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搐（簡體書）

這是一部真實得使人憂慮，生動得令人震憾的長篇小說。華北平原緊靠渤海灣處是片千年退海地，在這片被海水浸泡過的土地上有個神秘的魏家莊，繁衍生息著一群渾身散發著鹽硝味兒的農民，他們在生活逐漸富裕的同時，道德與信仰也正發生著一場由喪失到回歸和確立的轉變。這是一次痛苦的抽搐：傳統觀念與時代發展產生的矛盾，真摯愛情與歷史恩怨糾纏的悲哀，令人憎惡的獸性、壓抑不住的情欲、無從訴說的屈辱、破釜沉舟的剛烈……各種各樣的男人和女人們，各不相同的經歷與處境，構成了一連串錯綜複雜、驚心動魂、催人淚下的故事。．

王煥慶，1958年出生于天津東郊某國營農場，17歲起當過售貨員、產業工人、技校教師、工會幹部，同時販過魚、開過酒樓、幹過衛生防疫、報刊編輯。1981年開始文學創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天津市作協文學院第一、二屆簽約作家。曾出版或發表小說及報告文學一百余萬字，五次榮獲省市級文學創作獎一等獎。．

《抽搐》編輯推薦：《時代?農民?命運》直接來自鄉村，是作者耗費近三十年心血完成的改革三部曲。書中的魏家莊人三十年來由貧窮走向富裕，又由富裕逐漸淪為弱勢群體，最終告別村莊遷入城鎮結束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這期間他們體驗過剛剛有錢便找不著北的恍惚，陷入因自身局限而無法與時俱進的困境，經歷了與腐敗勢力的殊死搏斗和因失去土地所促成的痛苦涅槃。愛恨情仇，悲喜血淚，奇異姻緣，冷暖人生等在作品中均有充分展現。小說通過對生活原貌的描寫，深刻揭示出了社會轉型期我國傳統農業面臨嚴峻挑戰、農民在黨的領導下改變命運的歷史必然。
倘若偉大的社會變革注定要付出代價，悲劇便成了一部分人難以回避的命運。然而恰是這一幕幕悲劇的發生，才使我們的時代生活在重建精神信仰的歷史期待面前有望得到校正。

