潮興起之後，這一代新女性首當其衝，他們對自身的情慾充滿自覺，在環境上也受到較多的挑逗和暗示，可說是享有更多的自由，也更被寬容，但他們對感情卻愈來愈迷惘。一.本書有作家向陽導讀二.是讀第一章一、 登 機「Attention please. Passengers of CI-662 to Taipei are now boarding at gate No.8. Attention please. Passengers of CHINA AIRLINE CI-662 heading for Taipei ………….」機場大廳傳來登機廣播，候機室裡的廖影紅看書看得入神，並沒有注意到廣播的內容，直到廣播再度出現TAIPEI的字眼，她才猛然回神，驚覺自己可能錯過什麼重大訊息，就側身問了身旁的旅客說：「請問剛剛是不是有關於這個航班的廣播？」「對，我們登機了。」身邊旅客才說完，候機室裡的人潮已經動了起來，紛紛湧向登機口。廖影紅還來不及向這位旅客說謝謝，這位年輕的男士已經提起輕便的手提行李，起身走向登機口的長龍。廖影紅依然坐在原位不動，每次要回台北，她就有一種抗拒回家的反應，她打算等所有的乘客都登了機，她再登機。她本來是經濟艙的乘客，誰知道飛航科技把地球縮小了。兩個小時前在華航櫃台check-in的時候，才發現有人在叫她，一抬頭，她也驚訝地叫出了那位中年男士的姓名。原來站在櫃台後面的華航櫃台經理正是她的大學同學。十幾年沒見面了，難得她們還認得彼此，還能叫出對方的姓名，一種他鄉遇故知的驚喜同時寫在兩人臉上。「嘿，來來來，太意外了，居然在這麼遙遠的地方遇見老同學，而且樣子居然沒變，妳是不是吃了JUMELLE？我沒記錯，是大學同學，不是高中老師吧？」「你這是恭維還是誹謗？問人家是不是用歐蕾，意思就是說人家很老；問人家是不是吃JUMELLE，不但表示人家很老，又暗指人家是肥胖的平胸族。你這是哪一國話？」廖影紅這麼說，只因JUMELLE的廣告最近在電視打得兇，幾乎快變成『抗老回春』的還童仙丹了。除此之外，JUMELLE另有一種減肥藥，還有一種豐胸藥。老同學久別重逢，依然不忘過招，似乎想要重溫許久不用的毒舌。「嘿，妳還是那麼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妳還是那麼率直。」櫃台經理接過她的機票，趨前在電腦上親自為她check-in。經理在替她做行李貼條與登機証時，兩人又乘機聊了幾句。影紅記得這位經理是班上的甘草型人物，人還沒開口，妳已經想笑，但功課卻不差，同窗時代經常交換筆記互補不足，算是玩在一起的，只不過時間的前進，硬是將一群青春男女拆散，從此各奔前程了。「別後可好？」她問。「有家又有頭路的男人，敢說不好，太太會打我，老闆也會罵我。妳知道意思就好啦！」老同學果真是老樣子，從前就是這樣活寶兮兮。「結婚十三年了，有一兒一女，太太原來在公家銀行，這幾年跳槽新銀行，身份職位都比我高囉。妳呢？」「吃個小頭路，薪水不夠養家活口，養活自己倒是有剩。什麼時候外放的？」「去年才來到這裡，太太捨不得辭掉銀行那份工作，就留在台北照顧小孩，反正兩地不遠，可以來來回回，不是她帶孩子來，就是我回去。妳呢？應該結婚了吧？幾個小孩？」「有小孩的話，還會一個人上機嗎？」「頂客族啊？太好了，反正現在的小孩難以理解，招惹不得，新時代的女性，只要有個任妳打罵的老公就夠了。」經理在替她劃位時，發現商務艙蠻空的，於是念頭一轉，就將她升了艙，還對她眨了一隻賊眼說：「抱歉剛剛不慎誹謗了妳，無以賠罪，只好升艙。在航空公司服務了十幾年，就是賺到這一點小小的特權而已。別跟我老闆說哦！」她的身後還有很多等待check-in的旅客，實在不便繼續聊下去，於是經理塞給她一張名片，又對她說：「還有兩小時才登機，妳可以先去貴賓室坐坐，那裡帥哥一大堆。」經理說完，發現不對勁，又說：「不對不對，也許妳比較偏好美女也不一定，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不能給人家亂配對。還好貴賓室有酷哥也有辣妹，任君搭訕，站在航空公司的立場，我們是不干預的。有機會再聊，希望台北再會。」她對華航的印象絕對無關遇見老同學。她總覺得華航的男人和女人特別可愛，雖然稍早才發生了大園空難，搭起華航依然心有餘悸。但是這些年海外不定期遊遊走走下來，竟發現感情最深的，依然是華航，畢竟是台灣第一家飛行海外的公司。