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在快速時尚當道的世界,有沒有手工縫製五萬美元大衣的容身之處?
令人嘆為觀止的一件五萬美元手工大衣的產銷履歷
媲美《一件T恤的全球經濟之旅》低調奢華版
一件令世上所有大衣都相形失色的五萬美元手工大衣,憑的是什麼?隱藏在大衣背後的生產履歷,又如何牽動著尋常人未察覺的全球經濟變革,以及省思低調奢華與快速時尚服飾,全然相反的消費與生產現象。
一種是大眾的,快速、便宜就好:A&F、Zara、H&M等新興時尚當道,穿過即丟、購物永無終結。而在天平的另一端存在著極小眾、對於頂級物品識別力絕佳的高端族群,他們對於精品「知道,而不是炫耀」,「低調的奢華」支撐了頂級精品市場屹立不墜。
本書作者努南某次恰巧逛到澳洲雪梨第四代裁縫師柯特勒的網站,上頭寫著他為一位老客戶訂製純手工大衣的故事。出於對「全訂製」一詞的好奇,努南踏上令人大開眼界的精品工藝旅程,同時也追溯了製衣工業的經濟發展歷程。
◎別開生面的旅程與供應鍊
努南天涯海角地追蹤它的各個要素。她到過遙遠的祕魯山巔看村民剪小羊駝的毛──牠們柔軟的絨毛比最精細的喀什米爾羊毛都還稀少而搶手;她也到過舉世最傑出的絲織品設計師史蒂芬勞.尼治位於佛羅倫斯富麗堂皇的總公司;她去訪問成立於一八四二年家族經營的法國布商多美,探索這家公司為國王、總統,和電影明星治裝的奧祕,她也去鑽研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英國鈕釦名店如何用印度水牛角來製作登峰造極的釦子,她還造訪手工金雕師傅的工作室,了解他如何製作掛在那件小羊駝大衣裡的十八K金小金牌;她也帶領我們一腳踏進了約翰.柯特勒這位舉世數一數二手工訂製裁縫師傅的世界……
透過記者之眼,領你進入一個鮮為人知的、低調奢華的隱密國度。
我們可以看到:不可忽視的小羊駝經濟,如何養活牧羊人、織工、精品業者,串成一條經濟供應鍊;從義大利傑出絲織品設計師製成的襯裡,認識什麼才叫做品質、奢華;擁有百年歷史的法國布商多美,告訴你精品也需要故事;英國精美紡織廠所織的布料、繁複的工序,體現速成品誰都會做,品質卻需要時間;手工雕金師父與頂尖裁縫大師以熱情的心、幾近失傳的技巧,打造極品。
同時,努南也帶我們看到:快速時尚產業的不經濟之處,只重視一流形象包裝和行銷手法,卻只有二流的品質,穿過即丟的消費模式創造出滿坑滿谷的垃圾堆、汙染和資源耗用,也剝削了在開發中國家惡劣環境工作的員工。但在另一端追求極品的世界,背後卻也不免要付出代價:一度讓小羊駝瀕臨滅種、曾經用不人道的方式取絲……。
◎夾縫中求生存?一種世代傳承的價值
人們依舊渴望品質,卻忘了品質是什麼。「大眾」對時尚的需求不斷增加,靠著媒體、行銷的餵養,接受快速時尚,迷戀名牌。「快、新、便宜、款式多」的模式正在排擠一群真正的頂尖工藝職人,甚至是影響世代傳承的價值。裁縫師、紡織首都約克夏的工匠,無不擔心百年經驗傳承的傳統精品和紡織工藝,將隨著產業一起凋零。
那麼,這些地方大師、獨立作業的師傅,家族經營的企業,要如何在快速時尚的夾縫裡求生存?要突圍,只有把中低階市場讓給海外的大型工廠,朝頂尖精品的制高點發展,並且追求高品質的職人精神,才是對抗廉價、抄襲的不二法門。
精品看似小眾,其實也不小。隨著識別力提高,更多人開始講究師傅的手藝,對產品背後的傳承發展出更深入的了解和欣賞──一種世代傳承的價值。而這些堅持立場的職人們,以對他們的顧客、對客戶、對環境、對所有牽涉其中者,最精心、最高規格的方式對待,力抗大眾消費主義的洪流。
透過一件價值5萬美元手工訂製大衣的故事,不僅見證近代成衣紡織業的興起與轉型,也讓我們重新省思自己的購物模式,同時發現──對低調奢華精品的了解,竟是如此淺薄。
在美麗事物中找到美麗意義的,是有教養的人。
對這些人來說,這世界還有希望。
──奧斯卡‧王爾德
作者簡介
梅格‧盧肯斯‧努南(Meg Lukens Noonan)
曾任《戶外》(Outside)雜誌特派記者10年,文章經常刊載於《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國家地理探險》(National Geographic Adventure)、《君子》(Esquire)、《悅旅》(Travel + Leisure)、《男人雜誌》(Men's Journal)、《時尚》(Vogue)雜誌等刊物。現居美國新罕布夏州。
譯者
莊靖
台大外文系畢,印地安那大學英美文學碩士。譯有《改變時尚的100個觀念》、《奧黛麗.赫本:一個優雅的靈魂》、《魅惑》、《PANTONE色彩聖經:預見下一波藝術、設計、時尚的色彩狂潮》、《下流科學》等書。
名人/編輯推薦
國內名人推薦
【學術界】
林世昌 清華大學經濟系教授
林建甫 台大經濟系教授
林青玫 亞洲大學時尚設計系系主任
【傳播文化界】
杜祖業 GQ國際中文版總編輯
林浩正 《men’s uno》創辦人暨集團出版人
孫正華 「風格玩家」節目主持人、製作人
袁 青 總編輯/資深時尚觀察家
張倞菱 《Bella儂儂》總編輯
許毓仁 TEDxTaipei 策展人、TED亞洲資深大使
楊 玟 赫斯特國際媒體集團中國區董事總經理
蘭 萱 中廣「蘭萱時間」節目主持人
(依姓氏筆畫排列)
國外推薦
「像偵探小說或驚悚小說一樣引人入勝。本書為全手工訂製服的精緻世界解密,並且提供一個鏡頭,讓我們探索渴望它的文化,不但深具教育意義,並且發人深省,教人不忍釋卷。」──時尚顧問提姆.岡恩(Tim Gunn)
「如果說到五萬美元大衣這種教人匪夷所思──而且也沒必要的物品,我是不懂,但若要有一本書來敘述這種大衣背後的絲縷脈絡,包括小羊駝牧人、鈕釦製造商、養蠶人、雕金師傅、織布工人、和裁縫大師等,那麼我就希望能夠有像梅格.盧肯斯.努南這樣才華洋溢而且文章耐人尋味的作家來寫它。讀這本手工小羊駝大衣之路是一段愉快的旅程。」──《紐約時報》前主編丹尼爾.奧克倫特(Daniel Okrent)
