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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書生現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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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書生現形記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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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儒林外史》自清乾隆中葉問世迄今,風行海內外,被許為諷刺小說中的巔峰之作。它真實地描繪了知識分子生活的沉浮,境遇的順逆,功名的得失,仕途的升降,情操的高尚與卑劣,理想的倡導與破滅,出路的探索與追尋。
本書改寫以不違作者原意,不遺漏重要情節?準,將原本情節跳脫處,重新安排連接,使能貫連,系統明晰。對話及詞語,如係當時活用,現代較難了解者,改以現代語法、詞彙表現;回目另行設計,以章節方式處理。各章之後,並加入編撰者的批評分析,揭示改寫之意識重點,俾供讀者閱讀時參考。

作者簡介

楊昌年

台灣師範大學文學士。
曾任:靜宜學院中文系主任、台灣師大人文教育中心主任、大韓民國外國語大學校客座教授、台灣師大國文學系教授。
現已退休。
著作:《現代詩的創作與欣賞》、《現代散文新風?》、《現代小說》、《水晶簾外玲瓏月》、《古典小說名著析評》、《唐傳奇名篇析評》等論評廿餘種及小說結集《會哭的樹》、《相見爭如不見》。

名人/編輯推薦

【出版的話】

時報文化出版的《中國歷代經典寶庫》已經陪大家走過三十多個年頭。無論是早期的紅底燙金精裝「典藏版」,還是50開大的「袖珍版」口袋書,或是25開的平裝「普及版」,都深得各層級讀者的喜愛,多年來不斷再版、複印、流傳。寶庫裡的典籍,也在時代的巨變洪流之中,擎著明燈,屹立不搖,引領莘莘學子走進經典殿堂。

這套經典寶庫能夠誕生,必須感謝許多幕後英雄。尤其是推手之一的高信疆先生,他秉持為中華文化傳承,為古代經典賦予新時代精神的使命,邀請五、六十位專家學者共同完成這套鉅作。二○○九年,高先生不幸辭世,今日重讀他的論述,仍讓人深深感受到他對中華文化的熱愛,以及他殷殷切切,不殫編務繁瑣而規劃的宏偉藍圖。他特別強調:

中國文化的基調,是傾向於人間的;是關心人生,參與人生,反映人生的。我們的聖賢才智,歷代著述,大多圍繞著一個主題:治亂興廢與世道人心。無論是春秋戰國的諸子哲學,漢魏各家的傳經事業,韓柳歐蘇的道德文章,程朱陸王的心性義理;無論是貴族屈原的憂患獨歎,樵夫惠能的頓悟眾生;無論是先民傳唱的詩歌、戲曲,村里講談的平話、小說……等等種種,隨時都洋溢著那樣強烈的平民性格、?土芬芳,以及它那無所不備的人倫大愛;一種對平凡事物的尊敬,對社會家國的情懷,對蒼生萬有的期待,激盪交融,相互輝耀,繽紛燦爛的造成了中國。平易近人、博大久遠的中國。

可是,生為這一個文化傳承者的現代中國人,對於這樣一個親民愛人、胸懷天下的文明,這樣一個塑造了我們、呵護了我們幾千年的文化母體,可有多少認識?多少理解?又有多少接觸的機會,把握的可能呢?

參與這套書的編撰者多達五、六十位專家學者,大家當年都是滿懷理想與抱負的有志之士,他們努力將經典活潑化、趣味化、生活化、平民化,為的就是讓更多的青年能夠了解繽紛燦爛的中國文化。過去三十多年的歲月裡,大多數的參與者都還在文化界或學術領域發光發熱,許多學者更是當今獨當一面的俊彥。

三十年後,《中國歷代經典寶庫》也進入數位化的時代。我們重新掃描原著,針對時代需求與讀者喜好進行大幅度修訂與編排。在張水金先生的協助之下,我們就原來的六十多冊書種,精挑出最具代表性的四十種,並增編《大學中庸》和《易經》,使寶庫的體系更加完整。這四十二種經典涵蓋經史子集,並以文學與經史兩大類別和朝代為經緯編綴而成,進一步貫穿我國歷史文化發展的脈絡。在出版順序上,首先推出文學類的典籍,依序有詩詞、奇幻、小說、傳奇、戲曲等。這類文學作品相對簡單,有趣易讀,適合做為一般讀者(特別是青少年)的入門書;接著推出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史書、佛學等等,引導讀者進入經典殿堂。

