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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沒有雄偉高大的的崇山峻嶺,也沒有淙淙吟唱的小河流水。東西南北都是平展展的莊稼地。那看似幽靜神秘的青紗帳,那波動起伏著金黃色波浪的麥田,就是我兒時嬉戲的戰場和樂園。
我記事時,文化大革命的狂潮已經接近尾聲,但遺風猶在。所以,學校里、社會上都還彌漫著一股階級斗爭的硝煙迷霧。我所聽到的、看到的,甚至在書本上讀到的,都是“高大全”式的革命英雄人物。我就常常和小伙伴們去野外玩“當英雄,抓壞人”之類的游戲。有時候玩累了,在歇息的時候,抬頭遙望西邊幾十里之外莽莽蒼蒼的呂梁山,再轉身看看東邊同樣遙遠、同樣是云遮霧繞的太行山,禁不住就想,怎么自己就生在這么一個既無青山也無綠水的地方?不能戲水,不能游泳,不能爬山,也不能采摘野果,太沒意思了。書上講的和老師說的大英雄、大人物,怎么家鄉就沒有一個?我稚嫩的心靈里遂產生了一種懨懨的失望情緒。后來,年紀略微長大一些,我聽到大人們說起家鄉師莊(即趙康村)尉家、北柴王家、南高劉家和我們南趙村楊家四大家族的故事,我心里不以為然,他們幾家不就是和劉文彩一樣的大地主嗎?歷史書上也不見提他們一下,有什么可以炫耀的?母親又給我講趙氏孤兒的故事,說趙大夫(即趙孤的爺爺趙盾)是東汾陽村人,趙雄、趙豹、東汾陽、西汾陽四個村子是趙氏家族的四舍,南趙、北趙、大趙和小趙都是趙氏后裔所在地。蒲劇《趙氏孤兒》的故事就發生在我們村這一帶。我那時尚小,對晉國的歷史一竅不通,雖說有了一種偉人之后的感覺,但覺得很是虛無縹緲,那不過是杜撰的戲曲故事而已,也就激動了一下,隨后就又陷入沒有英雄先人的郁悶之中。母親接著給我講,咱這地方可是個千里難尋的好地方,歷史上就沒有遭過什么太大的洪災呀旱災呀的,你看,村里800多口人,就有近一半都是河南、山東逃荒要飯過來落戶的。連帝王都看中這個地方建都呢。我將信將疑。母親說,咱們村南邊的晉城園子幾千年前就是不知哪個朝代的都城呢。傳說,在很早以前的時候,有一天突然發生了大地震,天翻地覆,黃風狂刮,連長了多少年的大樹都被狂風連根拔起,好多人都被刮到了半天空里,死傷無數,那個都城一夜之間就被黃土掩埋了。我聽得驚心動魄,覺得像是天方夜譚,后來就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到7公里之外的汾城上高中了。
汾城,村里人都叫縣上,說是原來的太平縣城所在地。我在汾城鎮看到的是一式破破爛爛的老房子、老建筑。有一座大堂雖然看起來比較宏大,可能年代太久了,給我的感覺是歪牙咧嘴、四面透風,街上也是坑坑洼洼的,沒什么好玩。兩年的時間,全部用在了學習上,汾城也沒留下太多的印象。
后來遠離家鄉,上了大學,又讀了研究生。當若干年后,我的目光重新認真掃視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時,我幾乎被新的發現驚呆了,我那時才驚覺,自己兒時是多么無知,內心很有一種難言的羞愧和不安。
……
母親說的那個晉城園子,我今天也有了清晰的眉目。那曾經是名震天下的晉文公重耳稱霸的王都遺址趙康古城。重耳在這里逃亡,在外流浪19年,又是在這里劍指天下,以60多歲的高齡稱霸諸侯,成就了晉國以后綿延150余年的不世霸業。當然,震驚中外的趙氏孤兒案也是在這里醞釀、發生,以至于直到今天,趙氏孤兒的遺跡在這一帶還是琳瑯滿目、俯拾即是。
