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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誕生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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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誕生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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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得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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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地海」系列、《黑暗的左手》重量級作家──八個環繞群星,思索生命開始與終結、個體與群體、冒險與流浪、愛與恨、性與欲的人生詩篇紐約客雜誌、時代雜誌、波士頓環球報、華盛頓郵報、科克斯評論、軌跡雜誌等媒體暨英美著名科幻作家聯手推崇 美國科奇幻代表作家娥蘇拉.勒瑰恩,充分運用科幻類型的無限想像特性,將人類社會型態發展的諸多可能,充分地演繹表達在這八個雋永的故事之中。

勒瑰恩最擅長的乃以擬人類學田野觀察筆記與記錄側寫,將想像虛構的社會文化風貌,及其底下的現實人性問題,深刻地呈現出來,且毫無斧鑿痕跡,即便說教也說得趣味與餘韻十足。

可以說,勒瑰恩從《黑暗的左手》與《地海巫師》開始至今所想要藉由文學去挖掘、思索、探討的諸多複雜議題,本書中的八個故事不僅是文字風格還是形式結構上,都堪稱典範。

作者簡介

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

美國重要奇幻科幻、女性主義文學作家,1929年生。父親Alfred Kroeber是人類學家,母親Theodora Kroeber是心理學家暨作家,出身書香世家的她,從小便受到多元文化觀的洗禮。著有長篇小說20餘部,另有短篇小說集、詩集、評論集、童書等多部著作;並編纂文選與從事翻譯,包括將老子《道德經》譯成英文。曾獲美國國家書卷獎、號角書獎、紐伯瑞獎、世界奇幻獎、軌跡獎、星雲獎、雨果獎、小詹姆斯.提普翠獎、卡夫卡獎、普須卡獎……等,以及SFWA大師、洛杉磯時報Robert Kirsch終生成就獎等榮譽。
她的奇幻成長小說系列「地海六部曲」與「魔戒」、「納尼亞傳說」並列奇幻經典,科幻小說《黑暗的左手》、《一無所有》等也是科幻迷心目中永遠的經典。小說探討的議題,從自我成長與認同,到社會制度探討與性別問題,都鞭辟入裡,在優美恬澹的敘事風格中予人寬廣深沈的省思空間。西洋文學評論家哈洛.卜倫將她列為美國經典作家之列,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也是她的書迷。

譯者簡介
洪凌

1971年生,天蠍座。
臺大外文系畢業,英國薩克斯大學(University of Sussex)英國文學碩士,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所博士,2010年起就任國立中興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博士後研究員。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全球華人科幻小說獎、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學創作獎助金、臺灣文學館臺灣文學翻譯出版補助等。
