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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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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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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酒更濃郁,油更清澈,
──但瓶中淚呢?

嘉義市傳出震驚社會的「淚水收集者」案件,連續發生年輕女子被綁架的消息。根據報告,獲救的被害人除了遭到綑綁造成手腕腳踝的輕微瘀青外,並沒有再進一步侵犯或是殘害,而這幾起綁架案中最詭異的地方──凶手逼迫她們流出眼淚,再用瓶子蒐集起來──令人難以理解的變態行徑。身手矯健、個性火爆的女警昕揚,負責偵辦這起案件,隨著她深入調查,漸漸找出被害人的共通點……一場詭異犯罪者與熱血刑警的對決就此展開!收集淚水背後的動機究竟是?難以預測的震撼真相!

台灣第一位作品刊登上世界最權威推理刊物《艾勒里‧昆恩推理雜誌》(EQMM)的實力派作家 林斯諺 十年蛻變成熟力作──

作者簡介

林斯諺

嘉義人,中正大學哲學研究所畢業,現就讀紐西蘭奧克蘭大學哲學博士班,研究領域為文學與藝術哲學。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成員。從2005年出道至今,於推理創作領域奮戰不懈,對推理小說創作懷抱無限夢想與野心。

曾獲第一屆人狼城推理文學獎(現改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佳作及第二屆首獎、第一屆推理小說評論獎佳作、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決選及第二屆複選入圍、第一屆華文推理大獎賽二等獎、金車推理小說獎複選入圍。

已出版著作有《尼羅河魅影之謎》、《雨夜莊謀殺案》(小知堂文化)、《冰鏡莊殺人事件》、《芭達雅血咒》、《無名之女》(皇冠文化)、《假面殺機》(要有光)、《霧影莊殺人事件》(要有光),短篇作品多發表於中國《歲月‧推理》及《推理世界》等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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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斷》菅原和也 + 《淚水狂魔》林斯諺

