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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末日殘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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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末日殘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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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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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這本書,屬於任何一個曾經糾結的靈魂,因為那麼貼近現實,閱讀時也會感覺著痛。

本書是作家歐陽靖於1999年至2005年罹患憂鬱症期間所記錄的文字與攝影。一般人或許很難想像,憂鬱症患者因為長期服藥的副作用,幾乎沒有記憶力。因此痊癒之後的歐陽靖,只能依靠當初所遺留的文字與照片,來摸索關於那段憂鬱而晦澀的期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與做些什麼。

很慶幸歐陽靖留下了這些影像與文字,因為藉由這些文字與照片,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一名被囚困於自己心靈的人,曾經多麼的灰暗、絕望,但又慢慢從谷底爬起,好像隱隱地看見了生命的希望與微光。

既便被棄絕在最深最深的黑暗也沒關係,因為,我們終究會活下來。
如我們,大約很難想像,喪失記憶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模樣。

與歐陽靖相談時,她提起罹患重度憂鬱的六年間,完全不記得發生的任何事,去哪裡、做了什麼、甚至是食物的滋味,皆是一片空白。我想那個時候的歐陽靖與我們活在不同的平行時空,她的感官體驗著灰色的滋味,生活充斥晦澀、苦淚、瘋狂、迷亂。

但當走過這段荒涼時刻後,歐陽靖回頭檢視自己的生活,卻發現在完全失落的六年間,她留下大量的文字與攝影。這些從她人生散佚的片段反倒成為最珍貴的寶物,她藉著反覆閱讀這些文字與圖像,記憶曾經的自己。

本書是歐陽靖罹患六年憂鬱症的故事,在書裡,充滿造做、隱瞞、混沌不清的故事,卻全是這六年間歐陽靖忠實記錄下來的一思一想。閱讀的過程宛如一趟旅程,從凝重地令人難以喘息的文字中,穿越一切,看見既虛幻又真實、難以辨認的人生,當我們嘗試在記憶裡尋找關於歐陽靖的報導以驗證的時候,似乎又隨著文字邁向一種近乎於療癒過程的平緩,看見那些回憶與傷痛漸趨平靜,又如歐陽靖回首慢慢地舔舐自己的傷口,最後,隱隱地看見遠處的微光。

這是歐陽靖的告白,同時,藉此撫慰所有同受憂鬱之苦的朋友。

作者簡介

歐陽靖

出生於一九八三年,台灣台北市。曾做過夜店服務生、模特兒、相片沖印師、業餘攝影師,現職是演員與文字創作者。二零零九年出版小說《吃人的街》,主題是存在主義、偽科幻,實際則為作者本身的精神剖析。

成長環境奇特,母親是台灣資深演員譚艾珍,父親左手有隻黑龍紋身。家中曾飼養四百多隻流浪狗、老鷹、貓頭鷹、鼯鼠、松鼠、猴子、野豬、鵝、九官鳥、蛇、馬來熊。

一九九九年,成為重度精神官能症患者,直到二零零五年痊癒之前,只能以大量的文字與攝影創作,做為宣洩與救贖的管道。往後創作的目的,僅是希望能讓多一點人看見:一個人在承受凌遲般痛苦、剖析自我後的染血字句。也想讓讀者了解:攤開自己最醜陋的腦葉皺褶、面對它並唾棄它,你就能得到重生與喜悅。
歐陽靖目前的興趣是長跑、電玩、飲酒、聽台灣獨立樂團。

目次


千禧年症候群的開端
白痴等十七人的對話
八月最後一天
混沌的九月初
白痴與奇異點
悲劇人物
矯情的牲畜
棄貓
交配與失誤
酒精

偽善症
西門町瘋馬撞球場
零陣亡戰役中的一對男女
受精的女人
世界上最樂觀的人
暴戾的上帝
傷心至極的儀式——前篇
傷心至極的儀式
吃人的街
蟲孔
紐約時報
文化吃人
鼎兒
2nd Floor
零七年初夏的夢境
零四年夏季的廢墟
童年與大便
涅槃

