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

查爾斯．蘭姆（Charles Lamb）1775年－1834年

享譽盛名的英國散文作家，出生於倫敦。幼時在慈善機構基督教醫院接受教育，在此時與後來成為浪漫主義的詩人S. T. 柯立芝（Samuel Taylor Coleridge, 1772－1834），成為一生摯友。十四歲輟學後，受雇為倫敦南海公司、東印度公司職員。於工作的閒暇時間創作詩歌、隨筆散文、劇本、莎士比亞戲劇論文。一八○六年，查爾斯．蘭姆與姊姊合作改寫莎士比亞戲劇中的二十部作品，用敘事體的散文完成《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Tales from Shakespeare, 1807）。蘭姆一生中最重要的代表作為《伊利亞隨筆》（Essays of Elia, 1823）。

瑪麗．萊姆（Mary Lamb ）1764年－1847年

英國作家，查爾斯．蘭姆的姊姊。常年患有精神疾病，多次進出精神病院。1796年，忽然發作精神病，用廚房裡的刀子誤殺親生母親伊莉莎白．蘭姆（Elizabeth Lamb）。這件不幸事件決定蘭姆姊弟之後的人生。查爾斯．蘭姆因而終生未婚，與姊姊瑪麗相依為命四十年。在蘭姆姊弟合寫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Tales from Shakespeare, 1807）中，查爾斯．蘭姆改寫其中的六個悲劇，瑪麗．蘭姆精神穩定時，改寫其餘十四部莎士比亞戲劇作品。

譯者簡介
傅光明

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出版著譯三十餘種，譯作有《古?》、《觀察中國》、《我的童話人生－－安徒生自傳》等。

原序

這些故事是寫給年輕讀者閱讀的，可作為解讀莎士比亞的入門書。為此，書中盡可能使用莎士比亞自己的語言。即使是改編時所添加的詞語，也是字斟句酌，努力做到盡可能不損害莎士比亞那優美漂亮的英文，因此，我們也是盡量避免使用莎士比亞時代之後流行的語言。

以後，年輕讀者在讀到這些故事的原著時，將會發現：在悲劇故事的改寫方面，莎士比亞的語言並未經過太大的變動，就將莎士比亞的語言直接表現在故事的敘述或對話中；而在改寫喜劇故事時，發覺到幾乎無法將莎士比亞的語言改成敘述文字。因此，對不習慣戲劇形式的年輕讀者而言，對話恐怕顯得過多了些。如果說這是個缺憾，也是出於我們誠摯地希望讀者能盡量領略莎士比亞語言的原汁原味。

倘若讀者在讀到「他說」、「她說」處，以及一問一答的地方，有時感到厭煩，也敬請諒解，因為惟有如此，才能讓大家稍稍體會到經典傑作的雪泥鴻爪。莎士比亞戲劇是一座豐富的寶庫，值得人們在不斷的閱歷中欣賞、領會。相對而言，我們所改編的這些故事僅僅是寶庫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充其量不過是臨摹莎士比亞那精美絕倫圖畫的複製品而已。

為了讓這些「複製品」讀起來更像散文，我們不得不改動一些莎士比亞的經典詞句，如此一來，就遠不能表達原著的涵義，也損害了莎士比亞語言的美感。不過，即便在有些地方，我們原封不動地使用了原著的自由體詩，希望利用原作的簡潔樸素達到散文的效果；然而，要把莎士比亞的語言從天然土壤和生意盎然的花園裡移植過來，無論如何，勢必會損傷它與生俱來的美麗詩意。

我們曾經想把這些故事寫得通俗易懂，甚至連年紀較小的孩子也可以成為讀者，也時時刻刻想朝這個方向去做，但是大部分莎士比亞戲劇的主題阻礙了我們實現這個意圖，使這項工作做起來步履維艱。畢竟，讓幼小的心靈理解人生的各種經歷，絕非易事。同時，這些故事也是有意寫給青春少女的，因為一般來說，男孩子更早地被允許享用父親的藏書了。早在姊妹們獲准閱讀這部成人讀物之前，他們通常已經對莎士比亞戲劇中的許多經典場景瞭若指掌了。