書摘/試閱

淚水狂魔
Devil of Tears

序曲 過去

他兩手緊握著硬實的方向盤,盯視著眼前筆直延伸的道路。兩旁飛逝而過的景象,與他的視線擦身而過,除了專注在前方的道路之外,他只看見遠方高聳的山巒輪廓,貼在天際。
他瞄了一眼車上的電子鐘,凌晨兩點。要不是剛才有事耽擱,就不需要拖到這麼晚了。
心中燒著急切的火,他的右腳將油門往下壓,車身倏地飛快起來,在空無的道路上,精準地佔據右線車道,快速向前急馳。
右手邊突然出現的影像,將他的感官拉回現實。
路旁停著一輛暗色敞篷車,三道身影圍繞在車上。在意識到前方停靠車輛的瞬間,他將方向盤往左一轉,車子立刻切換到左道上。
與敞篷車交錯而過的剎那,他捕捉到了車上的影像;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的訓練讓他的觀察力異於常人;整幅圖像的資訊快速在腦中轉過:那是三名女子,一名坐在引擎蓋上,交叉著雙腿;一名坐在駕駛座中,第三名則坐在後座車門的邊緣之上,也是交叉著雙腿,著地的那隻腳踩著椅墊。三人手上似乎都挾著菸,拿著杯子。
他的心頭一緊,一種熟悉的本能在腦中擴散,流至全身。他踩下煞車,飛馳的子彈停下;接著方向盤一個迴旋,車身俐落地在兩線道路中央迴轉。
這次敞篷車出現在左前方。他將車子臨停在路邊,火速下了車,邁開腳步走了過去。
坐在引擎蓋上的女子轉過頭來,她留著一頭染成金色的短髮,用輕佻的眼神看著他,臉上帶著奇妙的微笑;他注意到她大腿邊立著一個酒瓶。另兩名女子也將視線投了過來,嘴角掛著說不上來的詭異笑容。
她們可能很年輕,也可能超過三十了,濃妝豔抹的臉龐令人難以判斷。三人穿著時髦、妖豔華麗。尤其是金髮女人,一襲低胸露乳裝,暴露出深遂的乳溝;其他兩人雖然沒有袒胸露背,但衣著所帶出的感覺猶如讓人步入夜夜笙歌、紅燈綠酒的華宴。三人臉上的笑容讓他覺得相當不舒服,那是一種脫離塵世、拋棄憂愁的快活表情,但卻又帶著些許違常的扭曲。月光打著她們身上,散發出奇異的氛圍。
「唷!哪裡來的小帥哥?」
坐在引擎蓋上的金髮女人說道,她晃了晃手中的菸,以及腳上的高跟鞋,在繞升的煙霧中,用妖嬈的眼神盯視著他。
「瞧他那凶狠的眼睛!」坐在車門邊緣的女子笑道,甩了甩蓋住眼睛的長髮。
他正要開口之際,那氾濫的煙霧竄入鼻腔中,那是股濃香的氣味。
此刻,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更冷峻了。
「大麻是二級毒品,你們想進勒戒所嗎?」
引擎蓋上的金髮女子高聲一笑,她將菸推到他的面前,他注意到菸身末端尚沾著暗色的口紅。「嚐嚐吧,小帥哥,」她慫恿道。
他用手撥開對方的菸,另一手掏出皮夾,甩開裡頭的證件。
「我是警察,請你們把身分證拿出來。」
引擎蓋女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一把抓起酒瓶,跳下車身,憤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坐在車門邊緣之上的女子也失去笑容,緩緩滑入座椅中。
「Shit!」金髮女人把酒瓶、杯子、菸蒂丟入後座。
引擎發動聲傳來。
「喂!別想逃走!」
金髮女子快速伸手探向後車門,他一急,往前跳到女人面前,扯開對方的手。
「走開!」女子大叫,她突然往前撲向他,他則本能地將她推開。
高跟鞋一個不穩,女人往車門飛跌過去,上半身栽入車內,但仍維持站姿,背部不斷起伏著,發出痛苦的呻吟。後座的女人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她。
「快上來!」駕駛座上的女人喊道。
「請你們冷靜一點!熄掉引擎!」他叫道。
半倒臥的金髮女子突然站起,轉過身來,她臉上的妝糊掉了,就像哭泣過的小丑。她哭喪著臉,語氣轉為哀求:「求求你,警察先生,不要抓我們……」
就在他正要接口之際,女人突然往前撲倒在他身上,雙手環抱著他,啜泣了起來。他感到兩派廣漠的柔軟在胸前磨蹭,急切地想將對方推開,但女人的雙手繞得死緊。
「小姐,請不要這樣……拜託,鬆手好嗎?」
他不知所措,不斷地試圖推開對方的手臂,女人邊抽咽邊鬆開雙手,他慢慢將她推離自己。
金髮女人花掉的臉龐突然浮現笑容,那是不同於先前快活的微笑,充滿險詐,與得意;她手上拿著一個金色墜子,笑著說:「口袋裡竟然有這種好東西啊?」
他瞪大了雙眼,一陣怒意湧上,叫道:「還給我!」
女人笑嘻嘻地高舉左手,把墜子捧得高高的;他著急地向前跨了一步,伸手往上搆抓。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就在他的右手握住對方高舉的手腕時,突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
女人仍舊對著他微笑,他把眼神從對方的笑容移開,緩緩地低頭,發現腹部直挺挺地插著一把短刀,鮮血正不斷滲出。刀柄連接著女人的右手。
「再見了,小帥哥!」
金髮女人右眼眨了眨,放下高舉的左手,再用鬆開刀柄的右手送了個飛吻,隨即轉身拉開車門,跳入座椅。三個女人一同爆出笑聲。
引擎聲劃破夜暗,敞篷車捲起沙塵,迴轉方向後揚長而去,瞬間沒入灰色直線道路的彼端。
他雙手抖動,試圖去觸摸腹部,沾了一大片血。他右手握住刀柄,但想起拔出刀子會大量出血,立刻放棄。
在冷冷的夜空下,他踩著蹣跚的步伐,走向停靠在路邊的車,每走一步,腹部便抽痛一次。
打開車門,他擠進駕駛座,喘著氣。
不,我不能倒下,絕對不行……不能是現在……
他吃力地將鑰匙插入孔內,發動車子。
沾染夜色的轎車緩緩動了起來,往敞篷車離去的相反方向踽踽獨行。

