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獄中詩－九歌文庫579

一場驚天動地的民主運動，換來一千多個沒有歲月、分不出季節的晨昏。在孤絕中，王丹沉澱澎湃的青春熱血，以浪漫、凝練之詩筆，冷靜的觀照環境，憧憬未來，思索國家民族的命運，看似感傷、時而唯美，撕下政治標籤，告別天安門前的慷慨激昂，王丹以獄中完成的五十首詩，還原文學生命在時代洪流中不停歇的謳歌。
名詩人鄭愁予破例特別專文推薦，以囚禁觀談王丹詩中的青春、浪漫及政治命題。名作家陳克華、紀大偉專文推薦。

牢獄詩與生命的坦然／鄭愁予 驚豔王丹／陳克華 迷宮與國王／紀大偉 序　詩／王丹 太陽之死 雪落之後的心情 假　如 作一隻豹 今夜的風聲 祖國我是一條河 十四行詩　之一 十四行詩　之二 十四行詩　之三 十四行詩　之四 我在雪中沉默 四種寂寞 我們相對 那一天 十四行詩　之五 我只要 十四行詩　之六 十四行詩　之七 反　思 短　歌 於　是 致你的生日 你的世界是一片白色的流浪 無　題 致　你 瞬　間 世界風景畫選　之一　莫奈：日出印象 世界風景畫選　之二　莫奈：霧中陽光透射的倫敦國會 世界風景畫選　之三　盧梭：獅子的美餐 世界風景畫選　之四　西斯萊：盧維西納的花園雪景 世界風景畫選　之五　高更：金色的收穫 世界風景畫選　之六　馬奈：布洛涅港口的月光 世界風景畫選　之七　修拉：大碗島 世界風景畫選　之八　庫爾貝：暴風雨的大海 相信我 我知道 七巧板的意義 話和笑容 我在寒冷中獨行 順　序 歌　者 就這樣 十四行詩　之八 十四行詩　之九 週末的早上 駛入冬天 再　現 在夏天的晚上 再　次 世紀末在 等閒平地起波瀾（後記） 迷宮與國王 王丹詩集代序 紀大偉 很久很久以前，阿拉伯國王拜訪巴比倫。巴比倫國王有心捉弄賓客，便邀請阿拉伯國王參觀他所建造的迷宮。阿拉伯國王欣然進入巴比倫的迷宮一探究竟，未料內部繁複詭奇，歧途四處，他在飽嘗折磨之後才逃出迷宮。阿拉伯國王有心報仇雪恥，遂俘虜了巴比倫國王，將之丟進阿拉伯的「迷宮」裡----阿拉伯的迷宮不同於巴比倫的版本：阿拉伯的迷宮中沒有機關密道，什麼都沒有，而只是一切空無的沙漠。阿拉伯的國王能夠逃離巴比倫迷宮，但是巴比倫國王走不出阿拉伯沙漠。 這是阿根廷作家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寫下的一篇故事，〈兩個國王和他們的兩個迷宮〉(The Two Kings and their Two Labyrinths)。有牆的迷宮固然將人困住，但沒有牆的迷宮更讓人無所適從。被牆壁包圍的時候，只要征服圍牆就可以找到出路；然而當眼前並沒有牆壁的時候，出路又在哪裡呢？ 眼前方向仍然難以辨認，困頓的國王仍然是自己一個人。 這正也是許多寫作者經歷的一回事。例如王丹。 詩人王丹從迷宮流放到另一個迷宮去。他之前見識的迷宮，是集體記憶中的北京暗夜，吶喊與槍炮交織的亢奮煙火，以及高牆鐵窗的監獄；如今，回不了家的他隻身遊蕩在波士頓哈佛廣場。美國是不是沒有城牆的迷宮呢----或者，根本就是沙漠？