出版作品包括論述散文集《魔鬼筆記》、《酷異劄記》、《倒掛在網路上的蝙蝠》,《魔道御書房》等;短篇小說集《肢解異獸》、《異端吸血鬼列傳》、《在玻璃懸崖上走索》、《復返於世界的盡頭》、《銀河滅》等;長篇小說《末日玫瑰雨》、《不見天日的向日葵》、「宇宙奧狄賽」系列六冊等。譯作包括《銀翼殺手》、《黑暗的左手》、《女身男人》、《少年吸血鬼阿曼德》等。。

名人/編輯推薦

⊕勒瑰恩的作品總是帶領我們超越對性別認知的尋常侷限,這部小說集也不例外。──《紐約客》雜誌
⊕她是少數幾位能成功從科幻類型作家一躍成為重要作家的人。──華盛頓郵報
⊕她筆下的人物性格豐富令人難忘,她的文筆更是以優雅不失強勁而著稱。──時代雜誌
⊕勒瑰恩是位極為睿智且機智的作家,高明的說書人,幽默與力道堪比馬克吐溫。──波士頓環球報
⊕再一次,勒瑰恩力道十足的作品證明:科幻小說不必然是逃避現實的東西,性別研究不一定都是尖澀刺耳的聲音,娛樂也不盡然是無腦的內容。──洋蔥雜誌
⊕一道純粹的星光。──科克斯評論
⊕勒瑰恩在本書所完成的,只能以「美」來形容。她探索了種種關係:我們可能對彼此感到陌生,甚至有如外星異客,但仍相愛。讀著讀著我甚至不知不覺流下淚來,我只知道我深深受到感動。──娜洛.霍普金森 (牙買加裔加拿大科幻小說家,《午夜盜賊》作者)
⊕這是最偉大的科幻小說大師所寫的八篇睿智美妙的故事所集結而成的小說集,優美,深刻,令人著迷。──羅伯.席維柏格 (美國科幻小說名家)

目次

【目錄】
作者序
成年於卡亥德
賽亟黎星情事
別無選擇之愛
荒山之道
孤絕至上
老音樂與女性奴隸
世界誕生之日
逝樂園
譯後記/導讀

書摘/試閱

世界誕生之日

泰祖這個小鬼正在大哭大鬧,因為他年方三歲幼齡。明天便是世界的誕辰之日,之後他就四歲大囉。長這麼大囉,此後應該不會再這樣嚎啕大鬧吧。
這傢伙尖聲大叫,手足踢動,故意閉氣使得皮膚泛藍。他就以這副德性賴在地板上,僵硬得像是一具屍體。然而,當海格瀣故意視若無睹地跨過他,當他根本沒在這兒,泰祖試圖咬她的腳。
「這是小野獸或是小嬰兒的行為喔,」海格瀣這麼說。「這可不是獨立個體會有的模樣喔。」她對我發出【是否能與您交談】的神色,而我回應【可,沒問題】的眼色。「那麼,上神的女兒會如何裁決?」海格瀣這麼問。「敢問這是個小野獸,或是小嬰兒?」
「嗯,他是小野獸。小野獸嘶咬,小嬰兒吸吮。」上神的所有僕人都開懷大笑,或是竊竊偷笑,唯獨那個新來的蠻族,盧亞薇。盧亞薇不苟言笑。海格瀣這麼說:「上神的女兒必然裁決正確,就讓某個人把這隻小動物給拎出外頭吧,小動物不該居住於神所在的屋舍。」
「我不是小動物啊!」泰祖尖叫,站起身子。他的雙手緊握成拳,雙眼赤腫如紅寶石。「我是上神的兒子!」
「或許吧。」海格瀣這樣說,從頭到腳審視著泰祖。「這孩子看起來沒那麼像一頭小動物囉。大家可同意,他應該就是上神的兒子?」她詢問在場的聖少女與聖男子,而他們集體點頭稱是,只除了那個野蠻的盧亞薇。她只是沈默瞪視,啥也沒說。
「我是啦,我是上神的兒子!」泰祖如此嚷嚷吼吼。「我不是小嬰兒啦,阿奇才是!」接著他爆哭出聲,跑到我這邊。我抱著泰祖,因為他哭得那麼慘,我不禁也哭了起來。我們就這樣一直嚎啕,直到海格瀣將我們抱到她的膝蓋上,告訴我們不可以再哭囉,因為上神她就要大駕光臨呢。於是我們乖乖停止哭鬧,貼身僕役將我們的淚水鼻涕擦乾淨,梳理我們的頭髮,雲叢君取出我們的金色禮帽,我們戴好帽子,跑去找上神母親。
上神翩然駕臨,隨行者包括上神的母上大人,此尊者為許多年之前的上屆上神。新生嬰兒阿奇躺在巨大的枕褥,白癡抱著阿奇。白癡也是上神的兒子。上神一共有七個小孩:最年長的是歐米莫,已經十四歲大了,現今在軍隊實習;接著是白癡,他十二歲大,頭顱碩大,眼睛窄小,喜歡玩弄泰祖與寶寶阿奇。再來是葛猗茲(Goiz),以及同名的葛猗茲(Goiz)——這對雙胞胎已經死去,遺骸居住於灰燼神屋,品嚐的是聖餐人們恭奉的性靈珍饈。再來就是我與泰祖,我們將會在許久之後結成神婚,成為下一任的上神;最後呢,老么就是巴班﹒阿奇,第七君。我是最重要的小孩,因為我是上神唯一的女兒。倘若泰祖不幸夭折,我可以與阿奇結成神婚,這還無妨。然而,要是我不幸早夭,這一切的情勢就會變得惡兆重重,險阻無數,這是海格瀣說的呢!他們只好顛倒乾坤配置,佯裝雲叢君的女兒甜蜜蜜郡主就是上神的女兒,讓她與泰祖結成神婚。然而,世界的化身當然區分得出個中差異。所以,母親上神第一個打招呼的孩子就是我,再來是泰祖。我們雙雙下跪,雙手交握,以雙手的大拇指觸摸額頭,表示虔誠尊崇之意。之後我們站起來,上神詢問我,今兒學到些什麼知識。
