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地帶（簡體書）

心理醫生說：“等一下。”醫生說完起身打開一臺小錄音機。
“我知道意識有多強大。”赫爾繼續說，“我知道鬼魂和魔鬼確實存在，他們就在那里。有一次，一個鬼魂差點害了我！”一個煙頭在皮肉上狠狠捻了一下，一縷煙頓時冒了出來，“杰克遜醫生后來告訴我，如果再有一次嚴重的震驚，那我必死無疑。從那之后我就開始做夢。”
房間內安靜下來，唯一的聲音來自遠處的汽車喇叭，嘀嗒的鐘表和打字員手下啪啪的打字機，還有赫爾痛苦的呼吸。赫爾說：“他們說夢幾秒鐘就能忘記，我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這都不重要。夢停留的時間好像要長一些。有時我能夢到一生；有時幾代人都能在夢里出現。偶爾時間徹底停止，時間停在那里，要進入永恒。我小時候看過《閃光系列》，你還記得嗎？我很喜歡的。等最后一集演完，我回家就開始做夢，一個晚上一集，栩栩如生。我醒來之后還能記住。我把內容都寫了下來，免得忘記。是不是有點瘋？”
“不。”心理醫生說。
“反正我做了。我讀完歐茲連環畫和巴勞斯連環畫之后，出現了同樣的事。我也沒有刻意回避。等我15歲之后，夢就少了，偶爾才有夢。后來是一周之前——”赫爾停下，他問洗手間在哪里，然后走進去將涼水潑到臉上。他回來后站到窗戶旁邊。
“一周之前嗎？”心理醫生一邊問一邊翻轉錄音帶。
“我11：30上床，還不太累，但我想休息，都是為了我的心臟。剛躺下夢就來了：我正沿著威尼斯碼頭行走，時間接近午夜，那里有很多人，到處都是人；你知道經常光顧那里的人——水手，花枝招展的女人，穿皮夾克的小伙子，小商販還在做生意。你能聽見滑道上隆隆的過山車，過山車里的人大聲尖叫；你能聽見鐘聲和禮炮聲，還有伴著風琴瘋狂的歌聲。遠處是大海，還在動。所有的東西都是明亮的，低俗的，廉價的。我走了一陣子，腳底踩上了口香糖和蘋果糖，心想我怎么上這來了。”赫爾閉上雙眼。他又猛然睜開眼睛，用手揉了揉，“離盡頭還有一半，剛過拱廊，我看見一個女孩，她大概有二十三歲，白上衣，又瘦又高，戴了一頂滑稽的白帽子。她光著勻稱的雙腿，腿被太陽曬得黝黑。她就一個人。我停下來注視她。我記得當時想：‘她一定有男朋友。她男朋友一定在附近。’但她好像不是在等人或找人。我下意識地跟著她。兩人有距離。
“她走過幾個游樂場，然后在一家名叫‘鞭子’的游樂場停下來，走了進去，開始騎木馬。空氣很熱，木馬轉起來，她的衣服都貼到了身上。這些她并不在乎，她扶著把手，閉上雙眼——我不知道，她好像如癡如醉。她開始大笑，高音的，很有樂感。我站在圍欄外面注視她，心想如此漂亮的姑娘怎么能在廉價的游樂場里大笑，而且是她一個人，‘在半夜里？接下來我的手僵在圍欄上，因為她突然朝我望過來。木馬每轉一圈，她都要看我一眼。她的目光似乎在說：不要走開，不要離開，不要動……
“木馬停下，她走出來，朝我走來。我們好像彼此相識多年，她拉過我的手，很自然，說：‘赫爾先生，我們在等你呢。’她的嗓音既深沉又溫柔，靠近之后，她的面容比剛才還要漂亮。豐滿的嘴唇，有點濕潤；黑色的眼睛在閃爍；她的皮膚白皙，微微發光。我沒有回答。她又笑起來，用手拽拽我的衣袖，說：‘親愛的，過來呀。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我們開始散步，然后幾乎是跑向了一輛過山車，在游樂場里最高的一輛。我知道我不能坐過山車，因為心臟不好，但是她就是不聽。她說為了她，要我上車。于是我們購票入場坐在第一排上……”
赫爾屏住呼吸，片刻之后才呼出一口氣來，慢慢地。他把話說出來之后，覺得保持清醒更為容易。
他說：“這是第一場夢的結尾。我醒來時渾身是汗，不停地顫抖，整天都在想夢里的事，不知道夢是從哪里來的。威尼斯碼頭我僅去過一次，還是跟母親去的，多年之前。但那天夜里，就像看連環畫時發生的，那場夢又從結尾的地方開始了。我們坐在椅子上，我記得是很粗糙的皮子，上面有裂縫，有的地方皮面脫落。扶手是鐵的，上面涂著黑漆，黑漆有脫落的地方。
“我要下來，心想，應該馬上下來，現在不下來就晚了！但那個女孩拉著我，我們在一起，緊緊靠在一起。如果我為她做這件事，她就屬于我了。‘求求你！求求你！’然后過山車啟動。抖了兩下，孩子們開始尖叫；索鏈咔噠咔噠響個不停，將過山車朝上面拉去；越來越高，慢慢地……現在都晚了，什么都晚了，過山車爬上陡峭的木質小山。P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