既然年輕的紳士們對原著已能如此熟悉，向他們推薦這裡的故事就不合適了。相反地，倒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幫助一下姊妹們，將莎士比亞戲劇中最難理解的部分講解給她們聽。一旦幫助 姊妹們克服了這些困難，也許他們還會為姊妹們選讀一些原著段落（當然是仔細挑選適合年少的她們閱讀的部分），正是那些段落讓他們也喜歡上了這些故事。但願他們將會發現，由於姊妹們已經透過這個並不完美的縮寫本，對戲劇情節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因此能夠理解他們選讀給她們聽的優美摘要和精彩段落，並享受閱讀的樂趣。

倘若年輕讀者有幸能從中得到愉悅，我們自然希望這種閱讀能讓他們期盼自己趕快長大，以便完整地閱讀莎士比亞原著（這個想法，不算奢望，也不至於是非理性的吧）。總有一天，當睿智的朋友們帶領他們體會到莎士比亞戲劇時，他們將會發現在這些故事裡（尚且不算那些幾乎同樣數量而未經改寫的故事），還有許多出乎意料的事件和命運的浮沉被刪節了，因為太豐富了，根本無法包容在這樣一本小書當中。此外還有許多活潑可愛、形色各異的男女人物，如果硬是要縮寫，恐怕會因此喪失很多樂趣。

我們希望，年輕的讀者翻閱完這些故事的最後一頁時，會有這樣的認識：莎士比亞的戲劇足以豐富他們的想像力、美化心靈，使他們拋棄所有自私自利和唯利是圖的想法；這些故事教導他們學會一切美好而高貴的行為：禮貌待人、仁慈善良、慷慨大方、富有悲憫之心。我們還希望，待他們年齡大了一些，繼續讀莎士比亞原著時，更能夠證明今天的閱讀是正確的，因為莎士比亞的作品真的是充滿了人類所有美德的典範。

請莎翁來家裡作客
序言
暴風雨
仲夏夜之夢
冬天的故事
無事生非
皆大歡喜
維洛那二紳士
威尼斯商人
辛白林
李爾王
馬克白
終成眷屬
馴悍記
錯誤的喜劇
一報還一報
第十二夜
雅典的泰門
羅密歐與茱麗葉
哈姆雷特
奧賽羅
泰爾親王佩力克里斯

暴風雨

海上有個小島，上面只住著老人普洛斯彼羅和他年輕漂亮的女兒米蘭達。米蘭達來到島上的時候年紀還太小，因此，除了父親的臉，她根本不記得還見過其他哪些人。

他們住在一座岩石鑿出來的洞室裡，或者說是石窟裡；裡面隔了幾間屋子，其中一間被普洛斯彼羅命名為書房，裡面放著他的書，大部分是關於魔法的內容。在那個時候，飽學之士都喜愛研究魔法，而且，普洛斯彼羅也覺得魔法的學問確實很有用處。由於一個陰錯陽差的機緣，普洛斯彼羅漂流到這座島上。這座島曾經被女巫西考拉克斯施過妖術，但是在普洛斯彼羅來到島上不久以前，她就死了。普洛斯彼羅憑著自己掌握的魔法，把許多善良的精靈釋放出來，原來這些精靈都是因為拒絕執行西考拉克斯的邪惡命令，被她囚禁在一些大樹的樹幹裡。從此以後，這些溫和的精靈便一直聽從於普洛斯彼羅的意願，精靈們的頭目是愛麗兒。