我報告上神,今日我學會書寫與閱讀哪些新的字彙。
「真棒呢。」上神這麼說。「那麼,你可有什麼問題待我解答呢,女兒?」
「我沒有別的疑問,非常感謝您,上神母親。」我這麼作答,之後才警醒,其實我是有一樁想要發問的事情,但為時已晚。
「你呢,泰祖啊,今日你學習的成果如何?」
「我試圖咬海格瀣的腳。」
「嗯,你可學得研判此事?這是件好事或壞事哩?」
「這是壞事啦。」泰祖招認,但他滿面微笑,上神亦然,老海格瀣笑逐顏開。
「那末,你可有何請求,兒子哪?」
「我可否請一位新的沐浴僕從?因為齊格洗我頭髮的時候,力道好猛喔。」
「如果更換一位新的沐浴侍從,那你要齊格去哪兒?」
「就不要在沐浴室工作咩。」
「這兒也是齊格的屋子喔。你可否改變心意,請求齊格在幫你洗頭的時候,下手溫和些呢?」
泰祖顯得愀然不樂,但上神敦促他。「問問看吧,兒子。」泰祖對齊格喃喃說些話語,齊格趕忙屈膝,將雙手拇指覆按於額頭,以示尊敬。不過呢,齊格在這場談話中都笑個不停。她的無畏個性讓我感到羨慕。我對老海格瀣咬耳朵。「倘若剛才我忘記提出想詢問上神的問題,可否於現在提出呢?」
「或許是可以的。」老海格瀣以拇指覆額,請求上神准許她發言。上神點頭表示允可,於是海格瀣發言:「上神的女兒詢問,是否可以提出方纔忘記詢問之事。」
「最好在適當的時機從事適當的行為。」上神這麼說。「不過,你可以問哪,女兒。」
我急匆匆地發難,忘記感謝母親上神。「我想要徵詢上神意旨,何以我不能同時與泰祖與歐米莫結婚?他們倆個都是我的兄弟呢!」
每個人都轉向上神,見到她不自禁微笑起來,大家都笑了,還有人笑得漫天作響。我面紅耳赤,心跳如鼓槌。
「你可想要與所有的兄弟結成神婚,孩子?」
「不會的,只有泰祖與歐米莫。」
「泰祖一個不夠讓你滿意嗎?」
這堆人又笑得哩淅瀝嘩啦,尤其是男人。我見到盧亞薇瞠目瞪視我們,彷彿以為我們這些人都瘋了。
「並非如此,但是歐米莫比較大塊頭,比較強壯咩。」
此時,笑聲簡直要掀翻屋頂,但我才不管他們呢,反正上神又沒有因此生氣。她深思熟慮一番,凝視著我。「請理解這一點啊,我的女兒。我們最年長的兒子會成為軍人,這是他未來的生涯。他將為上神貢獻自身的武力,與蠻族叛徒作戰。歐米莫誕生的那一天,洶湧的潮浪沖毀了海岸附近的城鎮,所以他的名字是巴班﹒歐米莫,意味洪水之君。災厄足以侍奉上神,然而災厄的化身並非上神。」
我知道,這是母親上神的詳盡解答,也是最終裁決,於是我以雙手拇指覆額。在上神離去之後,我持續思索此事,這個典故解說了許多謎題。然而,即使歐米莫在惡兆的加持之下誕生,他還是個英俊的男人,可是泰祖此時不過是個隨時會坐地哭鬧的小鬼。我很高興,要等到許久之後,我才會與泰祖成就神婚。
這是我記憶最清晰的世界誕辰之一,因為我提出的神婚疑問;另一個我始終難忘的世界誕辰,是因為盧亞薇的關係。大約在一兩年之後,我跑入尿尿的廁所,正要小解,見到盧亞薇瑟縮於隔壁的水槽,幾乎要躲進去裡頭。
「你在這兒做什麼啊!」我以嚴厲的音調大聲詢問,因為我被她嚇個正著。盧亞薇愈發瑟縮,並未答話。我注意到她的衣服遭到撕扯,頭髮之間有乾凝的血塊。
「你把自己的衣服撕碎了。」我說。
當她還是保持靜默,我失去了耐心,大聲吼叫。「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何就是不講話!」
「請饒恕我。」盧亞薇的聲音非常微弱,我得要猜測她究竟說了什麼。
「你講話的言語都是錯的,你究竟在說啥啊!你是怎麼搞的,難道你之前是跟野蠻動物生活在一起嗎?你講的話像是那些野生動物,八嘎,嘎葛耳!你是個白癡啊?!」
盧亞薇還是一言不發,我以足尖踢推她。她抬起頭來,我在她的眼底見到殺意,而非恐懼。這樣一來,反而讓我更喜歡她了,因為我討厭那些畏懼我的人。「講話啊!」我這麼說。「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當他征服你的國家時,我的上神父親將他的陰莖放入你身體之內,轉化你為我們的其中一員。如今你是個聖少女。這些事情是雲叢君阿姨告訴我的,為何你在宮內還是躲躲藏藏呢?」
