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幽瞳

木丁

原名楊奇，知名懸疑作家。07年開始懸恐作品創作，已出版《4號門診樓》、《4號門診樓之與誰共舞》、《無常路9號》「靈犀（系列）」等多部暢銷懸疑作品，作品暢銷港、台及東南亞地區，擅長「營造迷人的恐怖氛圍」和「設計引人的推理過程」。

第一章　引　子

已是傍晚。

西邊灰色的天幕上，垂著一輪血紅色的太陽。天幕下面的柏油路上走著一位老人，他同天底下的所有景物一樣，身體表面被血紅的太陽塗抹上了一層血色。老人手持一把紫檀木手杖，身體微駝，明顯老態，但臉上卻表情堅毅，目光如炬，這又大大的沖淡了他身上原本的暮氣。從老人的裝束和手裡樣式考究的手杖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身分非凡之人。

老人的手杖不停的敲打著地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這些聲響給這幅原本倍顯蒼涼的畫面增添了幾分生氣。
老人腳下是一條陳舊的柏油路，路面狹窄、表面斑駁。

這種路在中國的老城裡隨處可見－－建於建國初期，但由於城市搬遷而年久失修，甚至被人遺忘，這種情況在這條路上尤為明顯，因為它一頭連著新城市區，一頭連著遠近聞名的「鬼宅」。這條路其實有個很正統的名字叫「夕照路」，但由於「鬼宅」的緣故，它的名字也被人更改為「鬼街」。

可以說，當年北方城搬遷很大原因，就是因為「鬼宅」的存在，所以鬼街上人跡罕至是情理之中的，尤其是在這種夜幕將下的傍晚時刻，而從老人前行的方向看，他顯然是朝著「鬼宅」去的。

關於「鬼宅」的來歷，第一部已經說過了，就是因為它若干年前鬧鬼，而自從發生了林兮兒墜亡事件後，這個名字似乎更加的貼切了，但同時籠罩在它頭上的詭異，甚至恐怖色彩，也更加濃厚了。

這樣說來，眼前的情形就有些不可思議了：在這樣一個秋風蕭瑟的季節，這樣一個夜幕低垂的時刻，即便是一個熱中於探險的年輕人，也不見得有多大的膽量獨身前往，何況是一位耄耋老人？會有什麼吸引力或原動力驅使他獨闖「鬼宅」？

這還得從老人的身分說起！
老人姓洪，名七，是赫赫有名的「洪氏企業」的創辦人，多年前他因年事漸高，便把事業交給兒子後，功成隱退，不久偕夫人定居美國，很少回國。在北方城裡，老人的名字和他所創辦的「洪氏企業」是人盡皆知的，除此之外，老人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分－－「鬼宅」的主人！

這樣說起來，老人出現在此地的原因似乎明朗了許多，但如果細想一下的話就會發現，很多關鍵性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的。

比如，據說老人自從出國後只回來過一次，是兩年前他的夫人去世以後，他遵從夫人的遺願送骨灰回來安葬。洪老夫人的葬禮結束後，考慮到他的年事已高，他的兒子及友人都勸他留在國內度晚年，甚至北方市政府還曾出面勸阻，但均不見效，他最終執意離開了。對於老人執意離開的原因無人知曉，但有一點大家達成了共識：老人要在國外終老了！而現在，他卻突然回來了？

還有一點，作為洪家老宅（注：鬼宅原名洪家老宅）的第二任主人，他生於斯、長於斯，但在成人後卻選擇了棄之而去。關於他當年離開老宅的原因流傳有一種說法，說是與老宅裡「鬧鬼」有關，但傳言終歸是傳言，真正原因恐怕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而且據說自從他離開後，就沒再踏進過老宅一步，而此刻，他卻又朝老宅走去？

而且，即便非來不可的話，老人可以選擇一個陽光明媚的白天，再找個人來陪伴－－他的兒子就住在北方城內，而他為何要獨自前往？這似乎是更不可思議！

所以說到底，老人為何回老宅？還是一個謎！眼前我們還沒有破解這個「謎」的辦法，只有跟著老人的行蹤看下去！
老宅就在眼前了！

老人駐足而立，同時也盡最大努力地挺直了身體！他這樣做，既是為了能夠全面地審視這個曾經熟悉，而又刻意遺忘多年的地方，同時也是為了表達一種肅穆敬仰之情，這裡畢竟是孕育自己生命的地方，這裡也是父親留給自己唯一最重要的財產，由此可見，老宅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還是舉足輕重的！
老宅更老了！

門口的兩尊威嚴的石獅子，一隻倒下了，另一隻也是殘缺不全，兩扇大門上的油漆徹底的剝落了，兩個獸面門環也不知所蹤。大門兩側的圍牆上，原本考究的琉璃瓦也只剩下殘片，其間雜草叢生，很多地方還有熱中於城市探險的人進出時，留下的攀爬痕跡。

老宅的衰老是在老人的預料之中的，但它破敗的程度之深，還是出乎了老人的預料，這讓老人的心頭浮現出無盡的酸澀，以至於他拿鑰匙開鎖的手無法自控的顫抖著。
大門打開了，眼前的情景讓老人心頭的寒意更重了！

老宅內雜草叢生，原本交錯有致的甬道全被荒草埋沒了，老宅內原本以常綠樹木為主，而此刻看起來卻幾乎無一存活，到處是一些枯敗的籐條枝蔓，像一雙雙病入膏肓的枯瘦的手臂，讓人怵目驚心。老宅內的房屋建築更不用說了，全部是破敗不堪的模樣。偌大的老宅裡彌漫著一種嚴重腐朽的氣息，讓老人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此刻夜幕已經悄無聲息的降臨了，當然隨之降臨的還有無盡的恐懼感，和沁人心骨的詭異氣息！