電子鐘亮著綠色微光,晚間九點,距離預定行動的時間還有半小時。
前頭的車子陡然停下,我踩下煞車,紅燈。不必太著急,時間相當充裕,我在計畫中將發生意外的時間都算進去了。
前頭的車堆猛然移動了,我輕踩油門,跟著前行;來到寬廣的十字路口,轉彎,再前行。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路線已經猶如烙印般燒刻在我的腦海中,難以抹滅。
下了陸橋,來到火車站後站的地段,轉了幾個小彎,車子進入一條小路,人煙頓時更加稀少,略顯陰暗的小路上,右側並列著一排建築,左側則圍起工地的柵欄,似乎是在進行拆除違建的工事。
車子駛過右側屋宅時,一排泛著紫光的字眼掃過眼角,小小的店面招牌寫著「蝶淚‧塔羅工作室」,其中「蝶淚」兩字以浪漫式的斜體呈現;底下則另有工整的小字標明提供占卜諮詢等服務。我微微側頭瞄了店內一眼,正中央的大圓桌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細小的身影隱沒在室內一角,似乎在忙些什麼。
我輕踩著油門繼續前行,到了前方路口,找了個機會迴轉,再重新駛入小路。接著,我將方向盤微往右打,在路邊停靠了下來;此刻,塔羅工作室約位於我的左斜前方五百公尺處。我熄掉引擎,電子鐘的數字跟著熄滅,我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車牌換過了,這附近也沒有路口監視器;另外,工作室本身並沒有加裝監視器。
唯一有顧慮的是目擊者。工作室兩旁的住宅,根據我的勘察,幾乎都是門窗緊閉,沒有燈光,乍看之下根本沒有住人。這種無法分辨是空屋或有住戶的建築在這一帶還不少。至於小路本身往來的車潮更是稀少,只要稍加注意,絕對不會被人目擊;況且這一帶又這麼荒涼。這是多日來勘查的結果。
我點了根菸,白色煙霧從半開的車窗洩出,融入濃濃的夜色中;我盯著遠處的塔羅工作室,瞇起了雙眼。
這個時段不會有客人來了,尤其是接近打烊的時間,就算有人來也會被打發,所以等一下在將近九點半的時間進去,一定只有那一個人在。
一邊吸著菸,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塞回外套口袋;右手探進另一側口袋,握了握那堅硬的物體。接著,發動引擎,往前駛去。
我把車停在工作室對邊,裡頭的那道人影背對著我,似乎正在收拾圓桌上的物品;她有著一頭瀑布般的黑色捲髮,金色的頭飾閃閃發亮,搭配著一襲著地的暗色長裙,宛若從女巫世界走出的人。
我套上黑色頭罩,將黑帽壓到頭頂,拉緊了黑色外套,再度熄掉引擎,確認路上沒有任何人後,打開車門跨出去。
冷冷的風吹拂過我的身體,不過我卻感覺不到寒意;我將兩手深深插入外套口袋,戴著手套的右手再一次地感受那堅硬物體;橫過馬路,來到工作室門口。推開玻璃門,門上的鈴鐺框啷作響。
「抱歉,打烊了,」女人沒有回身,似乎依舊在收拾桌上的物品,也許正在點算塔羅牌吧,因為我聽到牌組撞擊桌面的聲響。
我沒有回應,只是站在原地注視著她的背影。這名女人名叫方知涵,當她身為占卜師時用的名字是「蝶淚」。
似乎是完成整理的工作,占卜師轉過身來,那是一張略微豐滿的臉孔,她有著明亮的雙眼,寬大的鼻翼,厚實的嘴唇,金色頭飾在額頭處形成菱形的網狀脈絡,夾在雙眉間;她或許談不上甜美可人,卻有一股懾人的神秘與自信,神秘來自於媚惑的妝扮,自信來自於威凜的體態。
當她的雙目與我接觸時,驚恐掠過了臉龐;我在對方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前,掏出了右口袋中的堅硬物體,指向她。
她看著槍口,直挺挺地站著、喘息著。
「你要錢的話就拿去吧,在你左邊的桌子抽屜裡,」那是極力自持的語調。
「我不要錢,」我盡量壓低我的聲調,「我只要你身上的某種東西。」
「什麼?」她用疑懼的眼神看著我。
「你晚點會知道,現在,我要先警告你,接下來你得照我的話做,你可以試試看後果,」我動了動手中的槍。
「你要我怎麼做?」
「你應該準備離開這裡了吧?你把店舖關好後,走到對面那一輛車,車門沒鎖,上到副手座。我會緊跟在你後頭,槍口對準你的後腦杓。這樣瞭解了嗎?」
方知涵緊閉著雙唇,她低頭半晌,才緩緩移動著身軀,遲疑了一下,問:「我能帶我的東西嗎?」她指著桌上的橘色手提包。
「可以。」
她提起手提包,披上外套,在我的監控下關掉了電燈開關,來到室外。她用顫抖的手鎖好門後,看了我一眼。
我確認馬路上沒有任何人後,示意她走到對邊去。
占卜師拉緊大衣,橫過了馬路;我小心翼翼用黑色手套護著槍,緊跟在她身後。對方上了車之後,我也坐上駕駛座,關上車門,在座位上半轉身,槍口對著她的太陽穴。
方知涵顫顫地看著前方,冰冷的槍管壓在她的皮膚上,她喘息的頻率愈來愈快。
「你到底要什麼?」她的語調已經失去強壓的鎮靜。
「我說過,你等會兒會知道。」
沒等她反應過來,我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上她的口鼻,掌中的白布緊壓住她的鼻頭,占卜師的身軀激烈地抖動,但沒幾秒鐘的時間,激烈的掙扎消退,她身軀一軟,在座位上沉睡過去。

