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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詩詞的女兒-葉嘉瑩
拚命:一個急症外科醫師的生死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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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一個急症外科醫師的生死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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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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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隔著手套,我幾乎可以直接觸摸到生命的源頭。
心臟在我眼前奮力跳動,似乎在告訴我不要放棄它。

沒有一份工作像外科醫師一樣,終日與死神激烈的搶奪生命。輸贏就在一念間,勝負就在轉眼後。

這是三十個與死神纏鬥的真實故事,大部分來自許多年輕的生命。意外驟然發生,抹殺了他們本該擁有的無限可能,也給了所有人無解的難題──

植物人算不算完整的生命?傷重送醫的死刑犯該不該救?
家屬的愛是負擔還是羈絆?誰有決定生死的權利?
重獲新生的喜悅,能否抵擋餘生傷殘的絕望?
金錢是否能買到無價的生命?地位是否能左右生死的時辰?

外科醫師究竟是神,還是神明手中的一枚棋子?

手術刀的起落剖開了血肉之軀,也剖開了人性。
面對未知的醫療與稍縱即逝的生命,我們能做的只有謙卑與誓言──

即使無力回天,也要堅持到底。

作者簡介

傅志遠 Peter Fu

活躍於網路世界的「Peter Fu」,現實生活中的「傅醫師」,醫學生口中「刀法俐落,帶殺氣的好老師」。行醫十年,始終在第一線捍衛外傷與急重症病患的生命,對醫學教育與臨床研究充滿熱情。

2011 年第六屆全球華文部落格/最佳生活綜合類/首獎得主,記錄醫院大小事,部落格文章上千篇,累積人氣 110 萬人。
 
臺北醫學大學畢業,歷任林口長庚醫院與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外傷急症外科主治醫師。現任臺北醫學大學萬芳醫學中心/外傷急症外科主任。

(榮獲 2011 年華文部落格大賞/生活綜合類/首獎)

名人/編輯推薦

本書用簡練易懂之文字,專業負責地傳達艱澀複雜的醫學知識,謙卑碰觸當下制度的混沌,是醫界最佳教材。──陳瑞杰/萬芳醫院副院長/臺北醫學大學醫學院外科教授兼學科主任

書中的每一篇故事都值得細細品味,讓人彷彿親身佇立在驚心動魄的急救場景中,進入醫療最緊急的火線!──陳維恭/《看不見的角落:急診室裡的人生故事》作者/現任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急診部主任 

王偉忠/知名電視節目製作人
邱文達/行政院衛生署署長
周德陽/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院長
陳瑞杰/萬芳醫院副院長/臺北醫學大學醫學院外科教授兼學科主任
陳維恭/《看不見的角落:急診室裡的人生故事》作者/現任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急診部主任
詹宏志/網路家庭董事長 
振奮推薦!(以上依姓氏筆劃排列)

隔著手套,我幾乎可以直接觸摸到生命的源頭。
心臟在我眼前奮力跳動,似乎在告訴我不要放棄它。

沒有一份工作像外科醫師一樣,終日與死神激烈的搶奪生命。輸贏就在一念間,勝負就在轉眼後。

這是三十個與死神纏鬥的真實故事,大部分來自許多年輕的生命。意外驟然發生,抹殺了他們本該擁有的無限可能,也給了所有人無解的難題──

植物人算不算完整的生命?傷重送醫的死刑犯該不該救?
家屬的愛是負擔還是羈絆?誰有決定生死的權利?
重獲新生的喜悅,能否抵擋餘生傷殘的絕望?
金錢是否能買到無價的生命?地位是否能左右生死的時辰?