小精靈愛麗兒活潑可愛，天性不喜歡搗亂，不過他特別愛捉弄一個名叫凱列班的醜妖怪。他憎恨凱列班，因為凱列班是他從前仇人西考拉克斯的兒子。這個凱列班是普洛斯彼羅在樹林中發現的，他長得奇形怪狀，就連猴子都長得比他像人類的樣子。普洛斯彼羅把他帶回洞室裡，教他說話。普洛斯彼羅本來很想善待他，可是凱列班從母親西考拉克斯身上繼承了醜陋本性，注定了使他學不會任何好的、或者有用的本事，只好把他當成奴隸來使喚，派他撿拾木柴和做那些最費體力的活兒；而愛麗兒的職責就是督促他幹活兒。

每逢凱列班幹活兒時偷懶，或者疏忽怠慢了他的工作，愛麗兒（除了普洛斯彼羅，誰也看不見他）便會悄悄地跑過來，擰他、掐他，有時甚至把他摔到爛泥裡，愛麗兒再變成一隻猴子衝著他扮鬼臉，再不然就是變成一隻刺蝟，躺在凱列班跟前打滾兒，凱列班深怕刺蝟的尖刺會因而刺扎著他光著的腳丫子。只要凱列班對普洛斯彼羅差遣給他的活兒稍有怠慢，愛麗兒就會用這一套惱人的惡作劇捉弄他。

有這些神通廣大的精靈聽從差遣，普洛斯彼羅就有能力駕馭海上的風濤和海浪。精靈們得到他的指令，興起一股猛烈的巨浪，而這時候風浪裡正好有一艘精緻的大船，在驚濤駭浪裡掙扎，隨時都會沉入海底。普洛斯彼羅指著那艘船對女兒說，船上載滿了像他們一樣的生靈。

「哦，我親愛的父親，」米蘭達說，「如果是您用魔法興起了這場可怕的風浪，就請發發慈悲，可憐可憐他們吧。看！船馬上就要撞碎了。可憐的人們！他們會無一倖免的死去。假使我有力量，我寧願叫大海沉到地底下去，也不能讓這艘漂亮的船和船上所有可貴的靈魂遭到毀滅。」

「我的女兒米蘭達，不必如此驚慌，」普洛斯彼羅說，「我不會造成任何損害。我已經下了指令，保證不讓船上的人受到絲毫傷害。親愛的孩子，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妳。妳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至於我，妳也只知道我是妳的父親，住在這座破石洞裡。妳還記得來到這座洞室以前的事情嗎？我想妳不記得了，因為那個時候妳還不滿三歲呢。」

「我當然記得，父親。」米蘭達回答。
「那怎麼可能呢？」普洛斯彼羅問，「妳見過別的房子，或是什麼人嗎？我的孩子，告訴我，妳記得些什麼事？」
「我覺得那彷彿就像回憶起一場夢似的。從前我不是有四五個女人伺候嗎？」米蘭達說。
「沒錯，而且還不止呢。可是妳怎麼還記得這些事？那妳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普洛斯彼羅接著問。

「不記得了，父親。」米蘭達說，「我想不起其他的事情了。」
「米蘭達，十二年前，」普洛斯彼羅接著說，「我是米蘭的公爵，妳是郡主，我唯一的繼承人。我有個弟弟叫做安東尼奧，我信任他所做的一切事情。而且因為我喜歡過隱居的生活，關起門來讀書，所以將國事託付給妳的叔叔，就是我那個不講信義的弟弟（他確實不講信義）。我完全忽視世俗的事，一味沉浸在書籍裡，把全部的時間都奉獻在修養才智上。我的兄弟安東尼奧掌握權力以後，竟然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公爵了。我給他機會，讓他得到人民的擁戴，卻也喚醒了他醜陋天性裡的狂妄野心，他竟然妄想奪取我的領土。沒多久，在我的敵人── 一位有權勢的國王──那不勒斯國王的幫助之下，他終於達到了目的。」

