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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25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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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 15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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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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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我要的未來。
便是每天一睜開眼,
看見你和陽光都在。

《倒帶》這本書講的是一個關於“回憶的告別禮”的故事。
在出版社工作的沈綺年剛遭遇男友“劈腿”,還來不及療傷,便被指定為暢銷作家慕海翔的責任編輯,而第一次見面就被大作家毫不客氣地趕出家門,還被嫌棄“你穿成這樣,是想刺瞎我的雙眼呢,還是想澆滅我的寫作欲望?”想到劈腿的男友,以及未來好幾個月都要與性格如此乖戾的大牌作家一起工作,沈綺年不由悲從中來……
而且——她家中還住著一個撿來的身份不明的小男孩,賴在她家蹭吃蹭喝,還總是老氣橫秋地教訓她,而個從天而降的麻煩生物,其實是她的初戀。
十年前,十七歲的高中生貝爵邂逅了少女沈綺年,兩人彼此喜歡,卻因為貝爵意外患上“程式細胞自死”的病症,身體呈現倒生長,直到死亡。因此他選擇了不告而別。
十年後,一直逆生長的貝爵變成了七八歲的小男孩,為了不曾給過的告別,而重新來到已經27歲、成為圖書編輯的沈綺年身邊,陪伴她,希望幫助她找到自己的幸福,再給她久違的道別。
是沉湎過去的戀情,還是把握現在的幸福?這個選擇其實不難,難的只是說再見。

P.S.作者另外附贈三篇甜蜜番外!要虐有虐,要HE有HE,相當貼心呀!

作者簡介

花舞陌軒,曾用筆名朵拉。
於2005年底開始進行長篇青春文學創作至今,目前於廈門大學攻讀藝術管理碩士學位中。
文風以清新浪漫見長,被譽為青春文學新生代浪漫派掌門人。
新浪微博:http://weibo.com/huawumoxuan
已出版作品:《天使的法則1、2》《小魔女的條件1、2》《胡桃夾子夜未眠1、2》《消失的天琴座》《幸福任意門》《全世界只有你聽見》《乘風鳥之歌》《一諾千金》《倒帶》

書摘/試閱

楔子
“呐,你說,如果現實中真的有柯南,那小蘭該怎麼辦?”
電視機發出微弱的嗡嗡聲,伴隨著七八歲男孩稚嫩的童音,安靜的空氣漾起層層泛開的音波。
沈綺年用大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只裹著條浴巾,赤腳從浴室走出來,打開冰箱為自己倒了一杯香橙朗姆。
“又在看沒有營養的動畫片。”她關上冰箱,舉起玻璃杯靠近唇畔笑了笑,然後一飲而盡,純白色的浴巾遮擋不住玲瓏曲線,春光乍泄,而她卻毫不在乎地我行我素,忽略公寓對面會有偷窺狂的可能性,慢吞吞地在沙發上尋找著自己的睡衣。
“你好歹也注意一下,我是男生耶。”那個稚嫩的童聲扭捏地響起,然後傳來“呼”的一聲像是身子縮進沙發深處的聲音。
仿佛可以想像到他面紅耳赤的可愛模樣,沈綺年不由得莞爾,用力地抬手按下那個圓滾滾的小腦袋:“沒想到你年紀輕輕,腦子裏都是些廢料,一定是電視看太多。”
他氣呼呼地掙紮了兩下,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抱在懷裏,終究還是紅著臉不去看她,別過臉專注地看電視屏幕裏的柯南。
大腦袋搭配細胳膊,黑框眼鏡和蝴蝶領結的組合,擁有超人智慧的小偵探,誰能想到其實這個小小的身體裏居住著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即使是青梅竹馬的小蘭也遲鈍得未能察覺。
這一集的偵破劇情正到高潮處,沈綺年也不由得被吸引了幾分,她怔怔地看著那熟悉的動畫,任憑發梢滴落的水珠在沙發上暈開一片濕氣。
她記得第一次看《名偵探柯南》,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從開篇到現在都十幾年了,小蘭都該嫁人了,柯南也該長成工藤新一了吧。”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著,沈綺年仰頭又喝了一口香橙朗姆。
這就是二次元人物的好處吧。
即使糊裏糊塗十幾年過去,還是一樣青春靚麗,永恆靜止於欲言又止若即若離的曖昧年紀,永遠有時間去等待與被等待。
“你還沒有回答我哦。”蜷縮在沙發另一端的小身子猶豫地轉向她的這一側,大大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裏像星子一般明亮,“如果你是小蘭,你會怎麼辦?”
“如果我是小蘭,也許我也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吧。”她沒有思索太久,放下手中的杯子,繼續開始擦起頭髮來,冰涼的水珠飛濺到他的臉上,沈綺年惡作劇般地對他吐了吐舌頭。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怔怔地重複,顯然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一邊扮演癡情戀人的角色,一邊尋覓真正的終生伴侶,如果有另外一個合適的人出現,而工藤新一卻始終沒有回來,她就可以以此為藉口,全身而退地去和別人在一起了。”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即使她真正的戀人始終在她的身邊,只要她扮演的是一個不知情者的角色,就永遠不會被扣上背叛的罪名。”
“……可是……”半晌他才訥訥地出聲,抓緊了手裏的抱枕。
“誰會為一個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人,空白著自己的歲月等待呢?”濃濃的夜色裏,她表情模糊,微妙的光芒泛過眼底,一閃即逝。
“我不懂。”聽起來像是有點委屈的聲音。
“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怎麼會懂。”沈綺年又是一笑,站起身來,順手將擦過頭髮的毛巾罩在了他的頭上,“很晚了,早點去睡覺吧。”
“所以你不會等咯?如果你是小蘭,你會和新一以外的人結婚嗎?”他扯掉毛巾,執拗地盯住她追問著。
“嗯,沒有必要為了另外一個人而改寫自己的人生,順其自然吧,就看誰在對的時間出現。”沈綺年抬手用力地擰了擰他的鼻尖,耐心用盡,聲音裏卻帶著笑意,“都說你聽不懂了,我要睡覺了,不許再問奇怪的問題。”
他乖乖地縮回沙發裏,沒有再搭腔。
沈綺年疲憊地打了一個呵欠,返身走回自己的臥室,不顧尚存濕氣的長髮,爬上床倒頭便睡。
每天都是這樣,累極了。
星光似露。
她已然入夢,眉心微蹙,呼吸均勻且悠長。
一個小小的身影悄悄地推門進來,輕手輕腳地來到她的床前,純白月光漉在她的額角,微微顫動的眼睫如蝶翼。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撥開她額畔的濕發,撫平皺起的眉心,傾下身在她光潔的額前印下一吻。
然後淡淡地微笑起來,心裏虔誠地默念。
“晚安,沈綺年。”


01現實篇 in 2022
“Toto,I’ve got a feeling we’re not in Kansas anymore.”
托托,我想我們再也回不去堪薩斯了。
——《綠野仙蹤》,1939
ACT 1
沈綺年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才五點多鐘,夏季傍晚的天空卻早已烏雲密佈,不難預見一場大雨的來臨。
儘管提早了三十分鐘打卡下班,卻還是躲不過韓妮嘉的連環短信轟炸,沈綺年看著七條來自於同一個發件人的未讀信息,無奈地歎了口氣,直接撥了一通電話回去,順便抬手攔下一輛的士。
她低頭坐進的士後座,報上地名,電話那頭依舊是嘈雜的彩鈴,就在耐心即將耗盡的關頭,那邊卻是力挽狂瀾地接起來,韓妮嘉興奮的聲音直達耳畔。
“綺年!你太慢了!大家都已經到了,就差你一個!”那邊忽然鬼鬼祟祟地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哦,你肯定無法想像,以前我們的班花現在都胖成什麼樣子了,還有那個當年暗戀過你的某某某……”
“我在車上,馬上就到了。”沈綺年笑著打斷她嘰嘰喳喳的興奮敍述,“你好歹給我留一點懸念啊。”
“快點過來哦,不然我們要開香檳了!”韓妮嘉也毫不拖泥帶水地掛了電話,收線前還隱約聽到那一頭喧鬧歡騰的聲音,同窗十載未見,氣氛可想而知。
雖然是下班高峰期,但交通狀況尚可,一路上並未遭遇太大規模的堵車,大約二十分鐘後,的士在香榭會館前停下,沈綺年匆匆付了車費,拎著包向會館的方向疾步走去,掏出化妝鏡,確認鏡中的自己的確如想像中的那樣毫無破綻之後,卻依舊有些忐忑不安。
甫一走近,就有門童上來迎接,在確認了她是來參加同窗會之後,立刻露出笑容在前方帶路,腳下是絳紫色的地毯,高跟鞋踏在上面也變得寂靜無聲,雖然這裏是舊同窗的地盤,但因為交情不深,疏於聯絡,沈綺年也是頭一次來,抬頭打量著會館的裝修,面積不大卻分外有格調,記得這位同學是學室內裝潢,藝術才氣可見一斑。
轉過一個回廊,門童在最裏面的一扇香檳色大門前停下,旁邊雪白的牆壁上煞有介事地貼著海報,上面用紅色的正楷寫著:“帝嵐高中2010級同窗會”。
“祝您玩得愉快。”將客人送到了目的地,門童禮貌地欠了欠身子之後便轉身離開。
沈綺年沒有馬上推門進去,與其說是淡定,不如說是緊張,即使是隔著厚重的門都能聽見裏面傳來歡呼和笑鬧聲,韓妮嘉的聲調極高,混在裏面格外清晰,看來已經是鬧騰得過頭了。
期盼著萬分之一“偷偷溜進去應該不會被發現”的可能性,沈綺年惴惴不安地抬手推開了厚重的大門,安靜得沒發出任何的聲音,卻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暴露了自己的出現。
首先發現她的竟然是鬧得最瘋的韓妮嘉,一聲高分貝的“綺年——”,引得所有人的視線統統落到了她的身上,手心緊張得微微出汗,卻還是要裝作從容地微笑起來,好在韓妮嘉的熱情掩蓋了她的尷尬,面對那兔子一般跳著撲過來的小美女,她只需要伸出胳膊迎接而已。
“哈哈,你怎麼又瘦了!”韓妮嘉大大咧咧地捏著她的手臂,黑浸浸的眸子裏盛滿了古靈精怪,“分享一點減肥秘方唄。”
“知道你和她要好,人家剛來就這麼霸住不放,我們也想和綺年說說話啊,對不對?”班長薛躍還是像過去那樣善於調動氣氛,領導能力不減當年,此言一出便有許多人笑著附和,再加上韓妮嘉的活躍,不斷地踢皮球給她,即使是慢熱的沈綺年,也漸漸融入了話題當中。
“對了,你們還不知道吧,白曉荷已經生寶寶了!”爆出八卦的還是韓妮嘉,從小到大,她永遠都是話題的中心。
這個分量很足的新聞果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說的是……當初那個段花,我們隔壁班的白曉荷嗎?”提問的是當年的學習委員向晴,長長的直發,一副黑框眼鏡,依然充滿了書卷氣。
“當然,我們年段哪里還有第二個白曉荷啊。”韓妮嘉有些得意洋洋,“聽說她老公是富二代,兩個人還沒結婚就生了孩子,也不曉得能不能順利嫁入豪門呢。”
“不是吧,那麼不食人間煙火的白曉荷,怎麼也未婚生子了……”薛躍由衷地感歎道,口吻聽起來像是在惋惜傳說幻滅。
“喂,妮嘉,怎麼聽起來你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啊,不是在嫉妒人家吧。”向晴揶揄地笑著。
“我這是哪門子嫉妒啊。”韓妮嘉不滿地撅了撅嘴,隨即又抬起手點了點薛躍,“你們男生也太膚淺了,只曉得看表面,當初你是沒發現她搶綺年男朋友時的那股狠勁,說是女魔頭都不過分,還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簡直笑掉人的大牙。”
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沈綺年驀地一愣,回過神來才發現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禁後悔剛才開了小差,只得苦笑著問道:“什麼狀況?”