「這是一段別開生面的旅程……手工訂製服裝(以及其他相關工藝)已經瀕臨絕種,努南文情並茂的故事讓我們由衷希望他們能繼續生存下去。」
── 《出版者週刊》(Publishers Weekly)
「從頭到尾都知識豐富,趣味盎然。」──《頂級手工訂製西服:薩維爾街脫胎換骨》(Bespoke:Savile Row Ripped and Smoothed) 作者理查.安德森(Richard Anderson)
目次
推薦序1 林世昌 清華大學經濟系教授
推薦序2 林浩正/《men’s uno》創辦人暨集團出版人
推薦序3 許毓仁 TEDxTaipei 策展人、TED亞洲資深大使
推薦序4 張倞菱/《bella儂儂》雜誌總編輯
前 言 快速時尚另一端,令世上所有大衣失色的手工大衣
第一章 起點 倫敦薩維爾街的全訂製服業者
第二章 面料 祕魯高原上的小羊駝
第三章 襯裡 義大利佛羅倫斯的絲布
第四章 布商 巴黎傳承五代的貴族品牌
第五章 布 英國百年紡織廠的精美布料
第六章 鈕釦 來自英國黑鄉的獸角鈕釦
第七章 雕花金牌 移居雪梨的英國皇室御用雕刻師
第八章 裁縫 隱身雪梨鬧區地下室的頂尖裁縫團隊
第九章 大衣 落腳於溫哥華摩天大樓的頂層公寓
後記 依舊在全球各地忙碌的人們
謝辭
書摘/試閱
第三章 襯裡 義大利佛羅倫斯的絲布
接下來幾天,柯特勒一直在思索該怎麼製作那件大衣。一個點子在他腦海中成形。五十五歲的他後繼無人,很清楚自己是柯特勒家族操刀揮剪的最後一人。自己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無意繼承衣缽──而且為什麼要?高級手工訂製男裝是一門日薄西山的手藝,廉價的海外生產和消費者對名牌的迷戀,已經擊垮了訂製西服這一行──何況沒有年輕人願意耗費時間學習手藝,都注定它明日黃花的命運。
如果他挖空心思,使出畢生絕活來製作這件大衣呢?如果他領導深受他信賴的工作室團隊,完全以手工而不用一丁點機器來縫製呢?如果他搜羅最巧奪天工的材料來製作呢?不錯,他已經有了那塊小羊駝布料,但如果其他配件也能達到十全十美的地步呢?他用來製作這件大衣的一切細節,都會來自和他一樣講究品質、追求完美的師傅。
藍伯特來量身時,柯特勒開了一瓶酒──口感滑順的新南威爾斯夏多內白酒,然後把他的憧憬告訴藍伯特。
「我相信你,放手去做。」藍伯特說。
然後,他把他的美國運通頂級黑卡,遞給這位裁縫師傅說:「需要什麼儘管用。」
當時,他並沒有問──他也永遠不會問──這件大衣要多少錢。
於是,柯特勒開始搜羅他所需要的材料。有些得來全不費工夫,比如他已經有的優質絲線,和凸顯衣物版型必要的頂級馬海毛帆布。
不過,襯裡比較麻煩。他手上現成的布料不能用,它們是嫘縈混紡,耐穿、實用是沒錯,但這件大衣的目的不是耐穿,而是講求精緻。毋庸置疑,裡布非得是絲料不可,而且不是隨便什麼絲布都行,舉世只有幾家公司生產柯特勒想要的那種品質的絲布,愛馬仕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考慮,是不是該把幾條精緻的絲巾縫在一起。史蒂芬勞‧尼治是另外一家,柯特勒店裡就有販售史蒂芬勞的領帶。或許,他可以把幾條拆開,拼縫成裡布。接著他又想,為什麼不乾脆直接問史蒂芬勞,看他肯不肯賣他一段絲布?
柯特勒和這位莫測高深的佛羅倫斯男裝設計師有多年的生意往來,他認識這位設計師在墨爾本的經紀人,因此致電問他,史蒂芬勞可不可以賣他一點絲布。經紀人說,絕不可能,尼治先生絕不會答應──絕不可以把它用作襯裡。柯特勒明知這名經紀人根本連問一下設計大師都不願意,但他還是不斷努力。
柯特勒說:「告訴他這是為了要製作一件小羊駝大衣,全部用手工縫製。」他認定史蒂芬勞會欣賞這種精益求精的態度。「告訴他,這件大衣將會是最高級的品質,向他說明它是海軍藍。」只要顏色能和布料色調搭配,裡布的具體細節,他樂於遵從尼治先生的高品味。兩個月過去了,什麼消息也沒有。然而有一天,他接到了電話,是那名經紀人打來的,他一副跌破眼鏡的樣子告訴柯特勒說,尼治先生答應賣給他足夠做一件長大衣的絲布,但他堅持要求絕不能告訴別人,而且下不為例。
我們都是亞當的子孫,可是絲綢卻造成了差別。
──英文諺語
在佛羅倫斯皇宮內的精品店
我坐在深橘色的新幾內亞鱷魚皮製單人沙發椅上,等著史蒂芬勞‧尼治,這輩子我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坐到像這樣的沙發,因此我特別仔細觀察這十字格紋的柔軟皮革,還有那幾乎說不出名字的顏色──柿紅,或者該說是更偏向辣椒粉的紅色?這沙發和其他類似的椅子,成對放在尼治同名精品店的大理石磚地板上,精品店非常戲劇化地位於托納布奧尼宮(Palazzo Tornabuoni)以前的軍械庫,在佛羅倫斯最高檔的購物街上。這座十五世紀宮殿的上層樓層收藏了許多藝術品,原是文藝復興時代教皇的家,最近卻被改為私營住宅俱樂部,由四季飯店經營(俱樂部會派瑪莎拉蒂跑車到機場迎接住客)。既然這裡樓上有這樣的鄰居,再加上整條街上都是寶格麗、古馳 、路易威登和卡地亞之類的名品店,尼治二○○九年把旗艦店開在這裡的用心也就不言可喻。這地點正是攔截顧客的好地方──想想油國親王,他們都深愛這位六十一歲設計師精緻的手工男裝。
從我的座位上,可以看到尼治二○一一年的春裝系列,有條不紊、整整齊齊地陳列在光滑的胡桃木桌上和高大的衣櫥裡。紫黃條紋的埃及棉長袖襯衫、鴕鳥皮飛行員夾克、輕如皺紋紙的羊毛西裝、細長的尖頭鞋,還有放在托盤上排成螺旋形,按顏色分類的絲質領帶──全都由銀白色的象牙雕刻和生氣蓬勃的蠟製大瓶熱帶花卉烘托。一名衣冠楚楚的店員雙手後背地站著,另一名警衛則在門邊打轉,雖然兩人方才都對我微笑,但我心裡總有個感覺,他們對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心存懷疑。在三月下旬這個異常溫暖的上午,店內沒有客人。我在四方的沙發椅上換了個坐姿,輕輕搖晃我的腿。屋外教堂鐘聲響了,成群結隊的觀光客走過,要前往就在幾條街外的聖母百花大教堂。