也許是空軍文化的影響，空軍體系裡的袍澤情感竟成了華航最特殊的氣質，因而造就了一群親切的機長、和美麗可愛的空服員，她們的燦爛笑容一點也不輸日本航空的東洋女孩。拿到登機証，廖影紅並沒有去貴賓室。被大學同學升了艙，已經是意外撿到的便宜，她不想像那些專門欺負航空公司的大人物，佔人家便宜還一副大搖大擺的姿態。這就是台北名流的時髦臉譜，平日極盡炫耀財富的能事，買房子卻要求比別人更多的折扣，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就是活廣告，理應受到額外的禮遇；出國旅行又故意買經濟艙，check-in的時候才叫人向航空公司打招呼，不但行李超重，又免費升艙，候機的時間又理所當然坐進貴賓室，享受飲料與茶點的招待。對廖影紅來說，經濟艙就經濟艙，機艙等級的區分在於讓旅客可以根據自己的經濟能力有所選擇，航空公司只是將本求利而已，未必就是什麼資本主義的邪惡面。為了証明自己不是台北名流，她硬是在這座混亂的機場混了兩個小時。她起先東幌西幌，在所有的免稅店逛了一圈，把所有的商品都看過了，就隨便找了一個角落，掏出皮包裡那本口袋書。這是她長久以來的習慣，海外旅行的時候，她的皮包永遠有一本口袋書。人在海外，你永遠無法預測是否會有任何意外的耽擱，這時候，消磨時間最好的良伴就是一本口袋書。旅客都登機得差不多了，廖影紅才懶散地起身，走向登機門。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出國旅行久了，就開始不耐煩，只想著快點回台北。可是真正進了候機室，又有一種難言的抗拒，對台北又愛又恨的感覺又浮上心頭。想家的時候，總覺得地球再是寬廣，也只有太平洋東邊一隅的小國度，才是自己的歸宿；可是一旦身處台北，又覺得它不是台灣的城市，它和所有國際性的大都會一樣，正如巴黎不是法國，紐約不是美國，只是異鄉遊子和過客的收容所，是無根的，是虛華的，是漂浮的，是膚淺的，是嗅不到人味的。上了飛機，找到機位，她將一只手提行李擱進上方的櫃子，一轉身，鄰座的男士已經俯身撿起她掉落地上的絲巾。「好漂亮的絲巾。」他笑著，將方巾遞給她。她接過方巾，正要向男士道謝，ㄟˊ，不是方才候機室坐在她身旁的那位年輕男士嗎？是那抹無邪的笑，証實了就是他。方才在候機室，她轉身問他廣播的事，遇見的，也是這抹無邪的笑容。 「這麼巧，方才坐在我鄰座的好像也是妳。」她坐定的時候說。「嗯，我有個習慣，如果候機室人多，我就會找個看書的乘客旁邊坐下，不管是男是女。剛好整個候機室就妳一個人在看書，當然就坐到妳旁邊了說。」「真特別的習慣。」她說。「可惜台灣人不讀書。你看香港啟德機場那些看書的東方旅客，十個有九個是日本人。貴賓室裡更不用說，那些獨行的西方旅客總是人手一書，一身高級休聞服，又姿態優雅地展閱書本，真是叫人不服氣。我剛剛偷窺了妳一下，發現看書的女人更優雅。謝謝你替我們台灣人爭光。」又是那抹天真爛漫的笑容，讓人很不防的。「說不定我看的是明星八卦書，或是理財賺錢術一類的，你就被欺騙了。」她發現他蠻健談，而且看樣子他也想談，所以她也接了話。雖然兒時被“情旅”一類的連劇劇洗了腦，而少女時代搭鄉間公車通學，也確實碰過攀談的少男，也曾因此而互相留下地址，交換過幾封滿紙稚情的書信。但自成年以來，在台北的這些年，飛行的途中，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和任何一個陌生的旅客說過話了。唯一的例外，是和旅行團的媽媽們交換海外shopping的心得。「那也沒關係，偉大總是出於平凡，踏出第一步，總是比原點接近終點。」空服員來遞紙巾、乾果和飲料，暫時打斷她們的交談。「妳是出國洽公還是旅行？」他轉了話題。「遊蕩。」他笑了。「你呢？」「我去歐洲觀摩一個電腦科技展。」「看樣子你們公司對員工還挺慷慨，讓你們坐商務艙。」她揮動手上的登機証說：「我這張登機証是利用特權弄來的。」「妳看，可見命運的重重安排，就是註定我們要坐在一起。不過現在稍有規模的公司，只要是遠程出國洽公，幾乎都是商務艙。叫員工擠經濟艙，老闆的照片和名字會被貼在網路上供人嘲笑。」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一樁網路搞笑事件說：「我最近在一個色情貼圖區看見一個標題：『台灣最大的色狼，陳進興靠邊站』，一進去，竟發現是一張李登輝總統的玉照。」他說得自己哈哈笑，她也咯咯大笑。兩個人的笑聲加起來太猖狂，惹得商務艙的乘客都投來眼光。