不過從此刻老人的表情和眼神看，除了多了些傷感之外，並未出現懼怕的成分。他正借著微弱的光線環視四周，然後憑著記憶來搜尋腳下可行的路，儘管這難度很大，但他還是成功了，在一人多高的雜草當中，他找到了那條可以通往老宅的任何角落的甬道，甬道是石砌的，上面不可能長雜草，所以走在上面不用擔心腳下，需要做的是處理來自身體兩側的麻煩－－枯黃堅硬的雜草。

老人一邊緩慢前行，一邊用一隻手撥弄著身旁的麻煩物，同時他還得調用自己的嗅覺神經，因為他還在尋找一樣東西－－老宅的人造湖，他不敢確定怎樣才能以最近的距離到達那裡，所以他需要搜尋空氣裡可能飄著的來自湖裡的氣息－－死水的氣息！

老人很清楚，當年父親建造人造湖的時候，為了防止湖水乾涸曾做過防滲處理，所以即便此地長久無人居住的話，湖水也不會乾涸，更何況這個季節離已經過去的雨季還不算遙遠。有湖就有水，有水就一定有氣息！
終於，老人成功了！

在滿是黴爛味道的空氣裡，他分辨出了那股特別的氣息，它不是很明顯，幾乎與整個老宅空間裡的所有氣息融為一體，但它有一點是與眾不同的，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對，死亡的味道！
其實，這種感覺並不是老人眼下突然產生的，而是由來許久的，甚至說，這是一種伴隨他一生的感覺。

在他小的時候，這個面積不大的人造湖，因為湖水清澈、綠樹環繞、魚鴨嬉戲，而成為了他的樂園，可以說在老宅生活的所有美好的記憶都與它有關。可後來，自從那件事發生後，這裡就成了他噩夢的源頭，所以除卻那些美好的記憶之外，便是強烈的死亡的氣息，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氣息最終覆蓋了美好回憶。尤其是近幾年，這種死亡的氣息不僅會隨時浮現在他身體周圍，而且還會時時出現在他的夢裡，讓他在半夜裡突然驚醒，讓原本睡眠品質不高的他備受煎熬。

想到這裡，老人有意識的加快了步伐，因為他想到了此行的原因，想到了若干年前曾發生在湖裡的那場夢魘，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已經沒有勇氣多想下去了，他要透過加快速度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終於，人造湖近在咫尺了！

而此時，夜幕已經徹底的降臨了，不過讓老人感到欣慰的是，天邊升起了一輪彎月。由於體積太小，月亮發出的光輝是有限的，老人甚至連人造湖的輪廓都分辨不出來，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此刻對於他來講，這輪彎月更像是個朋友，與他同處於一個天地間，大大降低了他內心深處的孤獨感和恐懼感。

老人向這位高高在上的朋友點頭致意，他相信自己的做法不是自作多情，也不是毫無道理，就像今天晚上他此行的目的，他不是為了重溫過去，而是為了赴一場約會，而這個約會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甚至荒誕無稽的！

想到「約會」，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湖」上。

他的腳下是一條沿湖而砌的小路，它的一頭通向老宅的主幹道，一頭直通前方的假山，假山是人造湖最大的景致，也是這條小路的盡頭。假山上有個洞，那裡是他幼時「樂園中的樂園」，他時常躲在裡面窺視外面的世界，比如湖裡的魚鴨自由嬉戲的場景，還有大人們經過時變幻多端的表情和自言自語的說話聲，為此他還發現了不少老宅中深藏著的祕密，不過由於當時年幼無知，很多祕密現在已經遺忘了。

不過，這個「樂園中的樂園」最終又成了他「夢魘中的夢魘」！就是在它裡面，他見證了那場「惡夢」發生的整個過程……

想到這裡，老人無法自控得打了個冷戰，他再次加快了腳步，以防止「惡夢」在腦海裡重現！
湖裡的確還有水，也的確是名副其實的「死水」，幾乎反射不出一絲月光，幾乎發不出一絲流動的聲音，倒是那種「死亡的氣息」愈發的明顯了。

假山的輪廓已經很清晰了，老人止住腳步，因為「夢魘」的緣故，他不想繼續前行了，他的腳跟前有一個交叉路口，憑著記憶，如果改變方向的話，沿著那條路應該能到那個地方，而那裡才是他的最終目的地！
他用手杖小心地探了下路，確定了拐角的大致角度，可就在他即將轉身的時候，他定住了！他聽到一種聲音，是湖水流動的聲音，他很快分辨出來了，那聲音來源於假山的方向，他立刻望過去，而接下來出現在眼前的一幕讓他徹底的茫然住了：

就在假山於湖面交界的地方，一個人正緩慢的向岸上爬著，是一個女子，頭髮很長，一身的白衣，頭髮和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她低著頭費力而專心的爬著，所以老人看不清她的臉。
白衣女子的身體完全上了岸，而此時老人也認出－－確切地說是猜出－－了她，女子接著便朝老人抬起了臉，同時也證明了老人的猜測：的確是她！

很多年前，就是在這裡，老人親眼目睹了這個白衣飄飄、長髮飄飄的女人跳進了湖裡；幾十年來，這個閃動著白色魅影的黑色夢魘，不時地在他腦海裡重現；幾十年後的今天，「夢魘」重現了，唯一不同的是，死者又變成了生者！

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