接著,尼治到了。他昂首闊步走進店門,就像歌劇一般音效十足。他的身材矮小、厚實,一頭如鬃毛般的壯觀銀髮向後梳,長度超過他的領口,留著絡腮鬍,無框眼鏡後面則是眼神活潑的深色眼睛。他深藍色的羊毛西裝線條流暢,剪裁恰到好處,使他的雙肩益發寬廣,而豐滿身軀則顯得修長,感覺就像穿著西裝的熊。
「努─南女士,」他宛如唱歌般拖長聲音,最後形成一聲嘆息。我起身和他與打扮整齊的菲利波‧尼治(Filippo Ricci)握手,二十七歲的菲利波是尼治的兒子,也是公司的研發經理。他站在父親身旁,看起來很有效率,一臉清新。我坐回座位,尼治在辦公桌前坐下,菲利波則坐在我旁邊,由黑色的皮護套中拿出iPad,放在膝蓋上。
「妳不介意我吸菸吧。」尼治邊說,邊由菸盒拿出一支菸,一手朝天指著十二公尺高的鑲嵌玻璃板說:「這是挑高屋頂。」一位優雅的金髮婦女,把用極小瓷杯裝的咖啡放在尼治的桌上,靠在他的右手邊。他望著手,深深地吸了一口菸。
「所以……」他說。我花了好幾個月,用電子郵件安排這場會面,到現在還不太能確定他願意接受什麼程度的訪問。我希望至少能和他談二十分鐘,於是我清了清嗓子,問他當初怎麼踏進男裝這一行。自幼在佛羅倫斯成長的尼治一向就愛塗鴉,總愛在作業本上畫些小人、佩斯利螺旋花紋(paisleys)和渦紋。他對領帶,也有不尋常的迷戀──說得精確一點,他愛的是愛馬仕的領帶。到了二十歲,他已經蒐集了一百五十條領帶。他從事服裝業的母親看出端倪,建議年輕的尼治把自己的畫作用在領帶上,於是他開始製作絲質領帶,而且無法克制。
他告訴我:「就像著了魔一樣。」
即使在四十年之後,每一條領帶的設計,依舊是由尼治用鋼筆在紙上亂塗、亂畫開始的──往往是在深夜、在繚繞的煙霧之中,伴隨著歌劇的音樂。他的領帶完全是手工製作,只用最好的生絲和最耗費力氣的印染程序。成品鮮活、生動,令人愛不釋手:明艷、柔軟、纖細,卻又實實在在可以打出飽滿的溫莎結,結的下方擺出權威的酒窩。這位設計師的領帶,從兩百美元的基本款,到高達三萬五千美元的限量鑲鑽款任君挑選,許多領帶行家都認為是舉世最佳逸品。
尼治說:「我最陶醉的……就是設計領帶,讓我有機會擺弄色彩和織布的剪切。我不是藝術家,我沒有天分,我是布料的技師,而且我不得不說,從頭到尾我什麼都包辦,這是這一行的特權。」
尼治由領帶發展到最精細埃及棉的襯衫,襯衫上全都有他招牌的八角珠母貝殼釦,領口和袖口也有對比的防偽線。他還把產品擴展到鱷魚皮帶、白金袖釦和絲質睡袍。每一件產品,都是一次一件,由兩百名師傅的團隊縫製,不是在佛羅倫斯城外設計師自己的小工廠,就是在附近的工作室。
尼治代表的品質與義大利製興起
就像其他由佛羅倫斯起家的服裝界前輩──薩瓦托‧費洛加蒙(Salvatore Ferragamo)、古奇歐‧古馳(Guccio Gucci)、艾米里歐‧璞琪(Emilio Pucci)和羅伯托‧卡瓦利(Roberto Cavalli)一樣,在尼治成長的世界裡,對藝術手藝的欣賞是家常便飯──不只是在市中心的藝術、繪畫和雕刻上,而是在阿諾河(Arno River)碧波上狹窄的工作室裡。在奧特拉諾(Oltrarno)區,鞋匠、雕工、裁縫、織工和金匠,全都延續了中世紀手藝公會傳承下來的技術,而這些公會原本就是為了保證工藝的品質而成立。前輩們的技巧,使得佛羅倫斯在文藝復興時代成為時尚和風格的中心,這樣的地位一直保持到十七世紀,才讓巴黎搶了風頭,在所有的文化事務上占了先。
一九五一年,當地精明的草帽出口商喬凡尼‧巴瑞斯塔‧喬奇尼(Giovanni Battista Giorgini),決心要讓佛羅倫斯重新在裁縫界占有一席之地。因此,他在宅邸內舉辦一場小型服裝展,並且邀請美國服飾商參加。剛看完巴黎服裝展的八名買主,和一名《女裝日報》的記者在回美國之前順道來訪。《女裝日報》在頭版登了一篇關於這場展出的文章,並且報導義大利風格的興起。
一九五二年七月,喬奇尼又在皮堤宮(Palazzo Pitti)裡的「白色沙龍」(Sala Bianca)舉辦規模更大的服裝展,原本掀起的義大利服裝漣漪,到此時已經擴大為浪潮。買家為這些精緻又舒適的服裝驚艷不已,同時也為整個場面、食物和宴會大開眼界。再加上,這些服裝只需要法國時裝的一半價格,還有一些參展的設計師和裁縫師,包括西默內塔‧維斯康提女伯爵(Contessa Simonetta Visconti)、喬凡娜‧卡拉琪歐蘿王妃(Princess Giovanna Caracciolo)和艾米里歐‧璞琪侯爵,都是貨真價實的貴族──即使如服裝史學者尼古拉‧懷特(Nicola White)所指,其實其中有些貴族在戰後財務困難,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個燠熱的七月晚上,在曾是貴族國王宅邸的宮殿裡,坐在白色舞廳水晶和黃金燭台下,美國買家為喬奇尼領先時代的行銷手法目眩神迷──師傅的手藝、傳統和起源,全都扮演了一部分的角色。 「義大利製」於焉興起,接下來六十年都一直是品質、高雅和鑑賞力的保證標籤,為你蓋上了簽證戳章,讓你通往甜蜜的時尚國度。
有才華又是行銷天才
一九五五年,皮堤宮服裝展吸引了五百名買家和兩百名記者。男裝展則在一九七二年開始,尼治也參加了這次的展出,推出他的第一批領帶系列作品。尼曼‧馬可斯百貨下了訂單,波道夫‧古德曼(Bergdorf Goodman)和哈洛德百貨亦然。接下來三十五年多,尼治也一再證明,他不但是才華洋溢的設計師,也有靈敏的行銷直覺,對開闢新的財源很有心得。他是第一批進軍中國大陸的歐洲精品品牌之一,一九九三年從上海登陸,接著在北京、成都、杭州、澳門和西安都有設點。
他說:「人人都覺得我去中國是瘋了。」
二○一一年夏,尼治在全世界都開設了精品屋──有些是自有的,有些則是授權,但店內裝潢都統一,永遠是鱷魚皮沙發、深色木材和瓷磚──所有店面都要有高級男性俱樂部國際分店的感受。他那些經常出沒流行地點的顧客,總會找到他的分店,而尼治可以從他們在哪裡下單,而得知他們的旅行路徑。