目次

推薦序
01永不下班的急症外科醫師
02熱情、珍惜,永不放棄

楔子

#1.生命之後,死亡之前
01義肢上的指甲油
02本能反應
03搏命換來的時間
04補償的溺愛
05治病,還是治家屬?
06手術刀下的謙卑
07放手的勇氣
08意外的人生
09生命的棋局
10命不該絕?
11生命的力量

#2.生命的對價
01無價的謝禮
02餘命的兩難
03標籤社會
04生命的對價
05生命與生活的輕重
06孝心的重量
07共犯結構
08不撒謊的診斷書

#3. 醫學院沒教的事
01一堂教我永不放棄的課
02不服輸的心臟
03永不磨滅的熱情
04薄紙般的信任
05自救或救人
06剪不斷的關係線
07他是我的病人
08那些病人教我的事
09因果與表象
10勇者與莽夫
11先看時辰再生病?

後記

書摘/試閱

1. 義肢上的指甲油
沒了雙腿,他仍堅持奮力地從輪椅上撐起來,只為了要和我握手。這一刻,我找到了自己熱愛工作的理由。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會走上外傷急症外科這條路?這些年的工作經驗,我見證了生命的無常,也讓我體會到起死回生的感動與病患重生的喜悅。
外傷病患通常是比較年輕的族群,原本應該有大好的人生在等待他們,如果能夠治癒,依然能夠重新回到社會,繼續扮演他們的角色,繼續將他們的能力發光發熱。相反的,若傷重難返,影響到的往往不是單一的個人,經常連帶著一個破碎的家庭,以及無盡的遺憾與悲傷。
週末的值班夜,我一如往常在急診室與開刀房之間忙碌穿梭。眾人狂歡的夜晚總是不平靜,藉著酒意的放肆,夜愈深,人愈瘋狂……但熱鬧的地方卻不止電影院、商場或 KTV,急診室裡也是人聲鼎沸。
發了酒瘋的時髦小姐拿起碎酒瓶往手腕一劃;兩幫素昧平生的人馬,只因停車糾紛,在馬路邊大打出手,一群人一起被送進醫院;喝醉了動彈不得的酒客睡在路邊,被當做路倒的患者送進急診……趁著開刀結束的空檔,我到樓下急診看會診。
「今天真旺,週末都是這樣!」急診醫師頭也沒抬繼續工作著……
「好吧!那你們加油,我還有會診要看。」看急診醫師忙到不可開交,本來想閒聊幾句的我也不好再打擾。
「急救室有重大傷患!請所有同仁準備!」正要離開的時候,急診門口檢傷處傳來重大傷患到院通知。所有人於是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起衝進急救室。
傷患是個年輕女性,到院的狀態呈現嚴重休克與重度昏迷。
初步檢視病患,除了頭皮的撕裂傷正在滲血,其他部位沒有明顯外傷。在頭部包紮及給予輸液之後,血壓依然沒有起色,我幫病人做了腹部超音波,發現肚子裡面有幾千毫升的出血。
「通知開刀房和加護病房,準備開刀!」腹內出血合併如此嚴重的出血性休克,需要立刻開刀止血。
「學長,要不要做個電腦斷層,看看是哪裡在流血?」住院醫師問了我後續處置的決定。
「病人現在需要的是治療不是檢查,等到檢查全部做完,病人大概也死了。做斷層不會改變病人需要開刀的決定!」我一邊安排手術的準備,另外也給學弟一些機會教育。
「急救室有重大傷患!請所有同仁準備!」正當我準備把這個病人推進開刀房時,救護車又送來另一個傷患,年輕男性,雙腿嚴重變形。
「他們兩個是一起受傷的,撞他們的人自己沒受什麼傷,已經被送去做筆錄了。」隨後趕到的員警大哥向我們描述受傷的經過,年輕的情侶騎機車被酒駕者從後方追撞,後座的女生被捲進車底,前座的男生則是下半身被汽車碾過。
「先把女生推上開刀房,通知麻醉科,我看完這個男生馬上進去!」在時間有限、人力也有限的狀況下,我很快地安排好分工與人力配置,吩咐住院醫師先去準備開刀,在這個準備的幾分鐘空檔,我得趕緊完成後來這個男病患的評估。
男病患的生命跡象與昏迷指數都正常,傷處只集中在兩側的下肢。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雙腿的粉碎性骨折看來相當棘手,更讓我擔心的是兩隻腳的脈搏都不明顯,除了骨折之外,恐怕血管也斷了……
「幫他排個下肢的電腦斷層與血管攝影,我要知道他血管受傷的程度;通知血管外科與骨科也要準備,他可能需要接血管,我先上去開刀!」這頭忙完,我趕緊交代下去,另一頭還有一個病人在等我開刀。
女生的狀況相當糟,第五級肝臟撕裂傷,整個肝臟一路裂到下腔大靜脈,這樣的止血相當困難。手術進行到一半,男生也被推進隔壁手術室,原來是電腦斷層顯示兩條腿的血管都被壓迫住,愈早進行手術,他的腿愈有機會保留,這時候血管外科與骨科醫師也已經趕到。原本應該是大家休息的週末夜,卻有七、八個醫師還在拚命,拚病人的命!大家都為了救這兩條命而努力著。這一刻,我覺得自己並不孤獨,我知道我們真的是一個「外傷團隊」。