「為什麼那時候他們不殺死我們呢？」米蘭達說。
「我的孩子，」父親答道，「他們沒有這個膽量，因為人民十分愛戴我。安東尼奧把我們押到一艘大船上，還沒駛出幾海里，他就逼迫我們坐上了一艘沒有纜索、帆篷和桅檣的小船。他遺棄我們，以為這樣一來，我們必死無疑。但是宮廷裡有個好心大臣貢薩羅，他十分愛戴我，偷偷地在船上放了飲水、食糧、衣物，和一些在我眼裡比領土更加寶貴的書。」

「哦，父親，」米蘭達說，「對您而言，那個時候的我是多麼大的一個累贅呀！」
「不，親愛的。」普洛斯彼羅說，「妳是個小天使，幸虧有妳，我才不致於絕望而死。是妳那天真的笑容使我承受了一切不幸的苦難。我們的食糧一直支撐到船隻在這座荒島上靠了岸，從那一刻起，我最大的快樂就是教育妳，米蘭達，在我的教導下，妳確實受益良多。」

「真感謝您啊，親愛的父親，」米蘭達說，「現在請告訴我，為什麼您要興起這場風浪呢？」
「告訴妳吧，」她的父親說，「這場風浪會把我的仇敵那不勒斯國王和我那個殘忍的弟弟沖刷到這座島上來。」

說完這番話，普洛斯彼羅用魔杖輕輕碰觸了女兒一下，米蘭達就睡著了。因為此時，精靈愛麗兒出現在主人面前，報告他是如何刮起這場風暴，又是怎麼樣處置船上的人。儘管普洛斯彼羅知道米蘭達永遠看不見這些精靈，但他不願意讓女兒看見他在跟空氣談話（如果讓她看見，她會這麼想的）。

「唔，勇敢的精靈，」普洛斯彼羅對愛麗兒說，「你的使命完成得如何啊？」
愛麗兒繪聲繪影地把這場風暴描述了一番，還說水手們是如何的害怕，國王的兒子腓迪南第一個跳到海裡，他父親以為就這麼親眼看見自己心愛的兒子被海浪吞噬掉了。

「但是他很安全，」愛麗兒說，「他坐在島上的一個角落，雙臂交叉在胸前，悲傷地哀悼著父王的死──他認為父王也一定淹死了；其實，他連一根頭髮都沒損傷。他那身王袍雖然被海浪浸溼，看起來卻比以前更鮮亮了。」
「這才是我靈敏的愛麗兒，」普洛斯彼羅說，「把年輕的王子帶到這裡來吧，一定要讓我女兒見見他。國王在哪兒？還有我那位弟弟呢？」

「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都在找腓迪南，」愛麗兒回答說，「他們沒有抱著多大希望，都以為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淹死了。雖然每個人都以為只有自己得救了，但是船上的水手一個也沒有少。儘管他們看不見那艘船，但是它現在正穩當地停泊在海港裡。」

「愛麗兒，」普洛斯彼羅說，「你很忠實地完成了這件差事，可是還有一些事情亟需去做呢。」
「還有其他差事嗎？」愛麗兒說，「主人，請容許我提醒您，您曾經答應過給我自由。請您回想我為您做了多少重要的差事，從來沒有對您說過一次謊，也沒有犯過一次差錯，伺候您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不情願，或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怎麼！」普洛斯彼羅說，「難道你不記得是我把你從什麼樣的磨難裡拯救出來，難道你忘記了那個邪惡的女巫西考拉克斯？她年紀老邁，又妒忌成性，佝僂得頭都快要磕到地上了。告訴我，她是在哪兒出生的？說吧。」
「主人，她是在阿爾及爾出生的。」愛麗兒說。