在漫長的黑夜中行駛了二十多分鐘,遠離了鬧區;我瞄了一旁副手座上的方知涵,睡沉沉的,暫時不會清醒過來。
路上車流漸少,來到了一處荒僻無人跡的地帶,間或可見廢棄屋宅矗立於路邊,像孤零零的衛哨兵守護著看不見的堡壘。這裡已經離開市界,進入隔鄰的鄉下地區,道路呈現半山路的狀態,再繼續行駛下去,便會進入山區。
繞過了一個大彎,右手邊出現一片空地,以及一棟二層樓屋宅。我將車子駛入屋宅的背面,下了車,走到另一頭,打開車門,把方知涵拖出車外,暫放在地上,她頎長的身軀出乎意料之外地重;我關掉車燈、鎖上車門,掏出頭燈,按下開關,並纏繞在頭上。接著我將兩隻手臂穿過方知涵的腋下,使力往房屋的後門方向拖行;來到門前,我先放下方知涵,掏出鑰匙解開門上的掛鎖,再一腳踢開門板,架起占卜師,以後退的姿態進入屋內。
裡頭完全是一幅荒廢的景象,後門進入後是廚房,地上散布著玻璃碎片與雜物,先前來探勘時,已經將地板清出一條通路了,因此現在拖行人體的動作沒有太大阻礙。我往後退,熟練地退入廚房後方的走廊,來到左手邊的一扇門前。我暫時放下沉重的軀體,走入房內,轉動頭部,讓光線照射著四周。
這是間臥房,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廢棄的木板床,床頭有兩根圓木柱往上突出,上頭刻著單調的紋路;床板上則積滿了灰塵。房內只有一只小木凳,沒有其他家具,唯一的一扇窗被灰色窗簾封起。地板上擺著六座圓形蠋台座,上頭各立著直挺的紅色蠟燭。
我在靠近床腳處的兩側各擺放三根蠟燭,然後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依序將六根蠟燭點燃。淡薄的火燄在幽暗的房內微微飄搖,透過火燄所見到的影像也跟著扭曲。
我走回房門前,將方知涵拖入室內,她的黑色長裙已經沾滿了灰塵,髒汙的毛屑隨著拖行的動作飛揚,要不是我戴著頭罩,應該早已噴嚏連連。
接下來的工作更費力氣,我必須將方知涵放到木板床上,雖然床板距離地面不高,但從剛剛拖行的感覺來看,光是要將她的身體抬離地板幾公分可能都有困難了。
我用盡全身所有的氣力,撐起對方的上半身,讓她能向後躺到床上;我低估了自己的能耐──也或許高估了對方的體重。占卜師的上半身仰躺到木板上,我抬起她的雙腿,將下半身也移轉到床上。
接下來,我翻過她的身軀,讓對方呈現俯臥的姿態,頭對著床腳,雙腳對著床頭;我從床底下拉出四條麻繩,將其中兩條纏在床頭的圓柱上,兩條繩索的另一端則綁在她的腳踝;另外兩條繩索纏在兩支床腳,以及方知涵的手腕上。我調整了方知涵躺在床板上的位置,以及繩索長度,讓她俯臥在床上時,頭部超出床腳,也就是軀體部分都位於木板上,只有頭部垂下懸空。我花了點力氣將一團破布塞入她的口中。
我拍打著方知涵的臉頰,照時間估算,應該也差不多要醒了;我一邊望著那張沒有表情、略微扭曲的臉孔,一邊加重了拍打的力道。沒多久,那緊閉的眼皮緩緩鬆開,她發出微微、痛苦的呻吟,正要舒動四肢時卻發現動彈不得,她那往下低垂的頭顱使勁要抬起,無奈力不從心;混亂無比的長髮掩蓋了她的側臉,占卜師掙扎著側過頭,圓睜的眼眸從兩綹髮絲中緊盯著我,塞滿破布的嘴微動著。
我拉過小木凳,坐下,凝望著眼前的女人,她似乎因頸部痠疼而放任頭顱垂下;她的驚恐不言而喻,看得出來她死命掙扎,卻礙於牢固的繩索,徒勞無益。