30多年后的今天,由于電影、電視劇的連續熱播,趙氏孤兒的故事已是天下皆知,趙衰、趙盾、趙朔、趙武祖孫四代的耿耿忠心和程嬰、韓厥、公孫杵臼的大義凜然,讓國人為之扼腕嘆息,它不僅弘揚了可歌可泣的忠義精神,讓忠義靈魂隨著趙氏建立趙國的腳步遍植在“燕趙義士”的骨髓中,還在我的故鄉繼續開花結果。趙氏孤兒案700年后,還是在晉南這塊土地上,“忠義之神”關羽關云長橫空出世;又400年后,以忠義昭日月的唐朝白袍將軍薛仁貴再次在我的故鄉不遠處從天而降。而頗富戲劇性的是,此前不久,唐太宗李世民把戰功赫赫、忠義雙全的的尉遲敬德分封到了太平縣,即汾城。我曾經看到的那些個破舊不堪的古老建筑,那座頹唐荒蕪的衙門大堂,竟然就是1000多年前尉遲恭的帥府。
公元前466年,即周貞定王三年(時晉都故絳已由我的故鄉遷至其西南10公里之外的侯馬新田100多年,稱為新絳),一場毫無征兆的大地震忽然間從天而降。天崩地裂,狂風大作,黃沙彌漫,房屋倒塌,死傷累累,曾經的晉都故絳一夜之間成為一片瓦礫廢墟。唐《開元占經》云:“晉空桐震七日,臺舍皆壞,人多死。”這就是流傳在故鄉一帶“黃風夜平晉國城”故事的真實歷史背景。
曾經讓我想入非非的東西兩山,更是名震寰宇,讓我驚嘆不已。西邊的呂梁山,實際上就是被列子和莊子稱為“有神人居焉”的“藐姑射之山”;東邊的太行山,是著名的“精衛填海”“后羿射日”“愚公移山”“孔子回車”等故事孕育發生的故鄉,是中國遠古創世神話主要發源地之一。
我抱怨故鄉沒有可以嬉戲的河流,沒有旖旎的青山綠水,現在想來那時是多么天真和可笑。我們村往東10公里處就是舉世聞名、滋潤著三晉大地的汾河。2700多年前,即公元前647年,晉國發生旱災,秦穆公不計前嫌決定借糧給晉惠公。秦國派了大量的船只運載了萬斛糧食,由秦都雍城(今陜西鳳翔南)出發,沿渭水,自西向東500里水路押運糧食,隨后換成車運,橫渡黃河以后再改山西汾河漕運北上,直達晉都故絳城。運糧的白帆從秦都到晉都,800里路途首尾相連,絡繹不絕,成就了歷史上著名的“泛舟之役”。
就在這個汾河邊上,就在“泛舟之役”轟然滾過的地方,距離南趙村僅有10公里、一個叫萬王的村莊竟然在1000多年前的隋唐時期,還走出了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和兩個流芳千古的絕代詩人——中國哲學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王通、被后人稱為曠世奇人的唐代詩人的王通之弟王績和寫出傳世名篇《滕王閣序》的天才詩人王通之孫王勃。
王通曾經在汾城鎮西門外的文中子(王通號文中子)洞遺址上講學,后來此地修建了文中子祠,再后來改建成聲名赫赫的龍門書院。
汾城鎮外東南兩公里處的孝村,是戰國時期趙國大將李牧的故里。李牧蒙冤慘遭殺害后,被他的4個兒子運回故里安葬。4個兒子披麻戴孝,守墓3年,其孝行感天動地,原村遂被時人稱為孝村。4個兒子居住的地方后也繁衍成村,分別成了汾城東北屏障的東李、西李、南李、北李四村。
幾十年來的渾渾噩噩,讓我幾乎是在一朝之間穎悟到了人杰地靈、物華天寶的精確內涵。在大鄧鄉和陶寺鄉交界的龜山上,聳立著一座張良祠。縣志記載,這里就是“漢初三杰”之一的張良墓。張良急流勇退后,就隱居到了龜山上辟谷修煉,后在此地“羽化成仙”。山腳下的張相村則是張良故里,其中斑斑點點的雪泥鴻爪似乎在向人們訴說著一代風流的傳奇。
襄汾還是元雜劇四大代表人物之一的鄭光祖的故鄉,是元朝著名畫家朱好古的故鄉,是現代畫家劉錫永的故鄉,是現代民間文學活動家﹑研究家賈芝和著名作家、翻譯家、學者賈植芳兄弟倆的故鄉……
