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男人的多情心事,按捺在心口難開。
文學地質學概念之展現
小說家羅位育以彷彿攝影機剪輯的敘事鏡頭,帶領讀者從不同角度揭開、拆解,多情男人心中不可告人的祕密。
本書精選羅位育十四則短篇小說,敘事者皆是以男性眼光出發,周旋於女人身邊的各種多情故事。篇與篇有時互相呼應,有時互相延續。如〈求之不得的美麗回光〉與〈路人〉,即是男主角成則面對似前女友似曖昧對象的阿咩,與現任男友漸趨穩定的情感糾結,深怕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阿咩生命中的路人,十分重視和阿咩片斷的相處時光;又如〈為了抒情的緣故〉與〈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中,成則在女友靳尚和其好姊妹陳祖寧之間暗藏的三角關係,和女友靳尚吵架冷戰,成則百般想修補與挽回,但當曾互有好感的陳祖寧結婚消息傳出,成則非首位知曉者,心中又冒出一團失落、疼痛、嫉妒、嚥不下的複雜情緒;而在〈盆地男女〉又推翻了成則與陳祖寧的認識經過……。十四篇小說,彷彿十四部不同的攝影機,充滿重疊、延續、甚至歧異的各種可能,讓我們得以看見故事的各種面向,以及人生的百般樣態。
本書特色
文字腔調具老式風格,優美而雅致。敘事時空切換迅速頻繁,現代主義小說技法高超,宛如電影蒙太奇剪接手法,使得微火般的靈光在跳躍的場景中自然流淌而出。新作與舊作交叉參雜,以文學展現地質學的概念,讓不同元素透過時間交疊而彼此滲透、浮現,進而衍生出新的意義。
作者簡介
羅位育
小說家。
曾著有短篇小說集《鼠輩》、《熱鬧的事》、《食妻時代》、《天生好男人》、《貓吃魚的夢》;中篇小說《不歇止的美麗回光》;散文集《等待錯覺》、《有限關係》《各就各位》;編選《溫柔鬍渣渣》親情散文集等書。
名人/編輯推薦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羅位育的小說精選集以此為名,恰巧體現了小說這門手工藝的興味:街談巷議、細瑣微渺,無不可入題。
對我這樣一個文學編輯和愛好者的人而言,羅位育是一位被文學史「低估」的小說家。
他的小說,語言之細密、情節之敷疊,有其獨特難言的魅力。
而我相信,日後,不知多久之後,將會有小說評論家或文學史家,發現他的小說在文學的星圖中,是一顆獨特的星。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評論家李奭學在很多年前就深切的看到他小說的魅力。
很高興羅位育的小說精選集出版了!我的思緒,回到解嚴前後,當大家選擇與時代意識交鋒時,羅位育選擇了一條人迹罕至的小說之路。
序
羅位育〈發現有事了〉
小學時,有事看不懂了,我喜歡四處追問人家:「為什麼?」。或許長輩被我追怕了,就塞了《十萬個為什麼》給我,就自己翻看吧!嘿!內容還真的有意思,譬如:「長頸鹿的脖子為什麼這麼長?」;「為什麼先見到閃電之後,才聽到雷聲?」等等。我讀得很過癮,也對同學說得很過癮。
書上有一頁,寫著:兩兄弟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弟弟眼尖,看到一隻蒼蠅停在天花板上,弟弟問哥哥:「為什麼蒼蠅不會從天花板上掉下來?」哥哥便慢條斯理地答覆弟弟。
讀到這兒,我已不關心「蒼蠅幹嘛不從天花板上掉下來?」,而是羨慕想著:「這兩個人好幸福,不必作功課,就這麼輕鬆地躺在床上看蒼蠅說蒼蠅!那他們的媽媽不會追問功課作完沒有?哥哥會不會叫弟弟去打蒼蠅?弟弟會不會向媽媽告狀,說哥哥欺負他?……」
嘿!我偶然發現了一些事麼?《十萬個為什麼》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它讓我心中有了「兩兄弟輕鬆地躺在床上看蒼蠅」的生活愜意。成年以後,我的一篇小說〈熱鬧的事〉就自然放入這份愜意,雖然,並未出現「兩兄弟輕鬆地躺在床上看蒼蠅」的情節,但兩兄弟比賽摺紙青蛙;誰又先辦婚事……的熱鬧,就是脫胎於多年以前的「羨慕之情」吧!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十四篇小說所敘述的故事,都是興發於偶然遇見的一些人和物:《草莓宣言》、瑪莎‧葛蘭姆的舞蹈報導及相片、大學的選課規定、國中就業班自習課和地震、喜帖、超市的收銀員、狗食罐頭和人物裸體素描、不孕症、婚禮男儐相、日本一千元鈔票人物肖像、巴哈《平均律》、超速罰鍰、理髮店、新光三越站前店、朋友長輩的葬禮等等。這些人、物究竟聯絡照應了什麼故事?敘述的手法為何?呈現怎樣的人性感情?就邀請讀者發現和定位吧!