尼治說:「我們在洛杉磯比佛利山已經開了一家分店,今年秋天還要再開一家,規模比原先的大得多。菲利波,拿給她看。」菲利波輕敲iPad螢幕,然後把它轉向我。「是比佛利山最家喻戶曉的地方,」他說。
我認出那楔形的店位於羅迪歐大道(Rodeo Drive)二號,已故義大利著名服裝設計師吉安弗蘭柯‧費瑞(Gianfranco Ferre)精品店原址。
小眾其實不小
尼治不願說他的客戶有些什麼人,但據報導,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已故南非前總統曼德拉(Nelson Mandela)、影星湯姆‧克魯茲(Tom Cruise)、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汶萊蘇丹和孟加拉的穆薩王子(Moosa Bin Shamsher),全都穿著尼治的服裝。不過,尼治大部分的忠實顧客並非名流,他們是隱姓埋名的低調富豪,全都對他精心製作的領帶由衷喜愛。
尼治說:「我為不需要我衣服的人設計衣服,他們想要一些特別的商品,沒想到一試就成了我的主顧。因為他們覺得穿得舒服,所以上癮,想要擁有我的作品。」
即使在經濟衰退,絲、棉、羊毛和皮革的成本高漲之時,尼治的帝國依舊成長。二線品牌忙著降低成本、偷工減料,希望沒有人會注意。尼治的做法正好相反,他設計出更需要精雕細琢的產品,材料更講究,也更小眾。
他告訴我:「就算我的顧客遭逢危機,也照舊會為了讓自己愉快,做他們想做的事。他們依舊想要感受到那股活力、那股力量。你依舊希望自己看起來好看。而且坦白說,如果你有十億美元,就算損失五億,你的生活方式依舊不會改變。」
到了二○一○年,全球名牌精品的業績再度揚升,主要是因中國經濟呈兩位數字的成長,以及美國和一些歐洲市場的復甦跡象。二○一一年,亞洲百萬富翁的人數超越了歐洲,而且預期很快就會超越美國。到二○一二年,中國消費者已經占全球精品業績的二○%以上。讓尼治感到欣喜的是,中國男性正是這波消費熱潮的驅動者,他們每年付出十一億美元購買高檔服裝,而且他們的口味也正在改變,以往中國人迷戀一眼就可看見名牌標籤的服飾,如今卻講究師傅的手藝,對產品背後的傳承發展出更深入的了解和欣賞。
絲織大師論奢華
「我的生意在亞洲簡直是紅火得不得了,」尼治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加強語氣。
不過,在有些地方,尼治這個品牌的表現卻不佳。「佛羅倫斯的人進來逛逛之後總說:『尼治,你的店是給新貴花錢的。』我總回答:『是啊,因為老財主都不消費!』大家都說佛羅倫斯的人『手短』,這裡有很多貴族,但他們不買東西。」
尼治哈哈大笑,又點起另一支香菸,我向他提起藍伯特大衣的襯裡。
「對,我記得柯特勒問我要布料這回事。我從沒有這樣做過,把我的襯裡給別人,但柯特勒先生很親切,是個好人,是貨真價實的裁縫師傅,這樣的人已經沒剩多少了……妳知道,」他繼續說:「我很樂意讓妳看看我的領帶和襯裡在科莫(Cumo)製作的情況,如果妳有時間。」「榮幸之至,」我說。
「妳可以看到我們為那件大衣做襯裡的地方,這是科莫最後一家只用手工印製的工廠。」
菲利波和尼治用義大利文說了一段話,我聽不懂,接著他們用手機撥電話,掛斷後又熱烈地討論了一下,接著又打更多電話。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尼治終於把電話放下來,告訴我說:「妳今晚搭火車,由我招待。」
就在此時,尼治眼睛一亮,他看到一位身材結實的老太太走進大門。
「啊!」他站起來,親切地招呼她。
「尼治先生,」她說。兩人用義大利文溝通,她離開後,尼治告訴我,她是他手下的裁縫,最近才剛退休。「她正好走過店門口,看到我在裡面。我從來不到這裡來。她很高興看到我,想和我打聲招呼。她在我這裡工作了二十二年,是個很好的女人。」
尼治的手機又響了,趁著他講電話,我趕緊翻看我的小筆記。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比如他怎麼為「奢華」下定義。尼治放下手機,瞇著眼睛,吸進一口菸。
「我想妳是作家。感謝上蒼,不是記者,」他把背往椅子一靠說:「妳一定不會相信大家一再重複問我的問題。『尼治先生,「奢華」是什麼?尼治先生,你怎麼為「奢華」下定義』?」我趕緊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
「『奢華』 這個詞的味道,已經被稀釋了,」尼治說。於是,我明白無論如何,他都會對這個問題發表高見。「五、六年前,我到莫斯科參加一場談論奢華的會議。我在演講時告訴聽眾說:『我很遺憾要告訴各位,再也沒有奢華了。奢華已死。』大家都很吃驚,我告訴他們,有些公司明明對奢華的含義一竅不通,卻濫用這個詞。我說,我們需要一個新的詞彙,我建議用『卓越』,這個詞不錯,但現在人人都說『卓越』。」
毋需我催促,尼治就繼續說個不停:「我和朋友札希‧哈瓦斯(Zahi Hawass)寫過一本書,叫做《埃及的路克索》(Luxor of Egypt)。哈瓦斯是埃及古物部長,妳知道,就是埃及的尋墓人。他常常出現在國家地理頻道上,就是戴著帽子的那個人。我在書裡說:『奢華,是沙漠中的一杯淡水。奢華是友誼,奢華是愛,奢華是健康。當你筋疲力竭之時抵達山巔,那就是奢華。』」
從非洲狩獵中尋找創作靈感
不過,我也要補上一句,奢華是非常拉風的敞篷捷豹(Jaguar),也就是稍後我坐在前座,由菲利波駕駛,在佛羅倫斯街頭風馳電掣時的感覺。我們跟著尼治一起前往位於市外綠坡的菲耶索萊(Fiesole),他就住在這裡,並在此地設有工廠。他邀我共進午餐。
