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是大廚（簡體書）

天還沒亮，赫二爺便拎著鳥籠子，踩著云步，出了家門，直奔天壇。

清晨，天壇是老人們的世界。遛鳥的，打拳的，練氣功的，跑步的，新

近又添了洋派的玩意兒：老年迪斯科。一進公園，這些上歲數的人便撒起歡

兒來，先是扯著嗓子，“啊啊啊噢噢噢”地痛府陜快喊一氣，把悶了一宿的

濁氣擻出來，讓五臟六腑灌滿清新空氣，然后各找各的地盤，松快一下老胳

膊老腿。

古樹參天，環境幽靜。入此境，大活人仿佛籠中之鳥重歸大自然，那種

感覺并非筆墨所能形容。樂呵！老北京人知道什么叫享受。

這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北京城六十歲往上的老人已然超過

一百六十萬，實實在在的老齡化城市。在擁擠喧囂的都市里，難得有這么一

方清靜的世界。

赫二爺是“壇根兒”長大的，穿開襠褲那會兒就在壇里泡，乳臭未干，

跟一位拳師練過幾天“形意”，雖說功夫還差得遠。沒入門呢，他便把心思

放在了別處。可是這點兒底子，讓老爺子很得意，人前總端出“練手子”的

架勢。

其實，他的拳打出來不倫不類，那路數，哪一派也不靠。不過，他倒也

不在意，左不過是活動身子骨兒。按老話說，人過七十古來稀。赫二爺那年

六十八歲，眼瞅著奔古稀之年了。古稀，現在可不稀。如今這晚兒，人們的

生活條件好了，壽數也跟著長了，北京人平均壽命是七十多歲。六十八歲，

赫二爺的心氣兒還有點兒小伙子的勁頭兒。他不想早早地進入老年人的世

界，想跟歲數較較勁兒，所以又把扔了幾十年的拳撿了起來。

六十八，赫二爺的身板對得起這歲數。練過幾天拳，給他留下一副強

健的骨架，長年在灶上，他不缺嘴，胖臉永遠是紅潤而舒展的，壽眉很濃

很黑，寸頭，頭發的白茬兒并不多，大眼睛，并不難看。因為上了年紀，眼

皮下松松弛弛地耷拉著半圓的肉口袋，上面掛著些橫紋，喝過酒，肉口袋變

得發紅發紫，鼻子寬而大，腮上留著刷子似的胡茬兒，身量不低，而且沒放

肉，脫了衣服，兩條胳膊見棱見角，大手像個蒲扇，奔古稀之年了，走道兒

依然挺著胸脯，晃著膀子，氣度不減當年。

他的那身行頭，看上去并不顯老八板兒，卻也不是新派。兩個掛罩的鳥

籠子，一手一個，前后晃悠著。其實他并不單為了出來遛鳥，手里拎著鳥籠

子，不過是為了擺個老譜兒。

“二爺，您早班兒

①

呀！”一位腆著大肚子的老頭兒笑著跟他打招呼。

“嗬，二爺的鳥籠子新換的？嗯，這籠子擱您手上拎著，透著英武

了。”另一位瘦矮的老爺子沒話找話地笑道。

“嗯，對付著吧，這籠子是兒子孝敬我的。”

“價錢低不了。嗯？哈哈。”

“看怎么說啦，他說是從潘家園買的。五百塊，老竹子，信嗎？”赫二

爺抬起胳膊，讓大伙瞅了瞅手里的鳥籠子。

天色微明，空氣里還彌漫著一層蒙蒙霧氣，老人們老眼昏花的看不清鳥

籠子是老竹子還是新竹子的。但出于對赫二爺的恭敬，不時嘖嘖贊嘆：“地

道，東西地道！”

赫二爺跟這幫老人扯了幾句閑篇兒，進了公園大門。他極少跟這些嘿兒

嘍帶喘的老迫子

②

們摻和。

赫二爺晃著膀子，邁著四方步，進了壇門，專挑背腳兒的柏樹趟子，

把鳥籠往樹杈兒上一掛，起了罩，定一定神，大大方方地吼了兩嗓子，嗽

嗽痰，穩了穩身子，便拉開架勢，騎馬蹲襠式，站一會兒樁，起幾個“云

手”，再打拳。閃展騰挪，不見大開大合，細膩平緩，法式古樸沉實，如同

他的心氣兒。倒是歲數不饒人，膛泥步顯得發沉，一個“探海”，再一個

① 早班兒：這是老北京人的見面語，形容出門早。與上班下班沒關系。

② 嘿兒嘍帶喘的老迫子：北京土話，對老年人的謔稱。嘿兒嘍帶喘是形容上歲

數的老年人底氣不足，說話嗓子眼兒喘著粗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