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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試閱
看到他的人都駐足噤聲。在教堂街。自由街。科特蘭街。西街。富爾頓。維西。這樣的沉默!除了靜還是靜,糟糕,卻又美麗。剛開始有的人認為這景象是光學效果,和天氣有關,是陰影偶然導致。其他一些人理解為,這可能是個完美的都市笑話——只要有個人站住,向上指著,就會有人聚集過來,歪著腦袋,點著頭,表示肯定,直到所有人都仰頭看,看到上面原本空無一物,大家好比是在等一個萊尼?布魯斯式萊尼?布魯斯(Lenny Bruce ,1925—1966),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著名的喜劇演員和社會批評家。包袱的抖落。但他們看的時間越長,就越肯定那是個人。那人站在大樓的邊緣,襯托在灰黑的晨光下。也許是個洗窗戶的。或許是個建築工人。或許是要跳樓的。
在那裏,在一百一十層的高度,那人完全靜止著,如一個黑色玩具,襯托著多雲的天空。
你只能從特定角度看到他,所以看客只得停到街角,在建築物之間找空隙,或者從陰影處漫步走出來,看個清楚,不讓飛簷、滴水嘴、欄杆、屋簷擋住視線。他腳下有根線,懸在兩幢大樓之間,大家還沒看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是那個人的模樣吸引了大家。大家的脖子伸著,尋思著接下來是厄運的降臨,還是平平淡淡、令人失望的收場。所有看客面臨這樣的進退兩難:不希望最後發現是個白癡站在絕壁般的大樓邊緣,空等一場,又怕那人滑落下來,被逮捕,或是伸長雙臂俯衝下來,而自己卻與這結局失之交臂。
看客的周圍,城市平日的噪音一切照舊。汽車喇叭聲。垃圾車聲。渡輪汽笛聲。地鐵單調的賓士聲。M22號公交停靠到路邊,刹車,軋著路上坑洞,聲如歎息。一片巧克力包裝紙飛到了消防栓上。計程車車門砰一聲關上的聲音。幽暗的小巷深處破爛碰撞的聲音。運動鞋鞋底擦地發出的尖銳的聲音。公事包的皮革與褲腿的摩擦聲。雨傘傘尖在路面劃動的聲音。推開旋轉門,從屋內傳到屋外來的談話聲。不過看客也可以將所有聲音收集起來,捶到一起,變成一種噪音,仍然不會聽到什麼。大家即使咒駡,也是悄悄地罵,畢恭畢敬地罵。大家三三兩兩,聚在教會街和德伊街路口的紅綠燈附近,在山姆理髮店的遮陽篷下,或是在查理音像店的門口。一群男女,如劇院觀眾一般,擠在聖保羅教堂欄杆處。還有在伍爾沃斯大樓窗前的,一個個在擠著去看。律師。電梯操作員。醫生。清洗工。助理廚師。鑽石商人。魚販子。穿破牛仔褲的妓女。大家在相伴之中找到一些慰藉。速記員。交易商。快遞工。掛活看板的人。街頭玩賭牌的人。聯合愛迪生公司。馬貝爾公司。華爾街。戴伊街和百老匯街角一個鎖匠,坐在自己的麵包車裏。一個騎自行車的送信人,靠在西街一根電線杆上。一個紅臉酒鬼大清早跑出來買醉。
人們從斯塔藤島渡輪上看到了他。從西邊的肉類加工倉庫看到了他。在炮臺公園那些新建的高樓裏看到了他。在百老匯的那些餐車邊看到了他。從下面的廣場看到了他。從這兩幢大樓裏看到了他。
當然,也有一些人不管這些大驚小怪,對這一切不理不睬。這時是早上七點四十七分,他們已經疲于應付,什麼也懶得管,有一張桌子,一支筆,一個電話就夠他們對付了。他們從地鐵站下面上來,從轎車裏下來,從城市公交上下來,匆匆過了街,不想抬頭傻看。尋常的一天,尋常的憂愁。不過,當他們經過騷動的人群時,也開始放緩腳步了。有些人完全停了下來,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轉過去,走到角落,和其他看客擠到一起,踮起腳尖,看看人群,然後像是在自我介紹一般,突兀地說上一聲哇噻、我的天、或是耶穌基督啊。
上面那男子還僵著沒動,不過他的神秘卻不脛而走。他站在南樓的觀景台欄杆之外,隨時會從那上面跌落下來。
在他身下,有只鴿子從聯邦辦公室大樓的頂層猛撲下來,仿佛是預兆這人的跌落一般。鴿子的飛動,吸引了大家的眼睛,大家看著那灰色的翅膀,襯托著站在上面的小小人影。鴿子從一個屋簷飛向另一個屋簷。看客這時候才注意到,其他人也在各自的辦公室裏,和他們一樣在看著。有百葉窗拉起來了。有人將玻璃窗吃力地推起來了。大家看到的不過是那人的胳膊肘,袖子口,或是吊帶,然後又看到一個頭,或是頭上方模樣怪異的雙手,那舉起的手,讓那人的身形愈發顯高了。在附近摩天大樓的窗戶裏,各樣的人都湊上來看——穿著襯衫的男人,穿著鮮豔衣裳的女子,在那玻璃後晃著,如同遊樂宮裏的鬼魅。
更高的地方,一架氣象探測直升機作了一個俯衝式轉彎動作,就好比是在行屈身禮,告訴大家夏季的日子多雲而涼爽之類的胡話。直升機的旋翼在西區庫房的上方,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一開始,這直升機前進中模樣歪斜,邊上有個窗戶被推開,仿佛機器要透氣似的。打開的視窗出現了一個鏡頭。接著是一道短暫的閃光。很快,直升機恢復了狀態,在那無垠的藍天上,姿勢優美地轉著圈子。