鄉村，喧嘩與騷動
——王煥慶長篇小說《抽搐》閱讀筆記

一
《抽搐》是我近年來閱讀的唯一一部描寫中國鄉村現實生活的小說。
整個閱讀過程中，我多次不禁驚問，是這樣嗎？中國鄉村的現在時是這樣子運行著嗎？這種驚異的自問源于兩個因素，一是我較長時段離開鄉村，早已失去了對鄉村生活脈搏的把握，所謂底虛，引發的自然是不自信，被王煥慶所敘述的鄉村里正在發生著的故事震驚了。再，魏家莊的老一代和年輕一代男人女人所演繹的故事，與鄉村經濟改革之初馮幺爸在鄉場上和陳奐生在城里及李順大造屋過程中所發生的故事，真有隔世的恍然之感了；更不必說蛤蟆灘上的梁生寶和東山塢的蕭長春，與他們相比較，真不知讀者會發出怎樣的感慨與浩嘆了。
魏家莊里的生活秩序和生活氛圍，既不是我記憶中的真實的鄉村生活氣象，也不是我此前閱讀過的那些鄉村小說所留下的印象，人物更是迥然不同，驚異以至驚駭就是不可避免的閱讀感受了。
自以為在鄉場上站立起來的馮幺爸、得意于可以住旅館的陳奐生、因能造起新屋而欣慰的李順大以及他們的第二代，在急驟的鄉村生活演變的潮流里，經歷著怎樣的新的又是意料不及的難題？《抽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在演繹著的故事，可否看作是馮幺爸、陳奐生、李順大們后來發生的心理秩序的流變？魏家莊里發生的三個家族兩代人之間近乎慘烈的分化與組合，傳導著中國鄉村正在發生著的喧嘩與騷動。我因此而可以觸摸到時下鄉村生活的脈搏。
二
魏家莊里喧嘩和騷動的最直接表征，是三家兩代原有的生活位置的變異和紊亂，在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和位移中，一個起著極為突出作用的東西就是金錢。
首先是暴富的李家父子，幾乎遵循著同一條道墮落。父親李慶堂嫖娼狎妓，氣死了老伴；兒子柱子四處沾花惹草，禍及家庭傷害賢妻絮兒，一個曾經溫馨的家庭分崩離析水寡湯淡。金錢使魏家兩代、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玉財在金錢的驅使下從六親不認到殺人掠財，著實令人驚駭；依仗弟弟在官場的特權而輕易發財的黑大桿兒，流氓無賴的本性急驟膨脹，以財掠色肆無忌憚寡廉鮮恥，落得個殘酷的報復；當權者魏繼明以權易錢，以權掠財，似乎反倒于世不驚，雖小巫一個，卻與胡長清之流的性質并無二致。
在對金錢的追逐和“叼取一塊肥肉”的種種伎倆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個靈魂的變異和扭曲：一時得手的得意，一朝跌翻的痛心，五花八門的心計，花樣翻新的尋歡作樂……金錢成了粘合劑，把互相投機者粘合在一起，把各求其需的男女湊合到一張床上；金錢又似分離液，把父子兄弟親情、夫妻恩愛頓然瓦解；金錢又如一尊銅鏡，映照著一張張乍喜即悲的臉孔和舒而又抽，抽而又舒的扭變的心靈。
無須裁判金錢的意義。這是一個僅限于上個世紀80年代初的特定環境里已被中國人熱烈討論過的至少過時了兩百年的常識性問題。讀者關注的焦點不在此，作者更不在此著意。在中國農民從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的致富潮流里，作家王煥慶選取這個魏家莊，展示給我們的是一幅無序的騷動與喧嘩的圖景，透視出進入商品經濟的鄉村所發生的沖擊道德、良知、家族和婚姻等領域的變化，以及更為深遠的歷史和文化之脈。《抽搐》里的人們所發生的故事，兩代男女在追求生活理想的程途中的悲痛與歡樂，我們似乎在城市生活的進程中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這樣，《抽搐》的內蘊就不僅僅局限于鄉村了，起碼可以說是當代生活進程的一部流變圖了。
三
《抽搐》里的幾位女性，同樣給我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鮮活的印象。絮兒幾乎是一個圣女般的年輕女性，卻遭遇了最難承受的羞恥與凌辱，被丈夫柱子染上性病又遭惡棍黑大桿兒強暴，男人墮落的罪惡由她承受了，活成一個好女人真難；鳳儀始終夾在兩個優秀的男子的情網里，一波一折，臻于自我完美；美娥無疑是一個最生動的女性形象，我感到作者在刻畫這個女性時尤其順暢，她的美色和她的弱點最后膨脹為一朵惡之花；作為極左政治壓迫下的“臭小姐”馬玉白，在獲得精神解放之后又蹈入無力自救的精神泥淖，這是一個令人難以忘卻的形象，引人深思的東西豐富而又深刻；小洋人身上似乎看不到愛的選擇和追求，貧窮的棍子把她從遙遠的山里甩到魏家莊，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有活命這種最本能的要求。繼續貧窮的山里的親人壓迫著她，她所能利用的唯一手段就是上天賜予的姣好的肉體，她與黑大桿兒的一場錢與色的交易，可以說把古今作品中的此類丑劇演到了極致。然而留給我的卻是她至今依然沒有愛的生活形態，依然重復著另一種形式的抵御貧窮的最原始的手段，喚起了我心靈的隱痛；春枝成為魏家莊里兩個暗中較力惡斗的男人的犧牲品，一株含苞的蓓蕾被陰謀所絞殺……
這是一組女性形象的浮雕。這是作為組成社會組成生活的另一半生靈的生存形態的大勾畫。她們是我迄今為止所看到的迥異于之前所有鄉村小說中的女性，是陌生的又是生動的，其鮮活逼真的個性令人驚異。她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受到男性的制約以至于扭曲，又在各自的生活情狀和個性驅使下扭曲著男人扭曲著社會。魏家莊的喧嘩和騷動，是她們與男人共同制造出來的。
四
在急迫的致富欲望的驅動下，魏家莊的男人和女人騷動不安，掀起巨大的喧嘩聲浪，構成了生活發展到20世紀末的一幅前所未見的社會氛圍。在未來多少多少年之后，人們回望20世紀末中國社會形態的時候，《抽搐》當是一部生動的參考書。
騷動和喧嘩著的魏家莊里的男女，是從極左政策鐵幕下解放出來的一群窮怕了又窮急了的中國農民。其實，這種窮怕又窮急的形態和心態，不單是農民所獨有的，城市里的人也是從席皮下面略好到上面，是普遍和總體上的貧窮里的小小差異而已，也是窮怕的形態和窮極的心態。因而《抽搐》的深意就超出了人們不大關注的鄉村，而具備了共性的意蘊。
在實現新的生活理想的機遇到來的時候，魏家莊的男女便各擇其徑各顯其能了。每一個男人和每一個女人的生活軌跡，都呈現著各自的心理秩序的裂變，從平衡到傾斜，從平靜到紊亂。騷動就是在這種心理秩序的裂變中產生的，喧嘩乃至尖叫也是這種從平衡到傾斜，從平靜到紊亂的過程中發出的。人的普遍的心理秩序決定著社會秩序和社會氛圍，這是常識。
決定人的心理秩序的諸種因素，諸如知識、觀念、法律等，而最終的支點是道德。道德的顛覆是最后一根梁柱的倒塌。（自然，道德有文明與陳腐的不同屬性，不在此議。）從《抽搐》里我看到的是觀念更新造成的心理失衡，這是魏家莊男女精神復興的標志，也看到作為人的基本道德在對金錢的追逐過程中和獲得以后的顛覆和喪失。二老關的家園守望可以類比唐?吉訶德；魏玉剛作為一個全新的道德堅守者，預示著魏家莊的未來和希望；玉財道德梁柱的徹底毀棄，使法律的構架無以依附，達到新的心理平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絮兒心理秩序的紊亂是被禍及的，為其堅守的痛苦和艱難，顯示著人性美的光芒；柱子的心理秩序是一個最完整的平衡—紊亂—再平衡的過程，生活造成的紊亂又由生活本身修復到新的平衡。這是人性的更新層面上的升華和進步，更值得我作為一個讀者來慶賀。其余人物，各具這種從平衡到紊亂再到新的平衡歷程中的歡樂和痛苦，所謂心路歷程。可以預設的是，這種心理秩序的顛覆和修復的過程，不會是一次完成的，在新的挑戰和新的生活現象發生的時候，魏家莊的男女還會發生新的裂變和新的再建，人就這樣更新著前進著，社會就這樣組合著推進著。
《抽搐》的生動性和真實性，全賴于此，把握住了各色人物的心理秩序的變異過程，就把握住了人物的心理真實，個性自然就躍然紙上了。

陳忠實
2001年4月8日于蔣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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