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文學家……大家俊才層出疊現,世代不絕。當我還沉浸在為先人驕傲的喜悅中時,驀地一回頭,丁村和陶寺的模糊背影又闖入了我的心頭。朦朧間,我看到一群圍裹著虎皮獸衣的原始人和穿著葛布麻服的帝堯、棄、舜、伯益、四岳、大禹……從遠古向我姍姍走來……
二
丁村離我老家也就20公里左右,但我第一次知道丁村這個舉世聞名的名字居然是在中學的歷史課本上。丁村就位于襄汾縣城東南5里處的汾河岸邊。1954年,“丁村人”出土面世,她就像一道震耳欲聾的閃電驚雷突然爆炸在國際考古界的上空。曾經宣稱中國人是“西來論”的鼓噪者耷拉下高昂的頭顱,蔫了。丁村的考古發掘證明了我們的祖先“丁村人”生活在大約10萬年前這一帶,它正好彌補了距今約23萬年前的北京猿人,和距今約1.3萬年間山頂洞人的中國古人類斷代的空白。
丁村人世代繁衍生息在這片土地上,在和大自然的艱苦搏斗中,在和虎豹狼蟲較智逐力的進化中,也終于在若干萬年以后,緩慢但又堅定地踏到了時代文明的門檻上。東北距丁村不到10公里,中華民族遠古國家文明的第一縷曙光就冉冉升起在個地方,一個再次震驚世界的考古發現面世了。這個叫陶寺的地方竟然埋藏著一個古老的國都雛形,這就是國人聞之能誦的帝堯國都古平陽。280萬平方米的古平陽城址廢墟出土的一剎那間,把曾經被視為傳說的遠古神話變成了證據確鑿的中國遠古歷史。在這里,帝堯劃定九州,“中國”第一次開始閃耀在神州大地;在這里,帝堯“敬授民時”,中國農歷開始了它的雛形;在這里,龍首次成了代表國家意志的“國徽”,成了中華民族靈魂與精神上的圖騰;在這里,帝堯以天下為公,開創了中國歷史上閃耀著熠熠光輝的民主禪讓制;還是在這里,兩個朱書文字的出土,宣告了帝嚳和帝堯時代漢字文化初始形成的標志……
帝堯去了,但他讓后人“就之如日,望之如云”的豐功偉績在晉南、在山西、在整個神州大地上都留下了永不磨滅的蹤影——陶寺往北30公里左右的澇河岸邊是眾子民百姓感念帝堯恩德而“撮土成丘”的巍巍堯陵;陶寺西北30公里處臨汾市堯都區傲然矗立著規模浩大的堯廟;堯廟西南3公里之遙是被稱為“帝堯故里”的伊村;臨汾北上10公里的洪洞縣甘亭鎮羊獬村是帝堯生二女的第二故鄉“唐堯故園”;臨汾東行100公里處的長子縣是帝堯長子丹朱的封地,丹朱死后被葬在丹棱,后人稱為丹嶺。由此發源,蜿蜒東流的那條河流叫丹河。
堯在位70年,禪位于虞舜。“舜耕歷山”的故事名揚中外,僅在晉南一帶,稱為歷山,并且有著相關傳說的就有兩處,其一在洪洞境內;其二是那個地跨翼城、垣曲、陽城、沁水四縣,南臨黃河谷地,北倚汾渭地塹的歷山。每一處留下了舜王和娥皇、女英兩位妻子稼穡耕種的斑斑遺跡。《史記》載:“舜生于蒲阪(今永濟市),漁于獲澤(今陽城縣),耕于歷山。”最后定都蒲坂。雖然舜都蒲坂的痕跡在今天的永濟市已被千千萬萬個無情歲月的冷風凄雨滌蕩一空,但典籍史料上的鑿鑿之言,還是讓我在彳亍而行的孤旅中聽到了他踏在這一片土地上“噔噔”作響的空谷足音。
虞舜傳承了帝堯的民主禪讓制,把帝位無私地傳給了大禹。大禹定都安邑,即今天的運城市夏縣。禹都俗稱禹王城,其遺址是東周魏國早期都城安邑遺址,位于山西省夏縣西北 7公里處,已成中國文物重點保護單位。這里留下了“白馬峰”“金簡峰”“禹王碑”等隨處可見的大禹模糊的影子。