書摘/試閱

混沌的九月初

2003.09.03-2003.09.05

颱風快走了。

二號凌晨我吞了一點藥,才會把冰箱裡的冷藏肉片用果汁機打爛、再將血水倒進馬桶、用Contax T3拍了幾張做作的照片。今日在沖印店上班時,沖出了這卷沒貼上任何標籤的黑白負片,成果很虛假、很做作,讓我深深慶幸「好險沒被別人看到」。

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蠢事的感覺,事實上是新奇大過於可怕,每次沖洗自己拍攝的東西都有種新鮮感,我想那是我持續著一直拍照的原因,也是我決定開始寫日記的原因;我無法記清楚自己做過什麼事,長期吃鎮靜劑都會有這種副作用。

另外,同一卷底片內還有幾張外婆熟睡、洗澡的照片。

今天中午我約了小琪在敦南誠品碰面,雖然沒下雨,但早上的風好大,可見颱風尾還盤旋在頭頂上。我傳了封簡訊給她:「我可能會晚到很多……」,但其實是因為我還得去震旦行替沖印店買一隻可以用的滑鼠……好吧,事實是我懶得赴約。

小琪是個標準的「迷妹」,我對這種人感到害怕;十幾歲、上同性戀交友網站用 Webcam留下很模糊的自拍照片。對我來說,即使是禮貌上的會面依然顯得多餘,但我還是請她喝了一杯七十元的冰咖啡。如同意料之中,她看到我時非常興奮,簡直像是被臨幸了一樣,她要求我送她幾張簽名照,我也裝作爽快地答應了。

「妳知道HG現在跟莎莎在一起嗎?」正當我準備將她打發走時,她卻說出了一個讓我有點震驚的消息:我的前女友莎莎,她在跟一個大藥頭交往。

她們應該會瘋狂做愛,莎莎嗑了藥後的性需求很大,這點沒人比我更清楚。小琪應該不知道我們交往過,她只是個單純的八卦妹,而且莎莎很漂亮,在網路上受到眾人矚目是理所當然的。HG則是我極討厭的醜八怪,這個人除了能拿到免費搖頭丸之外幾乎一無是處,但對莎莎如此墮落的女孩來說,免費搖頭丸就等同於生命的真善美。

我今天穿了女裝,有點厚但是很漂亮的灰色針織衫,還畫了左眼的眉毛。小琪硬要在風雨中陪我走到店裡去上班,還偷摟我的腰,讓我氣到想殺了她。

數個小時過去,我終於沖洗完自己的照片,頭還是有點暈,所以我決定提早下班。至少我完成了今天最大的任務:帶來一隻可以用的滑鼠。颱風似乎沒了,天空下著小雨,我乘坐288路公車回家吃晚餐;媽媽煮了韓式豆腐鍋,從她的笑容看得出來,我回家吃晚飯對她來說是一件很棒的事。阿咪總共打了兩通電話給我,她大概是要慰問我的身體狀況,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接電話。我滿珍惜現在身邊的人,無論他們做了什麼都可以被原諒,雖然他們不見得會原諒我。

我與媽媽坐在一起看日劇,日劇播完後有新聞快報,颱風警報已經解除了。

【第二天】

我睡到自然醒,也忘記要幫媽媽上電腦課,她連開機都不會,我有義務把她教到會使用Word文書處理軟體。可能是因為吃了太多鎮定劑,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睡前傳了簡訊給莎莎、HG、阿咪、Emma、小琪……等等共十二個好友。我告訴她們我的日記網址,這等於讓我在他們面前脫光光,還把外陰唇用力翻開。

讓別人閱覽自己的私密日記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一直到今天醒來查看手機發信紀錄時,我才感到後悔莫及……

有時候,我真的受不了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去他媽的副作用!