手術後將傷者送到加護病房觀察,結果並不理想。女孩子在當天晚上就因為無法控制的出血與嚴重休克而離開了。雖然團隊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還是不得不在加護病房門口宣判病人的死刑,雙方的父母已經哭到崩潰不敢相信,只好把希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弟弟呢?弟弟怎麼樣?他沒有問題吧!他一定會好對不對?」家屬一連串的問題讓我很難招架,應該告訴他們事實,但也想給他們一點希望。
「目前兩隻腳都剛開完刀,右腳粉碎得太嚴重,可能留不住;左腳血管外科幫他做了動脈繞道重建,要看接下來這幾天的變化。由於開放性骨折多半伴隨嚴重的傷口感染,再加上血液循環受損造成的組織壞死,他可能還需要接受好幾次的傷口清創手術。」從他們當時激烈的反應,我不確定他們究竟聽進去多少。
加護病房裡,經過十幾天的煎熬與多次手術,終究他的雙腿還是保不住。醫護人員提到這個病人總是不勝唏噓,大家都替他擔心未來該怎麼辦。一場天外飛來的橫禍,不到二十歲就失去摯愛的人還有自己的雙腿,想必接下來的日子很難熬。他的父母找我談過幾次,除了關心傷勢之外,也包括他的心理問題。
「我還不敢跟他說女朋友已經走了,我跟他說女朋友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你要快點好起來,才能快點轉出去和她見面。」雖然不願意在病人面前表露,但是大家都對未來相當悲觀。隨著一天天的恢復,他開始嫌加護病房沒有人陪、沒電視看,催促我們快點把他轉到普通病房去。如今的他,和其他加護病房的重症患者比起來,沒人能想像他當初受傷送到急診的慘狀。
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轉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他就發現不對勁了。接下來的幾天,他變得沉默寡言,和之前的開朗判若兩人。因為擔心病人的精神狀況,我交代病房要特別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會診了精神科醫師來跟他談談。
然而不論是生理或心理,病人恢復的速度都讓醫療團隊相當振奮,他的開朗也讓我們相當意外。幾天過去,他的笑聲笑語又回來了。
「日子還是要過啊!至少我還有我爸、我媽和我姊……」他沒有因此放棄自己而一蹶不振,甚至復健的運動比之前更積極。
「醫生早安!我昨天胃口很好,吃了一整個便當喔!」、「昨天復健老師教我的動作,我都有努力練習,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好!」對於我叫他多吃、多活動的建議,病人的配合度相當高。
他的家人把電腦從家裡搬來,不同於其他病患總是拿電腦來玩遊戲或看電影,他的床邊擺了幾本程式設計的書。「我高中就對程式設計有興趣,現在不能走路,更要把電腦學好,才會有工作。」
「傅醫師好!」每次我來查房,他總是聲音宏亮地打招呼。「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每回有朋友來看他,總是這麼跟朋友介紹我。永遠是充滿笑容的一張臉,似乎這些不幸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永遠是那麼的熱情有禮貌,失去的雙腿與手術的刀疤並沒有把他打倒。
到了該出院的時候,他的爸媽還對後續的照顧有疑慮。希望我能讓他再多住幾天。「安啦!我會照顧自己!」反而是病人在安慰他們。
「除了我的門診,我會安排你去復健科。看看還有什麼適合你復健的運動,還有裝義肢的事情。」
「好耶!我要把我的義肢擦指甲油!」雖然是病人自嘲的玩笑話,卻讓我有種莫名的感動與感傷……
出院後第一個回診日,病人依然精神抖擻。「傅醫師,謝謝你,真的!」沒了雙腿,他仍堅持奮力地從輪椅上撐起來,只為了要和我握手。直到今天,我們始終保持聯絡,我知道他仍然在努力讓自己的生命活得精采。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會走上外傷急症外科這條路?
這一刻,我找到了自己熱愛工作的理由。