盧亞薇齜牙咧嘴。「當然可以傷害我。」她讓我審視她頭顱的傷勢,乾凅的血跡與新鮮的血。她的手臂滿是青紫淤血。
「誰傷了你?」
「聖女們!」她怒騰騰地嘶吼。
「齊格?歐美瑞?甜蜜蜜郡主?」
每個名字唱出來,她都點頭指認。
「她們真是爛人一堆。」我這麼說:「我來報告上神。」
「別說,」盧亞薇低語。「會被毒。」
我思索一番,終於搞懂了。那些聖少女之所以傷害她,因為她是個異鄉人,在此無權無勢。倘若她害得她們招惹麻煩,她們會殘害她,讓她變得殘障,甚至殺害她。住在王宮的蠻族聖少女,要不是瘸腿,就是眼睛瞎了,有的會被下毒,餐盤裡置放有毒樹根。她們的皮膚因此密麻覆蓋著紫色瘡疤。
「你為何不好好說話呢,盧亞薇?」
她什麼也沒說。
「你還是不知道怎麼講話?」
她抬頭凝望我,突然間講起一長串我壓根聽不懂的演說。「這是我所講述的言語。」完成那席演說之後,她還是目不斜視地注視我,炯炯凝視我。我真喜歡,好棒啊。我常常只能看到別人的睫毛。盧亞薇的雙眼清澈又美麗,縱使她的臉龐骯髒,沾滿血跡。
「然而,這些言語並沒有意義。」我說。
「在這裡,沒有意義。」
盧亞薇繼續說出一些嘎嘎話,然後回答。「這是我的人民的言語。」
「你的人民是泰葛人。她們反抗上神,上神征服了她們。」
「或許吧。」盧亞薇不置可否,這語氣頗像是海格瀣。她再度以雙眼注視我,眼神不再出現殺意,但毫無畏懼。除了海格瀣、泰祖,當然還有上神父母,沒有誰會這樣無畏地正視我。每個人都將拇指按額,我根本不知道她們心底在想些什麼。我想要把盧亞薇留在身邊。不過,要是我顯示出偏愛她的表現,齊格這些人還是會繼續傷害她、折騰她。我驟然想到,當祭典君開始與針尖仕女睡在一起,原先那些欺負針尖仕女的男人都變得乖巧圓滑,侍衛們也不敢再偷取針尖仕女的耳環。於是,我命令盧亞薇。「今晚與我同床共寢。」
她看起來簡直嚇呆了。
「但你要先清洗乾淨喔!」我這麼說。
她還是目瞪口呆。
「我又沒有陰莖!」我這麼說,相當不耐煩。「如果你留侍我的寢宮,齊格她們就不敢再欺負你了啦。」
過了半晌,盧亞薇傾身靠近我,握起我的手,將我的手背熨貼於她的額頭。這姿勢如同以拇指按額的尊敬表現,但這是兩人一起完成的姿勢。我喜歡這姿勢,盧亞薇的手心溫暖,輕羽似的眼睫毛撫觸我的手背。
「今晚喔,」我告訴她。「你明白嗎?」我現在懂了,盧亞薇不一定聽得懂我們的言語。盧亞薇猛點頭,然後我跑開了。
我知道,身為上神唯一的女兒,我是可以為所欲為,無人可阻攔我。然而,我只能從事正確的行止,因為上神之屋的眾人都隨時警醒,注目我的一舉一動。倘若我與盧亞薇同床共寢是一件非常不應該的事情,我就不該這麼做,海格瀣會這樣教誨我。於是,我先行徵詢海格瀣的意見。
海格瀣大大皺眉。
「你為何要那個女人上你的床啊?她是個骯髒的蠻族,身上有蝨子,甚至不能夠好好講話。」
其實,海格瀣的言下之意是不反對啦,但是她在吃醋。我跑過去,親暱揉磨她的手。「當我成為上神,我會賜予你一間滿是黃金與珠寶的房屋,鑲滿龍冠。」
「你就是我的黃金與珠寶啊,神聖的孩兒。」海格瀣這麼說。
雖然海格瀣只是個平民,但在上神的王宮,所有的聖女子與聖男子、上神的親族,上神所寵幸之人,她們都要老實聽從海格瀣的指令。上神孩子們的保姆向來都是平民出身,由母王上神親自挑選。當時海格瀣自己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我們的母親上神挑選她為歐米莫的奶媽,當我首次見到海格瀣,她已經是個老人。海格瀣向來沒有改變,雙手強健,聲音柔和,口頭禪就是【或許吧!】她常常開懷大笑,喜歡美食。我們這些孩子都居於她內心珍貴的處所,她也在我惦記珍視的內心。我本以為她最寵愛我,但當我詢問她,她竟然說,「僅次於笛笛。」笛笛就是白癡給自己的小名。當我追問,為何她最寵愛的是笛笛,海格瀣說:「因為他最笨笨啊!我最喜歡你,因為你充滿智慧。」見到我對白癡君感到吃醋,她笑著這麼說。
如今,我真誠地告訴海格瀣:「你永在我充滿惦記的內心。」她知道的,於是應允了我任性的要求。