集中,有十篇短篇小說,挑選自出版的五本短篇小說集和一本中篇小說。另有四篇短篇小說,當年,因主題有別而未收入短篇小說集,現在鄭重放入。
偶然發現了一些事。
偶然發現了一些故事。
這是我的寫作動機和樂趣。
然而,不斷發現身邊環繞真誠的祝福和鼓舞感情,就不是偶然了。
一九八六年開始,只要書寫小說之時,我的脾氣總是繃緊焦慮,牴牾周遭心情,但家人卻是寬容不歇,我且愧且謝。
小學時期,戚奎錦老師費心圈點我的作文,不吝讚許,讓我喜愛寫作;大學時,楊昌年教授認真啟蒙小說創作,當我的文字還只有三分顏色時,就全心為我指出開設文學染坊的方法。
我向敬愛的兩位長輩深深鞠躬!
我有幸,寫作路上,前輩朋友同學同事同道多方關懷。
非常謝謝!
謝謝「東村」的總編輯林宜澐以及編輯暐婷,他們費心促成《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宜澐兄是優秀的小說家,他慷慨提供「小說選集地質學」 的美好觀念。
特別感激三位摯友諍友,他們一直拍拍我的肩膀鼓舞。我深深感念在衷。
詩人許悔之。
小說家前輩陳雨航
中研院李奭學教授。
之後,我繼續寫作。
目次
李奭學
許悔之
1‧ 〈箭的年代〉
2‧ 〈舞〉
3‧ 〈有關地震不確定的敘述〉
4‧ 〈熱鬧的事〉
5‧ 〈幾乎遇見一個欲望推銷員〉
6‧ 〈盆地男女〉
7‧ 〈休妻啟示錄〉
8‧ 〈恭大喜〉
9‧ 〈有出息的男人〉
10‧〈為了抒情的緣故〉
11‧〈求之不得的美麗回光〉
12‧〈路人〉
13‧〈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14‧〈越界〉
書摘/試閱
〈有出息的男人〉
1
不記得是那一天早晨的某一刻(我沒有寫入名人專訪的備忘錄之中),台北盆地風颳得很暴烈,彷彿盆地邊緣蹲著一個碩大的巨人,巨人的闊口朝著盆地不懷好意地吹氣。我真是踏一步即被吹走三步,再走,我就要被吹出地球之外,像飄浮在太空的垃圾。我索性依著一家商店的騎樓柱腳處蹲下,心想:真是發瘋的風吧!我們行人又不是紙屑。然而,這風又把幾個行人吹進騎樓躲著。不過,這沒什麼道理的風把許多漂亮女人的美髮吹成髮花,這倒是令我忍不住想讚美這陣盆地風的幽默。
然後,一顆走失的紫顏色氣球在城市上空跌撞搖擺地飛著,似乎有點怨意地在尋找它的主人,才一會兒,氣球乘著忽上忽下的氣流遊出我的視線之外。此時,盆地風的爆發力似乎小了,我站起身的同時,心裡突然飄起一幅畫面:每座城市一早就升起巨大的人形氣球以為標誌。那飄在半空的人氣球就是城市市長的分身模特兒。
因為氣球的灌氣方式讓我想到「出息」的詞語,城市的眾多頭腦菁英之中,最該對「出息」念茲在茲的是市長吧!
