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病房－一本書04

〈第六病房〉故事發生在某一省城的一所小醫院?，其中「第六病房」是監禁精神病患者的特別病房，由一位粗暴、動不動打人的退伍老兵看守，受監禁的病患共五名。其中一個關鍵性的病人伊凡．德米特利奇．格羅莫夫是個被虐狂，出身良好，之前擔任法庭傳達員，此人脾氣暴躁，言論尖利，他發病的起因係某個秋天早晨目睹兩名戴鐐銬的犯人被四名士兵押送，忽然神經質的想到自由的喪失，自己也極可能被捕被關監獄?，陷入如此思維泥淖的格羅莫夫，最終因為一樁找不到凶手的雙屍命案，擔心自己被認為凶手而正式發瘋，被送入第六病房。
另一方面，則是醫院的負責醫生安德烈．葉菲梅奇，這是個好脾氣、待人溫和、有處世不爭哲學的醫生，他偶爾心血來潮巡視了這個被人遺棄的第六病房，被激憤的格羅莫夫所吸引，一方面同情他的處境，一方面也以為格羅莫夫是個可談話的有意思對象，遂經常性的到第六病房來找他聊天，這個不尋常的舉動馬上在醫院在、整個省城引發議論和猜疑，並很快傳出葉菲梅奇醫生也瘋了的流言。
最終，葉菲梅奇醫生被誘騙進入第六病房，當作精神病患禁錮起來，他憤怒抗議，卻遭到老兵一陣毒打，不知幸與不幸，葉菲梅奇醫生很快的就此死去。
〈第六病房〉是契訶夫少數較沉重、較純粹悲劇的中篇小說，代表他小說創作的重大階段性意義，刊出後普遍得到俄國「進步」知識分子的喝采，托爾斯泰與列寧皆十分激賞這篇作品。
本書另收錄兩篇短篇小說〈捉弄〉與〈大學生〉。

綴滿繁星的夜空 知名旅美作家　韓秀
俄羅斯的文學批評家們，無論他們住在自己的土地上或是住在境外，無論他們使用母語或是使用其他的語言，他們都沒有放鬆對自家文學作品、文學現象深入而有系統的研究。俄羅斯文學的白銀時代被界定在自一八九○年代到一九二○年代初這三十餘年間，便是這系統研究的成果之一。而且，就在這三十餘年的複雜多變之後短短的十年，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就有俄國學者在巴黎用法文發表對白銀時代的界定與研究。無論蘇聯當局多麼痛恨這種研究工作的持續進行，俄羅斯的學者們在長達七十年的歲月裡沒有一天中止過這個偉大的工程。他們與境外的各國學者衝破重重障礙，互相交流補充，使得這研究臻於完善。蘇聯解體，研究工作得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迅速進行。二○○一年便有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編輯出版兩百萬字四卷本《俄羅斯白銀時代文學史》。五年之後，中譯本由蘭州的敦煌文藝出版社出版，印數只有三千套，其中一套被我在台北的書店發現，攜回美國，成為我研讀白銀時代作家與作品的重要工具書。我欣喜地發現這巨大的研究工程已然又揭開了全新的一頁，俄羅斯與世界各地的學者專家們正在從詩學的角度對這個時代展開更加深入的探討。
那三十年是驚心動魄的，社會變革的風雨激烈而狂暴，超出文學家們的預計。各種思想、文化潮流席捲俄羅斯，尼采的哲學便是在那個時候像磁鐵一般吸引了眾多俄國人的視線。但是，俄羅斯人面對尼采對各人自我個性之肯定的同時，他們猛然發現，杜思妥也夫斯基「正是」俄國的尼采。所以，雖然在白銀時代到來之前杜氏已然辭世，但是整個白銀時代的文學現象都與杜思妥也夫斯基密切相關。當然，托爾斯泰是這個時代的文學巨匠，除了文學作品以外，托氏的思想也影響過無數作家與詩人。