當時我應該年滿八歲。我的父親上神在征討戰爭殺死她的父母與族人、將陰莖放入她的體內,當時她十三歲。如此的交合讓她成為神聖之人,於是她必須生活於上神的王宮。倘若她就此懷孕,在她生下嬰兒之後,祭司必須將她扼死,嬰兒會經由平民養育兩年,然後回歸上神的王宮,受訓成為聖少女,也就是上神的侍從。事實上,許多聖少女都是上神的私生子。這些人都是神聖之人,但她們沒有貴族頭銜。至於王宮的貴族男女,她們是上神的親族,或是前代上神的子女。上神自身的孩子亦是貴族,除了行將成就神婚的兩名孩子。我們就是薩兒(Ze)與泰祖(Tazu),直到我們結成神婚,我們就是一體的上神。我的名字就是神聖母上的名字,亦是滋養萬民的神聖植物之名。泰祖的名字意味【偉大的樹根】,名字的來由是我們的父親上神所洞見之異象:當時在上神產子的儀式,父親上神吸汲神夢煙霧,窺見以下的異象——某株巨大的樹木被狂風連根拔起,密麻的樹根分別牽繫數以千計的珍貴寶石。
無論在睡夢時刻或是神殿冥思,上神會經由背後的靈視洞見異象,她們將這些異象告知夢境祭司。夢境祭司會沈吟思索,釐清異象所預見的未來,告知人們這些預言,有些是鼓勵某些行動,有些是勸阻行動。然而,在此之前,夢境祭司從未同步目睹上神的靈視洞見,異變的轉捩點出現於那一度的世界誕辰,彼時我年滿十四歲,泰祖年滿十一歲。
如今的歲月,時值太陽靜止於卡納哈達媧山脈,人們依然稱呼此日為「世界的誕辰」,從此增長一歲。然而,現在這個世代,人們不再通曉儀式,不再唱歌舞蹈,街道不再舉行歡騰慶祝的盛宴。
終其一生,我已經習慣於各式各樣的儀式、祭典、笙歌舞蹈、祝禱、課程、盛宴,以及無數的繁雜禮儀。無論在彼時或是現今,我都知道這些點點滴滴,像是上神之年的第一株完美薩植物之耳,必得在某個特定時日,天使前往上神栽種第一株薩植物的瓦達納太古地域所採集。我也知道,哪一隻手用以拍擊穀物,哪一隻手用來碾磨穀物。我當然知道,擔任特定職務的祭司要在某個時段、位於特定的王宮房間,擔任品嚐上神餐食的試毒任務。繁文繻禮的規則簡直沒完沒了,如今記述起來,它們顯得繁雜不堪。然而,在古老的世代,我們自然而然地遵循規則,並不會感到約束,唯獨當我們在學習、或是規則遭到推翻的時候,我們才會真正想到規則的存在。
這些年來,我與盧亞薇同床共寢,她的身軀溫暖且舒適。自從她開始與我同寢,我不再見到夜晚的惡兆,反而見識到奇異的風光:黑夜裡懸舞的雪白雲層,張開利齒的神異動物,奇異的面容一直轉化自身的形貌。當齊格與那些心性不良的聖少女終於明白,盧亞薇可是每一晚都會留侍於我的寢宮,她們再也不敢妄動她一根寒毛。除了我的家人、海格瀣,以及貼身僕人,沒有人膽敢碰觸我的肌膚,除非我給予允許。在我年滿十歲之後,妄自碰觸我的懲罰是死刑,此等嚴刑重罰必然有其恐嚇作用。
世界誕生之後,歡騰的節慶照例會延續四晝四夜,糧倉的大門敞開,人民可取用自身所需的食物。無論在王都、城鎮,或是鄉野村落,上神的侍從們站崗於廣場與大街小巷,為大家提供啤酒與美食,上神的聖祭司與平凡民眾一起暢飲用餐。無論是男女貴族、上神的兒子們,王室成員全體步出王宮,加入王都廣場的盛宴,唯有我與上神雙親駐留於王宮。上神從王宮內室走出,來到陽臺,觀賞歷史演劇與儀式舞蹈,我隨侍於上神雙親身邊。就在閃亮廣場之上,詩歌與舞蹈的祭司戮力表演,取悅每一個觀眾,除了她們,表演者還包括擊鼓祭司、說故事祭司,以及歷史祭司。這些祭司都是凡身肉體,但她們從事神聖的舉止。
就在世界誕辰的盛宴之前,儀式已經盛行多日,在世界生辰的當天,太陽凝止於卡納哈達媧山脈的右肩,父上神將會表演轉輪之舞,讓下一度的年歲開始運轉。
父親上神穿著金色腰帶,佩戴金面具,來到我們的王宮前方,就位於閃亮廣場起舞。閃亮廣場的鑲石地板拼貼無數的米卡(mica)晶石,只要陽光照射就會褶熠發亮。我們這些孩子就在王宮陽臺的南端,觀看父上神起舞。
舞蹈行將告終,雲叢覆蓋了凝定於山脈右側的太陽,形單影隻的雲朵位於澄澈的夏日藍天。光線愈發黯淡,眾人皆抬頭仰望,閃亮廣場地面的閃光退去。城市的眾人發出【喔喔】的叫聲,驚異地呼吸。父親上神並未仰頭,但他的舞步稍微顛簸。
父親上神結束最後的轉輪舞步,進入灰燼儀式屋。位於灰燼儀式屋內,死去的雙胞胎葛猗茲神像矗立於牆面,供奉神食的碗缽在祂們眼前焚燒食物,餘存神聖的灰燼。
夢境祭司正在等待父親上神,母親上神將藥草點燃,製作出可供飲汲的夢煙霧。世界誕辰之日的神諭是這一年度最重要的預言。眾人集結於廣場、街頭,以及陽臺,殷切守候上神取得神諭,等候祭司從灰燼儀式屋步出,告知大家,上神從肩頭背後的靈視看到何等景觀,從事神諭詮釋,引導大家渡過新的一年。之後,慶賀新年的盛宴即將開始。