而這座盆地城市的小老百姓—我在十五歲志於學的年紀時,某一假日,在朋友家中觀賞名車模型之際,耳聞朋友奶奶在房中的咳嗽聲,我眼瞥朋友仍專心欣賞他的模型傑作,並無動靜,便起身端水送入朋友奶奶的房內。這只是舉手之事,沒想到,中午用餐時,朋友奶奶居然當著朋友一家老小說:「這個小男孩笑得模樣很好,又善良,看起來大有出息的,將來可以選市長。」年幼的我當然覺得只是受老人之託而倒水而已,不怎麼好意思獲得讚美的禮物,這下連腳趾頭都羞紅了。
一路吃飯長大,行年二十六歲時,循愛情慣例,我送了一張生活相片給女朋友過目並且貼胸存放。相片中,我手扶公園的樹幹而身斜放著,有些畏光而瞇著眼皮,臉皮彷彿滲出「我什麼都看到了」的神態。據女朋友說,女朋友是瞄了幾眼,不覺得有什麼引人之處,而女朋友的母親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就這麼片刻(有如吞嚥口水的短暫)的印象,也沒問問我的八字,女朋友的母親親切的說:「這男生看起來會有些作為,會有出息的,妳倒是可以考慮。」
我想我可以應徵喜餅公司的模特兒,在一大堆喜餅之間露臉,笑著說:「有廣告緣的我,敬請享用。」
「眼光」可和遺傳基因一樣,是上帝的安排,卻又像神仙教母的仙棒一樣奇妙吧!這些身懷禮貌風格的長輩的讚美該是「碑文」那般的憑信之辭!只是長輩的口說,卻非我的感情文憑。我一直未能有機會向女友的母親當面道謝,而我的女朋友也並沒有和我這個有長輩口碑出息的男生走上百年好合的紅毯。女友母親口頭讚美我的「出息」兩年後,女友對她母親說:「我並不為有長輩緣的男生著迷。」
而她眼盯著我的薄耳垂好幾秒說:「套一句臉相之詞,你好像不是貴人之相。」她又說:「別介意,這是玩笑之詞。」然後她見我沒有陪笑,才又說出真心話:「我不知道你對未來的用心在那裡,一直在雜誌社專訪名人嗎?我等得好心煩。」
女朋友並不知道我在等她和我完成「琴瑟和鳴」的祝福使命,每晚共蓋一被而說說床邊故事。譬如,我會告訴她「出息男人」是每一城市市長的天職,我對未來的用心放在「好好選擇出息男人以照顧我和妳的城市」。和女友依禮相待說「祝妳幸福」而分手的當晚,我在穿衣鏡前端詳,我的臉相真的不貴嗎?我或笑、或衝動、或揚起眉毛作微怒狀。然後,我一個人吃著涼掉的晚餐並且心想:我說﹁祝妳幸福﹂時,是否
口齒清晰呢?或者眼光溫和如騰雲的仙人嗎?