傳說,大禹受帝堯之命治水,兢兢業業,廢寢忘食,以至于三過家門而不入,最后吸取了父親鯀治水的教訓,變“堵”為“疏”,經過13年的奮戰,才終于取得勝利。史載,上古時期,位居今晉南黃河中游的河津有一座大山,叫龍門山。龍門山高聳在河谷中,堵塞了河流,河道因而變得十分狹窄。洶涌奔騰的河水沖堤上岸,肆虐泛濫成災。大禹到此視察后,毅然決定開鑿龍門。于是在他的率領下,成百上千的人投入挖山的戰斗,最終把龍門山鑿開了一個大口子,河水自此暢通無阻,黃河中游也從此告別了洪澇災害的歷史。中國人耳熟能詳的“鯉魚跳龍門”故事就孕育在這道曾經是浪濤滾滾的河谷中。數千年后,一代詩仙李白一襲白袍,挺立在龍門口上,臨風憑眺,捻須吟哦:
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
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
大禹當然無法聽到李白的感喟,他是四千多年前活動在晉南一帶的夏部落幾代首領的一個形象綜合體,被稱為夏后氏,他所建立的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王朝就被稱為夏。夏王朝的建立,標志著中國進入新文明時期的階級社會,是中國古代社會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三
晉南包括臨汾和運城兩個地區,因處于黃河之東,故稱河東;晉東南包括長治和晉城兩市,因地處高崖,摩天擦日,“與天為黨”,故稱上黨。河東和上黨聯手構筑了中國的遠古文明,是氤氳華夏五千年歷史文化的源頭所在。
今天,我重新審視這片到處泛濫著中華文明因子的土地時,我被深深地震撼了。這兒,豈止僅僅是我的故鄉?豈止僅僅是這一帶居民的故鄉?又豈止僅僅是大思想家、文學家荀況、司馬遷、司馬光、郭璞、王通、王維、王勃、盧綸、柳宗元、司空圖、關漢卿、鄭光祖的故鄉?又豈止僅僅是大政治家、軍事家荀息、重耳、趙衰、趙盾、廉頗、李牧、藺相如、張良、周勃、衛青、霍去病、霍光、張遼、狄青、毛文龍、陳敬廷的故鄉?這片神奇的土地啊,分明是所有中國人的祖居之地,是所有散落在天涯海角的炎黃之孫的精神根袛!
當西方人自豪地把亞當和夏娃當做他們的祖先頂禮膜拜的時候,黃皮膚的東方人也在默默虔頌著他們視為祖宗的天皇伏羲、地皇女媧和人皇神農氏炎帝。連篇累牘的典籍記載,紛紛揚揚的密集民間傳說,俯拾即是的廢墟遺跡,布滿土屑銹跡的地下文物,都向我們吟唱著曾經的 “三皇五帝”文明就濫觴于生我、養我的這塊土地上。
臨汾吉縣有巍峨起伏的人祖山,那里發現了雕刻在山巖上的接近萬年、已經斑駁漏離的女媧巖畫,還有埋在媧皇塑像下面具有6200年歷史的媧皇骨;洪洞縣趙城鎮東南兩公里處巍然挺立著一座有數千年之久的媧皇廟,里面還聳立著兩座不知年頭的媧皇正陵和副陵;運城萬榮縣那個被目為海內女媧皇廟之冠的后土祠,其最盛時面積達到了 63萬平方米。傳說女媧造人時,就躲到這個四面環水的孤島上生育繁衍。黃帝阪泉之戰后曾經來此“掃土為壇”,祭祀先祖。后來,漢武帝又先后6次蒞臨后土祠祭奠后土娘娘女媧,并留下了千古名作《秋風辭》。被后人歷數千年而傳頌的女媧補天處,就在長治縣的上郝村。那里有一座天臺無影山,山上建有媧皇廟。另外,這個地區還有兩處女媧補天傳說的地方:一處是位于晉城市東南17公里處的浮山;一處是位于陽城縣與河南濟源市交界處的王屋山。王屋山又稱皇母山、女媧山。后人感念女媧的功德,就在神州大地上修建了數不勝數的女媧祠廟。這在晉東南地區更是星羅棋布,隨處可見,譬如潞城市戚里店媧蝗圣母廟,襄垣縣仙堂山媧皇宮、城關鎮媧皇廟,平順縣堡溝村媧皇圣母廟、井底村媧皇廟、鷂坡村東北媧皇宮,黎城縣嵐溝村三皇圣母廟、廣志山巔媧皇梳妝樓,武鄉縣下合村媧皇圣母廟,晉城市郊區磨齒山媧皇廟,陽城縣南郊高媒神祠……