可能因為颱風剛走,中午太陽大得很誇張。

我決定不去漢口街買底片,而情緒也逐漸由懊悔轉換為憤怒。反正我已經有被這幾個人看透的心理準備,其實被所有人看透都無所謂。我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性經驗,當對方碰觸到我的身體時,那種皮膚的細微抽動是很可怕的,可怕到讓我在一瞬間了解自己要的是什麼。就算再自大、再崇高的女人,高潮時還是會痙攣。

我寫不出東西來了,我一直告訴自己:「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卻毫無幫助,就算今日還沒結束,九月四日的日記就到此為止。

【第三天】

52mm的標準鏡頭,刮花非常嚴重;對於手中的這台古董相機,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裝片、如何退片?好險沖印店的店長解救了我,不過他在趁我不注意時就把底片給裝好了,所以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裝片或退片。

半邊臉是麻的,早上除了照X光之外還打了一針,好像是穩定肌肉用的。我今天莫名其妙地感覺很幸福,一切都很好,還沒有好到像夢境的程度,但一切都很好。

夕陽沒有風,雲不會動,我告訴自己:「前晚的日記是白痴寫的。」但在三十秒前,我才剛把整個BLOG都刪除了,與外界斷絕聯絡的感覺比自殺還好。

矯情的牲畜

2003.xx.xx

清晨天色還是灰的,雲好像被驅使黏在一起,散不開,悶得連空氣都汗濕了。露珠依附在溫熱的鐵皮屋頂上抖動,一旦凝結壯大到可以滴落的程度,卻又被迫蒸發。倒是柏油路面不斷滲透出的臭水,異常劇烈地發出無數滋滋聲響。

她裹著棉被,呆坐在車庫內的水泥地板上,鐵捲門縫擠出的一絲陽光玷污了這個超乎純淨的空間。早晨沒有雞啼是因為公雞都死光了,不只是喉嚨被割斷,還成了喪心病狂,在都市中越趨愚蠢的畜生。

她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睫毛被膿黃的眼屎給黏住了,像隻被遺棄在路邊車底下的幼貓。她愚痴地選擇放棄,繼續闔上那早已忘卻的憂愁與悲慟。

她的文字太過矯情、贅述太多;論點往往不合理,她為自己所學之少感到羞愧。於是她創造出一個表象化的「自我」,甚至去扮演它。

它說:「創造我的人,如今沉浸於自溺,就像某些武俠小說家一樣,相信他已變成了自己筆下的人物。」

傷心至極的儀式——前篇

2005.xx.xx xx:xx

當妳說願意相信我一輩子的時候,我剎然覺悟什麼都可以放棄。當然,所有生命都只是崩潰的過程。妳也說我可以再愛上幾個女孩,然後就像這樣窩在同一張電毯裡,感受同樣的溫度。

我叼起一根菸,嘴唇間熟悉的濾嘴寬度突然變得難以適應,我咳了幾下,當然妳不知道它所要表達的是什麼,我也不奢望妳能理解。

那個冬天早晨,我們倆穿著棉襖站在馬路旁,近乎雪盲。妳舉起拳頭要我猜猜看,哪隻手心握有糖果?但妳孱弱的雙拳卻因寒冷而不停發顫,以至於我絲毫感受不到幸福的氛圍。又一個夏季夜晚,我們倆站在防火巷內大吵一架,摔碎了妳的粉盒、搞丟了我的戒指。

妳氣急敗壞地搥打我,卻壓扁了我放在外套口袋的那包菸;我若無其事地拿出一根軟趴趴的、陽痿一般的香菸點燃,妳隨即笑了出來,臉上還有半乾的淚水。我記得那夜算是涼快、下了小雨,卻永遠忘記我們為什麼而爭吵。

妳將要永遠離開我了,我們說好不再見面,當然,我們順理成章地為此撕破臉,為了這個「不再見面」找到一個最合理的出發點。如果我在妳面前還有資格憤怒的話,我會把妳綑綁住,完美的人生是由遺憾和悲哀構成的,只是這也未免太痛。比較起來,藥物催促之下的電子噪音幾乎是假的、虛構的,皮膚上薄薄的汗水,也不過就激情那麼一次,鹹濕的、羼雜著濃重的酒氣、唾液連結的線。