在體例上也力求統整,尤其針對詩詞類做全新的整編。古詩詞裡有許多古代用語,需用現代語言翻譯,我們特別將原詩詞和語譯排列成上下欄,便於迅速掌握全詩的意旨;並在生難字詞旁邊加上國語注音,讓讀者在朗讀中體會古詩詞之美。目前全世界風行華語學習,為了讓經典寶庫躍上國際舞台,我們更在國語注音下面加入漢語拼音,希望有華語處,就有經典寶庫的蹤影。

《中國歷代經典寶庫》從一個構想開始,已然開花、結果。在傳承的同時,我們也順應時代潮流做了修訂與創新,讓現代與傳統永遠相互輝映。

時報出版編輯部

目次

儒林外史◆書生現形記
出版的話
【導讀】士人精神的漂泊 楊昌年
一、苦盡甘來的周進
(一)薛家集的新學堂
(二)梅相公譏笑老塾師
(三)王舉人的怪夢
(四)山窮水盡,峰迴路轉
二、范進的故事
(一)周學道憐憫貧老
(二)范進中舉
(三)名與利一「舉」齊來
(四)鄉紳新貴合作打秋風
(五)清官禁屠鬧出人命
(六)蘇軾不查荀玫
三、兄弟兩人大不同
(一)嚴貢生橫行鄉里
(二)二娘扶正大娘死
(三)嚴監生省油用一莖
(四)二相公迎親
(五)船上演出的鬧劇
(六)狠心大伯謀產興訟
四、郭孝子萬里尋親
(一)王老爺的預兆應驗
(二)衙門裡的三種聲音
(三)一盞醇醪心痛
(四)為尋親跋涉走天涯
(五)孤行萬里多奇遇
五、父是英雄兒好漢
(一)辛家驛響馬劫銀
(二)吃人腦的惡和尚
(三)自古英雄出少年
(四)青楓城一戰成功
(五)英雄心裡的抑鬱寒涼
六、婁家的兩位公子
(一)公子爺楓林訪賢
(二)蘧公孫入贅魯府
(三)新娘出題考爾夫
(四)楊執中的銅爐
(五)名士俠客一齊來
(六)鶯脰盛會和人頭會
七、遇仙記
(一)馬二先生的文章事業
(二)急友難傾囊相助
(三)書呆子遊西湖
(四)仙人的魔術
八、匡超人前恭後倨
(一)馬二先生收盟弟
(二)謙遜的孝子人緣好
(三)回祿之災貴人扶助
(四)流浪客結交假斯文
(五)潘三爺見不得人的事
(六)得意的先儒匡子
九、真假牛布衣
(一)小牛郎求名冒姓氏
(二)借用官勢奚落舅丈人
(三)認了一個叔祖公
(四)發人陰私遭逐打
(五)還我的丈夫來
十、鮑家梨園行的滄桑
(一)倪老爹貧窮賣子
(二)義不受賄的老戲子
(三)道台老友題銘旌
(四)王太太的結婚鬧劇
(五)大哥哥找到了小弟弟
十一、莫愁湖名士盛會
(一)餓得死人的南京城
(二)為出名選文刻書
(三)江湖數一數二的才子
(四)杜慎卿看到的妙人
(五)逞風流盛會莫愁湖
十二、不應徵辟的真豪傑
(一)尋銀子遠去天長縣
(二)大少爺的豪舉
(三)杜少卿破產移家
(四)為適性豪傑辭徵辟
十三、泰伯祠祭祀大典
(一)不可學天長杜儀
(二)殭屍動起來了
(三)標準的真儒博士
(四)盛世禮樂今朝重見
十四、奇女子和大將軍
(一)不屈不撓的沈瓊枝
(二)湯家的三個湯包
(三)立功將軍連降三級
(四)余大先生和余二先生
(五)王三姑娘之死
十五、俠客行
(一)鳳四老爹
(二)假中書變成真中書
(三)俠客痛懲仙人跳
(四)大堂上的表演
(五)抱不平英雄代討債
(六)青樓名妓笑書呆
十六、平民中的高潔人物
(一)嶔崎磊落的王冕
(二)寫字的季遐年
(三)賣火紙筒的王太太
(四)開茶館的蓋寬 
(五)裁縫師傅荊元
 附錄 吳敬梓與《儒林外史》