2. 餘命的兩難
生命無價,只要能救一條命,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得。只是,我們救回的終究是一條不完整的生命。我們的努力是否反而製造了麻煩?

醫療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解決問題,還是反而製造了問題?
當血肉之軀遭受外力摧殘,往往很難全身而退,不論這條生命最終是存活或逝去,都已經注定了他未來的不完美。
週五的夜晚發生酒店前的鬥毆事件,兩幫人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時間棍棒齊飛,好幾個人因而掛彩被送到急診室。
多數傷患都在初步的包紮與檢查後返家休息,只有一位傷勢特別嚴重,右手掌整個被開山刀削斷,送他來就醫的酒客勉強用外套纏住傷口,還是止不住狂噴的鮮血;滿頭滿臉的傷痕再加上重度昏迷,不難想見對方出手之重;此外,電腦斷層顯示他的脾臟破裂,正在出血。
這是一個需要團隊治療的多重外傷病患,身為當晚外傷小組組長的我,很快地做出分工。神經外科和我同時進行手術,一個負責腦出血,一個負責肚子的出血,等到腹內出血控制住,腦中血塊亦取出之後,整型外科立刻接手,進行手掌重建手術。隨後趕到的病患女友被眼前場景給嚇傻了,呆坐在一旁,久久不能回神。我針對這一連串複雜的治療計畫詳盡說明,可是從她的神情看來,很顯然,她對我的講解一句也沒聽進去。
「小姐,麻煩妳在這裡簽個名,病人現在要馬上去開刀。」既然多說無益,我只好將白紙黑字的手術同意書遞上,只要她看過也簽完名就算是告知了。多年來治療外傷病患的習慣,我總會加註「病患隨時有生命危險,必要時可能需進行多次手術,亦不排除長期後遺症之可能」之類的文字,面對無法預料的未來,我選擇不要把話講死。
「我不要簽,我又不是他的家人,要簽給他家人去簽。」病患女友一口回絕讓我感到意外。
「時間緊迫,他現在必須開刀救命,可否請妳先聯絡他的家人,然後在同意書上先簽個名,我們後面才好做事。」病人親友因害怕承擔責任而拒絕簽署手術同意書,反倒要醫師好言好語請求對方,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諷刺。
就在僵持不下時,病人的哥哥及時趕到。完成了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後,大家七手八腳把病人推進手術室,一點時間都不能再耽擱。「醫生萬事拜託!」 離開急診室時,背後傳來他哥哥這麼一句話。
歷經了七個小時三組醫師的輪流奮戰,病人的命總算保住了;但是嚴重顱內出血造成的腦傷已經無法挽回。
經過一個多月的評估與復健,病人始終沒能甦醒過來,接下來的日子,長期昏迷將是預料中事,下半輩子免不了都得躺在床上。當病情的進步陷入了瓶頸,我必須跟家屬談談這個病人後續的治療與照顧計畫,一直住在醫院也不是辦法,可能得轉入安養中心或慢性照護中心。
在受傷後的頭一個星期,我偶爾還會遇到病人的哥哥來探視。言談間才知道病人沒有結婚,唯一的親人就是這個哥哥,但兄弟之間平時往來也不多,假日的消遣就是和朋友出去喝酒。至於他的女友也是在酒店裡認識的,自從在急診見過一次面之後,至今沒有再來過。接下來幾個星期,病人的哥哥也不再出現,我最後一次跟他對話,是他問我病人什麼時候會醒過來,我回答他:「可能要很久,也可能再也不會醒。」
果然,往後的聯繫過程開始遇到阻力。家屬聽到我們的聲音不是立刻掛上電話,就是告訴我們:「我在忙,等一下回電。」之後再也沒有下文。最後總算透過社會局的居中聯繫,才讓我們與他哥哥再度通上電話,於是,醫病間的「談判」就約在某天下午舉行。
病情討論會的開始,我按照慣例完整說明病患到院時的狀況、整個醫療團隊的處置、目前病情的進度,以及需要家屬配合的部分。除了病人的哥哥、嫂嫂之外,還來了一位素未謀面的家屬,自稱是病患父執輩的朋友。
