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

在雲端相逢（自序）

臉書於我而言，純粹記錄生活並抒發個人情感而已，若能和朋友分享生活滋味算是額外收入，心理原本沒有任何負擔。然而，寫著、寫著，引發若干朋友的期待。兩日沒有PO文，竟然收到不同程度的反應。

臉書上的訊息不斷捎來：
「你生病了嗎？為什麼兩天都沒寫東西出來！」這是善意的關切。
「你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天上來都看不到文章，好失望。」這是婉轉的呼喚。
「出去旅行了嗎？也可以寫寫旅行見聞哦！」這已經不止於諄諄善誘，而是乾脆直接下場指導了。
更有甚者，還捎來這樣的警告：「是怎樣！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嗎？請動作快一點！不要辜負臉友的期待。」

這簡直無異於無理的催迫了。PO文彷彿成了學校的作業，得剋期完成。不過，也由於臉友如此熱情的期待，我因之養成有恆的書寫習慣，算是意外的收穫。

沒想到的是，這些PO文，竟然引來出版社的興趣，紛紛來電表達出版意願。我的老東家九歌總編輯陳素芳身手麻利，早就盯上。如今，選擇其中有關個人情性、家庭互動的部分，集為一書，開始掃圖備用，編輯也屢屢前來催促，而一如以往，最困難的決定總是在書名。

先前相中《飯桌上的問答題》，編輯和一干文友都說不錯，簡單扼要，切中內容；兒子臨出門去紐約前，力排眾議，認定題目欠新鮮。他說，既然內容攸關家庭互動，主張不如大膽些，題為《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先前，他每天下班回家，媳婦總以這句話作為他們說話的主要對白；這些日子，搬回我們家裡暫住，赫然發現我和外子的對話中也老聽到這句，意外的巧合，凸顯兩性差異卻也泯除了世代隔閡。

前些日子和幾位文友到淡水遊玩，我試著徵詢意見，沒料到這些年長的朋友都投票《飯桌上的問答題》；而可怪異的是，我在學校裡試著在上完研究所課程後提出，竟然毫無例外的，學生全都投票《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難不成在書名的抉擇上果真有所謂的世代差異存在！

以此之故，倒引發我的好奇，並興起隔空徵詢意見的念頭。於是，我商請臉友們幫忙，在比較喜歡的書名中二擇一按「讚」，幫忙我取書名時下定決心。沒料到朋友反應熱烈，不旋踵間，投票的按讚紛至沓來，《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以壓倒性的票數奪魁。

有意思的是，這本由臉書上的文章集結而成的紙本書，真是徹底出自雲端之作，連命名都由臉友們共同決定，這是我寫作生涯中非常新鮮有趣的經驗。可惜的是，因篇幅限制，無法將臉書朋友透過雲端的精彩機智回應一一納入，算是成書過程中的小小遺憾。

有人說，臉書的發展使人際的互動更加疏離，更加遙遠且不可靠；而我卻不以為然，它的迅速便捷，以我的經驗看來，只要運用得法，它其實也在某種程度上縮短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讓幾年收束於一瞬、千里之外猶如比鄰。它的優缺點關鍵處，在於使用者的心誠與否。若心意懇摯，溫暖的傳送無遠弗屆；若存心歹毒，其實不必假藉雲端，詐騙依然橫行。

我使用臉書年餘，心得是：除了排遣胸中塊壘、平添生活滋味、得到許多新資訊外，也在雲端與散落天涯海角的故舊門生重逢，並認識各行各業的新朋友，彼此互通體驗，真是不亦快哉。

廖玉蕙 於二○一二年七月十日

在雲端相逢（自序）

輯一 我的中古好男人
渴念
中古好男人
除了丈夫之外的男人
智救良人
湯圓與散步
長命百歲的祕方
比一比：男人和女人的心胸
沉默的省話一哥
以上皆是
正言若反
刪節號？還是把話打包？
欲達「免麻煩」目的的最新技倆
今年的誓詞
做菜與吃點心的方法
我對今晚做的菜很有信心哦！
勇於拔擢人才！
請不要攔我！
後來呢？
蠶吃桑葉與吐絲的方法
勇於認錯，抵死不改
啊！如何能白首偕老啊！
不是說：「物以類聚」嗎？
幸好沒被發現娶了個怪胎！
抑制參與陌生人談話的欲望
常常飲恨
情趣與負責任相抵觸嗎？
沒有被北風吹走的話

輯二 我的親情三溫暖
如何證明？
有沒有被安慰到？
夜裡的我總是格外脆弱
父親節的禮物
爸爸勝出！
飯桌上的問答題
互相寵溺
語言的延展性
?紫嫣紅開遍
家庭記事簿裡的六～九歲女兒
解決問題的妙計
感受到怎樣的幸福
為假期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親情三溫暖
今晚，我是蔡媽媽
兩個夢
風中的嗚咽
感謝你們一直對我的好