我一個人裹著電毯,點燃一根菸卻不去抽它;我的心裡是發生了什麼?我要習慣溫度越趨低下的日子,再暴怒的靈魂也願意為此終結。

然後,我期待我們真的再也不會見面,看見妳幸福的樣子很痛。

如果,然後,我們在某處碰面,而妳臉上依然懸著半乾的淚水,我會殺了妳。

傷心至極的儀式

2005.xx.xx


【第一日】

理智就這樣被擰熄,一縷白煙所瀰散的焦臭好似最後沉入深淵的那隻呼救的手,當它消失後,就再也沒有辦法得救。我獨自佇立在這個廢棄的暗室,約兩坪大的狹小空間;依藉著唯一的紅色光源使我喪失辨色能力,聽覺上只有抽風機轟轟作響的噪動,馬達就跟我的生命一樣在空轉。從今天開始,這個暗室不再用來沖洗相片,酸臭的藥水味也不復存在,我將把它的用途延伸至無限大,主要包括一些傷心至極的儀式。

二十分鐘前,我拆開僅剩的一包菸草,用捲菸紙捲起,一根接著一根點燃,一根接著一根抽完。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於冉冉而上的紅煙,但右手食指跟中指卻不自主越抖越兇……是否連我的軀體都對這一切感到不寒而慄?大腦空盪到失去猜測能力,畢竟這不是什麼仙丹靈藥;我呼出的不只是二氧化碳,也是對命運的最後一絲順從。

我不知道什麼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因為我完全看不到重生的途徑。顯影盆成了超大煙灰缸,永遠無法闡述當我按下快門那一刻到底察覺了什麼?過去一概被抹煞,現在,我只能用乾渴的喉嚨敘述消退的意志。

我擰熄最後一根菸,然後就這樣無助地呆立;就這樣完成了第一個傷心至極的儀式。

如果說這一切的悲哀都是起因於妳也不為過,我如何能夠忘記妳?每一刻鐘,我都能從木門上那個供人窺視的圓孔瞥見妳的背影,就連電流通過安全燈的高頻雜音都透露著妳的呼吸;而妳的呼吸如此微弱,好似一掐就會斷掉的絲線,又可憐又美麗。

妳對我所做的不是背棄,就憑我們兩個手牽著手能走過多少未來?妳只是比我更有覺悟;握在手心的一把沙依舊會被風吹散,命運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卻無法完全掌控命運。妳的存在對我來說神奇且難以言喻,每當妳把額頭靠在我的胸口,我知道自己的絕望都將枯萎;只要妳一感到無助,我的意志比受凌遲之刑還痛,就這樣一片片碎裂、一滴滴流乾。

我所表現出的每一種堅強都是為了挽留妳,妳的出現使我這樣一個漂移的靈魂重新誕生在看得見曙光的世界,攤開手都能相信自己將擁有些什麼。

抽風機的扇葉轉得有氣無力,孤獨、缺氧、紅色的視界跟殘留的顯影劑加乘成最精純的迷幻劑,比我所用過的都令人銷魂。二十分鐘前,我還在回想我們在這個空間內曾有的互動。

妳表達過對暗房的感覺;像是恐怖片裡出現的橋段,只有刑事警察、變態記者才會在這個數位氾濫的世代,依然站在小小的空間,拿著鎳子注目逐漸顯影的殘酷圖像。那一晚,我牽著妳的手走進妳所未知而我卻再也熟悉不過的紅色領域。妳說氣味令妳暈眩,但等待晾乾的相片就像一件件曬在陽光下的小衣服,木夾子帶給妳超乎想像的溫暖暗示。

妳希望我不要再把自己一個人關住,我說這邊雖然曬不到真正的陽光,卻能體會妳所體會到的溫暖。妳對這裡的一切感到新奇,黑白相紙映出妳從未見過的細膩情感,妳也終於了解我為何孤注一擲在這乏人問津的領域。

洗出一張張有妳的相片,這樣的儀式似乎在冥冥之中成為我存活的支柱,直到妳決意離開的那一天為止。

喉嚨乾痛的程度,就像氣管無形成為燃燒中的菸頭;想喝水,房內卻連藥水都已經被我倒乾。我呆在這裡好久好久……沒有計時器我無法估算時間,更何況是心悸造成意識不清的狀態下。

兩坪大的空間讓我不知所措,連菸都抽完了,我的人生還剩下什麼?絕望在我耳邊喃喃不停,像是跳針的唱盤,我有十足的能力親自按下停止鍵,但我的腦袋卻空盪到幾乎喪失行為能力。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把這裡清理得如此乾淨?這瞬間我望向木門,那個供我偷窺外面世界的小孔,似乎妳就在門外等我;而我們的分開只是我用藥過度的幻想情節......我多奢求自己擁有這般命運。