書摘/試閱

二、范進的故事

一周學道憐憫貧老

上文介紹的周進,中了進士作官;這一年擔任廣東學道○1,他想自己正是這裡面苦出頭的,這番當權,一定要把卷子都細細看過,不可委屈了真才實學的人。去到廣州上任,第三場考的是南海、番禺(ㄆㄢ ㄩˊ)兩縣的童生。周學道坐在堂上,看那些童生紛紛進來,也有少的,也有老的,儀表端正的,獐頭鼠目的,衣冠齊整的,襤縷破爛的。後來點進一個童生來,面黃肌瘦,花白鬍鬚,頭上戴著一頂破氈帽。這時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還穿著件?衣袍,直凍得瑟縮發抖,接了卷子,下去歸號。

周學道看在眼裡,想起自己以前的坎坷,特別憐憫注意。等到交卷的時候,那穿?布的童生上來交卷,衣服朽爛,在號子裡又扯破了幾塊,周學道看看自己身上,緋袍金帶,何等輝煌?翻翻名?,問那童生道:「你就是范進?」

范進跪下道:「童生就是。」學道問:「你今年多大年紀了?」范進道:「童生?上寫的是三十歲,童生實年五十四歲。」學道又問:「你考過多少次了?」范進道:「童生二十歲應考,到今考過二十多次。」學道問:「?何總不進學?」
范進道:「總因童生文字荒謬,所以各位大老爺不曾賞取。」周學道道:「這也未必盡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細看。」范進磕頭下去了。

那時天色還早,還沒有童生來交卷,周學道把范進的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裡不喜,暗道:「這樣的文字,都說的是些什麼話!怪不得不進學。」丟過一邊不看了。又坐了一會,還不見有人來交卷,心想:「何不把范進的卷子再看一遍?如果有一線之明,也好可憐他的苦讀之志。」

從頭又看了一遍,覺得有點意思;正想要再看看,卻有一個童生來交卷,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爺面試。」學道微笑道:「你的文章已在這裡了,又面試些什麼?」那童生道:「童生詩詞歌賦都會,求大老爺出頭面試。」

學道變了臉道:「當今天子重文章,像你作童生的,只該用心作文章,那些文章以外的雜學,學他作什麼?況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麼?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那正務自然荒廢,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說話,看不得了!左右的!趕了出去!」一聲吩咐,兩旁去過幾個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直叉出大門之外。

周學道雖然趕了他出去,卻還是把他的卷子取來看看。那童生名叫魏好古,文字也還清通。學道想:「把他低低地進了學罷。」取過筆來,在卷尾上點了一點,作個記號。又取過范進的卷子來看,看完之後,不覺歎息道:「這樣的文字,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了解,直到三遍之後,才曉得是天地間最好的文章,真是一字一珠!可見世上糊塗試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連忙取筆細細圈點,卷面上加了三圈,?刻就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過來,填了第二十名。

發出案來,范進是第一。謁見的那天,周學道著實讚揚了一回。點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勵了幾句:「用心舉業,莫學雜覽。」第二天學道啟程返京,范進送出三十里之外,轎前鞠躬。
周學道又叫他到跟前吩咐道:「龍頭屬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就在這科,一定發達。高中之後上京,我在京裡等你。」

二范進中舉

范進的家離城還有四十五里路,連夜回來,拜見母親。家裡住的是草屋,十分貧窮。他的妻子是集上胡屠戶的女兒。范進進學回來,母親妻子,俱各歡喜,正待作飯,只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裡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范進向他作揖,坐下。

胡屠戶道:「算我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窮鬼,歷年以來,也不知連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是我積了什麼德,?帶你中了個秀才相公,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范進唯唯連聲,叫妻子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就在門前茅草棚下坐著;母親自和媳婦在?下作飯。

胡屠戶又?訓女婿道:「你如今?中了相公,凡事都要立起個體統來,比如我這一行同行的,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種田的,扒糞的,不過是普通百姓,你若是用他們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事我不得不?導你,免得惹人笑話。」

范進道:「岳父?訓的是。」胡屠戶喚道:「親家母也來坐下吃飯,老人家每天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兒也來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兩個都坐著吃飯。胡屠戶吃得醉醺醺的,這裡母子兩個,千恩萬謝,屠戶橫披著衣服,腆(ㄊㄧㄢˇ)○2著肚子去了。
第二天起,范進少不得要拜拜鄉鄰,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中的秀才,彼此來往。到了六月,同案的人約范進一齊去參加舉人考試。