“哈,一提到這個你就裝傻。”韓妮嘉擠眉弄眼地調侃道,“現在你可得意了,當年白曉荷怎麼都搶不來你的男朋友,現在又自暴自棄弄了個未婚生子,而你不是馬上就要風風光光地嫁給那個大律師了嗎?”
“咦——”果然是一陣譁然,關切程度比白曉荷的未婚生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綺年你要結婚啦?”
“聽說是大學畢業之後認識的?已經交往三年了吧。”
“我只聽說是去年訂的婚,正式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嗎?”
“完全被蒙在鼓裏啊!竟然都不通知我們,太不夠意思了哦!”
……
一時間還真成了話題中心,沈綺年正苦惱著該怎麼解釋,韓妮嘉已經興致勃勃地拉起她的右手求證:“看,訂婚戒指都……”
話說到一半卻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臉上,眼前素白的手指上並沒有任何的裝飾物,韓妮嘉抱著一絲希望小心翼翼地問道:“綺年,你今天沒戴戒指嗎?”
“啊……”沈綺年有些困窘地將手收了回來,面對驟然鴉雀無聲的尷尬氣氛,唇畔挽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眼神亦看不出喜怒哀傷:
“我們已經分手了。”
ACT 2
僅一句話便成功地將氣氛驟然降至冰點,沈綺年苦笑著想,似乎一直以來她扮演的都是這樣毫不合群的砸場角色,以至於這麼多年來,能夠偶爾有聯絡的舊同窗只剩下樂觀開朗、跟誰都能夠打成一片的韓妮嘉,這次能夠接到邀請,也算是受寵若驚。
廚師適時地將美味佳餚一道道地擺上來,晚餐是自助餐的形式,老同學們便順水推舟地散了場,三個兩個聚作一堆去拿吃的。
最後一遍掃視過人群,確認那個人並不在這裏,沈綺年悄悄地拉過正在興致勃勃地堆著水果沙拉的韓妮嘉,鼓起勇氣耳語道:“他……沒有來嗎?”
“咦?”韓妮嘉愣了愣,正想開口問那個人是誰,卻驀地頓住,而後了然地點了點頭,再搖了搖頭,“沒有,我記得薛躍說怎麼都聯繫不上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再幫你問問?”
“別,我就是順口問問而已。”沈綺年連忙擺手拒絕。
“小時候不懂事,那時候小打小鬧的感情怎麼能當真呢,你見過哪對學生情侶真的堅持走到最後了?”韓妮嘉睨了她一眼,帶著些嗔怪的意味,“你老實和我說,跟律師吹了是不是因為他?”
“怎麼可能。”沈綺年苦笑,“連你們都找不到的人,我哪有那個本事找到他呢。”
“也對,那傢夥太奇怪了,一畢業就成了失蹤人口,上學的時候還跟我們玩得好好的呢。”韓妮嘉吃了一塊哈密瓜,若有所思的模樣,口齒不清地嘟囔著。
沈綺年的表情卻有一刹那的恍惚。
每當聽到“畢業”二字,首先在腦海中浮現的不是焚膏繼晷的高三,也不是高考結束之後那綿長潮熱的暑假,亦不是熱鬧的畢業典禮與謝師宴。
黃昏的教室裏,光線像被切割成無數細小的顆粒,緩慢而奮力地浮游。
男生太過接近的側臉,表情已經看不清晰,只有對白還能完整地記起,證明那是只屬於兩個人的秘密。
身邊韓妮嘉還在說著什麼,旁敲側擊地問起沈綺年和曾經的未婚夫分手的原因,並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生怕一不小心踩了痛腳,讓對方當場崩潰。
“只是單純的沒了感情,好聚好散而已。”平靜地給出最官方的答案,沈綺年低頭看了看手錶,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得走了,晚上和其他人約好了。”
“啊……”韓妮嘉發出惋惜的歎氣聲,“不可以改期嗎?我們晚上還要去桌遊吧呢!”
“麻煩你轉告他們一聲,我就先告辭了,下次有機會我再請大家吃飯。”沈綺年婉拒了韓妮嘉的挽留,再三保證會再跟她聯絡,才匆匆離開了會場。
這一次的確是小心得沒有被誰發現。
走到會館門口,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天地搖曳相接,一片嘈雜的聲音,看起來應該不會馬上停,沈綺年咬了咬牙,徑直沖到了馬路旁邊,遮遮掩掩地等了五分鐘才等到一輛空的的士經過,衣服已經濕了一半。
報上了地址,從後視鏡裏隱約看到司機有些不滿的目光,她連忙從包裏拿出面巾紙擦掉座椅上的那些水漬,也順便擦了擦濕漉漉的發梢,好在頭髮只有披肩長度,並不礙事。
再次低頭看了看表,發現已經到了約好的時間,前面堵車堵得厲害,估計一時半會也到不了,沈綺年索性也不再催促,反正宴無好宴,不需要她表現什麼誠意。
等她到達海景苑時已經是七點鐘,比約定時間遲了半小時,一身衣服又濕又皺,免不了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沈綺年今天也不是來示威的,便坦然對迎賓小姐表示有定桌,一位劉姓小姐已經先到了。
走進裏間大廳,沈綺年遠遠地便看到一身白裙的劉籽涵坐在那裏,似乎是刻意穿了寬鬆的衣服,卻更顯得胳膊腿細長,蒼白的側臉朝著窗外的方向,有服務生殷勤地走過來添加茶水,她卻也沒有反應。
沈綺年徑直走了過去,向對方點了點頭算是寒暄,便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明明是剛被雨澆過的沈綺年看起來更狼狽一些,劉籽涵的模樣卻更像個受害者,在看到她的時候,雙眼裏立刻充滿了戒備的光芒,卻還是硬撐著微笑起來打了招呼。
“抱歉,路上堵車。”簡單地解釋了遲到的原因,服務生遞來菜單,沈綺年也不推辭便接下來,抬起眼徵詢著劉籽涵的意見,“能吃辣嗎?”
慌亂地點了點頭,劉籽涵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竟然一點都不咄咄逼人,也毫無哀傷悲憤的模樣,反而從容自若,愈發地搞不明白她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了。
點了幾道菜之後,沈綺年將菜單推給劉籽涵:“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加的?”
“沒關係,就這樣吧。”將菜單遞還給服務生,劉籽涵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再加,交疊在膝上的雙手默默地握在一起,不自覺地用左手食指的指腹,去摸右手中指上的戒指。
幾道做法比較簡單的菜很快便上來了,沈綺年看起來的確是餓了,二話不說便舉起筷子開吃,劉籽涵挑挑揀揀只吃了一丁點,時不時拿濕毛巾捂住嘴巴,小心翼翼的模樣又仿佛像是在默默地示威。
“四個月應該不會再有害喜的感覺了,你還是多吃點吧,對寶寶也好。”沈綺年專心地剝著白灼蝦,冷不丁地扔出這麼一句話,嚇得劉籽涵險些連筷子都拿不穩。
“你……都知道了?”劉籽涵秀氣的雙眸瞠得大大的。
“嗯,蕭寒烈都跟我說過了。”將鮮甜的蝦肉送入口中,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沈綺年從容地微笑起來,“我們早就已經談了分手了,你放心,我不會糾纏。”
劉籽涵咬住了下唇,盯著沈綺年看了半晌,眸光中充滿了不信任,她默默地抬起手來,去夾離她較遠的那盤百合雞柳,中指上的戒指泛著柔和的冷光。
沈綺年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垂下眸去喝湯,不動聲色的模樣讓劉籽涵更加不安起來。
“他應該是會娶我的。”她顫著聲音說道,“這個戒指就是他送給我的。”
本應該是示威的話,卻說得如此底氣不足,起初她以為自己會永遠逃避沈綺年,但自從發現蕭寒烈藏在枕邊的錦盒之後,她便產生了邀約沈綺年的勇氣。
也許他會晚些再贈給她,然後向她求婚,但她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自作主張地偷偷戴了出來,徒作給自己注入勇氣的護身符。
告訴自己,或許她是被愛的。
“小姐,這裏麻煩埋單。”沈綺年喝完最後一口湯,抬手招來了服務生,低頭從包裏取信用卡的同時,手腕被一股冰涼的力道握住。
“讓我來,是我叫你出來的。”嘴唇緊緊地抿起,劉籽涵秀氣清瘦的面頰卻透出倔強,就連細枝末節都不願意落了下風。
沈綺年歎了口氣。
“蕭寒烈有什麼好?”她看著劉籽涵的雙眼。
“……我很愛他。”劉籽涵低下頭去,驀地就紅了眼眶,這大概是今天她說過的最誠實的一句話。
“我知道你們還是有聯絡,今天我約你出來的事情,你可以不要和他說嗎?”已經到了委曲求全的地步。
“我不會再和他有聯絡。”明明對面是搶走自己戀人並懷了他孩子的女人,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沈綺年卻生出一抹近似於憐憫的情緒,“你沒有必要這樣委屈自己,如果他真的是個可靠的男人,就不會讓你這麼不安。”
“只要你不再見他,我相信我們會是幸福的一家人。”將手輕輕地落在小腹上,劉籽涵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另外一個更加強大的護身符,表情漸漸平靜下來。
“你放心。”沈綺年忽然覺得“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實在是太過精闢。
沒有再去搶賬單,她站起身來簡潔地說了“告辭”,生怕再呆下去會忍不住說出真相。
劉籽涵戴著的那枚訂婚戒指,它曾經在自己的中指上呆過,並認為有朝一日,旁邊的另外一根指頭也能戴上相同的戒指,然後就這樣平靜而淡然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提出分手的那天,她把它褪下來還給了蕭寒烈。
沒有爭吵,沒有哭鬧,或許平靜更能夠讓兩個人對彼此死心,蕭寒烈收下了戒指,原本沈綺年以為他一定會扔掉,沒想到他仍然把它留在身邊,諷刺般地成了他的新歡用來對自己示威的道具。
即使是潮熱的夏季,一入夜卻還是令人覺得濕冷,沈綺年淋了雨,走在路上便覺得嗓子有些發疼,怕是要感冒了,自己住的公寓已經不遠,她想著回家趕緊喝一杯薑茶驅寒,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雖然沈綺年住的是中檔的公寓小區,據說每晚也會有保安巡邏,但還是偶爾會發生搶劫盜竊事件,一排路燈五盞壞了三盞,一到晚上獨自走夜路總是有些心慌,一隻貓咪冷不丁地從沈綺年的腳邊躥過,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抬頭看了看公寓已經不遠,每一個窗格裏都漏出暖融融的燈光,沈綺年抱緊了包埋頭走著,在經過最後一個轉角處時,右邊的肩膀忽然被人抓住,她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用肘部用力向後頂去,卻被那人閃開,另一隻手變本加厲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粗重的呼吸噴在她的後頸,濃濃的酒氣沖進鼻腔,沈綺年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可以與對方匹敵的力氣,索性放棄了掙紮,極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奇怪的是對方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捂住她嘴巴的手漸漸無力地垂落,然後緩緩地圈住她的肩膀,與另一隻手交握。
沈綺年幾乎是已經被那個人抱在了懷裏,僵硬的背脊能夠感覺到他胸膛的熱度,下巴也擱在了她的頭頂,正疑惑著這個色情狂是否有什麼奇怪癖好,卻意外地驚覺這個動作太過熟悉,遲鈍的嗅覺終於在濃烈的酒氣當中發現屬於那個人的氣息,它曾經令自己感到熟悉和安心。
“綺年……”他開口叫著她的名字,聲音裏有一絲顫抖。
在意識到身後的人是誰之後,沈綺年反而冷靜下來,她用力地扯開他的雙臂,轉過身去就給了對方一個耳光。
虎口震得發麻。
而被打得側過身去的蕭寒烈卻仿佛一刹那失去了控制,腦袋撞上了牆壁發出駭人的悶響,修長的身軀倏然倒下,死氣沉沉的仿佛沒有了呼吸。