輯三 我的老症頭
不想做家事的撇步
關於沉迷
連環錯與知恥近乎勇
虛驚一場之後
怎會這樣？
敢係金也？
為了肩挑世界
暴衝的失控
荒謬與溫柔
變成蠟筆小新
挨罵記
十之八九的不如意事
咖啡與失眠的關係
要活多久？要變得多年輕？
汝著愛想卡開咧啦！
語言的弔詭
做了一場白工
我的失序五二○
十三歲的夏日驚奇
青春期，像一張被揉皺的紙張
約會
人，絕不該貪小便宜
急驚風偏遇慢郎中

中古好男人

前日，出門應酬。因為估量時間尚有餘裕，且當日著一新購氣墊皮鞋，據店家說，可以輕鬆步行甚遠，也不疲累。
冬陽微微，正是最好的散步天。於是，我建議漫步前往，外子欣然附議。
我們沿著中正紀念堂白色圍牆旁的步道行走，一邊毫無心理負擔地聊天。外子兩手空空，我則挽著一只手提包，醒眼的豔紅色。

一時興起，我將紅皮包遞給外子，想趁勢邊走邊甩甩一直麻著的手。沒料到走在靠圍牆的外子竟然在猝不及防接過皮包的剎那，急急轉身面壁，樣子似乎想找個地方藏匿皮包。動作之迅疾，可知他內心之惶惑及表像之尷尬。

那種反射性動作看來好不滑稽，一只紅皮包竟讓他感受如此窘迫！
「一個男人拿著紅皮包走路！像樣嗎？就像一位國軍軍官扛著一袋米走在路上一樣的突兀啊！」他辯解著。
是啊！我記起從前在軍校教書時，就聽說穿著制服的中華民國軍官被規定不能打傘、不能抱小孩、不能騎摩托車、不能跟女生牽手走路，因為那樣看起來有損軍威。當時我聽說了，還跟學生開玩笑說：

最好也規定不能上廁所。如今，好幾十年過去了，外子卸下軍職也已然多年，老習慣附身，不易更改，連一只紅皮包都讓他感到非常不自在。

回家後，跟女兒提起，女兒譏笑爸爸跟不上時代，說：「昨天，我跟同學一起南下吃喜酒，我同學的皮包都嘛是她男朋友一路提到底的，有什麼好害羞的！人家新好男人都是這樣的。」
他爸爸淡然回說：「我是老派人，不是新好男人。」然後，默默走開。
我的丈夫的確不是「新」好男人，充其量只能說是「中古」的。

比一比：男人和女人的心胸

今早，出師不利。

一大早到台中豐原的國家教育研究院演講，車子開進院門，有位小姐指揮著，告訴我：「停到那邊鋪著磚塊的地方。」我眼尖的發現前方灰色磚塊區有一空位，本能地認定是給演講者預留的停車位，便不假思索停了進去。位置非常狹小，一不小心，「咚！」一聲撞上了右邊的紅車保險桿。

指揮的小姐氣急敗壞，跑過來斥責：「不是跟你說了，停那邊的磚塊地嗎？」她指著遠方的另一個停車場，這次，手勢十分精準。我擠出車外，囁嚅著：「我以為你說的是這個磚塊區。」地上分明也是磚塊鋪成的，只是一灰、一紅。顯然先前她的手勢不夠分明，而我的判斷太過一廂情願——以為演講者會被優待，依照往常慣例。

只好乖乖把車倒出，循指示前往。停了車，回到原點，我告訴那位指揮的女士，請把車號記下，等會兒尋得車主後，我會麻煩她修理過後，寄下帳單，我將如數賠償。她還要說些什麼，我趕緊道歉並告訴她我是來演講的，這時，我明顯感覺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必是為了剛才的氣急敗壞，語氣變得溫柔，「果然演講者是有些優待的。」我心想。

其後，我在演講場合自招罪行，自尋車主，自行溝通。車主是位穿粉紅洋裝的女老師，人很客氣。下樓查看後，說只是輕傷，不用賠償，強調看起來凹進去的傷口是舊傷，「請老師不用擔心。」我懷疑她的說辭是為了寬慰糊塗的演講者，覺得自己無端被寵膩著，很不好意思。可是她堅持，所以，我決定接受寵愛，請她留下地址，等回台北後寄贈簽名題字書。正所謂：「秀才人情紙一『疊』」啊！

中午回到台中老家後，依照慣例，招了兄姊嫂子回家，陪不良於行、終日鵠候我回去幫他安排牌局的二哥打麻將。因為不習慣早起，昨晚有些緊張，因而失眠，午後的麻將打得有些疲困。等眾人飯後返家，我決定上樓用大型沐浴桶好好泡個熱水澡。臨上樓，交代外子：「隔一段時間就喊我一聲，免得我昏倒浴桶內。」外子唯唯諾諾，不大理睬似的。我泡著、泡著，計上心頭。終於在一段時間後，外子往樓上高喊：「嗨！你還活著吧？」我故意不搭腔，沉默著。喊到第三聲，沒反應，他不敢大意，上樓。