「你把我們一個好好的人醫成這樣,現在要我們自己帶回家照顧,這樣對嗎?」對方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不客氣的數落。
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專業以及醫療團隊的努力遭到否定,當時我幾乎要跳起來反駁,陪同開會的護理長卻示意我不要衝動。
「病人送達本院時,已經呈現重度昏迷與休克,再加上如此嚴重的顱內出血,手術後昏迷不醒本來就是可以預期的。」我很佩服神經外科醫師的冷靜,他居然在受到這樣不實的指控下,還可以保持風度,很有耐心地說明病患入院時的頭部電腦斷層給家屬們聽。
「那你們開不好就不要開嘛,我們可以轉去別的醫院治療啊!」我實在不能理解家屬的火氣是來自哪裡,不感謝醫療團隊費盡心力將病患救活的功勞就算了,反而還一副病人如今的處境是我們害的一樣。
「病患當時的狀況不適合轉院,且本院是本地最大的外傷治療中心,我不覺得轉去其他醫療院所會得到更好的治療。」我忍不住要替自己的團隊辯護。
「既然你們開刀前就覺得病人可能不會醒,為什麼還要動刀?結果現在成了廢人一個。」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家屬還在窮追猛打。
「站在救人的立場,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們都必須拚一拚。況且這些情形的發生,開刀前其實我都跟你們說明過了。」說這段話的時候,我看了病人的哥哥一眼,他只是沉默沒有作聲。
「你知不知道你們把他救活,我們家屬後續要花很多錢來照顧這樣的植物人耶!」說了半天問題還是在錢。
「那不然呢?難道要我們見死不救嗎?」家屬的回答讓我一陣錯愕。
「你們開刀之前應該問我們家屬有沒有錢照顧啊!你們怎麼沒有顧慮到家屬的經濟情況?」
「你的意思是當病人送到急診的時候,我得先問你們有沒有錢,有錢才救,沒錢就不救嗎?」我這句話逼得家屬啞口無言。
「我的責任就是救命,沒有辦法依照每個病人的經濟狀況決定是否治療。在我們眼中,生命都是一樣的,該救的我們就要救!」我自認為自己講得有理,所以語氣顯得慷慨激昂。如果我只救有錢人、不救窮人,這樣有違良心,我相信社會也不會允許這麼做。
「我們整個團隊耗了這麼大的力氣,費盡各種資源,就是為了救他一命,而且事實也證明我們成功把他救活了,但現在居然怪我們救他?」同座的其他醫師與護理人員都相當同意地點點頭,家屬們也無話可說。
「如果經濟上有困難,我們有社工人員可以協助家屬尋求社會救助的資源,這方面我們都很願意幫忙,但是請給辛苦的醫護人員一點肯定。」護理長趕緊站起來打圓場,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會談結束,我要離開之前,與病人的哥哥打了個照面,整個討論會他從頭到尾不發一語。「醫生,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們盡力了,只是突然多了這麼一個麻煩,大家一下子都沒辦法接受,但還是謝謝你們。」
走出病房,沿路上我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對醫療人員來說,生命無價,只要能救一條命,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得。或許結果未臻完美,但至少命是救回來了。只是不得不承認,我們救回的終究是一條不完整的生命,而這樣的不完整,接下來陪伴他的只有無聲的靜默。看在家屬眼中,我們的努力是否反而幫他們製造了麻煩?