諷刺的是,抽風機的馬達還是如我的生命一樣在空轉,安全燈也開始閃爍。如果我做得到,我寧願站在這邊死去。我所憎惡的社會一點改變都沒有,卻必須無限償還自己失誤所導致的後果。而我唯一的失誤,就是親手殺了妳,我太過恐懼於妳形而上的遠走。

【第二日】

我打算天天告訴妳我所發生的事,因為接下來的生命,不知道有多久?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之所以活下來只不過是為了回憶跟妳所踏過的每一步。

這個傍晚氣溫開始下降,我坐在那張棗紅色的燈芯絨沙發上,凝視著電子防潮箱;我對我的相機們傻笑,它們全神貫注望著我的眼睛、聆聽我說話,而在玻璃箱蓋映射中,我看起來比現實的自己更為憔悴。我感覺自己會死在家裡,因為我並不想出去,我不想生存在這個陌生的空間象限。

陽台的貓沙盆飄散出陣陣惡臭,隨著陽光滲透進屋內。我手上捧著一大瓶礦泉水,二點二公升的液體被喝到只剩一口。這張沙發上沾黏了很多白色貓毛,我索性把整包貓飼料拆開灑落一地,牠跟我不一樣,牠會知道維持生命的方法。

記憶中也是一個秋天,一大清早,我獨自穿著國中制服坐在長椅上,灰色上衣、海軍藍長褲,加上一條有鐵製校徽釦頭的尼龍皮帶,側邊還印上了可笑的安全反光膠條。那種配色像是水中放入明礬後沉澱的雜質,說不出來是斷然分裂還是保留了一點曖昧?最起碼對於正值十幾歲的青少年來說一點活力都沒有。

而只要在校園睜開眼的一刻,我們都被迫介入如此的消極情緒。我跟往常一樣不打算去上課,我不太願意跟任何人互動,對我來說那些同學就像成群結隊的野狗,他們的結伴包含不了太重大的意義。我曾經見過公園空地的雜交派對,七、八隻大大小小的公狗爭相騎上唯一的一隻母狗,當牠們伸出利刃一般的陰莖,母狗立即發出將死的哀嚎。公狗為了占有母狗而咬住牠的頸子,牠的頸子所綻出玫瑰色的鮮血,竟然跟你我的一模一樣。

輔導老師把我的思考邏輯斷定為「社會適應不良」,這等於間接懷疑屬於我的靈魂是否殘缺不全,而真正殘疾的「社會」,卻在大人眼中被塑造成良善的基準。

我就坐在一張充滿鐵鏽味的公園長椅上,白漆剝落地很嚴重,裂紋中隱隱透露出已經氧化的黑青色輪廓,和我那死氣沉沉的制服相稱之下,儼然築構出一個我所嚮往的冷冽氛圍。我手中抱著一台Exa-1a古董相機,一概的銀色配上黑色,透過平腰觀景器可以顯現左右顛倒的世界。

這台被大伯遺棄的玩具在國中三年的日子中,幾乎成為我用來了解這個世界的護目鏡。我總是比別人多花了幾道手續才能消化一件事情:取景、快門、沖片、顯像……我從十四歲就確定了這樣繁複的過程,才能把所有殘酷的現象整理成合乎邏輯的狀態。

「你今天還是不去上學嗎?」
一個突如其來的問句把我的專注暫時打斷。

我抬起頭,用力把左右顛倒的世界再次顛倒回來,不過這景象看來刺眼多了。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兼鄰居,也因此每週一到五都會被迫在道路的某個點上與她不期而遇,而我也不感到意外。我還沒有機會向妳提起她……她的外型就好似侏儒跟正常人的雜種,有著一顆超乎比例的大頭、短到看不見皺褶的頸子,更奇怪的是塌到沒有鼻樑的鼻子;我甚至懷疑那是在她出生時,醫生緊急用竹筷戳出的兩個小洞。