2
即使沒有女朋友拍拍我的臉說好好努力加餐飯吧!我也一路吃飯、喝水、和無理的路人吵架,偶爾在雜誌社的專訪內文寫錯受訪者的姓名,就這樣又(生了一些皺紋)兩年。某一星期六的晚上,我揣著不薄的紅包和無所謂的心情參加同事的婚禮。在恩愛新人尚未亮相吆喝吃酒之前,我們一干人等各自張揚台北城市盆地的求生經驗。或是想像力。
有一位藝文界的人士喜孜孜地說,他昨天攔下一個公車性變態,揍得變態男子的老二都縮了,然後他命令該男子蛙跳逃命。我在滿桌的笑聲之中嗑瓜子,而且我世故的心頭亮得很,想想依他所奏未必如此,那性變態恐怕是影射要減他薪水的老闆,他曾逢人便罵老闆為變態老賊的。
「不過,」我接上他的話題,「我倒是勸了一個性變態要為社會做義工服務好換取尊嚴。性變態說他要指導路人如何觀察性變態犯的眼神。」我是盡了喝喜酒客人的暖場責任,可是,我並沒有聽見接二連三的笑聲。他們一干男女正在互相說明最近流行的時髦效率運動有那幾類,是耍嘴皮運動吧!我心裡暗暗笑著回話,並把目光隨意好奇地流向左右前方的桌次,新人並非名人,到底會有多少觀眾來捧場呢?
承蒙老天的錯愛吧!在前方的桌中賓客內,我竟然見到那名前女友正在專心聆聽一位貌似日本一千元紙鈔的肖像—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中年男子說話,女友也為男子撥了撥前額的髮絲。這位類夏目漱石中年男子似乎說出了自己的欲望深度,喉結隨語速而上下起伏劇烈。我記得喉結軟骨的背後是氣管和食道吧!雖然我和前女友已經不必聞問感情了兩年,可是,今日乍見她專心豎耳聽人說話的神態,就不免覺得好像她對我失禮了。讓她失禮的這位男人夏目漱石的出身是什麼?我很想從我這兒彈扔一顆瓜子進入他因勤於表達意見而張大的口腔,趁「會厭」尚未覆蓋他的氣管入口,瓜子毫不客氣地就闖入他的氣管之中,讓他不再那麼神氣。
喏!我認真想壞事的腦袋會孕育出什麼抒情的臉孔?會讓詩人忍不住在上頭題詩的臉孔?然而是天意授權吧,我的前女友倏然抬起臉面往我這方送來冷淡的眼光。她要看我,怎麼沒有先通知我呢?我心臟的血液頓時上湧我的腦室之中而漲潮,我口中的瓜子噗通掉入氣管形成劇烈的回聲。在我劇咳的同時,我彷彿聽到天使背後羽翼撲翅的聲音,以及我的前女友因為困惑而眨眼皮的微音。我呢?我要記得,待會兒非和她見面不可的時候,仍要對她有禮的說一聲:「祝妳幸福。」
和女友分手後第五天,不知道前女友的母親是否記得有一位友善的男子我和她偶遇,她因此告訴了前女友說:有一名男子擁有善良的臉相,好像是出息的……
因為,和女友分手後的第四天,我終於踏出家門往歡樂食物所在地—超級市場前進。我就是在超市巧遇(已為前女友)她的母親。我毫不懷疑地認得她,是因為我也看過她和女友合影的生活相片。個子不矮的老太太正瞇著眼在冰品櫃前挑選鮮奶。而我卻是要抱走一桶大號冰淇淋好取悅我的母親,她和我一樣是冰淇淋迷(其實,冰淇淋入口便讓媽媽覺得自己仍然年輕)。
我當時抱著某名牌冰淇淋桶,從左櫃一路巡視各方冰淇淋過來,老太太是立在冰品右櫃仔細檢視鮮奶的使用期限。然後,我們的眼光觸在同一水平線上。一霎那,老太太很開心的笑出聲,她爬滿皺紋的手指著我手中的冰淇淋桶說:「這個牌子不錯啊!」我點點頭而拍了拍冰淇淋桶子,桶內的冰淇淋似乎發出了沉重而疲勞的回聲:「幹什麼?」可讓我嚇了一跳,臉脹紅著說:「我是冰淇淋迷。」老太太暢笑著回嘴說:「那我是牛奶迷。」然後,我們點個禮貌的頭,各自為手中的寵食付帳去了。
也許現場有戀愛指導員便會告訴我,應該趨前問候自我介紹的,老太太軟心腸會再替我爭取機會,讓前女友目中有我。現在抱著冰淇淋桶子的我低垂著頭,排在一大群準備付款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姊妹的隊伍後。我覺得可惜了,老太太沒有認出那個出息的年輕人的我。她只是視我為友善的年輕人,和一瓶友善的鮮奶沒有什麼分別。換言之,過去讓她深以為然的﹁出息﹂亮光,大概已在我臉上消失許久了。
這天晚上,我抱著冰淇淋桶回父母家吃晚飯。媽媽說喜歡孝順兒子挑選的冰淇淋,所以下廚清蒸一群手爪受縛而醉眼惺忪的紅蟳們來犒賞我的味覺。趁紅蟳們尚在蒸籠高聲喊熱的時刻,媽媽拿著湯匙舀幾口冰淇淋甜甜喉舌。爸爸招呼我到他的修身重地—書房,讓我欣賞他最近著迷的藝術複製畫明信片。我眼瞄著雷諾瓦、克利、米羅、秀拉,然後我翻到義大利畫家莫迪尼亞尼的人像明信片,就想發笑了,有一張名為「橫躺著的裸婦」中的裸婦模特兒不就是前任女友嗎?