我們沿著兩旁種著柏樹的長坡道,緩緩繞著S形轉彎,朝薩爾維緹諾飯店(Il Salviatino)而去,這是一座十五世紀的別墅,色如蜜糖,原是一位主教夏日打獵的居處,如今剛改裝為五星級旅館。有三個人加入我們的行列,一位是來自米蘭的銀行家,兩位是尼治的經理,他們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才剛開始要冒出鬍渣。所有的人都穿著修長的深色西裝,也全都打著鮮艷的絲質領帶。
我們被帶到外面的陽台上,坐在白色頂篷下的圓桌前。陽台下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幾何圖案花園,再往外眺望,在乳白色的天空下,整個佛羅倫斯的美景一覽無遺。服務生全神貫注站在白色皮質長沙發旁,只要尼治露出有所要求的模樣,他們就飛奔而至。「好了,要喝點什麼?」尼治問我:「我想,香檳好了。吃點什麼?妳喜歡什麼?」
「喔,我不知道,什麼都好,」我說。
「那麼,讓我來,我來負責。 」
我周遭響起義大利文的對話。我啜飲著香檳,向外眺望著遙遠聖母百花大教堂光禿的圓頂,它飄浮在一大片起伏的紅屋頂海洋之上。一盤柔軟的起士麵疙瘩放在我面前,上面有灰綠色鼠尾草當作裝飾。
尼治說:「這飯店一開張,我們都非常高興。」菲利波說:「我們常來這裡。」我明白了,對他們而言,這地方就像巷口的小吃店,是讓他們匆匆解決一餐的地方。
尼治告訴我,他準備在我們所坐的山坡過去一點那裡,開間新工廠。
「它大到夠裝我所有的玩具,」他笑著說。
他說,玩具中包括尼治一家人狩獵得來的戰利品,包括一隻直立的大北極熊、一隻北美山羊、數十隻野熊和非洲大象的象牙。每年夏天,尼治和妻子克勞蒂亞,再加上菲利波,以及現年三十歲擔任公司執行長的大兒子,就會收拾訂製卡其服、皮靴、安全帽和獵槍去狩獵大獵物。(「妳都不曉得要把它們帶上飛機有多困難,」菲利波後來告訴我。)從育空、巴基斯坦到玻利維亞,他們處處留下足跡。
「小時候,只要打獵季節一到,我總逃學,」尼治說:「簡直就像信仰一樣虔誠。我叔祖喊一聲『走!』,我們就上山去了。我總會帶雉雞和野豬回學校,神父就不會那麼在意我逃學。」
每年夏天,尼治一家人都到坦尚尼亞過三週。「我花幾個小時打獵,剩下的時間都花在設計我下一系列的作品。大家總以為我很瘋狂,度假還要工作,但那不是工作。在我看來,那是一種享受。我能夠專心,有清澄的想法,不受裁縫和時尚界的影響。我總選在大河邊的營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們有一具衛星電話,僅限緊急使用。能夠和家人分享我的熱情,和我所喜愛的所有人一起出遊,讓我很開心。」
「今年,我要去坦尚尼亞西部行政區魯夸區(Rukwa)獵史前怪獸,一隻大鱷魚,碩大無朋,」 他說,而我得努力壓抑自己爆笑出聲的衝動。「紀錄保持者是菲利波,五公尺半,我要獵到六公尺的鱷魚。獵鱷魚時不能有聲音,連樹枝折斷都不行。而且你得要由一百五十公尺外射牠們的額頭,只要錯過一點,牠們就會逃走。」
有錢人的奢華日常與玩具
一名侍者把一盤燜在蛋汁裡的燉牛頰放在我的面前,另一名侍者幫我把香檳斟滿。我問尼治,他還有哪些玩具。「我蒐集古董車,」他答道。但我問他有多少輛車時,他卻不肯透露:「我有……不少,大部分都是一九五○年代的奧斯頓‧馬丁(Aston Martin)。每年,我太太和兒子,我們全都參加千哩耐久(Mille Miglia)賽車。」
我曾讀過這場賽車的資料,那是古董車道路競賽,由義大利北部的布雷西亞(Brescia),向南到羅馬,再折返布雷西亞,尼治是贊助商之一。
「今年,我要和尼曼‧馬可斯百貨的勃特‧唐斯基(Burt Tansky)一起駕駛。過程精彩極了!數以百萬計的義大利人在街頭觀賞,我們要頒發『尼治紳士車手獎』給服飾和車款最搭配的隊伍。一切結束之後,我蒙頭大睡了三天。」
我問他有沒有練車。
「本週六我會試車。我們會開到海邊再折回來,要幾個小時。很抱歉,不能請妳來,因為太危險了!那些古董車都幾乎沒有煞車系統。比賽中,難免有人死亡。」
一柱十全十美的乳脂、馬斯卡邦軟乾酪(mascarpone)和巧克力威化餅乾一層層地交疊起來,上面點綴著新鮮的覆盆子,放在我的面前。
「喔,我愛吃那個,」菲利波盯著我的甜點說。
尼治把廚師請來,他一出現,尼治就拍手用熱情洋溢的義大利文和他說話,顯然是恭維他這頓餐點有多精彩。接著,一名飯店員工拿著一個長信封出現了,他把信封交給我,裡面是五點經米蘭往科莫的火車票。
「現在,妳可以去看我的絲,就知道為什麼尼治的產品這麼昂貴了,」尼治帶著淘氣的笑容說。
從中國到義大利,隨蠶絲流進來的經濟產值
蠶絲的故事,始於西元前二六四○年,很可能是野桑蠶(Bombyx mandarina)的蠶繭,由桑樹落入十四歲皇后嫘祖的茶杯裡。嫘祖把蠶繭從熱水中拿出來,繭就解開,成為一條亮的長纖維。這個發現使皇后精心研究蠶蛾,等到對蠶的生命週期有了足夠的了解之後,中國人就開始養蠶取絲。這個故事雖然神話的成分居多,但可以肯定的是,接下來數千年的野蠶馴化之後,演化出家蠶(Bombyx mori)這個品種。牠們不會飛,失明,完全依賴養蠶者生活,唯一的任務就是交配,生下數百個如罌粟籽大小的卵。
蠶的一生,既平凡又傳奇。卵孵化之後,蠶寶寶就開始不停歇地大吃特吃,啃食一層又一層的桑葉,在養了成千上萬隻蠶的養蠶室中,據說聲音就像雨打在錫屋頂上一樣。三十二天之後,蠶的重量已經增加了一萬倍,蛻皮四次,接著開始把頭以阿拉伯數字八的方式扭動,由下顎擠出兩道液體,經過奇妙的化學作用,液體一接觸到空氣就變成固體。蠶寶寶持續吐絲三天,一邊結出白色多層橢圓形的繭,一邊縮小。
如果不去動它,蠶蛾就會破繭而出,整個週期就會重新開始。但如果養蠶是為了取高品質的絲,就必須在蠶蛾破繭而出,破壞長達一點六公里的絲線之前,把牠殺死,通常是用沸水把牠燙死。動物維權人士已經在推動人道取絲的做法,不殺生的「和平」(Ahimsa)絲也有小小的市場,讓蠶蛾能破繭而出之後,再取繭的纖維製絲,但這樣的絲比較沒有光澤,也比傳統方式取得的絲更昂貴。科學家也在研究如何取得野蠶的絲,牠們的繭有一層硬殼,如果不切開,幾乎不能使用。二○一一年,英國和肯亞的研究人員發現一種方法,用酸劑除掉那層礦物質的硬殼而不傷害纖維,可以為有大量野蠶的貧窮國家帶來有利可圖的產業。