我趕緊把鏡頭蓋闔上,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按下快門。

「對,我今天也不想上學。」我低著頭,依然坐在長板凳上。
「昨天我聽到輔導老師在說,想要建議你媽媽把你轉到特教班,所以我勸你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最好還是乖乖上學。我知道你不是自閉症啦,你只是沒自信。」
「……」
我不敢作聲,因為我第一次遇到可以把我心裡話說出來的人。我感覺到無比恐懼,幾乎是被人看穿我花了所有精神奮力埋藏的膚淺。

「既然你這麼喜歡拍照的話,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藝術家啦,所以學校對你來說不重要……但是今天再翹課的話,你就得跟那些馬利亞的天使一起吃午飯了。」她碰碰我的手臂,暗示我該起身。

我遲疑了幾秒,整平書包的肩帶,然後把沉甸甸的相機拿在左手……我想妳早已經猜到,我只因為這樣一句話就開始上學了,而我跟她從此之後也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嚴格說來,除了不想上特教班這個誘因之外,她也是極少數我不需要透過觀景窗就敢正視的人。她的長相非常醜陋,但是我知道她跟那些野狗不一樣。在我的心裡雖不認為她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但最起碼也是一個純潔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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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貓用力磨蹭我的小腿,整間客廳還是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屎尿味。
我不懶惰,但也從來不是一個勤勞的人;我有潔癖,卻總在一個臨界點後崩潰。妳再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我也沒有多餘的氣力去維持表象的整潔,更何況我已經迂腐到骨子裡了。

或許電子防潮箱中就是剛好少了台Exa-1a,才讓我想起這個奇怪的年少回憶,也剛好我從來沒跟妳提過。我一共蒐集有四十三台相機,妳曾經說過我是戀物癖,不過若硬要界定偏執程度的話,那麼我想我一定是個瘋子。業界對我的評語很苛刻,「邊緣症」、「瘋狂」、「依賴毒品的癟三」……只因為我把生命過度專注在單純一個點,才節省了跟道德纏鬥的時間。過度的偏執使我成為激進的人,但還稱不上變態,除非我有權利去選擇錯誤的染色體。

一九八四年曾有位美國攝影師殺人的案子,克里斯多福.懷爾德會用膠水封住美女的眼睛,逼迫她們自慰,在拍攝結束後再將她們虐殺,那才是變態。但我也無法判斷他是為了攝影而殺人,還是為了殺戮而攝影?無論如何,那都太做作了。我與他不同,我只因一個大眾都能接受的理由而剝奪妳的生命,我沒有別的方式能留住妳。

我喝光了手中最後一口礦泉水,卻立即產生嚴重的腹痛,這極可能是因過度飢餓而造成上腹絞痛。以過去經驗,我知道抽根菸就可以解決如此的窘境,但偏偏最後一包菸草就在昨日的失落中被解決。我沒有力氣也沒有意念走出去購物,更遺忘家中除了妳的屍體外還僅存些什麼?我只能等死,無所謂,至少能順帶完成第二個傷心至極的儀式。

紐約時報

2007.xx.xx

時間點約是傍晚,天色也不過剛暗下來,我走入營業中的不知名百貨公司。

百貨公司的一樓中庭採挑高至頂格局,是棟地面上八層地面下四層的樓中樓式建築,每一層樓都人聲鼎沸。有父母帶著小孩、年輕情侶,以及像是公立大學生校外聯誼聚會的團體。

當在觀察旁人之際,我突然感受到由人造大理石地板滲透出的寒意,才驚覺自己居然沒穿鞋子,上半身也只罩著單薄的深灰色睡衣;類似精神病院或女子監獄的制服。除了我之外,所有顧客都穿戴整齊,但他們卻絲毫沒留意打赤腳的我。

我像是在絕對合理狀態下出現的瘋子,或靈魂。

我極度慌張地奔跑到二樓書店,那書店的地面鋪設著架高的深褐色木板。如同意料之中,當我踏進書店後立即感覺溫暖許多。高聳的書架上大都是些精裝版原文小說,曲高和寡,無人閱覽。接著,我走近收銀台邊的報架,拿起兩份紐約時報,將它分別折疊起來包覆雙腳,我覺得安心舒適,也開始四處走動。

於是,我穿著紐約時報,整個人抬頭挺胸,相當有自信,也開始走入人群與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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