「哦，是嗎？」普洛斯彼羅說，「我得再說一遍你的來歷，因為我發覺你不記得了。一聽到壞女巫西考拉克斯的妖術，沒有人會不害怕，所以她從阿爾及爾這個地方被驅逐出去，水手們把她丟棄在這座島上。因為你是個精靈，心腸太軟，不肯執行她的邪惡命令，她就把你囚禁在大樹裡。我發現你時，你正在那兒嚎啕大哭呢。記住，是我把你從那場磨難中搭救出來的。」

「對不起，親愛的主人。」愛麗兒說。他因為自己顯得有些忘恩負義而覺得慚愧，「我將聽從您的差遣。」
「好吧，」普洛斯彼羅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自由。」然後他又吩咐愛麗兒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愛麗兒立刻去做了，他先去剛才丟下腓迪南的地方，看見他仍然坐在草地上，還是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啊，年輕的紳士，」愛麗兒看到他的時候說，「我馬上就把你弄走。我覺得應該把你帶到米蘭達小姐面前，讓她一睹你瀟灑的模樣。來吧，閣下，跟我走。」然後他開始唱歌：

令尊睡在五英尋下的深淵，
他的骨骼變成了珊瑚，
那些珍珠正是他的眼睛。
全身沒有一點點腐爛，
因為遭受到海水的變幻，
反而變得富麗又珍奇。
海上的女神每小時敲起喪鐘，
聽！叮噹鈴──我聽到了那鐘聲。

關於國王失蹤的這個離奇消息，很快就讓王子從昏迷中驚醒了過來。他莫名其妙地跟著愛麗兒的聲音走，一直被指引到正坐在樹蔭底下的普洛斯彼羅和米蘭達那兒。在這之前，米蘭達除了自己的父親，從未見過其他的男人。
「米蘭達，」普洛斯彼羅說，「告訴我，妳在那邊看到了什麼？」
「哦，父親，」米蘭達非常驚訝地說，「那一定是個精靈。天哪！它怎麼會那樣東張西望啊！父親，它長得真好看。它是個精靈嗎？」

「不，女兒，」父親回答，「它也吃也睡，像我們一樣有各種各樣的知覺。你看到的這個年輕人本來是在船上，因為悲傷，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要不然，你看到的可能就是個美男子。他失去了同伴，此時正在四處尋找他們。」

米蘭達本來以為所有男人都像父親一樣，一臉嚴肅，留著灰白鬍子，所以當她看見這個英俊的年輕王子出現在眼前，便感到十分的欣喜。而腓迪南沒有想到會在一座荒涼的島上遇見這樣一位可愛的姑娘，同時，由於聽到了怪聲音，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尋常；他斷定自己來到了一座仙島上，認為米蘭達就是這裡的仙女，於是，他索性稱呼她為「仙女」。

米蘭達略帶羞澀地回答，她並非仙女，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她正要講述自己的身世，剛好這個時候，普洛斯彼羅打斷了她的談話，看見他們互相傾心愛慕，他心裡非常高興。因為他看得出來，他們已經（像我們平常所說）一見鍾情了，但是為了考驗腓迪南的愛情究竟是否堅定，他決定以自己的方式故意為難他們一下。於是，他走過去，嚴厲地說：王子是個奸細，來到島上的目的是想從他這個島主的手裡奪去這座島。

「跟我來，」普洛斯彼羅說，「我要把你的脖子和腳捆綁在一起。讓你喝海水，吃貝蛤、樹根和橡子殼。」
「不，」腓迪南說，「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待遇，除非你能打敗我。」說著，他拔出劍來。但是普洛斯彼羅一揮魔杖，就把他固定在原地站著，一動也不能動了。

米蘭達緊緊抱住父親說：「您為什麼這麼殘忍呢？父親，請您發發慈悲吧，我來為他擔保；他是我這輩子所見到的第二個男人，我覺得他是個忠實的人。」
「閉嘴！」父親說，「女兒，妳要是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要責罵妳！怎麼，妳想袒護一個騙子嗎？在這世上，妳只見過他和凱列班，就認為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男人。告訴妳，傻丫頭，大部分男人都比他強得多，就像他比凱列班還要強一樣。」他這麼說也是為了試驗女兒的愛情是否堅貞。她回答道：