蠶十分敏感,溫度太涼、吹到冷風、太響的聲音、濕度、香菸的菸味,甚至汗味或太甜味的香水,都會影響絲質,甚至讓牠們無法產絲。很少有動物如家蠶這般經過詳細研究,過去數十年來,針對蠶和蛾的研究,已經對牠們的基因、遺傳、腦部和性吸引力有了重大發現。比方說,科學家發現一隻性成熟的母蠶蛾,可以藉著觸角上微小管道散發出一點氣味,這卻足以吸引一‧六公里內的所有公蠶蛾,因此,發現了費洛蒙。
最近,研究人員用電場,促使蠶織出更耐久的絲,並且餵牠們染色的葉子,讓牠們生產有色的絲,甚至在牠們身上植入蜘蛛基因,讓牠們產生像舉世最強的克維拉纖維(Kevlar)的蜘蛛蠶絲。但由於蜘蛛同類相食,因此把牠們成群養在一起取絲,到目前為止還是白忙一場。塔夫斯(Tufts)大學的研究人員,把毛蟲知識用來設計身體柔軟的機器人;而台灣的工程師則用蠶絲蛋白製成高效能的電晶體,加快電子書翻頁的速度。
兩千多年來,中國人一直保守著絲的祕密,任何人如果走私蠶卵、蠶寶寶或蠶蛾出境,都格殺勿論。但是最後,蠶絲的祕密還是洩露了。先是傳到韓國,接著是日本、波斯、印度和阿拉伯。西元六世紀中葉,養蠶的技術傳到西方,拜占庭的皇帝查士丁尼(Justinian),派了兩名僧侶把蠶卵和桑樹種子藏在挖空的竹手杖裡夾帶出關。四百年後,西西里的羅傑國王(King Roger)俘虜了希臘的絲織工人,把他們帶回帕拉摩(Palermo),要他們在他的宮殿裡造絲。接著,養蠶又由西西里傳播到義大利北部,為了確保貪吃的蠶寶寶有充足的食物,還栽種了白桑的樹林。義大利的統治者,為了促進因羊毛業不振而遭拖垮的經濟,因此把養蠶移到米蘭北部約四十公里臨瑞士邊界寧靜的科莫湖岸,這是狹長的深湖,形如Y字形的占卜棒。
腹背受敵的絲綢城
我的火車抵達科莫站時,天色已暗,尼治派了伊萊莎‧潘瑟利(Elisa Panzeri)來接我。身材嬌小的她,長得像黛咪‧摩兒(Demi Moore),年約四十,一頭濃縮咖啡色的直髮,滿臉笑容。潘瑟利會投身絲織業,可說是意料中的事,因為在這個位於科莫湖西南頂點的兩千年古老小城中,幾乎家家戶戶都從事絲織,直到最近才有了改變。
我們在雷吉納路上行駛了一段里程,來到切爾諾比奧(Cernobbio),找了個地方停車。在狹窄的湖面上,燈光凸顯出沿著東岸蜿蜒四十八公里的山脊地形。城裡目前很安靜,只聽到湖水緩緩拍著碼頭,和摩托車爬坡時發出如昆蟲的嗡嗡聲。但是,等到夏天一來,兩旁種滿懸鈴木的步道就會遊人如織,為眼前的美驚嘆不已。
北邊是阿爾卑斯山的山巔,眼前是水邊的豪宅和台階花園,還有美麗的人們可看!他們從豪華麗娃(Riva)快艇打磨光滑亮麗的紅木甲板踏上岸,女人都留著飄逸長髮,穿著細跟高跟鞋和緊身連裙裝,男人則敞著襯衫、穿著休閒褲,腳踩著色澤柔和的便鞋,看起來好像就要去和喬治‧克隆尼(George Clooney)共進午餐似的,而克魯尼的兩間別墅也的確就在這條路上。
可惜,克隆尼先生今晚不在「蒸汽酒館」(Trattoria del Vapore)餐廳。潘瑟利和我在石頭火爐旁的一張桌子上,品嚐了韃靼牛肉、魚肉義大利麵,還配了一瓶白酒。潘瑟利談起她的家庭,她父親是尼治的老友,在一九七四年開創了自己的絹印公司,當時由於大批的蠶生病,再加上成本太高,因此義大利已經不再養蠶,但科莫居民卻用中國進口的生絲製作出精美產品。
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們修整、染色和印染布料的技巧,就連倍受推崇的法國里昂絲織工人也不行。設計師知道這一點,所以許多人都到科莫來買絲,其中包括:費洛加蒙、璞琪、古馳、奧斯卡‧德拉倫塔(Oscar de la Renta)、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瑪莉官(Mary Quant)、約翰‧葛利安諾(John Galliano)、勞夫‧羅倫(Ralph Lauren)和吉安尼‧凡賽斯(Gianni Versace)。近年來,潘瑟利最大的主顧就是尼治。
潘瑟利說:「他有很多時間都待在科莫。皮堤宮男裝展之前,他在這裡待了十天,一直都在工作。每天清晨就起床,以便和中國聯絡。但是又要熬夜,好和洛杉磯那邊的人說話。只要尼治在,我們的速度就該達到每小時三二○公里。」
我後來發現,這句話可不是比喻,因為再幾個月,潘瑟莉就要和尼治的妻子克勞蒂亞,一起參加千哩耐久賽。她綻開微笑說:「去年我們也參加,但才開了幾公里,車子就拋錨了,真教人傷心。」
尼治這位主顧,讓潘瑟莉家的生意繁忙,但其他絲織工廠就沒有那麼幸運了。《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報導,過去二十年來,科莫的紡織業有八成都輸給了中國的競爭對手,很難和嵊州等城市的低廉勞工成本相比。在那裡,工人日夜不停地生產全球三分之二的絲質領帶──也就是兩億條領帶,大部分的批發價都在一至五美元之間。
起先,中國的絲價格低廉,但品質很差。隨著時間發展,廠商從義大利和德國進口高科技織布機,並且改進技巧,他們的產品也就有了進步。他們所沒有的,是歐洲的設計人才,但他們也在追求這點。舉例來說,嵊州最大的巴貝紡織公司,共有一千一百名領帶工人,就收購了科莫一家以設計領帶著稱的公司。誠如詹姆士‧肯吉(James Kynge)在《中國撼動世界》(China Shakes the World)一書中寫道:「結合義大利數百年的創意傳統,和每年生產三百萬條領帶的工廠生產能力,這樣的組合很可能會讓科莫敲響喪鐘。」
中國低價與抄襲,摧毀「義大利製」標籤威信