范進沒有旅費,走去跟丈人商量,被胡屠戶一口吐沫吐到臉上,?了個狗血噴頭道:「莫作你的春秋大夢!只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蛤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我聽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到你老,不過意,施捨與你的!如今癡心就想中起舉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3;你不看見城裡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財,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就該撒把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吃天鵝屁!趁早收了這心,明年等我替你找一處塾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都把與你去丟在水裡,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

一頓夾七雜八,?得范進不敢吭聲,辭了丈人回來,自己心裡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絕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能夠甘心?」和幾個同案的商議,瞞著丈人,到城裡去應試。出了場立刻回家,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被胡屠戶知道,又?了一頓。
到了發榜的那天,家裡沒米下鍋,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你快拿去集上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飧粥吃。我已是餓得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去賣。

去了沒多久,只聽得一陣鑼響,三匹馬闖將過來;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拴在茅草棚上,叫道:「快請范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什麼事,嚇得躲在屋裡;聽到是兒子中了,才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纔出去了。」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大家簇擁著要喜錢。正在熱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的也到了,擠了一屋的人,連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

鄰居都來擠著看,老太太央求一個鄰居去尋范進。那鄰居飛奔到集上,一直尋到集東頭,看見范進抱著?,?著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裡尋人買。鄰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舉人,報喜的人在等著!」
范進以?是哄他,只裝著沒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裡的?。范進道:「你拿我的?作什麼?你又不買。」鄰居道:「你中了舉人,叫你快回家去打發報錄的人。」

范進道:「這位高鄰,你曉得我今天家裡沒有米,要賣這隻?去救命,?什麼拿這種話來哄我?請不要開玩笑,你自己回去罷,莫要?誤我賣? 。」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奪了,摜在地下,一把拉了他回來。

報錄的見了道:「好了!新貴人回來了!」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裡來,只見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面寫著:「捷報貴府老爺范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4,京報連登黃甲。○5」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兩手一拍,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醒人事。老太太慌了,忙將幾口開水灌了醒來;范進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了!我中了!」笑著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的和鄰居都嚇了一跳。范進跑了不多遠,一腳踹在泥塘裡,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只見他拍著手笑著,一直走向集上去了。

眾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得瘋了!」老太太哭道:「怎麼這樣命苦,中了一個什麼舉人,就得了瘋病,這一瘋幾時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出去還是好好的,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這卻如何是好?」眾鄰居勸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們如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這裡大家去家裡拿些?蛋酒米來,先款待著報錄的老爺們,再作商量。」

當下眾鄰居有拿?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也有背了斗米來的,也有捉兩隻?來的,娘子哭哭啼啼,在?下收拾齊了,擺在草棚下。鄰居又搬了些桌?,請報錄的坐著吃酒商議。

報錄的內中有一個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知能不能行?」眾人問:「是什麼主意?」那人道:「范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太歡喜了,痰湧上來,迷了心竅;如今只要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說:『報錄的話都是哄你的,你並沒有中。』他吃這一嚇,把痰吐了出來,就明白了。」眾人都拍手道:「這主意好得緊又妙得緊,范老爺最怕的,莫過於他的老丈人,肉案子上的胡老爹,快請胡老爹來!」

當下有一個人飛奔去請,半路上遇著胡屠戶,後面跟著個伙計,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正趕著來賀喜。進門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哭著告訴了一番。胡屠戶詫異道:「難道這樣的沒福氣!」外邊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胡屠戶把肉和錢交給女兒,走了出來;眾人把商量好的計劃告訴他。

胡屠戶作難道:「雖然是我的女婿,但如今他作了舉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閻王就要掀去打一百鐵棍,發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我真是不敢作這樣的事。」

鄰居內一個尖酸的人說道:「算了罷!胡老爹!你每天殺豬,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閻王已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又打什麼要緊?說不定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閻王敘功,從地獄裡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未可知!」

報錄的人也勸胡屠戶,沒奈何只好作。屠戶被眾人說著推辭不了,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小心眼收起,將平日裡兇惡樣子拿出來,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老太太趕出來叮囑:「親家,你只能嚇他一嚇,千萬莫把他打傷了!」眾鄰居道:「這個自然,用不著吩咐。」