「我對愛情並不抱什麼奢望，我不想看到一個比他更俊美的男人了。」
「來吧，年輕人。」普洛斯彼羅對王子說，「你沒有力量來違背我。」
「我確實沒有。」腓迪南回答。他不知道這是因為魔法使他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量，他吃驚地發現自己不得不莫名其妙地跟著普洛斯彼羅走。他一步一回頭地望著米蘭達，一直到看不見為止。當他跟著普洛斯彼羅走進洞窟，他說：「我的精神被束縛住了，彷彿是在夢裡。但願每天能從我的牢籠裡看見她──哪怕只是望一眼這位美麗的姑娘──這個人的威脅、恐嚇，以及我能感到的身體上的軟弱，對我而言就都算不了什麼。」

普洛斯彼羅囚禁腓迪南在這個洞室裡之後，過了一會兒，就把他帶出來，指派給他一個又苦又累的活兒，他還特意讓他女兒知道他派給腓迪南的是個什麼樣的苦活兒。然後普洛斯彼羅假裝到書房去，偷偷地觀察他們倆。
普洛斯彼羅吩咐腓迪南把一些沉重的原木堆起來。王子哪兒幹得了這種苦力的活兒，不一會兒，米蘭達就看見自己的情人快要累死了。
「唉！」她說，「別太累了。我父親正在讀書呢，在三個小時之內，他不會出現的，請你歇歇吧。」
「啊，親愛的小姐，」腓迪南說，「我不敢這麼做，我得先幹完了活兒才能歇息呢。」

「要是你坐下來，」米蘭達說，「我就替你搬一會兒。」腓迪南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米蘭達不但沒幫上忙，反而變成了累贅，因為他們一下子就沒完沒了地長談起來，木頭搬得更慢了。
普洛斯波羅命令腓迪南幹這個活兒，只是為了考驗他的愛情。他並不像女兒所想的那樣，在洞室裡讀書，而是隱著身子站在旁邊，偷聽他們談話。
腓迪南問起她的名字，她如實地告訴他，還說：說出自己的名字，已經違背了父親特別的叮囑。

普洛斯彼羅對女兒生平頭一次的違命只是微微一笑，因為他使用了魔法，驅使她這麼快就墮進情網，所以對於女兒為了表示愛情而忘記服從他的命令，他並不生氣。他興致頗濃地聽著腓迪南對米蘭達訴說的一番話，王子表示他對米蘭達的愛勝過平生見過的所有女人。

米蘭達聽他稱讚起自己的容貌，說她的美貌超越了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就回答說：「我不知道其他女人都長什麼模樣。而除了你──我的好朋友，和我親愛的父親，我也沒見過其他任何一個男人，我不知道這座島以外的人都長什麼樣子。可是相信我，先生，除了你，在這世界上，我不願意有別的伴侶；除了你，我再也想像不出一個可以讓我喜歡的相貌。可是，先生，我怕我對你說的這些話太過隨便，而把父親的戒律全忘光了。」

普洛斯彼羅聽到這句話以後，微笑著點點頭，好像是在說：「此事正合我意，我女兒將要去做那不勒斯的王后了。」
然後，腓迪南又動情地講了很長一段話（年輕的王子們講話十分溫文儒雅），他告訴天真的米蘭達，他是那不勒斯的王位繼承者，他希望她成為他的王后。
「啊，先生！」她說，「我真傻，竟然高興得流起眼淚了。我將用純樸、聖潔的天真來報答你。既然你願意娶我，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就在此時，普洛斯彼羅顯了身，弄得腓迪南來不及向米蘭達道謝。
「我的孩子，一點兒也不用怕，」他說，「我聽見了你們倆的談話，我很贊同你們的想法。腓迪南，要是我對你太嚴厲了，我將會好好彌補一下，我要把女兒嫁給你。你所承受的一切折磨、煩惱，不過都是出自於考驗你的愛情；而你，居然高貴地承受住考驗。作為送給你的禮物，把我的女兒帶走吧──這也是對你的真愛的報償。你千萬不要笑我誇口，無論你如何稱讚她，都趕不上她本人的好。」然後，他對他們說，他要去辦一件事，希望他們坐下來聊天，一直到他回來為止。對於這樣一個命令，米蘭達一點也不想違背。