同時,「義大利製」標籤的威信,在義大利本土也遭到大家圍剿。原來,自一九八○年代後期起,數千名中國移民創業家,都來到佛羅倫斯附近有悠久紡織歷史的普拉托(Prato)。起初,他們為義大利公司工作,但很快就自創公司,用他們的廉價勞工同胞,其中許多都是非法居留在義大利。這些中國移民創業家用平價的中國布料,抄襲當前歐洲作品的設計,推出自己的快速時尚,幾乎每兩週就會上架新商品。這些商品有兩個教人難擋的魅力:中國的低價和貨真價實的「義大利製」標籤。
這些商品的製作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每天可達一百萬件,因此《金融時報》(The Financial Times)在二○一○年的一篇報導中寫道:「普拉托的中國服裝廠商在二十年之內,就可以為全世界提供服飾。」在近四千家工廠內製作的服裝,販售給小商家和知名零售業者,包括快速時尚巨頭Zara和H&M。義大利銀行估計,二○一一年每天都有一百五十萬美元匯出普拉托,匯進中國。
在此同時,義大利人的公司,不論金錢和工作都大失血。普拉托約有一半的紡織廠倒閉,兩派人馬之間的緊張程度也愈來愈激烈。《紐約時報》報導,最教義大利人氣惱的,就是中國人不但會玩義大利人的那些把戲,而且技巧更臻爐火純青──逃稅、打破規則,並且和義大利陰陽怪氣、常常收賄的官僚打交道。二○一一年六月,警方在經過一年的調查之後,關閉了三百一十八家華人老闆的普拉托工廠。警方說,他們有洗錢、逃稅和侵占的嫌疑,其實之前就有類似的突擊行動,而這些工廠換了不同的名稱,照樣在原地點營業。
唯有高檔中的最精品──尼治、杰尼亞(Ermenegildo Zegna)和諾悠翩雅,才明白如何避開這樣的戰火。在亞洲和其他地方精品市場的支持下,他們傳遞的行銷訊息是品質、傳統和他們品牌中難以捉摸的「義大利風味」。為了求生存,義大利人不得不接受亞洲的大眾市場,繼續努力,只是在這個過程中,數千個工作職位消失了。
《殺出紅海》(Beating the Commodity Trap)一書作者,也是達特茅斯大學塔克(Dartmouth’s Tuck School of Business)商學院教授的理察‧達凡尼(Richard D’Aveni)告訴我:「追求高檔產品對勞動力不是好事,那對手藝師傅和設計師固然是好事,對才華洋溢的人有好處,但你不可能雇用平常只在生產線上工作的一般人。」
繁複工序+雙倍成本
「小心,」潘瑟莉說,在我們走進她的兄弟朱利安諾所經營的家庭印染工廠La Polistampa時,她提醒我。這個印染房間的石磚地面上,亂糟糟地堆滿了東西,地點位於科莫郊區一棟低矮的暗紅色建築裡。在像廚房的狹窄空間中,一堆裝了彩色液體、標上數字的塑膠壺,排在沾滿染料的桌上。一位年輕人站在攪拌機前,攪動濃艷的寶藍色。我們在水管和桶子之間找路,進入一間寬敞的長室。明亮的自然光透過窗戶柵欄射進來,狹窄的工作檯面和房間一樣長,檯面上是一碼又一碼的白絲,就像宴會桌上鋪放的長桌墊。
潘瑟莉說:「我們就在這裡印染。」
一名壯碩的禿頂男子,身穿都靈足球隊(Torino Football Club)T恤,圍著灑滿顏色的帆布圍裙,正在把有框架的絲網,放在我面前的一段絲上。這是用來製作藍伯特大衣襯裡的絲布圖案,尼治事前已經關照過,要他們給我看這個圖樣。
「他是capotavola,首
大師,」潘瑟莉說。
「每張絲網只印一個顏色。」大師將濃黑的顏料倒在絲網邊緣,然後和一名夥伴合作,把滾軸拉過絲網,再拉回來。等絲網取下來時,就出現一個圖案:一個精緻、細膩的黑色渦卷。接著,大師又放下另一張絲網,再度拉動滾軸,這回加上一個深藍花樣。接下來,第三張絲網在黑色圖案中添了鈷藍,第四張絲網加上一點天藍,第五張則在圖案上灑了白點。每拉動一次滾軸,就使圖案更複雜、具有深度,這種工藝教人目眩神迷。我這才明白,自己從沒有想過這麼簡單的事實:印花布料原本是素面的。
絲吸收染料的程度,沒有其他布料可以比擬。絲很細緻,因此多少世紀以來,絲布工人總不在研究怎麼為絲布染色,而是不破壞它。
潘瑟莉說:「一般的設計師圖案,只用三、四種顏料。但尼治先生用了十一、二種,有時還會更多。我們一天只能印兩塊這種長度的布,每塊布長三十七公尺。」我彎身細看那錯綜複雜的花紋。
「難以置信吧?」潘瑟莉說。
生絲是淡褐色的,但尼治永遠以純白布料來開始他的圖樣,或許是受達文西的名言所啟發:「純白,是賦予美麗色彩的首要條件。」
潘瑟莉聳聳肩說:「要做出白色,要花雙倍成本。但……誰教他是尼治先生呢?」她熱情地轉動著眼珠子說。
佛羅倫斯古絲廠
回到佛羅倫斯的一天早上,我越過阿諾河上(Arno)的亞美利哥‧韋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橋,要往聖弗雷迪亞諾區(San Frediano)的幽暗小巷和陽光廣場去。數百年來,手藝師傅都在那裡的工作坊工作。我沿著巴托里尼街(Via Bartolini)走,直到看到一塊金屬牌,寫著佛羅倫斯古絲廠(Antico Setificio Florentino)。這是一家創於十八世紀中葉的絲織工廠,佛羅倫斯的各大家族決定要在一個中央的場地,共用各家的織布機和圖案設計。織布工人以手工操作機器,製作出豪華富貴的絲布,用來妝點佛羅倫斯最美侖美奐的房屋。
在接下來的世紀裡,炸彈炸毀了工廠屋頂,洪水淹沒它過去的圖樣檔案,但織布機的梭子依舊繼續來回飛舞,就像來回游個不停的游泳選手一樣。一九五○年代,有人想把工廠夷為平地、改建大樓,這令在絲織和針織業舉足輕重的璞琪,買下足以左右決策的大額股分(其祖先曾是這間工廠的創辦家庭之一),但在二○一○年,工廠再度準備出售,尼治插手挽救了它。
尼治先前告訴我:「我買那間工廠有個理由,因為我們在佛羅倫斯土生土長的居民不希望它消失。」尼治對古絲廠的規劃,包括修復織布機、培養新一代的織工,說不定再成立一家織布學校。他二○一一年的秋季作品,也包括一小部分閃光綢領帶,是在古絲廠手工縫製的。