沈綺年睜開雙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她也顧不得是否和人有過什麼約定,蹲下身來猛地搖了搖他的肩膀,只聽一聲壓抑的呻吟從他口中溢出,額頭被撞的地方竟然已經出了血,沈綺年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粘著血的額發,竟然觸手火燙,這才發現這傢夥的衣服居然也濕透了,不曉得已經在雨裏站了多久。
蕭寒烈躺在那裏,明明都已經神志不清了,還是昏昏沉沉地叫著她的名字,一雙劍眉鎖得死緊,抓住了她的手就不肯放,也不曉得哪來的力氣。
沈綺年重重地歎了口氣。
ACT 3
翌日清晨,蕭寒烈醒過來的時候,沈綺年正好把早飯擺上桌子,一杯熱牛奶,一份滑嫩的太陽蛋,兩片吐司上放著一片培根,只是一人份。
他撐起身來坐著,一副呆愣的模樣,仿佛忽然失去記憶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房間裏充滿了她的氣息,恍惚間卻又覺得像在做夢。
沈綺年發現了他的動靜,擺好刀叉就走到房間門口,揚聲道:“我要去上班了,早飯就在桌上。”
蕭寒烈沒有回答,黑浸浸的眼珠子直盯著沈綺年看。
雖然昨天已經簡單地用清水擦洗過,沈綺年發現他額頭上的傷口還沒有癒合傾向,四周泛著紅,生怕是發炎了,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掛鐘再耽誤十分鐘也不至於遲到,只好邁步走進房間,拉開左邊櫃子的抽屜,翻出一小瓶碘酒和一包新的醫用棉簽。
輕輕地在床畔坐下,沈綺年命令對方:“坐直了,低頭。”
雖然蕭寒烈的表情還有幾分恍惚,卻乖乖地照辦,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
素淨的臉龐,專注的神情,抬起手肘時輕柔的動作,她還是喜歡穿柔軟寬大的針織毛衣,倔強清亮的眸光一如初見。
額角的傷口因為碘酒的緣故開始隱隱作痛,胸腔左側亦莫名地與這疼痛產生更加強大的共鳴,她的氣息近在咫尺,他一瞬間只覺得中了蠱,驀地抬起手扣住她的後腦,傾身便吻下去。
棉簽從沈綺年的手裏落了下去。
沒有掙紮,沒有尖叫,也沒有像昨天晚上那樣激烈地揮起巴掌,她的嘴唇冷得像冰。
微喘著抬頭,蕭寒烈去找她的目光,卻只看見她眼底一片空洞漠然,幽黑的眼珠望著虛空,仿佛乾涸的深井。
沈綺年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彎腰拾起用完的棉簽,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裏。
“沈綺年,我就不信你這麼狠心。”蕭寒烈紅著一雙眼睛,頭疼得青筋突突直跳,他咬牙說著,“昨晚你大可把我留在那裏置之不理,何苦要勞心勞力地帶回來。”
“我只是不希望一個孩子在出生前就沒了爹。”輕描淡寫地做瞭解釋,沈綺年將挎包背在了肩上,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去。
二十八歲對一個男人來說還是很年輕,輪廓英挺,棱角分明,眉梢眼角還留著少年的氣息。
還記得他們相識于再普通不過的相親,因為雙方家長都很滿意,所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開始交往,他穩重內斂而睿智,無論是家世、學歷、工作,還是經濟能力,從哪方面來說幾乎都是無可挑剔,被親友們公認是最佳的結婚人選。
但沈綺年始終不願意承認的是,她一直無法愛上他,或者說,從來沒有愛過他。
如果後來沒有發生劉籽涵的那件事,她覺得,這輩子,就這樣了。
失去這段雞肋一般的感情,沈綺年偶爾也會為了自己的松一口氣而感到歉疚,她自問是一個乏味而無趣的人,始終不覺得蕭寒烈對她會有過多的留戀,所以唯一令她出乎意料的,便是此刻他表現出來的痛苦與執著。
“蕭寒烈,至少在我的印象裏,你還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你應該對你的孩子負責,”沈綺年垂下眼簾,聲音沉靜,“而我,是真的已經死心了。”
ACT 4
等沈綺年到達公司的時候,還是小小地遲到了五分鐘,還好主任出差去了,沒有人會龜毛地找她麻煩,打開電腦掛上QQ,立刻有一堆頭像在屏幕的右下角跳個沒完,挨個點開耐心地回復了所有詢問製作進展的留言,然後打開Word勤勤懇懇地開始寫選題報告。
沈綺年是一名編輯,大學畢業之後便受聘於這家新海出版社,原本只是小規模的工作室,以做人文類雜誌和青春文學起家,漸漸地發展壯大,十幾年來穩紮穩打,革故鼎新,成功培養了一批簽約作家,也贏得了眾多死忠讀者,去年在本市最為黃金地段的黃金樓盤租下一整層作為新的辦公地點,使得公司的檔次與格調都提升了好幾倍,出版的作品也不再局限于文學小說,延伸到各個領域,大多數銷量不俗,也初步奠定了新海社在圈內的地位。
而最近公司裏最熱門的新聞,便是成功簽下了著名小說作家Seafly下一本小說的版權。
對於Seafly,從不涉足文字圈的人也許會覺得這只是一堆組合奇怪的英文字母,而只要對閱讀稍有興趣的人,便會知道這是一位文壇風雲人物的大名,傳說十五歲時因為某篇作文被老師拿去投稿,意外地獲得文學大獎而出道,之後的作品多以長篇小說為主,風格多變,以懸疑詭譎見長,偶爾也有清新溫和的作品,最擅長在故事末尾進行反轉,令人讀完全書還是覺得意猶未盡,回味無窮,每本書的銷量記錄只能被自己一再刷新,鐵杆粉絲數以萬計,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無人能夠超越。
沈綺年也曾經讀過Seafly的小說,半夜躺在被窩裏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也不願半途而廢,終於翻完最後一頁卻激動得失眠了,從此也成了他的半個粉絲,這次公司能夠簽下他的新作,沈綺年和其他人一樣興奮,卻萬萬沒想到這很可能是一場災難的開端。
“綺年,主編叫你去一趟。”同事帶了個口信,順手敲了敲她的桌子。
“啊?”沈綺年停下了打字的雙手,有些錯愕地抬起了頭。
除了今天早上遲到了那麼一小會兒,她自問是個勤勤懇懇的好員工,主編大人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找人開小灶,她一時間想不出是哪里出了紕漏。
“別這麼緊張,我覺得是好事。”同事笑著安慰了幾句,便捧著馬克杯回到自己的位置。
戰戰兢兢地先到廁所確認了自己衣冠齊整,乾淨利落,沈綺年邁步穿過走廊,誇張地做了個深呼吸,才抬手敲了敲主編室的玻璃門。
“進來。”
溫潤低沉的聲音令沈綺年稍稍放鬆了神經,她推門進去,規規矩矩地先打了個招呼:“主編好。”
“小沈,最近表現不錯啊。”
年逾五十的吳清譯笑著開口,眼角有深深的魚尾紋,兩鬢有些花白了,微胖的身軀讓他看起來像個好好先生,沈綺年卻悄悄告訴自己別把人想得太簡單。
“主編過獎了,我只是做好本職工作而已。”她也微笑著謙虛道,順便等待著對方開始轉折。
“你進公司也有六年了,跟著前輩學了不少東西,上個月做的兩本書我也看過了,很不錯,作家表示很滿意,市面上反響也很好。”
還是一味的稱讚。
俗話說前面的鋪墊越冗長,轉折之後的內容也就越可怕,沈綺年的腦子裏忽然冒出“可惜我們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還是另謀高就吧”這句話,自己就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你讀過Seafly的書嗎?”吳清譯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讀過的。”心中疑惑更深,沈綺年還是老老實實地照實回答。
“說說你的感受?”閒適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吳清譯饒有興趣地等待著沈綺年的回答。
儘管不明白上司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沈綺年還是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將自己看書的感想如實彙報,不僅僅是從讀者角度出發的誇讚,連同市場定位及優勢劣勢也分析了個遍,也不曉得算不算是職業病。
“嗯。”吳清譯點了點頭,抱起雙臂直視著她的雙眼,“本來責任編輯的工作已經交給陳主任,可是她臨時有事出差去了,下個月初才能回來,我看也是時候讓你們這些年輕人鍛煉鍛煉了。”
“……主編的意思是?”潛臺詞再明確不過,沈綺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擔任Seafly的責任編輯可不是個輕巧活,聽說這個作者脾氣奇怪,不太好伺候,心情不好還會玩消失,大半年都不出現,我想也不是誰都能應付得來……”
“主編,我可以!我會努力的!”也不顧是不是符合禮數,沈綺年激動地打斷了吳清譯的話,她覺得自己的小腿都在發抖。
吳清譯笑了。
“除了工作上的催稿和及時跟進,也要在生活與個性上努力和對方磨合,爭取把他以後的作品也一網打盡,能不能留住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沈綺年興奮得就差立正站好行個禮了。
“這是他家的地址和電話,明天上午十點就去他家報到吧,瞭解一下對方這次想寫什麼,該準備的資料,可以提前幫他準備好。”吳清譯將一張打印紙推到沈綺年面前,眯起雙眼鼓勵道:“加油啊。”
接過那張寫有Seafly個人信息的打印紙,沈綺年高興得再也說不出話,只剩下拼命點頭的份。
ACT 5
第二天,沈綺年特意起了個大早,規規矩矩地穿了正裝,裏面搭一件蝴蝶領的白色襯衫,一頭披肩髮在腦後盤了個小髻,看起來既穩重又不失青春氣息,禮節性地化了點淡妝,在鏡子前反復照了許多遍,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門。
坐在Taxi裏,沈綺年低頭看著打印紙上的那一串地址,才發現Seafly住的地方靠近城市邊緣的郊區一帶,對於一個專職作家來說,遠離鋼筋水泥的森林,接近大自然大概更加有利於靈感的萌發,只是這地方離沈綺年的家實在太遠,非但鮮有公車到達,坐的士去的車費也高得嚇人,絕非長久之計,沈綺年看著計價器飛速地跳著,只得無奈地按住了太陽穴,歎了口氣。
不曉得公司肯不肯報銷。
儘管早上路況良好,到達目的地也是四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沈綺年咬牙付了車費,下車才發現這一帶雖然接近郊區,但已經開發成了高檔別墅群,離這裏不遠的地方還有海和沙灘,即使站在這裏也能夠聽到淺淺的海浪聲,空氣清新,環境媲美度假村,果然是有錢人才住得起的地方。
低頭看了看表,九點四十分,生怕對方還在睡覺,沈綺年不敢太早過去叨擾,便找了一家早餐店買了豆漿和菜包,坐著吃完剛好五十五分,連忙加快腳步照著地址找到了Seafly住的那一棟別墅,踏上大門前的那幾級大理石階梯,心懷忐忑地按下了門鈴。
幾聲清脆的鳴聲過後,並沒有人來應門,沈綺年耐心地等了一分鐘,又小心翼翼地再按一次,仍然沒有任何回音。
聯想到這位作家奇怪的脾性,說不定一時興起就把稿子扔在腦後去環遊世界,第一天就把人跟丟,沈綺年又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摸出手機撥打地址下麵的一串電話,祈禱著不要聽到那句帶著秒殺性質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好在電話響過幾聲就通了,沈綺年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回到了胸腔裏,她不敢怠慢,連忙自報身家:“老師您好,打擾了,我是新海社的編輯。”
“……喂,找你的。”
那邊傳來的竟然是一把慵懶的沙啞女聲,很明顯並不是在對她說話。
接下來的對話聽不太清晰,似乎電話那端的女子正在將她的身份轉述給另外一個人,沈綺年握著電話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那頭傳來另外一個帶著濃重起床氣的聲音:
“你明天再來。”
口氣不善,還帶著點毛躁,聽起來像是年輕男人的聲線。
沈綺年完全懵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電話便被對方無情又果斷地掛了。
“……”她這是打錯電話了嗎?