母系氏族逐漸進入象征男權的伏羲氏族社會后,伏羲氏也奪走了原屬于女媧“天皇”的崇高榮譽。事實上,伏羲氏和女媧氏還隔著數百年乃至上千年,他們也分別是兩個不同部落數代首領的名稱。傳說的伏羲畫卦處就在今天洪洞縣淹底鄉的卦地村。卦地村地勢較高,村中有一道反“S”形溝壑,將這塊塬地分為首尾相接的一對分別叫做南卦地、北卦地,形似太極圖的鴛鴦魚。吉縣人祖山也有地勢高峭的伏羲臺,傳說伏羲在此“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貴萬物之情。”另外在晉東南地區也留下了伏羲氏諸多的古遺斑跡。
史載,炎帝是伏羲氏的后人,炎帝號神農,晉城高平市有炎帝陵,還有炎帝“種五谷,嘗百草”林林總總的各類形蹤跡影。長治市屯留故城南的故留吁國西是炎帝少女精衛所居的發鳩山;正南綿延起伏的羊頭山是炎帝培植五谷的實驗基地;東南崔嵬雄渾的黎嶺是炎帝所建黎國的古都遺址;正東云霧繚繞的山野是以炎帝文化遺存聞名于世的長治縣百谷山;百谷山往北的黎、潞縣域有羊神山、羌城、姜莊、黎侯鎮……炎帝族的發祥地在古上黨。上黨地區形成了完整的炎帝族生活鏈。炎帝出生、成長、創業、建國、殯葬、陵廟群,都在古上黨高平縣羊頭山方圓百里之內。
炎帝部落經過數百年的輝煌后,逐步衰落,在與后來崛起的蚩尤部落戰斗中失敗,遂聯合新興的黃帝部落在今天河北涿縣(一說在今運城鹽池一帶)同蚩尤進行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蚩尤被抓住后肢解于今運城解州,解州一名就由此而來。宋沈括的《夢溪筆談》說,解州鹽池的鹵水呈紅色,即所謂的“蚩尤血”。《孔子三朝記》亦云:“黃帝殺之(蚩尤)于中冀,蚩尤股體身首異處,而其血化為鹵,則解之鹽池也。”解州附近現在有個村子叫蚩尤村,又叫蚩尤城,城里有蚩尤冢,后改名叫從善村,傳說這里就是蚩尤故里。后來云貴一帶奉蚩尤為祖先的“九黎三苗”一族和今朝鮮半島上的朝鮮族,都是由此輾轉南下或逃亡北上的蚩尤后人。
黃帝在逐鹿之戰中脫穎而出,一舉登頂,成為了事實上的最高統治者,并得到天下黎民百姓的擁戴。大權旁落的炎帝心有不甘,于是,又一場爭奪天下的戰爭爆發了。這場戰爭的主戰場在阪泉,即今運城鹽池一帶,史稱阪泉之戰。黃帝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完勝炎帝。落敗后的炎帝部落四分五裂,有的跑到了今西部青海、寧夏地區,后來發展為羌族;有的逃難到今湖南株洲炎陵縣一帶,有的落荒至今陜西寶雞地區。這些落敗的炎帝殘部在新的地方又推出了新的首領,并統稱為炎帝,還把原來炎帝部族的風俗習慣、宗族信仰又一代一代傳下去了。這就是為什么在今天這些地方都有炎帝陵留存的原因。
炎帝率殘部退守到了今長治市黎嶺一帶,并在此建立了耆國,亦稱黎國,該國度延續了上千年,后成為殷西內屬國。其首領勤勞王事,深得重用,是商王朝重要盟友之一。周文王滅密須后,便揮師東進,滅了耆國。
黃帝部落經過這兩場戰役后,統一了天下,原來的分別以炎帝、黃帝和蚩尤為首的東夷集團、華夏集團和苗蠻集團互相滲透,互相融合,一個強大的華夏民族得以形成。炎帝和黃帝遂成為炎黃子孫公認的華夏民族始祖和人文初祖。