我們馬上就領悟到,他為什麼覺得這是值得保存的事物。在沉重的鑄鐵大門後面,一條石徑引領我們走過掛滿紫藤的古老石牆,來到一個小小的花園中庭和斑剝的黃色建築,門的兩邊是一株結實累累的柳橙樹和花朵盛開的陶甕。穿著很有風格的年輕精品服裝主管杜哈‧阿赫岱伯(Douha Ahdab)前來接待我,擁有MBA學位和在卡文‧克萊(Calvin Klein)、艾斯卡達(Escada)等傲人工作經歷的她,剛接受尼治的聘用。她帶我進展示間,成捲的寶石色彩布料掛在木釘上,有彩虹色的塔夫綢、細膩複雜的織錦和微微發光的錦緞。另外,還有一籃絲布製成的香囊,散發出薰衣草和青草香味。
阿赫岱伯領我進整經室(warping room),細到在一般工廠的織布機上會斷裂的巴西手染生絲,在這裡交織成線。一位穿著平底鞋的銀髮婦女站在那裡,看著芹綠色的長絲在線軸上累積。「設計『那個』的是達文西,」阿赫岱伯指著角落裡一個帶著鐵箍的高大繞線裝置,它看起來好像沒有板條的圓桶。
我們走進主工作室,在挑高的天花板下,有十二台高大的織布機,都是十八、十九世紀的機器。當織布工人工作時,會發出穩定的噼啪聲響,阿赫岱伯必須高聲大喊,大家才聽得見。他們踩在腳踏板上,再拉起一條繩索,就可以把緯線穿過經線。我們看著一名婦女在織深紅線和金色線交織的布料。
阿赫岱伯說:「每小時只織約七‧五公分的布料,圖案非常細膩。織工必須留在那裡,等待這段布織完;如果中途換人操作,就會影響線的緊度,改變圖案外觀。」
房間一角,有個賈卡提花織布機(Jacquard loom),可以由手工打孔卡讀出圖案,就像自動鋼琴用打孔纸卷演奏音樂一樣。另外,還有只織絲穗或文藝復興絲綢ermesino的織布機──那是一種會變色的虹彩閃光塔夫綢,即使受到擠壓,也依舊保持原有形狀,就像甜點蛋白霜脆餅(meringue)的頂峰一樣。
阿赫岱伯說:「如果你去烏菲茲美術館(Uffizi Gallery)參觀,可以看到畫中的一些婦女所穿的衣服,就是由這些機器在這裡製造的。」從前用作服裝的布料,如今主要用作居家裝潢,在全球的宮殿和豪宅裡時常可見。俄羅斯政府是老主顧:一八四八年,沙皇的室內設計師就到這裡,挑選要掛在克里姆林宮(Kremlin)的布料。一百五十多年後的今天,兩個大廳要重新裝修,他們再度來訪,這回要四千碼的布。我在收發室看到,許多捲灰綠色布料準備出貨:它們是要掛在倫敦克拉里奇 (Claridge’s)五星級酒店,好趕上威廉王子和凱特王妃的婚禮。不過,大部分的布料,都送到私人住宅去。
阿赫岱伯說:「這是為不愁吃穿的小眾顧客製作的,他們懂得美與品質,就像給你的家穿用的高級訂製服,這就是『奢華』的定義,別人都沒有的東西。有些客戶,尤其是中東客戶,想要快一點。那有點棘手,他們總想明天就要,但這需要時間。」
最美好的生活方式
尼治正在薩爾維緹諾飯店私人餐廳的長桌上高談闊論,菲利波剛到飯店接了我,到菲耶索萊和他的家人與幾位朋友一起吃飯。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下巴方方的俄國外交官,以及他的室內裝潢師妻子。在他們旁邊的,是尼治英俊如電影明星的大兒子尼可洛,還有和他同樣耀眼的女友。他們剛從馬爾地夫度假回來,一下機就直接趕來。
桌邊的另一頭,是尼治的太太克勞蒂亞,圓臉的她十分沉靜,留著如美國女權主義領袖人物葛羅莉亞‧史坦能(Gloria Steinem)的短髮,負責監督公司的生產業務。尼治的左邊,則是名為塞德瑞克的男人,如果我沒誤會,他是前亞美尼亞總統的公子。我旁邊坐著一位米蘭銀行家,前幾天曾一起共進午餐的那位。
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尼治談她太太的新車:「克勞蒂亞看到一輛她喜歡的車,但我們那天原本是要去買其他車。那天是她的生日,是個重要的大壽,我們就在這個房間吃晚餐,她就坐在這裡,背對著窗戶。然後,我們突然聽到一陣「轟轟轟」的聲音,接著那輛她想要的車,就開到她的身後。」尼治神采飛揚地說。
晚餐的菜一波波地湧上來──小盤軟起司、淺碟義大利麵和大盤烤肉。在吃甜點時,那位俄國室內設計師打開筆記型電腦,播放她在莫斯科的一些裝潢作品。每個房間都是一層又一層色調鮮艷的帷幔,還有閃亮的裝飾布、流蘇枕頭和水晶燭台。她一直緊張地望著尼治,問道:「會不會太久了?要停下來嗎?」
尼治說:「不不,太好了!繼續放。」我們繼續逗留,倒了更多酒,大家熱烈討論要去納米比亞獵黑斑牛羚,或者激動地作證說俄國的斯丹達(Standard)伏特加硬是高明。這些對話,讓我想到作家瑪麗‧麥卡錫(Mary McCarthy)在《佛羅倫斯之石》(The Stones of Florence)所說的──這是個「男子氣概」的城市,有他們的打獵營地、烈酒、轟轟作響的車子,以及他們奇特的義大利式吹牛方式。而重點是,我從沒遇過活得更舒適、自在的人。幾杯紅酒下肚,我不禁把鄰座的銀行家當成朋友,傾身過去說:「能成為尼治的家人真好。」銀行家面露微笑,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
銀行家說:「尼治,他只用一種方式生活,那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
晚餐結束之後,大家紛紛吻頰道別。我再度坐上菲利波的車,尼治把車開在我們的前面,轉過街角時只聽到輪胎尖叫。菲利波大笑起來,一邊搖頭說:「他瘋了。」
我們穿過菲耶索萊的街道,回到佛羅倫斯城中心。
「好了,妳明天想做什麼?」菲利波問。
「我想,我會去烏菲茲,」我想去看那些穿著絲綢的女人。
「喔,我幫妳安排。我朋友是那裡的行政主管,妳不必排隊等待,走後門進去找喬凡尼,他會照顧妳。」
「你到處都有熟人,」我說。
「這是個小城。」
我們越過一座橋,沿著墨黑的阿諾河,眼前是中世紀石製建築的正面,映照在檸檬酒色的燈光下。
「啊!看那邊,」菲利波說。
我聽得出他聲音裡的驕傲,彷彿他也參與了設計一樣。
「很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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