西區高速公路上有些員警,亮起了那鬼見愁的警燈,快速換道下了出口,使得這樣的早晨更有磁性了。
警笛的聲音,仿佛宣告了白天的正式來臨,這時看客中間有什麼能量在向空中釋放。人群開始嘰嘰喳喳,大家的平衡即將打破,其沉默也在接近尾聲。大家轉過去互相看著,開始在猜測,他會跳嗎?會掉嗎?會不會踮腳沿著樓沿走呢?他在那兒上班嗎?他是不是一個人在那裏?會不會是個什麼誘餌?這人身上穿了什麼制服沒有?哪位有望遠鏡?根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這時也會用胳膊肘碰碰身邊的人。大家開始罵罵咧咧,有的在低聲說這可能是場搞砸了的搶劫,這人沒准是個偷貓的小賊,或許劫持了人質,還有說這人是阿拉伯人,猶太人,賽普勒斯人,愛爾蘭共和軍的人。或許這只是一場什麼公關表演,是某個企業搞的噱頭,多喝可口可樂,多吃油炸玉米餅,多抽百樂門煙,多噴些來蘇消毒劑,多愛耶穌一點!沒准他是一個示威者,要在這裏,在樓的邊沿,掛什麼示威標語,讓它在風中飄揚,如一件在空中晾曬的大尺碼衣裳——標語上會寫:尼克森馬上下臺!別忘了越南,山姆大叔!支持印度支那獨立!——然後有人說,也許他是滑翔機手或跳降落傘的人,所有的人都笑了,但他們不解的是,這人腳下有根纜索。大家又開始七嘴八舌了,咒駡的咒駡,低語的低語,一片嘈雜。警笛聲也越來越多了,大家心跳更快。直升機在大樓西側找到了一個降落點,在世貿大廈的大廳裏,員警在大理石地板上飛也似的跑著,便衣們匆匆亮出襯衫下的工作徽章;消防車進廣場了;那些紅藍兩色映在玻璃上讓人眼花繚亂。一輛帶著載人平臺的平板卡車開過來了,肥大的車輪碰著路沿,載人平臺歪向一邊,有人笑了起來,司機抬起頭,仿佛那載人平臺能一直伸到那遙不可及的高度。保安人員在用步話機喊話。這
人群頓了一下,然後一起大笑起來,不久人群中出現了一種崇敬,一種對這人大不敬口氣的肅然起敬,因為他把大家心裏想說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看在老天份兒上,跳吧,跳啊!接著出現了一陣喧嘩,喊話的回話的,從那窗臺,一路蕩漾下來,傳到人行道上,到開裂的路面上,一路傳到富爾頓角落,順著百老匯大道過了一個街區,蜿蜒穿過約翰街,繞過拿騷街,然後接著下去,笑聲如多米諾骨牌一般繼續著,不過笑中有些其他滋味,有些渴望,有些敬畏。很多看客不寒而慄地意識到,無論他們嘴上在說什麼,事實上他們不過是想看到一次驚心動魄的跌落,看到一道弧線,從那樣的高處一路劃下來,消失在視線外,啪的一聲,砸在地上,讓這樣一個星期三充充電,增添點意義。對那跌落瞬間的嚮往,成了一個紐帶,將這些人變成了一個家庭。而別的一些人希望他活著,在那根纜索上站好,成為命懸一線的一種邊緣,但僅此而已。他們開始對那些叫喊者感到厭惡:他們希望這個男子自救,希望他後退一步,退到員警的臂膀裏,而不是在空中跌落。
大家一個個都激動。
都興奮。
大家陣線分明。
跳啊,混蛋!
別跳!
那高高的上方,好像有些動靜了。那人的深色衣服裏,身體每個小小的扭動都至關重要。他彎腰了,身體只有一半了,彎下來了,好像在打量自己的鞋子,好像是一個大部分被擦掉的鉛筆記號。這是一個跳水的姿態。然後大家看到了。看客全站著,一片寂靜。即使是希望該男子跳的人,也覺得空氣凝滯了。大家後退著,嘴裏哼哼唧唧。
一個大活人,就好像揚帆出海一樣,走在半空中。
他不見了。他跳了。有人在祝福自己。閉上了眼睛。等著落地的一聲悶響。那身體在轉著,勾住了什麼,在風中翻轉著。
然後,看客中發出一聲叫喊,一個女人的聲音:上帝,啊,上帝,是一件襯衫呢,不過是件襯衫呢。
它在下降,下降,下降,是的,是件運動衫,在風中飄動,然後大家任由那運動衫在半空飄動,因為上面那人已經從蹲姿站了起來,上面的員警和下面的看客中,再次出現了一陣寧靜,百味雜陳的情緒在人群中洶湧著。那人屈身站起來之後,手裏拿了根杆子,在搖動,在測試它的重量,在空中上下擺動著,一根長長的黑條,非常柔韌,柔韌得末端都在晃動。他的目光盯緊對面的大樓,那樓的四周仍圍著腳手架,就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物,在等著人來搭救。現在,大家終於明白他腳下那纜索是怎麼回事了,其實就是別的,他們現在也沒法動腳了。沒人去喝什麼早晨的咖啡了,沒人去會議室吸什麼煙了,沒人拖著步子在地毯上瞎轉了。這樣的等待有了一種魔力,大家看著他穿著黑色軟底鞋的腳抬了起來,就如要走進溫暖而灰色的水裏。下麵的看客集體吸了一口氣。突然間,大家感覺這樣的空氣,是大家一起共用的。上面的男子似乎是一個詞語,一個他們似乎知道,卻又未曾聽人提起的詞語。
他走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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