來到集上,看見范進站在一個廟門口,披散著頭髮,滿臉汙泥,鞋子也掉了一隻,還在拍著掌,口裡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兇神惡煞般走到跟前,?一聲:「該死的畜生!你中了什麼?」一個耳光打過去,眾人忍不住笑;胡屠戶雖然大著膽打了一下,心裡倒底還是怕的,一隻手發起抖來,不敢打第二下。

范進被這一耳光打暈了,昏倒在地。眾鄰居一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搞了半天,漸漸喘息過來,眼神明亮,不再瘋了。眾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郎科中○6姚駝子板?上坐著;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隻打人的手隱隱地疼將起來。一看手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心裡懊惱,想著果然是天上的文曲星打不得的,如今菩薩計較起來了!想著想著越疼得利害,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著。

范進看著眾人,說道:「我怎麼坐在這裡?」又道:「我這半天昏昏沉沉,像在夢裡一般。」眾鄰居道:「老爺,恭喜高中了,剛才歡喜得引動了痰,現在好了。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的人。」范進說道:「是了,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一面綰了頭髮,向郎中借了一盆水來洗臉。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替他穿上。

范進看到丈人,老習慣還是怕他又要來?。胡屠戶上前道:「賢婿老爺!剛才不是我敢大膽,是老太太的主意。」鄰居有一個人道:「胡老爹剛才這個嘴巴打得親切,范老爹洗臉,怕不要洗下半盆子豬油來!」又有一個道:「胡老爹,你這手,明天殺不得豬了。」

胡屠戶道:「我哪裡還會殺豬!有了我這位賢婿老爹,還怕後半世靠不著麼!我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裡頭那張府周府的老爺們,也沒有女婿這樣體面的相貌。你們不知道,得罪你們說,我小老兒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想著以前我小女在家裡,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天果然不錯!」說罷,哈哈大笑,眾人都笑將起來。

回家時范舉人先走,胡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上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到了家門,屠戶高聲叫道:「老爺回府了!」老太太迎出來,看到兒子不瘋了,喜從天降;問報錄的,已是家裡用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范進拜了母親,也拜謝丈人,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一點點錢,還不夠你賞人的哩!」

三名與利一「舉」齊來

范進又謝了鄰居,正待坐下,忽見一個體面的管家,手裡拿著大紅全帖,飛跑了進來道:「張老爺來拜新中的范老爺。」話一說完,轎子已到門口;胡屠戶連忙躲進女兒房裡,不敢出來,鄰居也各自散了。范進迎了出去,只見那張鄉紳下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員領○7,金帶?靴。他就是舉人出身,作過一任知縣的張師陸,別號叫作靜齋。范進讓了進來,堂屋裡平磕了頭,分賓坐下。

張鄉紳先道:「世先生同在本鄉,一向有失親近。」范進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無緣,不曾拜會。」
張鄉紳提起范進中舉的房師,高要縣的湯知縣,就是張靜齋祖父的門生,兩人正是親切的世弟兄。眼睛四面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就隨從手裡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小弟卻也無以?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著,這華居其實住不得,將來賓客來往,很不方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東門大街上,三進三間,雖不軒敞,也還乾淨,就送給世先生,搬去那裡住,早晚也好請?。」

進再三推辭,張鄉紳急了道:「你我世弟兄,就如至親骨肉一般,若再推辭,那就是見外了。」;范進這纔把銀子收下,作揖謝了,又說了一會,打躬作別。
胡屠戶直等客人上了轎,纔敢走出堂屋來;范進把銀子交給妻子打開,一封封雪白的細絲錠子,包了兩錠遞給胡屠戶道:「方纔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

屠戶把銀子握在手裡,緊緊地把拳頭舒過來道:「這個,你且收著,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回去?」范進道:「眼見得我這裡還有這幾兩銀子,若用完了,再來向爹討來用。」

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把銀子往腰裡揣,口裡說道:「也罷,你如今結識了這個張老爺,以後何愁沒有銀子用,他家的銀子,比皇帝家還多些,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一年就是無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又轉回頭來望著女兒說道:「我早上拿了錢來,你那該死的兄弟還不肯。我說:『姑老爺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去給他用,這些錢送去,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哩。』如今果然被我說準了,我拿了銀子回家去,?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說了一會,千恩萬謝,低著頭笑瞇瞇的去了。