應該說前任女友的長相酷似那名裸婦(中分的長髮,橢圓臉,下巴尖,修長眉鼻,特別是杏仁曳長的眼形,麥色皮膚以及懶惰的眼神),那我似乎得見了前任女友的裸繪了。於是,我邊伸懶腰邊向爸爸扯一點小謊,說我對莫迪尼亞尼也有一點好感,可否讓我帶回家好好欣賞呢?這真是令人心神不定的晚餐,在品嘗美味的醉紅蟳時,我因為對袋中的「裸婦」掛懷,還不小心地讓那沉默的紅蟳以大爪剟刺了幾道血痕。我也還這麼想著:就寄上這張「裸婦」給前任女友致意吧!表示我觸景生情。
天知地知,我真的把「裸婦」明信片寄給了前任女友示好後,我並不知道前任女友會在臥房高喊「救命」,或是「我還要愛他」之類的情感語詞。反正,她沒有送來任何回音,或是靠近我的腳步聲。
雖然,在同事的喜宴上,意外逢著了穿著體面而美麗而聰明而不在乎我的前任女友,我卻沒有考古的心情走向她低聲說:「妳喜歡那位『裸婦』嗎?」在新郎新娘腦中念著洞房而臉上掛出甜蜜微笑送客之前,我決定先行離席了。我當然是走在她的眼光之前。我走回我的家中查查名人檔案,好看看那位夏目漱石臉是何許名人。也許我可以想出題目採訪他,以示我的好眼力,前任女友可能會在遠處向我微微頷首吧!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午前,老天的臉色就已微微發抖了。
例假日的午間新聞快嘴照例報導了多少好事壞事之後,氣象女主播眼露「我會不會失言?」的悲光,微潤的小嘴宣告:「的確是少有的豪雨!明天、後天,雨勢還要更大!」歇了一秒,她輕嗽了一聲,再吐出問暖的心意:「出門別忘了雨具呀!」
逐漸埋入午睡狀態的我,矇矓地想像著:「老天或許要讓這座城市浮在水上麼?」
然而,我在被窩孵養的溫暖午睡被女友靳尚打斷了,娃娃臉靳尚在電話另一端先是鄭重地嗟嘆說:「看來,除了你,我信不過任何人!」
我很想任性地回嘴:「拜託,我信不過睡不飽的自己!」然而,這是無法發作的夢話。我只能邊努力提起沉重的眼皮、邊耳朵吸收靳尚認真的心意:「我的好友陳祖寧要結婚了,她先將喜訊告訴另一個朋友,我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我邊揉眼邊望著漸冷的被窩,再小心地選詞回話:「那妳將來的喜事,也不要第一個通知她就好了嘛!」然而,我的內心卻有一些話浪在拍岸:「這下……妳就不能拜託陳祖寧做伴娘了!」我們之間飄浮了大約一秒的沉默感情!好像靳尚聽出了我內心有什麼正在碰撞推擠的聲音,瞬間,話筒內傳來急腔快板:「成秋,你在奚落我?」
我搔搔頭想,靳尚呀!靳尚呀!我要保持沉默了!