頭大如鬥地逐字對照,悲哀地發現這的確是Seafly的電話沒錯,既然對方已經毫不猶豫地下了逐客令,她堅信再次打擾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只好灰溜溜地準備打道回府。
以前帶過的幾個小作者都乖得不得了,不僅不需要催稿,還及時彙報稿子進度,對付大牌作者,她還真是頭一遭,在沈綺年決定要多向前輩討教經驗的同時,她不禁開始回想剛才那通電話的細節,接電話的大概是Seafly的女友或妻子,兩個人一起睡過了頭,也算是人之常情。
想到這裏覺得情有可原,沈綺年自認倒黴地走到了附近唯一的公車站牌前,悲哀地發現回家至少要轉三趟車,抬頭看了看陰雲密佈的天,空氣悶熱得又像要下起雨來。
在沈綺年搭上第三輛公交車時,豆大的雨點果然毫不客氣地砸在了車窗上,夏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自從上次淋了雨之後,她的包裏便隨身備了把折疊傘,果然派上了用場。
下了公車,沈綺年順路買了一包餛飩,打算中午用來煮湯,離公寓還有一小段路,雨下得越來越大,天際滾過一串悶雷,鞋子踩在高高低低的水窪裏早就濕了,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公寓樓旁邊的小公園早就沒了人影,沙坑填滿了水看起來髒兮兮的,沈綺年無意中瞥了一眼,卻意外地發現秋千旁邊的長椅上,好像躺著一個人。
莫名其妙地就頓住了腳步,然後改變了方向。
長椅上,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瑟縮著躺在那裏,蒼白的雙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緊閉著雙眼仿佛是在昏睡,濕漉漉的頭髮貼著臉頰。
沈綺年傾下身子,仿佛被莫名的力量驅使著,抬起手,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撥開了擋住他大半個臉頰的濕發。
而這一瞬閃電劃破了天空。
——
我明白所有的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卻仍舊不停地緬懷著那場不可複製的相遇。
曾經一起並肩走過的坡道,一起勾著手指唱過的歌謠,最終幻化為記憶裏瑰麗璀璨的星雲。
它盛大而安靜地綻放,見證日月輝映,目送恒星消逝,耐心地等候在宇宙深處漫無邊際的黑暗裏。
以為那裏便是天堂。
01回憶篇in 2012
“The luckiest two major things in my entire life, is that the love eventually drain while we're morphing through time, and the moment you first quivered my heart far back in the past.”
我一生中最幸運的兩件事,一件是時間終於將我對你的愛消耗殆盡;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一天,我遇見你。
——顧漫《非我傾城》
ACT 1
2012到來的那一年,沈綺年剛好在念高三。
之前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的世界末日,不過是某個隕落的小行星極近距離地與地球擦肩而過,並沒有造成大規模的災難,但似乎引起了磁場的暫時性扭曲,導致某些地方出現了許多前所未有的奇怪病例,聽起來玄乎其玄,但也只是分散在地球各個角落的零星個體,不值得花力氣關心,對於高三生來說,高考才是比世界末日更加可怕的東西。
在班裏,沈綺年一直是個低調分子,相貌秀氣,在年段屬中等偏上,只有笑起來才讓人感覺到原來是甜美好看的女生,因為嚮往表姐描述的大學生活,學習還算努力,上個學期期末考出了不錯的總分,如願以償地被分進文科A班,同桌便是開朗熱情的韓妮嘉。
每天早上上課,晚上回家做題,兩點一線雖然枯燥,好在同學們關係融洽,偶爾在課間閒暇也能談天說地地分享趣聞八卦,父母亦沒有給她太大壓力,偶爾有情緒的起伏,也只是因為考卷上的分數和上下浮動的排名,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沈綺年最後四個月的高中生活,也許便會這樣單純安然地度過。
原本年段大多數人都不認識的沈綺年,忽地變成了所有八卦的主角,分不清是善意惡意的流言蜚語開始無孔不入地侵蝕她原本平靜無瀾的生活,儘管她並不是被針對的對象。
“看,那邊那個就是被貝爵強吻的女生。”
“不是吧……很普通的長相啊,貝爵喜歡的人不應該是白曉荷嗎?”
“很難說哦,我聽說白曉荷一直在倒追他。”
“反正這次貝爵倒黴了,好好的一個尖子生,為這件事被叫進教導處三四回了,搞不好會有處分吧。”
“人家女生也挺無辜的,真看不出來貝爵是那樣的人啊……”
……
只是穿過走廊去上廁所,便感覺到密密匝匝的視線如芒在背,沈綺年幾乎已經把頭埋到了胸前,韓妮嘉大義凜然地擔任起護花使者的角色,凶巴巴地瞪向周圍的每一個人:
“看什麼看!該幹嘛幹嘛去!”
那些人果真心虛地收斂了目光,剛要三三兩兩地撒去,走廊盡頭的樓梯上卻忽地出現了一個人影,轉角時正好和沈綺年她們打了個照面。
貝爵不由得停住腳步,看到沈綺年時的表情有些尷尬。
緊接著出現的便是與他同班的白曉荷,她的步子有些急,一抬頭也發現了站在那裏的沈綺年,俏麗的臉上立刻蒙上陰影。
“我們走吧。”沈綺年始終沒有抬過頭,她拉了拉韓妮嘉的衣角,用央求的口吻說了句。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像對峙,但韓妮嘉還是護住沈綺年,滿臉厭惡地盯著貝爵,小聲地罵道:“衣冠禽獸。”
“你再說一遍。”
發怒的人竟然是白曉荷。
“喲,你這是跟誰生氣呢?”韓妮嘉不怒反笑了,“自己費盡心機追不來的男生,卻跟別的女生示好,還令人不齒地用強,看你雖然長得漂亮,眼光卻糟得可怕。”
“妮嘉……”沈綺年聽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這裏可是學校,時時刻刻都可能會有老師經過,風頭還沒過去,如果事情鬧大,對誰都沒好處。
白曉荷氣得一張臉都漲紅了,從小養尊處優的她興許從來沒被人這樣奚落過,一下子也動了氣,沒想到才下了幾級階梯便被貝爵一把拽住了胳膊,臉色陰沉地轉身上樓。
眼看一觸即發的局面忽地被強行中止,所有人包括韓妮嘉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了。
白曉荷幾乎是被貝爵拖上樓去,掙都掙不開,有人開始為段花白曉荷惋惜了,追求者甚眾的她,怎麼偏偏就喜歡上這個個性偏激易怒,不懂得憐香惜玉,徒有一張好看皮囊的貝爵。
ACT 2
有很多時候,沈綺年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自問不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人,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因為負面的情緒而讓理智被憤怒吞噬。
從一開始的心懷芥蒂,到後來的順水推舟,卻沒有預計到事情會因為突發狀況而被人撞破,矛盾從此擺上了臺面,因為有人出面一力承擔而使自己成為了所謂的受害者,事情本應該到此為止。
她知道自己應該與貝爵劃清界限。
後來沈綺年聽說,因為貝爵成績拔尖,校方經過多方思慮之後,得出“學習壓力過大導致行為失常”這個結論,決定給予口頭上的警告,檔案上不會留下痕跡,但下不為例。
雖然以韓妮嘉為首的幾個朋友們有些忿忿不平,但她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松了口氣。
儘管事情看似告一段落,但沈綺年從此便有了“喪門星”這種類似衰神的外號,發起者是某些暗戀貝爵的女生們,她們與白曉荷一樣討厭沈綺年,卻沒有白曉荷那樣敢於站出來大聲說話的勇氣。
之後的一個星期,兩人偶爾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沈綺年總是避開貝爵的目光,埋著頭快步走過去。
開學將近一個月,市里準備進行第一次面向所有高中的綜合模擬考試,段長照例召集所有高三學生到操場開會,高分貝的擴音喇叭就安置在斜前方的屋簷上,因為收訊不良而發出令人煩躁的茲茲聲,沈綺年站在隊伍裏,忽地就覺得頭暈耳鳴,下腹絞痛,下意識地便覺得是例假來了,她顫抖著舉手,在得到班主任的許可之後,慘白著一張臉脫離了隊伍,穿過層層人牆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每呼吸一下便感覺到疼痛從下腹漫至全身,強烈的頭暈讓她眼前一花,腿一軟便要摔下去。
一雙溫暖的手迅速地握住了她的肩膀,雙腿重新找到了支撐的力量,沈綺年強撐著睜開雙眼回頭去看,卻視線模糊得怎麼都無法辨認那一張近在眼前的臉龐。
“綺年,你沒事吧?”韓妮嘉焦急地說了句。
擴音喇叭裏刺耳的聲音還在繼續。
“不好意思。”囁嚅著說出這幾個字,沈綺年在她的攙扶下勉強再走了幾步,卻仍然覺得沒有力氣,疼痛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貝爵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班級方陣當中。
他臉色煞白地看著這一切,冷不丁地就險些失了控,邁出腳步的那一刹那,身邊女生滑膩柔軟的手驀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白曉荷表情倔強的臉龐。
不輸給他的慘白面色,咬住下唇的小動作,驕傲的女生在他面前已經褪下了所有矜持。
擴音喇叭裏發出的茲茲聲,耳畔細碎的交談聲,三月末的陽光竟然照得人發昏。
他驀地甩脫了女生的手,快步向緩慢移動的沈綺年走去。
明明兩個人還在年段各個班級的方陣中間,眾目睽睽。
明明自己是被視為“喪門星”的醜聞女主角,令某些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修長的左臂不知什麼時候便繞過了自己的雙臂小心扶住腰際,彎下身來,右臂穿過膝下,稍微用力便直起了身子,沈綺年除了感覺到自己忽地失了重心,還模糊地聽到四面八方傳來巨大的抽氣聲。
而男生卻仿佛渾然未覺,簡單地跟自己的班主任打了招呼過後,便抱著沈綺年向醫務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ACT 3
沈綺年不記得自己睡了多長時間。
睜開眼時,天邊已經開始泛起綺麗的絳紫色,依稀記得睡前校醫給自己灌了一杯滾燙的紅糖水,腹中的疼痛才稍有緩解,翹課睡覺的愧疚感便接踵而至。
“如果還是不太舒服的話,晚自習就別參加了。”校醫約莫三十出頭,但看起來相當年輕,稍作打扮便完全可稱得上是美女,此刻正相當認真地對沈綺年耳提面命,“你寒氣太重,才容易腹痛,別嫌它每個月都來麻煩,你便草草打發,這對女孩子的健康來說相當重要。”
“嗯,謝謝老師。”薄被裏還有餘溫,沈綺年一時間也捨不得下床。
“你想在這裏再睡一會也沒關係,只是我馬上要下班了,到時候你得記得幫我鎖門。”校醫一邊收拾桌面上零碎的東西,一邊沖她笑了笑,“如果要回家的話,外面那個同學已經等你很久了。”
“誒?”沈綺年的表情忽地變得錯愕。
是妮嘉?