此後果然就有許多人來奉承范進,有送田產的,有送店房的,還有破落戶,兩口子來投身?僕,圖蔭庇的,不過兩三個月,范進家奴僕、丫鬟都有了,錢米更是不消說;張鄉紳來催著搬家。搬進新房,唱戲、擺酒、請客,一連忙了三天。

四鄉紳新貴合作打秋風

到第四天,老太太起來吃過點心,走到第三進房子裡,看到范進的娘子胡氏,家常戴著銀絲髮髻,十月中旬,天氣還暖,她穿著天青緞套,官綠緞裙,正督率著家人、媳婦、丫鬟,洗碗盞杯箸。老太太看了,說道:「你們嫂嫂姑娘們要仔細些,這都是別人家的東西,不要弄壞了。」

家人、媳婦道:「老太太,哪那裡是別人的,都是妳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有這些東西?」
丫鬟和媳婦一齊都說道:「怎麼不是?不但這些東西是,就連我們這些人和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聽了,把細磁碗盞和銀鑲的杯盤,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聲,往後跌倒,痰湧上來,不醒人事。
慌得范府連忙延醫診治,一連請了幾個醫生,都說病已不治,挨到黃昏,老太太奄奄一息,歸天去了。

范家大辦喪事,大門上掛了白布球、新貼的廳聯,都用白紙糊了。滿城縉紳,都來弔唁。范進請了同案的魏好古,穿著衣巾,在前廳陪客;胡老爹上不了臺盤○8,只好在?房裡,或是女兒房裡,幫著量白布,秤肉,亂竄。

等到二七過了,范舉人念舊,拿了幾兩銀子,交與胡屠戶,托他仍去集上庵裡,請平日熟悉的和尚作頭,約大寺八眾僧人來念經,拜梁皇懺,放焰火,追薦老太太。
屠戶拿著銀子來集上庵裡的滕和尚家,恰好大寺裡的僧官慧敏也在,這僧官因?有田就在左近,所以常來這庵裡。見面就說:「老爹這幾天一定都在女婿家忙著,沒見來集上作生意。」

胡屠戶道:「可不是麼!自從親家母不幸去世,滿城鄉紳,那一個不來,就是我主顧張老爺周老爺在招呼著,大長日子,坐著無聊,只拉著我說閑話,陪著喝酒吃飯。見了客來,又要打躬作揖,累得不得了。我是個閑散慣了的人,不耐煩作這些事,想要躲著些,我小婿倒是不會見怪,只怕縉紳老爺們誤會了,會怪我這至親的不會幫忙。」說著就把要請僧人作齋的事說了,和尚聽了,屁滾尿流,連忙轉托僧官就去約眾準備。

僧官進城,遇到他的佃戶何美之,約去家裡款待,何美之夫婦兩個作陪,僧官熱了,脫了件衣服,敞開懷,凸出肚子,黑津津的一頭一臉肥油,三個人正吃得高興,不想被一?光棍探知,衝了進來說道:「好快活,和尚婦人,大青天白日裡調情!好一個僧官老爺,知法犯法?」不由分說,拿條草繩,把精赤條條的和尚同婦人一齊捆了,送去南海縣,等候知縣出堂報狀。

和尚悄悄叫人送信給范府,范舉人因母親作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忍耐不得,立刻拿帖子向知縣說了。知縣差班頭把和尚放了,女人交給丈夫領回家去;一班光棍扣著待審,光棍們慌了,求張鄉紳拿帖子到知縣處說情,知縣也准了,早堂時?了幾句,一齊趕了出去。和尚和光棍們全都倒楣,在衙門口用了幾十兩銀子。

范府作佛事的時候,僧官跟一個和尚說張鄉紳的劣跡:「想起我前日裡的一番是非,那裡是什麼光棍,就是他的佃戶,商議定了,作鬼作神來捉弄我。也不過是要費掉我幾兩銀子,好逼我把屋後一塊田賣與他。壞心害人反害自身,落得縣裡太爺要打他的莊戶,這才慌了老著臉拿帖子去說情,惹得縣太爺不喜歡。」又說張鄉紳沒脊骨的事好多,硬替外甥女作主許給魏好古,其實魏好古文章不通,前日裡替范府作薦亡疏,僧官拿給人看,說是一篇疏裡就寫別了三個字。