出身貧苦的契訶夫是一位懸壺救世的醫生，也是一位曾經靠著幽默小品賺取稿費貼補家用的小品文作者。當他的生活稍稍穩定便投身中短篇小說創作，他只有四十四年的生命，尚未來得及嘗試長篇小說的寫作便被病魔奪去了性命，但是他那幾部劇本《伊凡諾夫》、《海鷗》、《凡尼亞舅舅》、《三姐妹》和《櫻桃園》卻使得契訶夫文名遠播。世界所有著名的舞台劇導演，誰不渴望上演這幾部戲呢？中國知名導演焦菊隱不但把這幾部戲搬上舞台甚至親自翻譯劇本。焦先生在翻譯了這些劇本之後說，契訶夫的劇作啟發了他，「應當在現實生活裡尋求藝術創造的源泉，應當從塑造人物的精神世界來刻畫人物，應當通過人物思想情感的自我矛盾和相互矛盾來表現一個時代、一種生活。」近百年來，世界各地的人們談到白銀時代的文學，對契訶夫作品的研究竟然超過了對杜思妥也夫斯基和托爾斯泰的研究。這絕對超出契訶夫本人的想像。契訶夫生前曾經一再表示，將來，人們捧讀的將是杜氏與托翁的作品。世事難料，今天，我們仍然迷醉於契訶夫那些絕妙的潛台詞、那些樸實無華的心理描述。台北作家唐諾說，「只有契訶夫，彷彿風一樣、空氣一樣自在存在著」。是的，契訶夫帶給我們的正是生活的本身，讓我們有的是機會去馳騁我們的想像力。
契訶夫留下千萬字的作品，如同綴滿繁星的夜空，璀璨閃亮，雖然高遠，卻是親近的。
《第六病房》與契訶夫其他小說有著些許不同，人們常說，契訶夫喜歡「無頭無尾」的小說，《第六病房》是一個例外。人們也常說，無論人生是多麼的不堪，契訶夫總有本事讓我們一邊讀他的小說一邊微笑起來，這本書卻被很多讀者解讀為契訶夫創作中最可怕的一本小說。
契訶夫的這部中篇小說，我從中學時代便讀過許多次，那時候，讀的便是汝龍的譯本。汝龍先生翻譯了大量的契訶夫作品，我曾經非常迷戀〈帶閣樓的房子〉、〈出診〉、〈草原〉等等名篇，感覺那譯筆真是神奇。當年〈第六病室〉收在上下兩集的《契訶夫小說選》中。很多年來，我都覺得，這篇小說最徹底地告訴了我，甚麼是欺騙。很多年來，我也始終覺得契訶夫是一位最勇敢的俄國作家，他帶病深入流放地，他拒絕了托爾斯泰「不用暴力抵制邪惡」的主張。這種與謙虛、溫和、寬容揉合在一起的勇敢，在很長的時間裡深深地感染了我，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寫作人最可寶貴的氣質。
《第六病房》情節並不複雜。監獄左近有一家醫院，醫院後園雜草叢中有一間單獨存在的病室，叫做「第六病房」，裡面關著五位精神病患者，管理者是一個喜歡用拳頭來維持秩序的退役老兵尼基達。醫院的院長兼醫生拉京親自把一位患了被迫害妄想症的讀書人伊凡送進了這間牢房。但是，拉京絕對沒有勇氣改變醫院和第六病房的現狀，他面對污穢、欺騙、暴力、勒索無計可施，於是採取迴避的辦法。迴避帶來了更深的孤寂，他便比過去更頻繁地出入第六病房，他的爭論與交談對象是伊凡，他們的交談甚至進入了哲學層次。但是，醫院上下卻覺得拉京醫生變成了「怪人」，他們跟蹤他，偷聽他與伊凡的談話或者辯論，他們讓他感覺自己有病需要治療，最終，他們將他騙進第六病房，將他和另外五個患者關在一起，過去和他爭論不休的伊凡這時候開始幸災樂禍地譏笑他，又和他一道捶門要求「出去」。他們得到的回答是尼基達的毆打，一拳打在醫生的臉上，兩拳則落在後背上。換了今天的小說作者必定將那荼毒大肆渲染，如此情節絕不會就此中止。但是，善良的契訶夫讓拉京醫生馬上就中風去世了。一直想佔據院長位置的助理也就很自然地如願以償。
這是一個將正常人逼成「瘋子」的社會，這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生活。當人們得過且過的時候，他們是「正常」的。當他們混水摸魚讓這黑暗更加惡濁的時候，他們是「優秀」的，而且升遷有望。當他們感覺厭惡的時候他們已經「病了」。當他們開始探究的時候，當他們有所質疑的時候，當他們渴望新鮮空氣的時候，他們已經「瘋了」，並且會受到殘酷的對待。
小說成於一八九二年，至今，仍然像一顆閃亮的星辰照亮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