她匆匆忙忙地掀開了被子翻身下床,套上鞋子胡亂綁了鞋帶,因為怕對方等了太久,而三步並兩步地奔到了門邊。
黃昏時分,校園已經褪去喧囂逐漸歸於沉寂。
光線稀疏的走廊裏,少年默默地靠著醫務室對面的牆壁,修長身軀投下斜長的剪影。
沈綺年的心忽地一墜,張了張嘴巴沒發出聲音,直到對面的少年緩緩抬起頭,發現她的存在之後,雙眸深處躍起短暫的亮光。
“回家嗎?”貝爵直起了身子,將書包斜跨在肩上,朝她走過來。
仿佛是那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忽然迫近的壓迫感,她驀然低下頭去,雙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一起,視線裏只有泛白的指尖。
他凝神看了她幾秒,突然便伸出手來,越過她的肩膀與脖頸,落在靠近後腦的位置,然後將她的腦袋摁在了自己胸前。
發燙的額頭忽地撞上男生的胸膛,沈綺年只聽到心跳咚咚作響,還有隨後他輕聲說起的那句“抱歉”。
無暇多想他的歉意到底從何而來,她後退一步勉強隔開距離,喉頭卻仍舊像是被異物封堵,那句之前幾乎演練過百遍的“我們還是做同學吧”,卻因為他胸膛的溫度而融化,勇氣急轉直下。
“走吧。”貝爵逕自握起了她微涼的指尖。
從陌生到逐漸瞭解,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並不是沒有好感。
沈綺年任由男生牽著,忽地抬起頭來:“你不需要參加晚自習嗎?”
“蹺了就是了。”輕描淡寫的口吻,貝爵回過頭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眉心澱下幾不可見的陰影。
“……這樣不好吧。”沈綺年腳步一頓,這才漸漸地發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你剛剛被教務處警告過,已經很惹眼了……,而且……而且……如果我們這樣被別人看見的話……”
——公開的謊言就會被拆穿。
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悄悄用力想要將手指抽出來,卻被對方握得更緊。
“你想說什麼?”低沉的聲音參雜著不安。
“我們,暫時,保持距離吧。”
腦海空白了幾秒才知道自己終於說了出來,順勢一狠心用力將手收回,插進微潮的校服外套口袋裏,她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低著頭邁開小步一路跑遠。
忽深忽淺的腳步聲終於再也聽不見。
呼吸間只覺得胸腔冰冷。
男生站在塵埃浮動的陰影裏沒有動。
ACT 4
其實在一開始,沈綺年對白曉荷並沒有敵意。
除了在學校偶然碰面、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以外,生活並沒有交集,原本就不是相同類型的女生,不會被人比較,也遠遠談不上嫉妒。
導火線是上個學期末的一次家長會。
沈綺年的爸爸剛好在外地出差,在橡膠廠工作的媽媽匆匆忙忙地請了假,直接從廠裏過來,一身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沈綺年帶著媽媽去教室的途中正好看見白曉荷和她的父親迎面走來,高大儒雅的中年男子,聽說是大學的教授,白曉荷一邊親昵地挽著父親,一邊仰著臉笑著說話,不經意地便與沈綺年的媽媽擦肩而過。
手臂相碰發出輕微的擦撞聲,沈綺年的媽媽並沒有在意,而沈綺年卻感覺到白曉荷停下了腳步,她回過頭去正要說聲“抱歉”,卻看到白曉荷嫌惡的表情和拍打衣袖的動作。
雖然不是針對她,卻仿佛被用力地甩了一個耳光。
不會再有什麼畫面比那樣的表情更刺眼。
沈綺年的媽媽倒是全然未覺,仍是笑眯眯地大聲說話,等沈綺年反應過來,白曉荷已經挽著她的父親走遠。
從此在心底埋下惡意的種子。
注意白曉荷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家境優渥,相貌出眾,學習成績優異的天之驕女,幾乎所有人都能夠給出一致的評價,這樣的女生通常也是緋聞八卦的中心。
其實關於白曉荷的緋聞很多,只是沈綺年以前並沒有留心而已,傳聞她初中就與當時擔任她補習老師的大學生交往過,在上高中的那一年便分手了,類似拒絕某位男生告白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即使她早已心有所屬,還是有男生飛蛾撲火地搶著要表明心跡,魅力可見一斑。
雖然她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白曉荷喜歡的人是貝爵。
對於貝爵,沈綺年最初的印象只是一個名字而已,這個名字常常被寫在理科排名榜的首位,白曉荷的名字緊隨其後。
連外貌輪廓都沒有一個模糊印象的男生,僅此而已。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懷抱著對白曉荷的厭惡直到畢業,然後分道揚鑣,若干年後等記憶淡了,白曉荷也將變成無關緊要的人。
如果後來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仍然是上個學期末。
一月底的冬季,天黑得特別早。明天便開始放假,再等幾天就是過年,其他同學在領完期末成績單之後便早早回了家,只有沈綺年一個人因為成績單上的錯誤留了下來,登記分數的同學粗心地將科目與對應的分數寫錯了位置,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就這麼拿回去也不太好看。沈綺年在辦公室等到老師開完會回來,已經將近晚上七點。
下午剛下過雪,夜路並不好走,七拐八彎地繞過巷子,再過一條馬路便能到家,沈綺年搓著冰涼的雙手,張嘴呵了口氣,卻冷不丁地覺得書包被人拽住,沒刹住腳步險些摔了一跤。
她有些生氣地回過頭去,卻被對方的模樣怔得表情僵滯。
兩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嘴裏叼著煙,一個不由分說地便捂住了沈綺年的嘴巴,另一個開始動手翻她的書包。
“大冷天的,等了半天就你這麼個窮學生。”矮個子吐掉煙,從書包裏找到了沈綺年的錢包和手機,示威一般地在她面前晃了晃,還沒來得及收進口袋,整個身子便莫名其妙地飛了出去,“啪”的一聲摔在混著泥水的雪地裏。
“喂,什麼情況?”見同伴被揍,捂住沈綺年嘴巴的高個子也亂了陣腳,他慌忙扭頭向身後看去,只見一個少年站在那裏,修長的右腿彎曲著,鞋尖向後磕著地面,年輕的臉上全是戾氣。
見來者只有一個人,高個子立刻鎮定下來,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索性放了沈綺年,大步上前拽起了還躺在雪地裏的同伴,沖著他的臉不由分說地扇了一巴掌。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趕緊起來,揍你的人毛還沒長齊呢!”
矮子被揍得七葷八素,勉強站穩了腳步。
沈綺年大口地喘息著,她死死地抱住書包,明白自己應該趁現在馬上逃跑,但男生身上的那件黑色外套,分明就是自己學校的校服,她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不應該就此置身事外,儘管緊咬著牙齒還在咯咯發抖,沈綺年還是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伸長手臂去夠那個掉落在雪地上的手機。
然而事情結束得比她想像中更快。
少年的動作快而狠,沒有特定套路的打法卻意外地極具殺傷力,五分鐘過後,兩個欺軟怕硬、徒有其表的混混已經招架不住,只剩下挨揍的份,抱頭鼠竄地逃出一段距離之後,才回頭撂下狠話:“小子我記住你了!”
話音未落,便又回過頭去一陣猛跑,好像是怕對方還不過癮繼續追來。
少年並沒有窮追猛打,他拍了拍手肘和褲子上的泥和雪,輕輕咳了幾聲,唇角和右頰有明顯的傷。
沈綺年握著手機,呆呆地坐在那裏沒有動。
他走過去撿起了她的錢包,拂去上面的雪,彎下腰來遞到她的面前。
少年的面龐第一次完整而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底。
凜冽的面部線條仿佛刀刻一般,帶著顯而易見的英氣與銳氣,而眼神卻在這一刻斂去了所有的鋒芒,一雙劍眉沒入微長的劉海,薄薄的雙唇抿得很緊,唇角有凝固的鮮紅色血跡。
見她不動,他自作主張地去攙她的手臂,沈綺年回過神來,連忙自己使了力氣想要站起身來,卻沒想到腳底打滑,情急之下慌忙地去拉他的手,於是兩個人“砰”的一聲同時坐回了雪地裏。
“……對不起。”沈綺年羞愧地把臉埋在了書包裏。
“沒事。”比剛才更柔和的語氣,聽起來甚至帶了點笑意。
她有些詫異地抬起了頭。
男生的輪廓因為笑容而變得柔和起來,弧度飽滿的唇線與眸光溫暖的雙眼,儘管只是極淺極淺的笑,卻足以令人屏住呼吸。
他重新站起身來,再次把手遞給她:
“我送你回家吧。”
ACT 6
沈綺年始終沒有明白,到底是自己身上的哪一點特質,吸引了性格孤僻不太合群的貝爵。
那天晚上,貝爵把她送到了小區門口,剛好碰上了出來買東西的韓妮嘉。
看到兩個人並肩而行的模樣,韓妮嘉當場就發出誇張的抽氣聲。
簡單地道別過後,貝爵便轉身離開,沈綺年目送著那修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與雪光深處,滿懷忐忑地轉過身去,一抬眼險些被韓妮嘉放大的笑臉嚇得叫出聲來。
“老實交代。”韓妮嘉叉著腰,誇張地揚著眉毛,一副拷問到底絕不手軟的模樣,“你跟貝爵是什麼關係?”