我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扶起她的下巴,微轉過她的頭,讓我們的四目相對;她的右眼一開始死盯著我,眼眸中混雜著無法解讀的情緒,接著緊閉,突然扭動著頭部,將我的手甩開,又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右手探入外套口袋,我緩緩掏出那把黑色的手槍,將槍身遞到女人的眼前。她身子一抖,側過頭猛盯著我,全身劇烈晃動,整個床舖嘎嘎作響。
我將槍口湊近她的太陽穴,用力一頂,食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輕輕扣下板機,那緩慢的速度,彷彿時間停滯;燭火微曳,映照在牆上的兩人身影,深邃幽暗。
輕扣板機的食指猛然放開,發出一聲彈響,女人的頭劇烈顫動,她急喘著,垂下的長髮更加散亂。她猛力扯著繩索,不斷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如果此刻拿走她走中的破布,她應該會放聲尖叫,釋放所有積壓的恐懼。
握著槍柄,我又將槍口抵住她的額頭,做了一樣的動作,緩慢扣下,彈開;再來又是太陽穴,如此反覆了幾次。
似乎是放棄了掙扎,她的頭低垂著,身體由劇烈的顫動轉變為微弱的抽蓄,兩隻眼眸在黑髮的半遮半掩下,已然失去了神采;一圈濕濡滲出,散出一點晶亮。
我立刻放下手槍,伸手從床底下摸出一個玻璃瓶,扭開瓶蓋;我半跪在地上,彎著上半身,傾身向前,用右手提起方知涵的長髮,緩緩地將她的頭轉成側面,旋轉將近九十度,讓她的視線看向右側邊;左手則小心翼翼地將瓶口湊近她的左耳下方。
方知涵繼續抽動著,雙眼緊閉,她似乎已經掉入壓抑的瘋狂狀態,不斷抽蓄;由於轉成右側面的關係,此刻她的右眼在左眼上方。她的兩眼溢出豐盈的淚水,左眼分泌的眼淚直直落下,掉入我左手中的空瓶;右眼的眼淚往下滴流,流經鼻樑,繞過、或直接流過左眼,再落下;有些淚珠凝聚於左耳,不過最後都直直落入玻璃瓶中。
在幽微的燭光之下,我注視著那淚珠滴落的瞬間,時間因靜謐而停擺,淚水滴下的動作也化成慢速,緩緩、慢慢地在空中移動,掉落,撞擊到瓶底的水灘,碎裂成無數晶瑩的細片。
我注視著這一切,直到女人眼淚乾涸,停止抽動;我放開提著長髮的右手,任憑她的頭顱垂下;接著旋緊玻璃瓶的瓶蓋,小心翼翼地將瓶子擺放在地板上。我將小木凳推往床腳,再度提起女人的頭,將它枕放於木凳之上。她微微睜開雙眼,微弱地呼息。我很驚訝在歷經這一切之後,她竟然沒有昏死過去。
我站起身,她那已經失去靈魂的眼眸,跌跌撞撞地跟隨著我。
「你會想知道,」我開口,感到喉嚨乾渴,「我爲什麼這麼做。」
她血紅色的雙眼倐地睜大,似乎訝異於我突然開口說話。
「你會想知道,」我繼續,「我到底是誰。但即使你看見了我的臉,對你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你還是不能明白我爲何這麼做。不過,」我的右手緩緩探往脖頸,摸著面罩的底端,「我真的很想讓你知道我的身分,以及我這麼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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