我以為自己才應是陳祖寧宣布喜訊的首要對象。畢竟呀,差一點的,我們彼此也要對口一段感性的相聲。
我和靳尚才開始對眼、卻尚未交心之時,靳尚引著好友陳祖寧來見我。靳尚邊手指玩耍陳祖寧的髮梢邊笑說:「如果我會結婚,這位美女就是我伴娘的第一人選!」靳尚快樂的話風輕推我的眼光往陳祖寧行去。這位眉色如深夜、眼送暖光、笑容宛如幸福新娘的年輕女子,似乎沉靜專心地聆聽靳尚的「伴娘說」。
我大概是個容易投身魅力感情的人吧?我逐漸著迷靳尚會說話的的娃娃眉目,也深深流連陳祖寧年輕容顏上的淳淨眼光。在一個甜蜜的月內,我分別挨在她們的耳邊敘說抒情的心願,譬如:「希望妳們魅力長存!」我們也交換幾封關於「好感進行中」的體己書信。然而,就在我覺察自己不時想起陳祖寧的新娘笑眼之際,陳祖寧閱讀了靳尚正要寄送給我的正式情書。
我和陳祖寧鄭重收回彼此甜蜜心意的那晚,我們升上新光站前大廈頂樓,以有限的時間欣賞台北城的無限夜色。我好奇地遊走東西南北的觀景窗前,眼見腳下成群建築和車輛身著華麗的光衣,我的心情隨之飛臨光海之上,卻沒有意思來辨認城市各區的專名。或許是心飛高了吧?我竟然忘了要向陳祖寧說出一句祝福要語,是的,我的用情祝福……我本要面露解事的自在笑容說:「魅力長存!」
這晚,陳祖寧見到我的第一句重話是:「哇!她真的對你太用心了!」不知為什麼,她話音稍歇,我腦內立即浮現靳尚情書結尾的優美簽名字形,我以為優美的簽名字形正是靳尚的感情用心之一。我和陳祖寧有禮地互道再見晚安之後,我高舉雙手向陳祖寧示好,我說:「希望妳盡快擁有可以用心的對象!」於是,陳祖寧的臉龐緩緩搖曳著一朵淺笑,輕聲說:「我有喜事,你會第一個知道!」
我是搭乘發光的公車返回住所的。在車座上,我漫看車外泛著市光的夜遊路人。有些字眼散在心底各處發射微光,這些散字彷彿來自宇宙深處的迢遙星光……夜遊路人、公車司機、同車乘客、那位還在新光頂樓淺笑的陳祖寧……甚至……我,都不知道這些散字會不會聚合為意義的眾句部落?或許就只是那一句「魅力長存!」的不斷回聲……。直到回家面對雙親禮告晚安、赴床就枕之時,我還沒為那些發光的字眼妥置意義來。
半夜,因為口中焦灼而醒。解渴了,我的睡意也突然溶於水了。驟醒的雙眼便想張望什麼的,於是,便扭開桌燈來找冊書解悶。然而,燈光溢流桌面,物品都在光中浮了起來,幾封靳尚的書信溯光而來……這一瞬間,早先散居內心、不知是好是壞的字眼結盟為好幾句疑問了,它們群聚我腦區發聲:「為什麼靳尚要讓陳祖寧看信呢?」「為什麼陳祖寧說別再單獨會面了,我也隱隱覺得輕鬆呢?」「為什麼我不想第一個知道陳祖寧的喜事呢?」……自深夜抵至天明之前,「呢?」聲不絕於腦壁。
幾個鐘頭之前的黃昏,夜燈逐次在台北現光。升上新光頂樓之先,我伴著陳祖寧在女衣部門隨逛隨看,穿行於色香味俱全的美衣麗裳之間,我們眼光賞識眾多台北美女的顏色。我的耳朵先安靜聽著陳祖寧口中的閒事,譬如那些設計師自以為是女體的知音,其實誤入歧途了,或是她挑選衣服的心意不易定奪……等等。我能夠吸收這些陳祖寧式的生活意見,但是我無法一一對焦回話。