黃帝主要活動區域就在今天的晉南、豫北和陜東黃河中游流域。黃帝的妻子“蠶神”嫘祖傳說是運城市夏縣城西北11公里處的西陰村人,村里修建有“先蠶娘娘廟”。這里早在1926年就發現了蠶繭化石,后成為著名的西陰文化遺址;曾經為黃帝出謀劃策,立下汗馬功勞的“宰相”風后,據傳為運城市鹽湖區社東村人。風后死后埋葬在今運城市芮城縣最南邊的風陵渡,是為晉、陜、豫交界處的要沖地帶,素有“雞鳴聽三省”的美譽;皇帝時期手下大臣倉頡傳說是漢字的創始人,他結束了我們祖先“結繩紀事”的年代,創制了最初的象形文字。相傳倉頡是平山腳下臨汾市西趙村人,古時曾立有“倉頡故里”碑,惜被毀。現村里立有清康熙時期“倉頡造字處”石碑一通。
晉南和晉東南地區還有很多很多的歷史傳說和相應的寺廟墓冢等,譬如洪洞縣的皋陶墓,襄汾縣的伯益墓,稷山縣的后稷冢,等等,更重要的是這里已經發掘出土了數量眾多、琳瑯滿目的各個時期的遠古文物遺跡。運城市垣曲縣寨里村發現的世紀曙猿,推翻了所謂“高等動物起源于非洲”的論斷,將人猿進化史向前推進了500多萬年;芮城縣西侯度文化遺址發現的一些燒骨和帶有切割痕跡的鹿角,推翻了50萬年前北京猿人首開用火記錄,證明黃河中游流域的人類早在180萬年前就開始用火熟食;垣曲縣歷山下川遺址出土的石磨盤、錛形器等原始農具,說明河東先民早在1.6萬年前,就開始了“狗尾草”的馴育和最原始的農耕;緊鄰長治市的磁山文化遺址,出土了目前已知的世界上最早的農業果實——在發現的88個窖穴中,儲存著驚人的13萬斤霉爛的粟谷灰燼,距今大約5600--6000年前左右;另外還有匼河文化遺址、坡頭文化遺址、安邑文化遺址、崔水河文化遺址、萬榮荊村文化遺址……僅在晉南地區,各種大小史前文化遺址就有好幾百處。我只是站在這里隨便掃描了一下,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就讓我久久不能平靜。
我想象著我們的祖先“三皇五帝”在這里刀耕火種、狩獵捕魚、抽繭為絲、制禮定樂……我恍然憬悟,那輕流緩動的黃河水是人類始母女媧甘甜的乳汁;那巍巍雄起的呂梁山是天皇伏羲不屈的脊梁;那與天為黨的太行山是神農炎帝高昂的頭顱;那千古流芳的汾河水是軒轅黃帝汩汩流淌的血液;那起伏不平的綠色原野是至圣帝堯寬闊博大的胸懷……中華遠古文明的汁液就滲透在我腳下這片平實的泥土里,中華民族的祖脈就綿延在我眼前這逶迤的山嶺上、這舒緩的水流里、這蔚藍的天空中。
四
我在千里之外,在昏黃的燈光下,盯著那只雄鷹似的中國地圖發呆。我的故鄉變成了一小片淡綠色的桑葉輕輕地飄落在上邊。那縱橫交錯的山川河流,那點點落落的城市鄉村,都在一瞬間轉變成一幅幅清晰的故鄉畫面,幻化為一聲聲飽含深情的慈母呼喚。我恍然覺得,故鄉就是一個濃縮的中國版圖。她封閉在馬鞍形似的大山環抱里,卻在一片安寧祥和的環境中孕育了璀璨的中華文明;她背負著沉重的歷史包袱,卻在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下造就了數不清的才杰俊士。但她現在就像一個年過花甲蹣跚行走的老人,在五彩繽紛的霓虹燈閃爍中,瞪著茫然失措的眼睛,四顧徘徊……
故鄉的天,故鄉的云,故鄉的月……交織成一首令人惆悵傷感的《鄉愁》,縈繞在我的耳際: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
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望
仿佛霧里的揮手別離
離別后
永不老去
哦,我的故鄉,那汾水長流的地方,映現著一個民族伊始迷離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