普洛斯彼羅離開以後，就召喚他的精靈愛麗兒。愛麗兒很快就出現在他的面前，急切地要講述他是怎麼對付普洛斯彼羅的弟弟和那不勒斯國王。愛麗兒說，當他離開他們的時候，他讓他們看到、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已經快把他們嚇瘋了。當他們疲憊得四處遊蕩，由於缺乏食物，而飢腸轆轆時，他忽然在他們面前擺上一桌珍饈美味；然後正當他們要浪吞虎嚥的時候，他又變成一個鳥身女面的怪物，一個生著翅膀、奇醜無比的妖精，出現在他們面前，而那桌酒席頃刻間化為烏有。最令他們感到詫異的是：這個看似鳥身女面的怪物竟然對他們說話，提醒他們當初把普洛斯彼羅驅逐出他的公國，讓他和幼小的女兒淹死在海裡，是件多麼殘忍的事；還說，就是因為這樣的罪過，才使他們遭受如此恐怖的災難。

那不勒斯國王和那個毫無信義的弟弟安東尼奧，都很懊悔當初不該無情無義地對待普洛斯彼羅。愛麗兒告訴他的主人，他相信他們的懺悔是真誠的，他自己雖然是個精靈，也不能不同情他們。
「那麼就把他們帶到這兒來吧，愛麗兒。」普洛斯彼羅說，「你不過是個精靈，若是連你看見他們受苦都動了惻隱之心，我跟他們同樣是人，難道不會同情他們嗎？可愛的愛麗兒，快把他們帶來吧。」

愛麗兒很快就把國王、安東尼奧和跟在後面的老貢薩羅帶過來。為了驅使他們來到主人面前，愛麗兒在空中奏起粗獷的音樂，使他們在驚奇之中不自覺地跟著他走。這個貢薩羅就是當年好心替普洛斯彼羅準備書籍和食物的那個人，那時候，普洛斯彼羅邪惡的弟弟把他丟在海上一艘沒有遮欄的船裡，以為他會死去。

悲傷和恐嚇使他們麻木到失去知覺，竟然認不出眼前這個人是普洛斯彼羅。於是，普洛斯彼羅先是在好心的老貢薩羅面前顯示身分，尊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然後，他的弟弟和國王才知道：他就是當年他們圖謀害死的那個普洛斯彼羅。

安東尼奧流著淚，用悲痛的話語和真誠的悔過哀求哥哥，希望得到寬恕，國王也誠懇地悔恨當初幫助安東尼奧推翻他哥哥的罪過。然而，普洛斯彼羅饒恕了他們。當他們保證一定會恢復他的爵位時，他對那不勒斯國王說：「我有一件禮物你意想不到的禮物要送給你。」接著打開一扇門，讓他看見他的兒子腓迪南正在和米蘭達下棋。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超越這種喜悅──這對父子出乎意料重逢時的快樂，因為原本他們都認定對方已經淹死在風浪裡了。
「哦，多麼奇妙啊！」米蘭達說，「這些人是多麼高尚啊！世界上既然住了這樣的生靈，它一定是個美麗的世界。」
那不勒斯國王看見年輕的米蘭達長得如此漂亮，氣質出眾又優雅，也像他兒子一樣驚訝。