3. 他是我的病人
我是否有權力替天行道?我本著良心救治病患,但這樣的「良心」,究竟是忠於專業,還是忠於是非?

從小到大,我們都被教育要「明辨是非」,但在我看來,醫療是個最沒有「是非」的行業。
不論是江洋大盜,還是人民保母,生命的價值都是一樣的。醫師沒有選擇病人的權力,更沒有替天行道的權力。
曾經有個頗有哲思的醫學倫理辯證:一個死刑犯被送往刑場執行死刑,卻在路上發生車禍。此時,醫師該怎麼做?能否因為死刑犯是將死之人而見死不救?答案是不行。醫師在面對這種情況時,無論如何都要救,等到死刑犯被救活之後,再執行死刑。
一個忙碌的值班夜,急診連續接到兩位嚴重外傷的病患。一個是從事資源回收的中年婦女,在路邊撿拾瓶瓶罐罐時,被超速的來車攔腰撞上,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心跳與血壓,急救無效之後,我們只好宣布她的死亡。
另一位則是這起事故的肇事者,在撞倒拾荒婦女後,又失速衝上路邊護攔,車體整個變形,人也被卡在車內動彈不得。送到醫院時,全身有多處外傷與骨折,再加上渾身的酒味和胡言亂語,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醉到不省人事,還是頭部外傷造成意識變化。
我們一邊固定這個病患的傷處,一邊脫下他的衣物以進行全身傷口診視,衣服上混著汗水、血跡,還有充滿酒味的嘔吐物,刺鼻的臭味讓人想靠近都難。或許是傷口疼痛,再加上意識不清,他口中的髒話一刻也沒停過,甚至試圖揮拳攻擊醫療人員。大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壓制住他,但仍控制不了他嘴裡口無遮攔的破口大罵。
「酒駕真是糟糕,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還連累無辜的人!」大家雖然忙著救人,但是對他的行為實在是無法茍同,「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我們要花力氣、費資源救這種自尋死路、害人害己的人?」一位被他吐了一身穢物的住院醫師忍不住抱怨。
沒多久,往生者的家屬來了,當他們知道自己的親人已經慘死輪下時,群情激憤的眾人要找肇事者理論,被我們趕緊擋在急救室門外。「殺人償命!」、「一命抵一命!」家屬隔著鐵門對裡頭大喊,「你們為什麼要保護這種人?」我剛好走出急救室,被憤怒的家屬攔下來質問,為免徒生事端,我什麼話也沒說,快步離開。 
檢查的結果發現,肇事者有骨盆骨折造成的內出血,於是我安排了血管攝影栓塞治療。將病人從急救室推去血管攝影室的路上,往生者的家屬又是一陣追打。或許是過度悲慟而情緒失控,把醫護人員也當成了遷怒對象。
「這種人讓他死掉就算了!」、「你們把他救活,根本就是幫凶!」往生者家屬一句又一句的咒罵,聽在我們耳裡,卻像把利劍刺進心坎。我們豈是因為站在肇事者這一方才施救?
有那麼一刻,我突然也對自己的身分和工作感到迷惘──我為什麼要救這個肇事殺人的醉漢?
但我馬上恢復了理智。眼前這個病人或許十惡不赦,但我是否有權力替天行道,不去治療而放任他死亡?很顯然,我沒有這種權力。我只是醫療的提供者,不是正義的仲裁者,更不是法律的執行者。儘管我的是非觀念告訴我,此人死有餘辜,但我還是必須本著良心,救治這樣一位病患。