通常呢,神諭儀式會持續到傍晚或深夜,等到上神吸收足夠的夢煙霧,將神諭告知祭司,讓祭司團從事詮釋,並且告知我們大家。人們紛紛就位等候,有些人回到家園,有些人找尋陰涼處,因為雲霧散去,氣候變得相當炎熱。泰祖、阿奇、白癡,以及我,我們四人在王宮前方的陽臺守候,隨行者包括老海格瀣,以及諸位女性與男性的皇室貴族成員。此外,歐米莫從邊境軍隊的駐守處趕回王宮,參與世界誕生的盛宴。
如今,歐米莫已經是個成年男子,身材高大強壯。世界誕辰的儀式之後,他將率領軍隊前往東方邊境,征討蠻族泰葛與崔西人。如同驍勇的士兵,歐米莫以石塊與藥草揉搓身體,硬化自身的皮膚,直到全身上下的肌膚變得堅硬強韌,宛如地龍的身上的皮層,肌膚泛黑,微微含光。他長得英俊,但此時我很高興,自己的結婚伴侶是泰祖,而非歐米莫。看入他的靈魂內部,我凝視到的本質形象是一個醜惡的男子。
他讓我們見證,他可以拿刀深深割入自己的肌膚,但皮層堅硬到不會流血。他一直在叫囂,說要砍砍泰祖的皮膚,必然一割下去就血流如注。他誇耀自己身為將軍、屠宰蠻族的事蹟。在那些事蹟當中,像是「我涉水而過,行走於他們的屍體之河……我驅趕下等蠻族,將他們趕入叢林,放火燒林。」他信誓旦旦,聲稱泰葛人真是愚蠢,還把某種會飛翔的蜥蜴當成是上神的化身。他還說,泰葛人的女性與男性一起作戰,這是非常邪惡的行為,當他逮捕到這些戰俘,會對他們開膛剖腹,蹂躪這些女性的子宮。我一言不發。我知道,盧亞薇的母親與她的父親都是作戰而死;他們率領一組人數不多的敢死隊,父上神的軍隊輕易擊敗他們。上神之所以征討蠻族,並非為了屠殺他們,而是想讓他們成為上神的子民,如同本地的人民,服侍上神,分享同等的資源。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別的正面理由來舉行戰爭。歐米莫的說詞當然不是好東西。
自從盧亞薇與我共寢,她已經熟諳我們的語言,我連帶學得一些她的字彙。其中一個字就是泰葛亟(techeg),這個字詞蘊含許多意義:伴侶,並肩作戰者,本國同胞,情慾對象,情人,熟識友人。就我們的語言辭彙,最類似泰葛亟的字眼,約莫就是【深藏於吾心】。泰葛族的名字等同於【泰葛亟】這個字,意思是說,這個部族的全體成員生死與共、恩義深重。盧亞薇與我將對方深藏於自己的心底,我們是彼此的泰葛亟
當歐米莫發出豪語:「泰葛人不過是一堆蟲子,我會擊潰他們!」我與盧亞薇都默然無言。
「歐嘎,歐嘎,歐嘎!」白癡君這麼說,模仿歐米逞兇鬥狠的語氣,逗得我不禁嗤笑起來。就在我取笑兄弟時,轉瞬間,灰燼儀式屋的大門敞開,所有的祭司都跑出來。他們並非在絲竹樂音的陣式井然有序地出場,而是亂成一團,慌張,失序,惶急地大叫。
「皇屋燒毀,傾覆倒塌!」
「世界行將死去!」
「上神目盲!」
王都出現短暫的徹底靜默。震驚之後,人民開始哀號,滿街亂跑,家家戶戶的陽臺嘩然敞開,城市各處發出鬼哭神號。
上神從灰燼儀式屋出場,首先是女性上神,引領男性上神。男性上神的步伐顛倒,彷彿喝醉酒又中暑,如同吞吐神煙之後的人。母親上神來到這群踉蹌疾走、嚎叫哭泣的祭司前方,示意他們安靜下來。接著,上神她這麼說:「且聽我注視彼方靈視的洞見,我的子民啊!」
就在一片沈寂,男性上神以微弱的聲音發言。我們無法聽清楚父親上神的話語,但是母親上神以清晰的聲音,再度述說一次。「上神的屋舍傾覆,然而並未徹底毀滅,神屋的遺骸佇立於河岸。上神的容顏如雪,面容唯有一只中央獨眼。偉大的石砌大道損毀,東方與北方的烽火迭起,飢饉出現於西方與南方。世界就此死去。」
父親上神雙手覆蓋面容,大聲哭泣。母親上神命令祭司。「重述上神的靈視所見!」
祭司忠實地覆述上神的話語。
母親上神發出敕命。「將吾等的神諭發布,讓王都的子民知曉。派遣天使,傳達上神的靈視話語,讓全體子民都得以知曉。」
祭司們以雙手的拇指按額,恭謹從命。
當白癡君見到父親上神哭泣,他整個人嚇傻了,撒了一大汪尿在陽臺上。老海格瀣非常震怒,嚴厲責罵這傢伙,並且摑他一掌。白癡君大鬧大哭,歐米莫大吼嚷嚷,一個地位低微的老女人竟敢打上神的兒子,應該以死謝罪。老海格瀣將她的臉埋入白癡君撒在地上的那泡尿液,乞求饒恕。我示意她起身,而且原諒她。我這麼說:「吾乃上神的女兒,我原諒你。」我以眼神告誡歐米莫,示意他不得再發狂言,於是他安靜下來。