「這個女孩兒是誰？」他說：「她似乎是拆散我們，又讓我們團圓在一起的女神。」
「不，父親，」腓迪南回答說，他發覺父親的神情陷入同樣的誤解──像自己當初剛見到米蘭達時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道：「她是凡人，不過非凡的天神已經把她賜給了我。父親，我選擇她的時候，沒有徵得您的同意，因為當時我沒有想到您仍然活在世上。她是這位著名的米蘭公爵普洛斯彼羅的女兒，我久仰公爵的大名，只是直到現在才見到他。是他賦予我新生命，成為我的第二個父親，因為他把這位親愛的姑娘許配給我。」

「那麼，我就是她的公公了。」國王說，「但是說起來還真是奇怪，我必須先請求我這位兒媳婦的寬宥。」
「莫提舊事。」普洛斯彼羅說，「既然結局如此美滿，就別再回想不幸的陳年往事吧。」然後普洛斯彼羅擁抱他的弟弟，再次向他保證一定饒恕他。他還說，是賢明、統領四方的天神，為了讓他的女兒繼承那不勒斯的王位，才將他從米蘭公國流放出來；因為唯有如此，當他們在這座荒島上會面，國王的兒子才會愛上米蘭達。
普洛斯彼羅安慰弟弟的這番話語十分寬厚仁慈，使安東尼奧感到羞愧、懊悔不已，他哭泣到無法說話的地步。慈祥和藹的老貢薩羅看到這幅令人歡欣的和解場景，也情不自禁地落淚，並且祈禱上天祝福這一對年輕人。

此時，普洛斯彼羅告訴他們，他們的船隻安全停靠在海港裡，水手們都在船上，他和女兒將在第二天早晨陪著他們一起回去。「在此期間，」他說，「請駕臨我這座寒傖的洞窟，分享、品嘗一下我所能提供的美味吧。夜晚時，我要給你們解解悶，述說我在這座荒島上的生活。」然後，他叫凱列班去預備一些食物，並且收拾好洞窟。國王一行人看到這個奇形怪狀、長相野蠻、面目猙獰的妖怪，都十分驚訝。而普洛斯彼羅說，這個凱列班是他唯一的僕人。

普洛斯彼羅離開荒島以前，他解除了愛麗兒服侍他的勞役，這個活潑可愛的小精靈快樂極了。儘管愛麗兒對主人忠心耿耿，卻一直渴望著享受充分的自由，像一隻野鳥般無拘無束地遨遊空中；有時候在綠樹底下，有時候在悅目的果子和芳香的花叢裡。

「伶俐的愛麗兒，」普洛斯彼羅給予這個小精靈自由時，他說：「我會想念你的。然而你應該去享受你的自由了。」
「謝謝你，我親愛的主人。」愛麗兒說，「在我離開之前，讓我先使用和風把你們的船隻吹送到家，然後再跟我這個忠實幫助過您的僕人告別吧。然而，主人，當我恢復了自由，我將活得多麼快樂啊！」
此時，愛麗兒唱起了這支可愛的歌曲：

蜜蜂吸吮的地方，我也在那兒吸吮，
我躺在蓮香花的花冠裡入眠，
一直睡到貓頭鷹啼叫，
騎在蝙蝠的背上東飛西飛，
追趕著炎夏悠哉游哉。
如今在懸掛枝頭的花叢下
我要快快活活地生活。

然後，普洛斯彼羅把他的魔法書和魔杖深深地埋藏在地下，他下定決心：今後再也不使用魔法了。既然這樣戰勝了他的敵人，又與他弟弟及那不勒斯王和好如初，如今，唯一剩下的最大幸福和快樂，就只有等他重新回到本國，恢復爵位，並且親眼看到女兒米蘭達與腓迪南王子舉行快樂的婚禮。國王說，一回到那不勒斯，立刻就為他們舉行隆重的婚禮。
在精靈愛麗兒的平安護送下，經過一段愉快的航行，不久，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