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聽（簡體書）

冉冉

籍貫重慶酉陽，土家族。八十年代開始寫作，著有詩集《暗處的梨花》、《從秋天到冬天》、《空隙之地》三部，發表中短篇小說多篇。現居重慶。

《朱雀聽》是冉冉最新的詩歌作品集。其詩歌語言凝練，意象豐富，有跳躍感。詩歌內容豐富，時而飽含柔情，時而冷靜深刻，時而飛揚想象，時而細膩微妙，表現了作者對事物敏銳的體察感受。其語言鋒利，辭色豐富，有一種直擊人心而又出乎意表的力量，每能于慘淡中爆發出璀燦，是當代詩歌不可多得的收獲。

醒與眠
只要一步
這身體舊了
一個笨人
趕在天亮之前
天黑下來
半壺水
總有人替我去飛
總有人替我去跑
化裝舞會
落 地
啞 劇
學田灣

辭 行
在他們的房前屋后
在陌生人中間
我們在燈下剝葵花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放 羊
我們在樹下喝加了蜜的茶
我要喝下這杯酒
在夜晚的銀行里
每個人的舞蹈
我漸漸熟悉他們
我聽到的哭泣
紅 葉
大地的表情
踏著落葉走去
霜降下來
莊嚴的褪去
辭 行

朱雀聽
在這個寧靜的下午
他是誰
鑰匙不見了
我不能
我沒有要你寫詩
河水又漲上來了
當我沉默
仔細聽
彌天大霧
把 柄
自說自話

異 域
第一天
這被石頭簇擁的窗子
房頂的雕塑
看見孩子
夜里我縫好了衣裳
伊沃?安德里奇
雪白的小路通向教堂
我的圣經
河 流
嶄新的母語
林中空地
正午的陽光

醒 來
醒 來
如 果
承 認
流 淌
櫻 桃
我 問
養 藍
哎 呀
唱 片
空 白
天 涯
坦 途

公交車上的幾十個人
公交車上的幾十個人
喂，大聲點……
車廂里的魔術師
她不停地對司機喊“停車”
跟陌生人說話
靈 感
騙 子
從歇臺子上車的男子
一個傻子坐公交車
一個臨終的人坐公交車去終點站

他和他們
他居住的地方
他把出租車開得像風一樣快
他老是在唧唧咕咕自言自語
他在正午時分無事可干
他要怎樣克制才不會弄壞人家的頭
他用不上高超的化妝術
他仰望高處的玻璃
他在這一帶來回已有一萬次
他賣給自己一份報紙
他造的偽幣擺了一地
他把五十萬炒成了一萬五
他要出門去旅行
他和他的肝說話
他是貓和狗的爹
他看一堆蔬菜看得出了神
他想起了另一個人的痛風

小說練習
一聲嘆息
夜 晚
失敗之母
那一天陽光明媚
散 步
海風為什么是咸的
碼 頭
他們離開這里很快又……
大口袋
小說練習
雪原下的地鐵
霧中城

欣悅的相逢：發現、看見并認出 即墨
——詩集《朱雀聽》讀札

只要一步

只要一步
就可以安睡

只要一步 就可以
掉進松軟的陷阱
睡眠不是馬 是雪亮而
寂靜的馬蹄

那一步 是你走過的
最沉 最慢 最
驚心的一步
如干柴邁向烈火 花朵
邁向果實


這身體舊了

這身體舊了 我仍然
愛它 我愛它漏洞百出的
睡眠 我愛它睜著眼

睜眼夢見的夜晚
是真正的夜晚 死亡不能比
最純粹的愛情
也不能比 仿佛醉透的嘴唇
牙齒給了星辰 舌頭
給了河水

這個舊身體
我愛它被惡語鍛打的耳朵
（尤其是那脆薄的耳垂）
愛它被淚水泡亮的瞳仁
愛它哽在喉嚨的嗚咽
愛它變成烏金的塊壘

它漏電漏光漏風
漏哀傷和喜樂的消息
哦 它越來越舊了
失眠不能做它的補丁
遺忘也不能


一個笨人

在他空出的地方
一個人搖頭晃腦 躲避著
拔牙 牙不紅也不腫
卻承受著全身的疼

他為他的疼羞愧
為他悶聲不響的尖叫懊惱
一個笨人的尖叫自然是無聲的
像啞巴的爭辯 像夢中的
驚雷
他花了半生時間喂他的牙
咬過的食物 堆起來
是九座糧倉 咬下的傷口
壘起來 是掛滿葉片的大樹

他耗費了半生時間 治他的牙
牙嗜糖嗜醋嗜人間的苦辣
像一把釘子 牙穩住了
他動蕩不寧的一生

偶有片刻
他貓進樹陰 露出
參差的牙齒 嚼堅果和蜜
那時 他剛從夢鄉回來
尚未蹬掉恍惚的樓梯


趕在天亮之前

趕在天亮之前
把創口縫好
把蛋殼背在身上

針腳多么柔軟
在第一針與第二針之間
藏著剃度的發絲

在最后一針與
倒數第二針之間
藏著一片湖水 那靜和美
要等全身的漣漪散盡
才能看出



天黑下來

天黑下來
我愛你

像失去你一樣 愛你
愛你留下的空白

多么對稱 多么
虛無的鏡子

你終于抓住我了
用你的悲慟和屈辱

就像我用失眠
和絕望 抓住你

從前我們徹夜走在鐵軌上
滑翔的火車黑得透明


半壺水

半壺水升上頭顱
我煮著這個冬天最美的酒

最早的雪
最晚的花朵和果實

這個時辰值我半生的顛簸
褪盡了顏色和氣味

清澈的金透亮的銀
我自飲以致大醉

哦 一座霧城
里面晃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