抽象的兩個字緩慢地與腦海中的少年重疊,沈綺年怔了怔,半晌才反問了一句:“他就是貝爵嗎?”
“……你是裝傻呢還是真傻呢?”韓妮嘉不滿地撅起了嘴,“你可別告訴我你們是偶遇,是同路,是純潔友愛的同學關係。”
“我的確是剛才才知道他就是貝爵的。”害怕對方誤會,沈綺年有些著急地解釋起來,“你看,放學之後你因為家裏有事不能等我,我一個人回來,在路上差點被小混混給劫了,還好他順路經過,幫了我一把,送我回來純粹是好人做到底,你可別想歪了。”
“你這麼著急幹嘛呀,我就是開個玩笑嘛。”見她認真了,韓妮嘉才笑嘻嘻地松了口,拉了她的手便往小區裏走。
換了話題,韓妮嘉說起了新開播的偶像劇,沈綺年卻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韓妮嘉的手又小又軟,握起來就像是沒有骨頭。
而男生溫暖而乾燥的掌心,微微有些粗糙的指腹落在她的手背,稍微用力便拉著她站起身來,然後適時而禮貌地鬆開。
前後不過短短一瞬,卻仍舊記得那種令人心悸的觸感,沈綺年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失神而心驚膽戰,而下一秒鐘卻感覺到韓妮嘉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疼得她險些倒抽一口氣。
“綺年,不對啊!”韓妮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激動起來,“貝爵不可能是順路經過,他家根本不是這個方向,上次我聽秦悅她們說過貝爵的住址,那是與我們回家路線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而且因為路途較遠,他必須坐公車才能到家。”
“……”沈綺年怔住了,她腦子愈發地亂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在想……是不是他根本就一直在跟著你,所以才會出現得那麼及時。”韓妮嘉很快便下了結論,隨即便興奮地拍著沈綺年的肩膀,“白曉荷在高一就盯上的獵物,居然被你這只瞎貓給碰上了,運氣不要太好哦。”
聽到白曉荷的名字,沈綺年心底便忽然一刺,她咬著下唇搖了搖頭:“你別太較真了,或許真是巧合也說不定,我不會把心思放在這上面的。”
“你真沒勁。”韓妮嘉撅著嘴巴打了她一下,然後又恢復了開開心心的模樣,“我往那邊走啦,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沈綺年也勉強擠出笑容,告別之後便走向了另外一個岔道口。
然後便是短暫的假期,農曆新年,因為親人們大多都在本地,沈綺年自然也留在本地過年。
除夕夜,一家人熱鬧地圍爐吃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此起彼伏,電視裏的春節晚會成了啞劇,只剩下現場的觀眾笑得前仰後合,沈綺年心想,如果可以的話,以後的春晚最好能加上字幕。
酒足飯飽,年紀小的表弟表妹們開始玩起了追逐遊戲,大人們仍舊聊得熱火朝天,沈綺年百無聊賴地低著頭回了幾條祝福短信,正“啪啪”地打著字,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只來得及看清那是一個陌生號碼,因為手指還停留在發短信的狀態,慣性地一按便接通了電話。
她怔了一下,只好把電話湊到耳邊,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你好,是沈綺年嗎?”
陌生的聲音以及嘈雜的氛圍讓沈綺年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也沒有聽清對方說了什麼,她乾脆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重新將手機貼近耳畔。
“你好,請問你是?”一時間還在猶疑著是不是對方打錯了電話。
“我是貝爵。”
窗外的漆黑夜空忽然爆開一朵絢爛的煙花。
以此為引,然後連綿不絕,此起彼伏。
沈綺年呆呆地握住手機失去了聲音,而那一瞬仿佛全世界都在倒數,她茫然無措地抬起頭,眸底倒映出夜空繽紛璀璨的影子。
“——新年快樂。”
秒針越過頂端的那一刻,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緊澀,卻依舊柔和地,到達她的耳畔。
那一刻深埋的惡意與怦然心動竟然死死糾纏,沈綺年不敢承認自己對他有幾分好感,只將對白曉荷的厭惡重新溫習,反復提醒自己,這是唯一能夠傷害白曉荷的武器。
所以,對於貝爵的接近,她順水推舟地接納了他所有的好意,在那個短暫的假期裏,他再一次牽到了她的手,青澀地,小心翼翼地,兩個人都尷尬得別過頭去不看對方的表情,而那雙相牽的手,卻彼此堅定地再也沒有放開。
——
我曾經以為,我會和那個人平靜地從開始走到最後,直到世界終結,直到停止呼吸。
不同於我們曾經看過的那場絢爛煙火,短暫地綻放過後便歸於塵埃。
而有關於你的一切,都留在了2012年那場酴醾夏末。
無論怎樣,它們將始終停在那裏,漸漸地不會再有任何呼吸。
02現實篇in 2022
“Good morning, 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假如再也見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楚門的世界》1998
ACT 1
那個電閃雷鳴傾盆大雨的晚上,沈綺年睡得很沉,卻亂七八糟地做了許多噩夢,以至於清晨她轉醒之際,才睜開惺忪的睡眼便看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定定地站在她面前,竟然嚇得儀態盡失地尖叫起來。
那男孩被她的尖叫聲震驚得退後兩步,不由自主地抓起了沙發上的抱枕,也不曉得是用來自衛還是當做武器,沈綺年頂著一頭亂髮坐起身來,終於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昨晚那個男孩在大雨中昏睡不醒,沈綺年情急之下將男孩背進了自己的公寓,換下他濕漉漉的衣服之後量了體溫,果然有些發燒,給他吃過退燒藥之後,打開電視沒有看到任何的尋人啟示,也沒有在男孩身上發現任何家長的聯繫方式,她先打了通電話給警察局,並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若是家長發現孩子走失,報案之後也能馬上知道孩子的蹤跡,其他的事情,她決定等第二天男孩醒來之後再說。
“抱歉抱歉。”沈綺年雙手合十,然後站起身來,“你這麼早就醒了,不燒了嗎?”
男孩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仿佛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
沈綺年只好擺出一張親切的笑臉走到了男孩身邊,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燒已經退了,這才放心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你家住在哪里?”她一邊問著,一邊抬起了頭。
男孩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秀氣的眉,挺翹的鼻,還未長開的輪廓,卻與記憶中某個人的面龐緩慢而模糊地重疊。
她不由得心頭一震。
不是因為那相似的輪廓,而是因為熟悉的眼神。
定了定神,她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在同學會上未能見到他的遺憾,便重拾笑容耐心地再問了一次:“你要是不告訴我名字,我怎麼幫你找爸媽啊?”
男孩的眼神恍惚了幾秒,終於有了說話前短暫的提氣動作。
“我是貝……”說了一個字便刹住了車,然後像是鼓起勇氣一般地抬起頭來,“我叫小貝。”
“小貝,你姓什麼,爸媽叫什麼?”沈綺年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沒有。”硬邦邦地甩出兩個字,像是鬧彆扭。
“乖,別鬧啦,姐姐等會還要去上班,告訴我你家的地址,在上班之前,我把你送回去。”沈綺年一邊說一邊腹誹,這孩子該不會是在鬧離家出走吧,現在的小孩這麼早熟,才七八歲的模樣就這麼叛逆。
“還讓人叫你姐姐啊,你已經過了這個年紀啦。”小貝忽然笑了起來。
“……”這是什麼臭小孩啊,一點都不可愛。
“我說,可以給我換一件衣服嗎?”小貝苦著臉舉起了雙手,袖子長得可以演黃梅戲,那是沈綺年的舊睡衣,上面還有褪色的Hello Kitty。
“不好意思,你的衣服還沒幹,將就先穿著吧。”很快便找到了報復的機會,沈綺年捏了捏小貝的臉蛋,然後站起身來向廚房走去,“我去做早餐,在這段時間裏呢,你好好想一想自己家的地址或者爸媽的聯繫方式,要不然,我就叫警察叔叔來抓你了。”
小貝露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一屁股坐上沙發,喧賓奪主地找到了遙控器,打開電視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早間體育新聞。
這年頭的小孩都這麼人小鬼大嗎?
從冰箱裏拿出兩個雞蛋,沈綺年頭疼地想,如果他一直強著不說,自己應該拿他怎麼辦。
今天還得去Seafly的家裏,絕對不能遲到,也絕對不能再無功而返了。
將吐司煎蛋和牛奶擺上餐桌,沈綺年開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以至於接連兩天都要為不相干的男人做早餐,小貝倒是完全不怕生,聞到香味便主動跑了過來,拿起叉子就開始據案大嚼,埋頭吃得津津有味。
沈綺年喝著自己的那一份牛奶,抬頭看了看掛鐘,已經八點多了,如果不想遲到的話,最遲九點就必須出門。
“小鬼,你還剩下十分鐘可以考慮哦,是要回家,還是要去找警察。”沈綺年用半玩笑半威脅的口吻說了句,卻發現那孩子吃了幾口之後,便始終埋著頭。
她覺得不對勁,稍微噤了聲,便聽見那顆垂著的腦袋發出擤鼻子的聲音。
沈綺年嚇了一跳,連忙傾下身來,男孩鼓著腮幫還未咽下食物,眼圈竟然已經紅了一片,意識到她的注視,小貝連忙有些彆扭地轉過了頭,欲蓋彌彰地發出用力咀嚼的聲音。
該不會是她說錯了什麼吧?
或許這孩子有什麼特別的身世,家人或是警察,不知道哪個詞踩到了他的痛腳,忽然就覺得有些內疚,沈綺年很少和小孩打交道,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無奈地妥協:“那……你總該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吧?”