「哇，這招太棒了，網路竟有這種天才？好，我明天就想辦法弄一張上司和老闆的照片，哼哼哼哼．．．．．」她故意笑得很邪惡。接著又說：「對了，說說你的電腦觀摩展吧。」「有什麼好說的？只有羨慕人家呀，科技是金錢堆砌起來的，只要企業和政府肯砸錢，台灣的科技產業是很有拚的。」他笑著添了一句：「憑我們這群優秀的人類。」他說，觀摩團原來有一票人，觀摩結束以後，有家有眷的先行返國，他因臨時出狀況，就緊急向公司多請了幾天年假，在歐洲多溜躂了幾天。哎，電腦科技，多令人肅然起敬的名詞。他看見她既仰慕又愛慕的眼神，就掏出名片遞給她說： 「有任何電腦的問題，我都樂意效勞。」她看了他的名片：汪劍，新竹科學園區某電腦廠商研發部的高級工程師。「哇，這頭銜太令人惶恐了。我這電腦白痴，生平第一怕阿拉伯數字，第二怕羅馬字母，所以數學和英文通通很爛，你的職業好像和我有仇。」她說。「那妳就用注音符號，現在的電腦也聽得懂華文。」「這麼有人性？太好了，幸好我的國語蠻標準的。不過也真巧，年初電子股當紅時，我姐姐才買過你們公司的股票，好像賺了一點錢，我也吃了紅。」「妳也玩股票嗎？小心我們公司的股票，我聽說公司的股票都是我們老闆娘在操盤，她很狠，很會坑殺散戶，常常幾根停板以後，就會遭到黑道恐嚇。」「咯咯咯咯，我太崇拜黑道了，真是一物剋一剋物，天生我才必有用。不過哪個公司派不坑殺散戶？難道傻傻的拉給散戶賺爆？上市公司又不是慈善事業，不狠狠套住散戶，大家賺了就跑，誰來長期投資？」「說的也是，難怪公司的老鳥常說，我們公司的股票是老闆娘在做莊，散戶當然十押九輸，少數贏錢的落跑了，套牢的才留下來當股東。」「既然你們公司的股票都是老闆娘在操盤，那老闆都在幹什麼？」「他在外面養了四個情婦說。」咯咯咯咯，這傢伙的腦筋不是普通會轉彎。當然，好笑不純是言語的事，有時光是他的語氣和表情，就很好笑了。她們又聊了一些股票經，和歐洲觀摩展的瑣碎細節，以及他隨後出狀況而落了單。「你在歐洲出什麼狀況？該不會是丟護照吧？」「護照倒是沒丟，就是一些私人的事而已。」他說。他們天馬行空聊著，四個半小時的航程，就在他們沒有間斷過的交談之中耗了過去，原來從南中國海這片汪洋到台北的距離也這麼近的。好久沒遇見這麼大方的男人了，台北的男人一個比一個蹩扭，一副天下女人都對他圖謀不軌似的，妳還沒開口，他已經拉下一張冰冷的面目，上面寫著：謝絕攀談。台北稍有情趣的男人都死光光了，沒想到新竹還有。飛機進入巴士海峽的時候，機長廣播：班機將準時抵達桃園，桃園現在的地面氣溫是攝氏二十六度，由於鋒面久久不去，台灣北部正籠罩在雲雨帶．．．．．．。她聽到雨天就氣餒了，反正重要的資訊都聽完了，其他的報告都是多餘的，根本無須往下聽。天下事真是沒有事事順心的，人太走運了，接下來的，不是走路摔跤，就是喝水嗆到；就像外型完美無缺的人，多半ＩＱ零蛋；才華洋溢的人，又極可能一毛不拔。倒霉的是那些ＩＱ零蛋的，偏又不是外型完美，一毛不拔的，偏又不是才華洋溢。結論是：班機準時抵達，又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有意思的男人，天公就不作美了。當然，最倒霉的狀況是，已經下雨，飛機又延誤，偏又碰上一個龜毛八百的男人。「真想繼續和妳聊到台北，可惜我往南。」下機的時候，他說，可見他也頗有同感。「旅程再是美好，終須一別。不過，就像華航的廣告詞一樣：相逢自是有緣。既然命運的重重安排都讓我們碰面，註定我們還會相見的。我向上帝禱告，我們後會有期。」她說。入關的証件檢查，及提領行李的時候，他們一路相隨，想抓住這趟旅途最後的緣聚。出了入境大廳，她們就分途了。一個搭豪華小客車往新竹，因為可以報賬；一個搭台汽巴士往台北，因為整趟旅途都要自己掏腰包。「打電話給我。」他說。「好。」她答得十分果斷。上了台汽巴士，高速公路上的雨勢不止，車窗外的雨絲在暮色中斜飛，回想方才分手的男人，她突然臉紅耳熱了起來，不斷懊喪著方才的倉促，雖然機上已經供應過晚餐，但剛剛應該提議另找地方，共進一杯咖啡或什麼的，可惜想到已遲，說不定他此刻也正在往南的路上懊悔著這件事呢。於是這種感覺就與此情此景緊緊連結了起來，彷彿他就是雨，雨就是他，這使得她突然不討厭台北的雨。從前，她老覺台北的雨天很煩人，一看見天空掉下雨點，她總預感要發生一些什麼事，不是好事就是壞事，絕對沒有不好不壞的事，今天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