王丹曾經承受昔時迷宮的苦難，但是身在今日迷宮的他未必就獲得了截然的解放：從他的詩集可以看出，不論王丹身在中國還是美國，荒寂是他持恆的基調，辭行和道別的動作是他頻頻出示的身分證件。離開中國來到美國的這趟旅行，並沒有為王丹的詩帶來戲劇化轉變。事實上，迷宮的變易並不見得會影響國王的心緒。孤獨者仍舊孤獨，眼前依然大霧茫茫。 雖然我們對於王丹的印象滿滿鏤刻了時代記憶，但初讀王丹的讀者可能會驚訝發現：王丹的詩作是以個人情思為主，歷史的烙印卻不明顯。（我們對王丹難免存有既有的二手印象。我們在報刊以至於攝影展中看見王丹的影像，並信以為真----於是，我們連同王丹都被囚禁在當代媒體的迷宮裡了。）王丹偶爾對家國情境發言，但他絕大部分是在對朋友甚至情人呢喃，口吻誠摯而清新，宛如不經世事卻已早衰的少年。也因此，不論他身置何等迷宮，他的詩作都展現出類似色調的憂鬱。中國苦難並沒有將他的個人主義的浪漫主義加以扭曲收編，美國夢土也放任他繼續抒情。換個角度來說，王丹早在輾轉來到美國之前，早在他縱橫天安門廣場之前，在他以頑童之姿穿梭北京胡同之前，他就一直堅持他殊異清越的獨唱，直到今日。 於是，雖然我們印象中的王丹仍然慷慨激昂（如果你和我一樣，湊巧在美國某大學禮堂目睹了他站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演講），王丹卻有意無意在詩作中反覆用了些抒發私己困頓的關鍵詞語，比如「無奈」。在〈序詩〉中，詩人說，「總有些日子我們無能為力／所以無奈有時也成了一種美麗」；「我可以靜靜地注視著窗外／看暮色把一片片天空染成無奈的海洋」（〈我知道〉）；「當你以沉默的姿勢／流出一種無奈的承諾／我才可以休息」（〈相信我〉）；「你根本不了解為什麼雪落／正像我根本不明白／為什麼這漫天的無奈／下了整整三個星期／還在慢慢地下」（〈雪落之後的心情〉）。詩人抑鬱，在輾轉懇求之餘，竟只得撒手嘆息。抒情詩人王丹的面容和政治演說家王丹迥然不同，然而我，另一個受困於文字以及人情的迷宮中人，卻更樂意端視、憐惜前者的神色。畢竟當寫作者把人間實話掏乾淨之後，往往只剩下無奈二字。 究其實，迷宮並不是具體的外物，而是心內的牢籠。迷宮沒有包圍寫作者；是寫作者懷抱著迷宮。寫作者拖著迷宮行進，漂泊離散，流放到世界各個角落，隨時準備和別人低頭交換迷宮裡的故事。和別人交頭接耳之後，赫然發現對方體內的迷宮不是正經貨，或者對方的迷宮不是自己所要的貨色，或許因為突然捨不得交出自己體內的迷宮，於是搖搖頭，謝絕交易，各自歧途拖行，卻又回首眷戀。迷宮是我輩的冠冕，讓我輩覺得離群孤絕，享受瞬時即逝的虛榮，然而這頂冠冕並未能戴在頭頂上，反而哽在喉嚨裡----那是無法完全咳出來的，只能破碎叨絮地訴說，以稍解苦楚。 一九九九年冬夜裡，我開著韓國車載著詩人王丹在洛杉磯十號公路上馳行，送他前去下一個驛站。途經平原中央唐突高聳的洛城都會中心，那是一叢直通雲霄的繁榮，鐵樹銀花，似乎永不凋逝。但馳行未久，燦爛的市中心就遠遠拋在腦後，眼前高速公路兩岸只剩無窮無盡的、埋在黑夜裡的尋常百姓家，不見月光。原來洛杉磯也是一片沙漠。 在此祝福長程旅行的詩人王丹。平安穿越下一個沙漠，在星月交映時刻遇見交換迷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