“你……可以讓我暫時住下來嗎?”仿佛就是在等她這句話,小貝咽下食物轉過臉來,看似認真地和她商量。
“這怎麼行呢?”沈綺年相當吃驚,“不是我不願意收留你,你的家人會著急的……”
“我沒有家人。”像是賭氣一般地打斷了她的話,小貝撤回目光,倔強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空盤子。
“好吧,你也不願意去警察局,對不對?”沈綺年歎了口氣。
小貝點了點頭,目光殷切地期盼著她徹底投降。
“可是,我早上有重要的工作,實在沒有辦法陪著你……”
“我會老實呆在這裏的,我保證。”似乎是生怕對方反悔,還一本正經地豎起右手保證。
“好吧……”沈綺年站起身來,順手從便簽簿上扯下一張便利貼,“你可以看電視,餓了的話,冰箱裏還有牛奶和麵包,這裏有點錢,中午可以打電話訂麥當勞外送,如果有事情,就打我的手機。”
小貝乖巧地點了點頭,方才那副委屈的模樣無影無蹤,沈綺年挫敗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被這小傢夥擺了一道,不過孩子的玩心都是三分鐘熱度,說不定今天下午就吵著要回家了,如果父母到警察局報案,自己應該也會接到電話,暫時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
將寫著自己手機號碼的便利貼貼在了電視機旁邊,沈綺年回到臥室換上了一身規規矩矩的正裝,才走出來便看見小貝瞪圓了眼睛,滿嘴的牛奶“噗”地噴了一桌。
“你想迫不及待地宣告世人,自己的年齡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嗎。”他一邊抽出紙巾收拾著災難現場,一邊神情戲謔地說著,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天真可愛的八歲小孩。
而這太過熟悉的調侃口吻和表情,讓沈綺年愣了幾秒,隨即便怒火中燒地上前兩步扯住了他的臉:“這是工作需要,你這個小鬼頭,你懂個屁。”
小貝連連告饒,沈綺年這才罷手,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小孩計較,知道如何煽風點火掌控別人的情緒,這點倒是也和那傢夥過分相似了。
再次叮囑了一遍“別玩火別開門別碰危險電器”,沈綺年也覺得自己過分囉嗦了,在玄關穿好了鞋,頭暈腦脹地正要出門,只聽那脆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喂,沈綺年。”
那一瞬全身仿佛淌過強勁的電流。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失去了回頭的勇氣,即使她一再告訴自己,對方只是一個七八歲的、人小鬼大的小男孩而已。
而他叫自己名字的方式太過熟悉,翹舌,送氣,最後停在軟糯的韻母“n”,帶著一點淡淡的鼻音。
幾乎是機械地轉過身去,失了神的雙眼卻忽地看見他拋來一張掛著粉紅色繩圈的ID卡,那是她的工作證和公交卡,上面有一寸照片和她的名字。
顫抖著松了一口氣,全身仿佛脫力了一般,沈綺年抓緊了門把手,勉強對小貝露出一個笑容來:“謝了。”
房門“叩咚”一聲被輕輕地關上。
隔著門,依舊能聽到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喂,沈綺年。
“——好久不見。”
站在客廳裏的男孩,輕聲地說完了後半句。
ACT 2
這次沈綺年留了心眼,提前在網上查了公交路線,儘管提前一個小時出門,仍然是險些遲到,勉強在十點鐘上壘,按下了門鈴之後才放鬆了神經,靠著牆壁不停粗喘,形象盡失。
等發覺對方開門之後已經晚了,精心籌謀的幹練形象徹底打了水漂,沈綺年只來得及看到對方摔門的動作,在一聲驚天動地的“砰”聲過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悲慘地被拒之門外。
意識到剛才摔門的很可能就是Seafly本尊,沈綺年心驚膽戰地再度摁起了門鈴,並大聲解釋道:“老師,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這招噪音擾民相當奏效,房門很快便再度被人打開,沈綺年幾乎是摔進門去,好不容易站穩了,鼻尖便嗅到濃濃的古龍水香氣混雜著專屬於男人荷爾蒙的雄性氣息,錯愕地抬起頭來,撞進眼簾的是一張擁有小麥色肌膚的臉龐,來不及評估長相,只曉得表情相當可怕,沈綺年堆著笑容問了句:“你好,請問……你是Seafly老師嗎?”
“你是哪位?”抱著雙臂,聽起來有些嫌惡的語氣,男子抬起大手撥了撥一頭亂髮,擰著眉毛盯著沈綺年看。
“我是新海社的編輯沈綺年。”她說著,連忙低下頭去包裏翻出名片來,然後雙手遞了過去。
“你來幹嗎?”男子絲毫沒有想要伸手去接的自覺,仍舊居高臨下地抱著雙臂。
“我來擔任老師的責任編輯。”沈綺年尷尬地停了停,“就是昨天早上打過電話的那位。”
“你穿成這樣,是想刺瞎我的雙眼呢,還是想澆滅我的欲望?”瞪著她毫無亮點可言的灰色職業套裝,慕海翔不客氣地惡聲詆毀。
“什……什麼欲望……”面對這個似乎充滿著危險氣息的男子,沈綺年莫名其妙地便抱緊了挎包。
“當然是寫作的欲望。”慕海翔硬邦邦地丟出這幾個字,隨即便大手一翻,推著沈綺年僵硬的背脊直接送她出門,“我這個人見不得醜陋的東西,想當責編的話,換一套能見人的衣服再來,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話音剛落,房門便應聲而關,“醜陋的東西”將沈綺年震驚得啞口無言,在想出對策之前再次被擋在了門外。
之前聽說過Seafly脾氣奇怪,卻沒想到奇怪到這個地步,她是來當責編的,又不是特殊服務,為什麼要穿得姹紫嫣紅春暖花開啊?
想著想著便不由得心生怨氣,邁著大步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門鎖響動的聲音,心中一喜,以為對方改變了主意,回頭一看,走出來的竟然是一位妖嬈美女,美女大大方方地在門口與Seafly吻別,然後便搖曳生姿地離開。
沈綺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突然躲起來。
她看著美女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歎,披肩長髮,至少十公分的高跟鞋,低腰牛仔褲,綴滿了亮片的V領吊帶衫,十足十的一個美豔尤物,難怪把他的胃口養刁,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他以前的責編都是那樣花枝招展的美女,他的女友不會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而崩潰嗎?
作家的腦內世界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沈綺年在經過了一系列的心理鬥爭過後,還是舉起了雙手投降,反正也很久沒有逛街購物了,假公濟私地為自己添置一套新衣,也不是什麼壞事。
搭著公車來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Shopping Mall,走在路上,沈綺年想起小貝那句“你想迫不及待地宣告世人,自己的年齡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嗎”,不由得失笑,雖然身邊的朋友都誇她清秀漂亮,如果用心打扮肯定驚豔四方,但她卻始終缺乏那份將自己精雕細琢的心思。
數十年如一日都是這樣素淨的打扮,也怨不得蕭寒烈心生厭倦,才會禁不起誘惑而出軌。
百貨公司剛剛開門,一層女裝專櫃顯得有些冷清,沈綺年百無聊賴地逛了幾家店面,始終沒找到稱心的衣服,不是款式老氣不適合自己,就是價格貴得離譜。
搭電梯上了二樓,樓梯口標有“少女流行館”字樣,二十七歲的沈綺年難免有些心虛,專櫃小姐倒是殷勤得很,夏裝大部分都在打折,新款上市的秋裝倒是有些不錯的貨色,沈綺年挑中了一款碎花雪紡長袖連衣裙,搭配淺藍色牛仔短外套,又狠了狠心買了一雙在打折的駝色鏤空小靴,搭配起來倒有幾分日系時尚雜誌的感覺。
專櫃小姐對她的身材和皮膚讚不絕口,儘管知道那是職業習慣,沈綺年也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爽快地買下了身上所有的衣物,並讓專櫃小姐幫忙剪下了標簽,將盤發綁成了馬尾,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
偶爾稍作打扮,果然會讓人心情愉快,先前對Seafly的怨念消失得無影無蹤,沈綺年拎著裝有她穿來那套灰色套裝的購物袋,正要下樓,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踏上了通往三層的手扶電梯。
與蕭寒烈並肩站在一起的,是穿著粉色孕婦裙的劉籽涵。
他們兩人並沒有發現沈綺年的存在,劉籽涵將右手輕輕放在小腹上,低著頭正說些什麼,而蕭寒烈的表情卻僵硬而空洞,仿佛只是在發怔,劉籽涵在一個專賣嬰兒用品的專櫃前面停了下來,很開心地挑著小衣服和小鞋子,並舉到了蕭寒烈面前要他看。
沈綺年默默地看著,僵直地站在那裏,忽然就心酸得像淋上了檸檬汁,整個胸腔都縮皺起來。
悲從中來,不是因為忽然發覺其實還殘有留戀,而是因為發覺自己已經無路可退,孤身一人邁向那些不可知的未來,懷念起從前的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以為人生從此再無變數,這樣的生活曾經被她視如敝屣,而這一刻才發覺蒼涼與心酸蟄伏在血液裏,冰冷地咆哮。
“小姐在找什麼,需要幫忙嗎?”看見沈綺年呆呆地站了很久,童裝專櫃的小姐殷勤地迎上來。
“不用了,謝謝。”
她慌忙地搖頭拒絕,在被那兩個人發現以前,她必須離開這裏。
慌不擇路地找到了安全出口,才剛下了兩級階梯便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心裏一涼,腳步便愈發的淩亂,左腳絆了右腳,腳脖子狠狠一崴,一下子便跪坐下來,疼得她半晌發不出聲。
“綺年!”慌張而低啞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樓道裏,一個修長身影跨著樓梯躍了下來。
沈綺年強忍著疼痛扶牆站了起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絕對不能露出半分怯弱。
“你沒事吧?”不知道是否撞傷了哪里,蕭寒烈不敢貿然碰她。
“沒關係,只是絆了一跤。”沈綺年低著頭漫不經心地拍打著裙子上的灰塵,然後表情淡然地仰起臉來,“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又為什麼在這裏?”他的眉頭鎖得很緊,停頓幾秒還是啞聲戳穿了她想要掩飾的行徑,“為什麼要逃跑呢?”
“為了買新衣服去取悅我的新對象。”她幾乎是輕佻地說著,刻意忽略了他的後半句,“劉籽涵還在那裏,你一個人跑掉是不是不太好?”