我憋氣，故意仰著脖子閉著眼靠到桶邊。心裡矛盾重重：一方面想為疲憊生活尋點樂子（潛藏的惡質人性），一方面也想惡作劇一番以報外子先前不理睬之仇（顯性的小家子氣），又怕外子真被嚇死（良善的體貼美德），三者交雜，好生掙扎。

他踏進浴室，看我一副昏厥的垂死模樣，居然鎮定地說：「別裝了！」我死而復生，問他怎知！他說：「這種老梗用一次就夠了！」我才想起兒女上國中時的一次愚人節，為了沒能在學校成功愚弄老師，我竟慫恿他們兄妹合作演出，將屋子弄亂，我就趴在進門的玄關，朝電梯一邊的臉上灑上蕃茄醬，並將蕃茄醬沿路噴灑至電梯內，還踩上腳印。兒子女兒一臥臥室、一臥廚房，做出被搶劫殺人狀。外子甫出電梯，一見，丟下公事包，高喊：「哪也安捏！」聲音之淒厲，嚇得我們魂飛魄散。那夜，外子臉色一逕鐵青。

十幾年來，我早忘了此事，沒料到外子竟記仇至此！
綜合以上二事，得出結論：男人心胸好像比女人不寬厚。

沉默的省話一哥

難道婚姻讓男人沉默？
黃昏，漫步到中正紀念堂外愛國東路上的「二姊的店」吃晚餐。此餐廳自從開張至今二十餘年，剛開始，我們常常攜帶當時還只是小學生的孩子去「交關」。簡單的套餐，價位合理。

今天我們點了簡餐：以前常點的主菜豬腳，兩道簡單的配菜瓠瓜和小白菜，外加一小碟提味蘿蔔小菜及冬瓜湯，計一百八十元。外子則點了炒麵，同樣附湯，一百五十元。因為午後已然喝了兩杯咖啡，所以就不點套餐了。

豬腳的熟悉好味道提醒了我許多陳年往事，兩個小蘿蔔頭常常喜歡在店內逡巡，因為牆邊總會擺設一些可愛的小玩偶。而我可能已有十五年左右不再光顧，沒有任何理由，純粹只是遺忘。台北好吃的東西太多，不時就有人提點特色新餐廳；迎新歡的結果，就是棄舊愛，而且，壓跟兒從未感知自己的無情。如果不是前日散步經過，換了二姊女兒傳承經營的「二姊的店」，早就被拋諸腦後。

很多的記憶忽然無預警的被召回，因為一頓晚餐。
外子想必也受到舊記憶的影響，忽然變得風趣起來。講了他剛看完的阿拉伯短篇小說給我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唱作俱佳起來。一時之間，我竟想不起我們剛結婚時他是就是如此口若懸河？
難道婚姻讓男人沉默？

省話一哥
手機響了，太太忙著打電腦，先生四處找，終於找到後，手機斷線。
看看來電顯示，先生說：「兒子。」
太太回撥，跟兒子說了半天話，掛斷，先生一語不發。
太太問：「你為什麼不問我：兒子打電話來幹什麼？」
先生：「幹什麼？」
太太：「不告訴你。」
………

靜默五分鐘。
太太：「你一點都不好奇？」
先生：「好奇什麼？有正事，你還會等我問！」
太太氣了：「兒子要結婚，算不算正事？」
先生：「算。」
………

又五分鐘過去。
太太又叫：「把拔！」
先生：「嗯！」
………

又五分鐘過去。
太太提示：「你還是不往下問我後續？」
先生：「請說！」
………

結論：女人的囉嗦，全然是男人害的。

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脖子上圍了一條棉質小毛巾？」我走到外子面前問他。
「哦！我並沒有看到你圍了小毛巾。」外子從報紙上抬起頭回答。
「那你現在應該看到了，為什麼你還不問？」我提出第二個問題。

「既然這樣，那你就說吧！」
「你要問了，我才說呀！你不問，我幹嘛說。……就請你問我吧。」我請求他。
「你不說就算了！」他又把頭埋進報紙堆裡。

「你怎麼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夫妻一場，就請問問我吧！」我沒死心。
「好吧！敢問你為什麼要在脖子上圍一條小毛巾？」外子無可奈何，只好就範。

「因為衣服上方老有一個奇怪的標籤，粗粗的，搓得我脖子過敏發癢。圍一條棉質小巾可以杜絕過敏。這樣，你明白了吧？」
我滿意的離開；外子得以專心看報。就這樣，夫妻關係繼續安然維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