我回想起充滿災厄的那一天,世界的確開始死去。我的心底浮現出那個渾身顫抖的老太太,沾了滿臉的尿液,位於廣場的人民抬頭仰望我們。
雲叢君阿姨把白癡君帶開,並讓老海格瀣沐浴淨身。某些貴族將泰祖與阿奇帶走,要他們幫忙主持城市盛宴。阿奇號啕大哭,泰祖努力忍耐不哭出來。最後,陽臺上只有我與歐米莫,以及聖神祭司團,俯視底下的閃亮廣場周遭情勢。我們的上神雙親再度回返灰燼儀式屋,天使團集合起來,努力覆誦上神的諭令,預備晝夜不捨,一字不漏,崗哨復崗哨,奔馳於壯觀的石砌大道,必將這些話語傳達至上神國度的每一個角落。
此為應然的行止。然而,天使所傳達的訊息卻是如此的負面。
有些時候,當神煙焚燒得濃烈,祭司偶而也會出現上神擁有的靈視,此為微小的神諭。然而,自從開天闢地以來,祭司所見的景觀與上神如出一轍,祭司的預言就是上神的洞視,這是第一遭。
然而,他們還來不及詮釋,尚未充分解釋這些神諭言語,尚未解析出神諭之內的昭示與指引。從灰燼神屋,祭司們只攜帶出恐懼,無能理解神諭。
然而,歐米莫可亢奮著呢。「喔喔,東方與北方冒起戰火狼煙!」他這麼說。「這是我的戰爭!」他注視我,不再出現嘲笑或委屈的神情,而是真正凝視我,與我四目相對,如同盧亞薇凝視我的神情。他微笑起來。「或許,那堆白癡小鬼與哭泣寶寶會就此夭折呢。」他這麼說。「或許,將由我與你結合為上神。」他挨近我身邊,低聲訴說,並無旁人聽得此語。我的心臟大大漏跳一拍,但我保持緘默。
那一度傳出驚爆神諭的世界誕辰之後,歐米莫率領他的軍隊離開王都,前往東方邊境駐守。
長達經年的時間,人民守望,等著上神之屋、我們的王宮遭到雷霆一擊,但不會徹底焚毀。這樣的流程是祭司團對神諭的詮釋,當他們鎮定下來,有時間長談與思索,就開始解釋神諭。季節流逝,既未出現閃電,火災亦缺席,祭司的說法改弦易轍:照耀於金暉與青銅屋簷溝渠的陽光,就是永不衰竭之火;倘若發生地震之類的天災,王宮將屹立不倒。
至於【上神乃是面容雪白,唯有一隻獨眼】的神諭,祭司們的解釋如下:上神乃是太陽的化身,獨眼即是太陽的象徵。上神必須由眾生禮讚,因為上神是光與生命的賜予者。這樣的說法,吻合普遍信仰的史觀。
的確,東方出現蔓延戰火。然而,東方邊境總是戰火頻仍,荒野之民總是試圖盜取我們王國的穀物,我們會征服這些蠻族,教導他們自行耕種穀物。洪水君將領派遣天使傳達戰役勝利的訊息,直達第五道河域。
至於西方,並未出現飢饉的災情。上神的國境內,向來未曾出現飢荒。上神的兒女會監督農作物的耕收,確認糧食公平分配給每一個子民。萬一西方農田的薩實採收不良,王都會派出雙輪貨運車,載滿穀物,疾馳於石砌大道,翻山越嶺前往提供補給。倘若北方的穀物無法取得豐收,雙輪貨車會從四重河流域浩蕩行馳,從西方到東方的雙輪車載滿煙燻魚肉,從日出半島到西方一帶,雙輪車的物資則是水果與海藻。上神王宮的糧倉與儲藏室向來資源豐沛,不吝為困阨的人民打開倉門,遭受到飢饉飢荒的人民只消通報予管理糧倉的官吏,需求的物資將會慷慨分配。我們的人民從未挨餓過,【飢饉】一詞的來源是那些被我們征服、納為從屬的部族移民,像是泰葛人,崔西人,北山之民。他們是挨餓之民,這是我們對這些蠻夷五胡的總稱。
世界的誕辰再度蒞臨。所有的神諭言語之中,最讓人恐懼的一句話(世界即將死亡)迄今深切烙印。就在公共領域,祭司團歡騰慶祝,悉心安慰民眾,上神的慈悲讓世界得以長壽。至於在我們的家族,此等歡愉無法得到分享。大家都知道,父王上神病得很嚴重。在這一年度,他不時規避集體場合,無法出席許多神聖儀式,通常只有母王上神列席。母上神顯得沈靜,不受煩擾,我通常都與她進行一對一的課程研修。與母上神在一起,我總有種錯覺,彷彿一切永恆安好,萬事萬物都未曾翻湧變動。
太陽凝定於神聖山脈的頂峰,上神起舞祝誦。父王上神跳得相當遲緩,錯失不少舞步。之後,他進入灰燼儀式屋,我們靜靜守候,全城與全國的人民安靜守望。太陽沈落於卡納哈達媧山脈的背脊。從極北到南端,所有的山脈——卡亞媧、可洛西、阿加特、艾霓、阿茲薩,以及卡納哈達媧——沾滿白雪的頂峰焚燒金光,再者是暴烈的紅光,之後是深黯紫光。光澤從山峰頂端往四界散發,山峰變回死寂如灰燼的白嶺,星辰閃耀於天際。閃亮廣場以及處處陳列的火炬,顯得人行道上處處粲然發光。祭司們以整齊的隊伍排列,魚貫自灰燼神屋而出。他們停下腳步。一片沈默,接著,年事最長的夢祭司終於開口發言,她的嗓音細薄清晰。「上神的背後靈視,乃空無一物。」