“我和她說了,我去趟洗手間。”他也沒有把她的前半句當真。
“所以,你把我當什麼?”嗆人的灰色塵埃裏,沈綺年微微眯起了眼睛,再開口,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蹦出來,“蕭寒烈,別讓我看不起你。”
他半晌沒有再說話。
她寒著一張臉,然後扶著牆下樓,一直走到百貨大樓門口,一股冷風撲面而來,懵懵懂懂眯起了眼睛扭過頭去,卻不敢再睜開眼睛。
因為她知道,即使回過頭去找,也沒有人會等在原地。
她把自己留在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季。
舊年光景都已散場,她卻始終捨不得離開。
ACT 3
等沈綺年回到Seafly的公寓,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
常年黑著一張臉的大作家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原本七零八落的一頭亂髮洗過之後吹得服帖又整齊,發梢細碎地落在耳朵旁邊,小麥色的健康肌膚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因為常年閉關寫作而缺乏運動的宅男,最過分的是那張酷似混血男模的臉,沈綺年忍不住腹誹,這傢夥根本就應該靠臉吃飯,還悶騷地躲在家玩什麼筆桿子。
“嘖,慢死了。”慕海翔打開了門,挑剔地打量著沈綺年的新造型,然後艱難地表示勉強合格,“都到飯點了,家裏沒吃的了,你去對面超市買點蔬菜肉蛋做個午餐吧。”
竟然還毫不客氣地使喚上了。
沈綺年歎了口氣,任命地轉過身去,沒走兩步便聽到身後傳來喊停的聲音。
“等一下,你腳怎麼了?”慕海翔挑眉看著她奇怪的走路姿勢,抱著雙臂發出疑問。
“不小心扭了下。”沈綺年只好訕訕地露出一絲苦笑。
“回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原本就不太白的臉又露出了嚇人的表情。
沈綺年不疑有他,才踏上階梯便被他一把拽進了屋裏,慕海翔指了指沙發,似乎是示意她自便,自己便拿起了茶几上的分機電話。
“Pizza能吃嗎?”沒好氣的聲音,卻是在徵求著她的意見。
沈綺年愣了一下,連忙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在幾乎被雜物掩埋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錢放在這裏,我進屋寫稿,沒事的話不要叫我。”慕海翔擺了擺手,便朝臥室的方向走去。
“那如果外賣到了呢?”沈綺年想了想,決定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你先吃。”他打了個呵欠,扯了扯黑色T恤的領口,邁著一雙長腿便走進了臥室,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沈綺年長舒了一口氣,放鬆了坐姿,才把腳伸直便碰歪了茶几上的一摞書,硬皮尖角的書本落下來砸到她的腳踝,痛得半晌說不出話。
環顧整個客廳,雖然很亂但是不髒,沒有泡面碗筷餐盒一類的垃圾,沙發上堆的大多是各種類型的雜誌與書本,還有新舊不一的線圈筆記簿,而放在客廳一角的書架倒是空了一半,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不擅長也懶得整理東西的類型。
沈綺年花了半小時將所有的書分類整理,並做了便簽標記,當她將最後一本書收進書櫃之後,門鈴響了起來,她開門付錢,拿了Pizza和可樂,熏肉的香味著實讓她覺得饑腸轆轆了,雖然Seafly說過她可以先吃,但喧賓奪主總是不太好,更何況那傢夥脾氣陰晴不定,如果寫稿子遇到瓶頸,心情可想而知,要是她真的吃了,到時候可表演不出還原的把戲。
想到這裏,沈綺年還是認命地將Pizza和可樂放在了餐桌上,拿出一張白紙寫了與便簽對應的書籍清單,最後一個字剛剛落筆,房門便“砰”的一聲打開了。
她嚇了一跳。
慕海翔拿著幾張A4打印紙走了出來,另一隻手摩挲著肚皮,聞到香味也是一副餓扁了的模樣,一抬眼便看到客廳莫名其妙地煥然一新,立刻炸了毛一般地跳了起來:“這是你幹的?”
“呃……我只是把它們分類收拾過了,並沒有動其他東西,也沒有偷看你的筆記。”沈綺年指了指書櫃。
“誰管你有沒有看過。”慕海翔還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最麻煩的事情就是需要的時候還要把它們找出來,你沒事添什麼亂。”
“亂七八糟也不見得就好找啊。”雖然氣場輸人一截,沈綺年在這個問題上還是相當堅持己見,她舉起手中的清單,“你看,書籍我已經用首字母分類標號了,大部分都收進了那邊的書櫃,還有少部分筆記,我放在了茶几下面,要用的時候只要對著這張清單找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她覺得自己這個責任編輯多少還有些用武之地。
慕海翔瞪了她幾秒,再回過頭去看書櫃的確是整整齊齊,乾淨利落,這才閉嘴不再追究,他將那幾張A4稿紙扔進了沈綺年的懷裏,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大手大腳地揭開了裝Pizza的紙盒。
“……這是?”沈綺年將打印紙按頁碼整理好。
“新故事大綱。”慕海翔咬了一口Pizza,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快的話需要兩個月,慢的話需要兩年,從某方面來說,寫稿速度跟責任編輯是否盡職有很大關係……”
沈綺年沒有說話。
她低頭專注看著大綱草稿,這只是一個故事的雛形,還未生長出豐滿的羽翼,甚至連主人公的名字都用了符號代替。
這是一個有關於雙重人格的懸疑愛情故事。
女子A愛上了男子B,B溫和謙遜近乎于完美,兩個人在數月的相戀後,B莫名其妙地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幾年後,A再次遇見了B,卻沒想到那時候的他竟然已是雙重人格患者,他的第二重人格殘忍而兇暴地對她,她卻義無反顧飛蛾撲火,終於被扼住咽喉死在他的手下,而那一刻B的第一重人格被喚醒,面對死去的A,B的第一重人格崩潰消失,殘暴的第二重人格成為主宰。
面目全非的重逢最殘忍。
近乎于絕望和暗黑的愛情故事,中間還穿插了數條懸疑支線,結局旁打出紅色問號,表示尚未敲定。
就在慕海翔伸手要拿第四塊Pizza時,才忽然意識到什麼,他瞪著仍舊低頭坐在沙發上的沈綺年說道:“你怎麼不來吃飯?”
話音剛落,便聽到液體滴落在紙面上的“啪嗒”聲。
看到眼前的字被淚水暈開,沈綺年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忙不迭地用袖子去抹。
慕海翔嚇了一跳,伸出去的手沒有拿Pizza,而是轉而抽了幾張面巾紙。
“我寫的又不是悲情小說,你哭什麼哭啊。”他歪著一張臉,口氣卻軟了下來,伸長了手將紙巾遞到她的眼前。
“不好意思,只是聯想到很多事情而已。”沈綺年草草地抹了抹濕漉漉的眼眶,然後又忙著去擦稿紙上那一團暈開的汙跡,“雖然沒有什麼好下場,至少她能見到她想要再見的人。”
飛蛾撲火,有誰曉得它們是否情願與幸福?
伸手搶過了那疊稿紙,慕海翔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還紅著眼眶的沈綺年,忽然挑了挑眉:“沖著你這句話,我要修改結局,還有,你趕快給我去吃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Seafly是比頂頭上司還要重要的存在,對方耐著性子“請”自己許多次了,沈綺年也不敢不從,收起所有的小情緒,乖乖吃掉一塊Pizza,無意中一看表,發現已經一點多了。
忽然想起家裏的那個小毛頭,沈綺年有些不放心起來,摸出手機一看並沒有未接來電,卻愈發地不安了,打了一通家裏的電話,忙音一直響到斷線,始終沒有人接聽。
那麼輕車熟路找到遙控器調到自己喜歡頻道的小孩,沒有理由不會接電話,再怎麼人小鬼大古靈精怪,畢竟也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如果一不小心給別有用心的陌生人開了門,或是玩火玩電出了事,沈綺年稍微一想,就嚇得背脊發涼。
“那個,老師……”她想回去看一看。
“別叫我老師,叫我慕海翔。”對方灌了幾口可樂,很豪氣地抬手一擦嘴。
沈綺年愣了一下:“這是你的本名?”
“當然。”慕海翔皺了皺眉,“要不是用本名出書太容易引起麻煩,誰會起一個騷包的英文筆名,還是直譯。”
“……”沈綺年無語了,當年被網民和讀者們熱烈討論的筆名含義,原來如此地沒有深意,故事這麼精雕細琢,筆名卻是敷衍了事,這個男人身上真是充滿了各種矛盾與反差。
“慕海翔,我有點私事,可不可以下午兩點半再回來報到?”沈綺年倒也不跟他客氣,便直呼其名了。
“回來的時候幫我帶炸雞和可樂。”他擺了擺手,“寫稿的時候最需要糖分和垃圾食品。”
“你應該是個胖子才對。”見他風捲殘雲地吃掉最後一塊Pizza,沈綺年瞪圓了眼睛驚歎道。
“別嫉妒我。”慕海翔擺出了欠扁的表情,抬起手指了指牆上的掛鐘,“你還有一個半小時。”
“回頭見。”想起小貝,沈綺年不敢再耽擱,拎起包便匆匆離開。
房門“叩咚”一聲關上,慕海翔看著被扔在手邊的稿紙,中間有模糊暈染的墨蹟。
“奇怪的女人。”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那團洇開的文字,皺了皺眉頭,唇畔卻不小心漏出一抹笑。
ACT 4
午後的陽光很好,懶洋洋的像是奶油塗滿了大街。
私人診所的小院裏,一個戴著眼鏡的老醫生笑眯眯地端來兩杯剛剛泡好的碧螺春,放在院子中央的藤編小桌上,清風一吹,滿院都是茶香。
“這茶不錯嘛。”稚嫩的小手一本正經地捧起瓷杯,毫不外行地抿了一口。
“哈哈,你這小屁孩懂什麼。”老醫生坐下來,舉起蒲扇爽朗地笑了幾聲。
“在別人眼裏我是個小屁孩,可您也消遣我,真不夠意思啊。”小貝放下茶杯,說著埋怨的話,卻是笑眯眯的。
老醫生沒有接話,只是斂起了笑容打量著他,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十年了。”
“別歎氣啊,所有人都想返老還童,只有我做到了。”小貝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喲,不知道當初是誰,知道自己得了奇怪的病之後,整整兩天不吃不喝差點見了閻王爺。”老醫生不以為然地吹了吹鬍子。
“至少我比您踏實,我曉得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您呢,說不定明天就兩腿一蹬……”
話還沒說完,老醫生舉起蒲扇,“啪”的一下就照著他的腦袋拍了下去。
小貝抱著腦袋抬起頭來,臉上還在笑:“您這是……”
後面的扯皮話忽地就哽在喉間,他看到老醫生的眼眶一下就紅了,舉著蒲扇的手顫了幾下,然後用力地擤了擤鼻子。
“你說一個危言聳聽的2012,這世界都沒遭殃,怎麼就你遭殃了呢?”老醫生慢慢地坐下來,直著嗓子,“這病,連美帝國主義也沒有辦法?”
“那是,不然我還回來幹嗎。”小貝坐在籐椅上,兩條腿夠不到地面,來回晃蕩,“前幾年被折騰夠了,各種藥物各種儀器各種專家會診,全都沒鬧出點名堂來,十年了就一直是這麼逆生長,我爸媽也沒辦法了,我說想回來,他們也就讓了。”
“他們放心你一個人,怎麼沒跟回來?”
“我才不讓他們跟。”小貝擠了擠眼睛,“再說他們忙得很,哪有空陪我回來瞎玩啊。”
“你去找你喜歡的小姑娘了吧。”老醫生露出揶揄的笑容,“人家也該二十七八了,這個年紀的姑娘早就當媽了。”
“是這樣就好啦。”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聲音漸漸低下去。
“至少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
十年光陰,從分開的那一天起,就從未停止掛心。
而她眼神裏的寂寞,一如往昔。
——
回憶,我把它安放在誰也觸摸不到的地方。
像是你曾經哼唱的那段不成調子的旋律,沒有人用心記住,一轉眼便失散在風裏。
直到行至時光深處,記憶的城堡融化成廢墟,那時,也許我會笑著對旁人提起,某某某,我好像愛過你。
也許,曾經。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
真的會有那個再也回想不起你的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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