只是所謂的「良心」,究竟是忠於專業,還是忠於是非?
思緒一轉,急促又尖銳的救護車鳴笛又劃破夜空,前後各有一輛警車開道。雖然病人還沒送來,但看到如此大的陣仗,在急診室待命的我們立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原來,離醫院不遠處發生了重大社會案件。原本只是酒店酒客間的口角,在警方到場調解後,竟然演變成警匪槍戰。共開了十多槍,兩方人馬都有人中槍,雙雙被送到本院治療。
員警雖然身中三槍,所幸都只是肢體上的傷害,沒有生命危險。照完X光後,發現其中一顆子彈卡在大腿裡,並且造成骨折,因此很快交由骨科醫師進行手術。
另一個人雖然意識清醒,心跳、血壓也還算穩定,但胸口與腹部各有一處彈孔,很明顯已經穿透胸壁與腹壁形成穿刺傷。
「你去幫病人插三十二號胸管,我來安排手術。」看完前一個大腿中槍的病人後,我走過來看了這個病人一眼,接著告訴住院醫師我的決定。
「放胸管?不用先照張X光?」住院醫師對我的處置似乎有點疑慮。
「這是明顯的開放性氣胸,照與不照X光都不會改變他需要胸管的決定。」長期以來處理各種外傷的經驗,讓我幾乎已經對各種狀況形成反射反應。
「他目前沒有明顯的出血性休克,為什麼要馬上開刀?」住院醫師接著問我。
「子彈已經穿透腹壁進入腹腔,因此開刀的目的是為了確定子彈沒有貫穿腸子或其他器官。」在國外治療槍傷經驗豐富的醫學中心,或許會針對某些特定病患選擇性地進行非手術療法,先採取保守的治療與觀察,若病情出現變化再進行手術。但在臺灣,因為槍傷不普遍,因此凡是貫穿腹壁的槍傷,幾乎都會進行剖腹探查或診斷性腹腔鏡手術,以確保子彈對腹腔內器官沒有造成傷害。 
我走出急救室向在外頭等候的家屬說明我的處置,以及馬上要去開刀的決定。陪同的員警大哥知道自己的同僚沒有大礙,因此鬆了一口氣。反而是另一方人馬氣急敗壞,大聲指責開槍的員警們,「喝酒打架而已,有需要開那麼多槍嗎?出了人命你們怎麼負責?」警察不作聲,沒有和他們爭辯。我隱隱約約聽到家屬要找媒體與民代出面,控訴警方執法過當。
臺灣因為有槍枝管制,槍傷相對罕見,再加上具有新聞性,因此格外引人矚目。手術結束後,一群媒體果然圍在加護病房外等候消息,基於保護病患隱私與不亂發言的原則,我刻意從側門離開,避開媒體記者,打算等隔天早上由長官統一開記者會發言。
但當晚槍戰的新聞已經沸沸揚揚,其中也包含了幾則關於質疑警方執法過當的報導,家屬甚至聲淚俱下地表示,他們只是善良老百姓。
看到新聞的時候,我不禁想,警察為了執行公權力而開槍,理論上應該是代表正義的一方;但從家屬或輿論「傷者為大」的觀點來看,善與惡的界限似乎開始模糊。我想不透這箇中的道理,似乎孰善孰惡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喙的。
隔天早上遇到同事,「聽說昨晚有警匪槍戰,你替其中一個中槍的病人開刀,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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