陳祖寧心中的正事,揭曉於我們走向登樓電梯之時。陳祖寧深眉下的烏黑深眼浮動著笑紋,她的聲音聽來感情飽滿:「哇!她真的對你太用心了!」然後呢,沒等我的回音,她繼續沉穩地發聲敘事衍義……彷彿一場專業的旅行行前說明會。一直都是我聽她說:「靳尚讓我看她給你的信,呀!我不知道她對你那麼專心的。」「我有注意過你,我知道你也是有心人。」「我已沒辦法對你動心了!」「我很認真的!」「繼續維持友善的好感吧!」……
在聽話的當兒,我一直選不出恰巧的詞彙來回覆,甚至適宜的應聲也沒從唇口流露,除了靳尚情書結尾的優美簽名字形宛如小舟隨波一般地遊入腦海之中以外,我的內心感情沒有任何聲色可以寄託。直到那句「別再單獨會面了!」問世之後,我似乎才恢復發言或發聲的本能。然而,我也先只是簡單說了一個「哇」字。聽起來像是一隻餓肚氣餒的小狗虛弱喊汪。
「呢?」的疑聲絕於天明之際,我沒有為這些問句鎖孔配好答案鑰匙。我其實很輕易地就放棄推敲問句的細節了。天明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盪出一句話來:「原來魅力很容易消失的!」當晨光引來涼風入戶,我便離開「陳祖寧」三個字而洗臉醒腦去了!
我沒有向靳尚求證「讓陳祖寧看信」的事實,因為我真的這麼想著,「私信共閱」,似乎是她們女性情誼的奧秘之處!
然而,當靳尚按住「我的好友要結婚了,我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心事不放之時,陳祖寧那句臨別贈言──「我有喜事,你會第一個知道!」便在我的腦海發亮了。不過,當年,我在半夜忽然組合成功的疑句之──「為什麼我不想第一個知道陳祖寧的喜事呢?」也瞬間在心中重新發光了。如今將這兩句「你會第一個知道」「我不想第一個知道」重話撮合一起,我彷彿眼疾乍癒,便清晰得見往日令我失眠的哀傷答案:「希望我是陳祖寧心中難忘的人,所以我不想第一個知道;希望我是陳祖寧心中重要的人,所以我要第一個知道」。
原來,我一直護著小小的貪心而不知,我為自己貪心的情感而全身輕微發抖了,然而,我現在已讓貪心的情感現身而揮不去了……
換言之,讓我牙齒幾乎咬陷雙唇的難為情發生了,我雖放下靳尚的來電卻似乎染上她的捧心之病—嘿!為什麼我並不是第一個知道?陳祖寧為何對我失約了?還是當初她沒留神失言了?
此時,龐大的敲窗雨聲彷彿急鼓頻催,心頭發熱的我想要出門納涼,便在密集的暴雨節奏聲中著裝起來。當雙腳進入鞋子之際,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登上靳尚家門,在靳尚會說話的娃娃眉目之前探問:「我似乎是一個情感貪心的人,妳會繼續相信我嗎?」
我浮動的心跳聲響彷彿戳中母親的感情神經,她從房內喊出黯色的聲音:「豪雨啦!雨小了再出去吧!」此刻,我耳朵似乎只招雨聲,身子急行於母親的心聲之前,將門瞬間拉開。於是,我就在浩蕩的雨聲伴唱之中,準備動身了。
簡直是無邊的雨牆!連雨速都看不見了。彷彿雨牆由地托起直上天界。
真是的!不過才下午三時許,已經不見天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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