沈默之境,夾雜人民們的嗡嗡話語與低聲喃喃,宛如小蟲子飛舞於荒漠沙丘。最後,聲浪平息。
應該將上神諭令傳達至鄉野邊境的天使團靜立等待,他們的將領們集結討論。之後,天使諸團分為五隊陣,從閃亮廣場出發,分道揚鑣,五色石砌大道出城,預計前往國境的各方位。宛如慣例,天使團來到王都街道之後,他們會開始快速奔馳,儘速將上神的諭令帶往人民所在之處,然而,這一回,天使們並未接獲任何該傳達的訊息。
泰祖來到陽臺,與我並肩佇立。在那個日子,他剛年滿十二歲,我十五歲。
他問道,「薩兒,我可否碰觸你?」
我顯示出【可】的神情,他握住我的手。這滋味讓我感到慰藉,泰祖是個嚴肅安靜的人,身體羸弱,他的頭與眼睛常常發疼到幾乎看不見,不過他還是謹守規矩,參與每一種儀式與神聖祭禮,經由我們家教老師的指導,專心研讀歷史、地理、弓箭射擊、舞蹈與書寫;我們的母上大人是神聖知識的導師,泰祖在她的指導下努力學習,望成為未來的上神。我與他一起研讀某些課程,彼此協助。他是個充滿友愛的弟弟,我們心繫於對方。
他握住我的手,對我這麼說。「薩兒,我猜想啊,我們就快要成就聖婚了。」
我知道他的思路流轉。這些時日以來,我們的上神之父在世界舞動的儀式錯失許多步子。他失去了洞見靈力,所能預見者,僅是自身的終局。
然而,在這個瞬間,我的思緒糾結,想說真是太奇妙了。去年的同一天,當時是歐米莫握著我的手,說出一樣的話語;到了今年,說出這些話的對象變成泰祖。
「或許吧。」我這麼說,緊緊牽住他的手,我知道他深深憂懼於成為上神,我也怕自己即將成為上神。然而,恐懼無用,時候到了,我與他就會成為上神。
倘若時候當真蒞臨。或許,有這樣的一刻,太陽不會暫停,不會回歸於卡納哈達媧山脈的頂峰。或許,就在今年,上神的本質並不會驛動。
又或許,無上的時間行將終結——再也沒有讓我們洞視的神聖時間,僅有眼前的時間,僅有肉身凡眼所見的時間。如今,或許我們只擁有自身的凡人生命,別無其他。
這真是無比恐怖的念頭啊!我的呼吸暫停,緊閉雙眼,牢牢握住泰祖瘦小的手,依偎著他,直到我的心情回歸平靜,提醒自己,害怕終究是無用的。
這一年順利渡過了。白癡君的睪丸終於熟成,他開始意欲強暴女性。當他竟然傷害了某一位聖少女,以及企圖攻擊他人,上神只得讓他接受絕育手術。手術之後,他又變得溫馴乖巧,但常常顯得寂寞又悲傷。見到我與泰祖攜手並立,他跳躍出來,握住阿奇的手,與阿奇並肩而立,就像是我與泰祖的姿勢。「上神,上神!」他這麼說,充滿驕傲地微笑。然而,阿奇才九歲大,將白癡君的手給甩開,毫不容情地訓斥他。「你才不會變成上神呢!你啊,你是個白癡,你什麼事情都不曉得!」老海格瀣以苦澀疲憊的語氣責備阿奇。阿奇並沒有哭鬧,但是白癡君哭了,老海格瀣的眼眶盈滿淚水。
在這一年度,太陽往北方沈落,彷彿上神的舞步精確無誤。就在是年的闇日,太陽從艾霓山的壯美尖端回返,如同年復一年的模式。就在太陽歸返之日,父之上神即將死去,泰祖與我前往謁見父上神,接受他臨終的祝福。父上神已經是一副皮包骨的慘狀,瀰漫疾病的死味與甜藥草氣息。我們的母上神抬起父上神的手指,觸摸我的額頭,接著觸摸泰祖。我們兩人跪在大床前,凝視床褥獸皮與青銅柱,以拇指按額。我們的母親上神說出祝福之詞,然而父親上神保持靜默,最後他喃喃叫喚。「薩,薩兒!」他並不是在叫喚我,陰性上神的正式名諱始終都是【薩】。在父上神的臨終時刻,他呼喚的是自己的妹妹與妻子。
在此之後的第二夜,我赫然從黑暗驚醒,深沈的鼓擊響徹全宮殿。當我側耳傾聽,禮讚上神的宗廟亦開始擊鼓,城市的廣場加入鼓聲隆隆的合奏,接著是更遠方的鼓鳴。即使是遙遠的鄉野,他們也聽得見王都的鼓聲,將會以自身的鼓樂和鳴,鼓聲透過重重的山脈相連傳達,直到西海,穿越東方的原野,穿越四重大河,從城鎮傳達到荒野。就在這一夜,我這麼思索,駐守紮營於北方山脈的歐米莫,我的兄長歐米莫,他亦會聽見父上神死去的訊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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