七七之期已過,張靜齋來候問,談起范母安葬,范進坦陳費用不敷,張靜齋說道:「守孝自是正理,但世先生?安葬大事,也要到外邊去設法使用,不必拘泥。現今高中之後,還不曾到貴老師處問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風○9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同行,一路舟車費用由弟措辦,不須世先生費心。」范舉人道:「極承老先生厚愛,但不知大禮上能不能行?」張靜齋道:「就是禮,也有權宜,想來沒什麼行不得的。」

鄉紳舉人,結伴同去高要縣湯知縣處打秋風,進了高要城,正巧知縣下鄉去了,兩位只得在一處關帝廟裡坐下。正坐著吃茶,外面走進一個人來,方巾闊服,粉底?靴,蜜蜂眼,高鼻梁,落腮鬍子,主動來問那一位是張老先生?那一位是范老先生?兩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賤姓嚴,舍下就在附近,去年宗師案臨,僥倖列?歲薦升?貢生○10,與我本縣湯太爺是極好的相與。二位老先生,想必都是年家故舊?」二位各說了年誼師生,嚴貢生不勝欽敬,連忙吩咐家人,酒食招待,請二位先生上席,斟酒奉過來,說道:「本該請二位老先生降臨寒舍,一來蝸居恐怕不尊,二來就要進衙門的,要避嫌疑;就此備些粗碟,休嫌輕慢。」

張、范兩位恐怕臉紅,不敢多用,吃了半杯酒放下。嚴貢生道:「湯父母?人廉靜慈祥,真是本縣一縣之福。」張靜齋道:「敝世叔也還有些善政麼?」嚴貢生道:「老先生,人生萬事都是個緣法,真個勉?不來的!湯父母到任的那天,全縣縉紳搭了個綵棚在十里牌迎接,小弟站在綵棚門口,等著鑼、旗、傘、扇、吹鼓手、衙役,一隊隊都過去了。轎子將到,遠遠望見湯父母兩朵高眉毛,一個大鼻梁,方面大耳,我心裡就曉得這是一位慈祥君子。

卻又奇怪,幾十個人在那裡迎接,湯父母轎子裡的兩隻眼睛只看著小弟一個人。那時有個朋友,同小弟並站著,他把眼睛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望小弟,悄悄問我是否先前認得這位父母官,小弟從實說以前不識。他就癡心,只以?湯父母看的是他,連忙搶上幾步,意思要湯父母問他什麼。想不到老父母下了轎,同眾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別處,這纔曉得剛才不是看他,把他羞得不得了。

第二天,小弟到衙門謁見,老父母諸事忙作一團,卻連忙擱下諸事,叫請小弟進去談,換了兩遍茶,就像相交過幾十年的一般。」張鄉紳道:「總是因?你先生?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來想必還是時時請??」嚴貢生道:「後來倒也不常進衙門去。實不相瞞,小弟?人率真,在鄉里間從不占人一點便宜,所以蒙歷來的縣太爺相愛;湯父母雖是不大喜歡會客,卻也凡事心照。就如前月縣考,把二小兒取在第十名,叫了進去,細細問他,著實關切。」

范舉人道:「我這老師看文章是法眼,?然賞鑒令郎,一定就是英才。可賀!」嚴貢生道:「豈敢!豈敢!」又道:「我們這高要縣是廣東出名的縣,一年之中,錢糧、耗羨○11、花布、牛、驛、漁船、田房稅,不下萬金。」又用在在桌上畫著,低聲說道:「像湯父母這個作法,不過八千金;前任潘父母作的時候,實有萬金。他還有些枝葉,還用得著我們幾個要緊的人。」

說著,恐怕被人聽見,把頭扭轉來望門外;一個蓬頭赤足的小使,走了進來,望看他道:「老爺!家裡請你回去。」嚴貢生道:「回去作什麼?」小廝道:「早上關的那口豬,那人來討了,在家裡吵著哩。」

嚴貢生道:「他要豬,拿錢來。」小廝道:「他說豬是他的。」嚴貢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罷,我就來。」小廝又不肯去。張范二位道:「?然府上有事,老先生就請回罷。」嚴貢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這口豬原是舍下的……。」
話未說完,聽得一聲鑼響,知縣回衙,張范兩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了帖子,向嚴貢生謝了,來到宅門,投帖進去。知縣湯奉接了帖子,一個寫「世侄張師陸」,一個寫「門生范進」。湯知縣心裡沉吟道:「張世兄屢次來打秋風,甚是可厭。但這回同著我新中的門生來見,不便拒絕。」吩咐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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