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涅‧渥特絲:冰屋(簡體書)
商品資訊
ISBN13:9787544277440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南海出版社)
作者:(英)米涅‧渥特絲
出版日:2015/06/01
裝訂/頁數:平裝/289頁
規格:20.8cm*14.6cm (高/寬)
版次:3
商品簡介
美麗的莊園建成已好幾個世紀,但在當地人眼中,這裡就是一個罪惡的地方。
十年前,莊園主人神秘失蹤。此後,莊園便閉門謝客,案子一直沒有結論。警方認為女主人及其女伴有重大嫌疑,卻找不到任何證據。
八月的一個下午,人們在廢棄的冰屋裡發現一具無名腐屍,打破了莊園的寧靜。警方由此挖掘,才發現真相其實早已暴露。古老的莊園埋藏了太多太多秘密。
作者簡介
英國著名作家。
1992年處女作《冰屋》出版,震驚英倫,獲英國推理作家協會最佳新作獎——約翰•克雷西獎。
1993年《女雕刻家》出版,一舉奪得被譽為“偵探小說中的奧斯卡獎”的美國偵探作家協會愛倫•坡獎,和國際偵探小說讀者協會麥卡維帝獎。
1994年,《毒舌鉤》摘得英國推理作家協會年度最佳推理小說獎——金匕首獎。
三年包攬象徵全球推理懸疑小說最高榮譽的三項大獎,創造了後世作家難以逾越的奇跡,被譽為繼愛葛莎•克利斯蒂之後最當之無愧的“推理小說女王”。
名人/編輯推薦
編輯推薦
★米涅•渥特絲的成名之作。甫一出版,震驚英倫,並獲得約翰•克雷西大獎。
★作者從一開始到最後織了一張大網。網裡有十年裡史翠曲村村民對莊園女主人的中傷和仇恨,有莊園主人一家人家破人亡、支離破碎的悲傷,有當局者的私心和欲望。
★人們或者愛她,或者恨她,卻就是無法對她無動於衷。
媒體評論
米涅•渥特絲扭轉了英國傳統推理小說的既定格式,創作出更具特色、非傳統、層次感豐富的小說藝術。筆下傳統英倫家庭關係在轉向新式關係中給人帶來強烈的震撼。——紐約時報
前人已將推演模式寫盡,渥特絲卻能打破堅冰脫穎而出,那深入人性黑暗深處的救贖之光,既令人無比震撼,又讓人刻骨銘心。——時代週刊
令人歎為觀止的處女作,令人戰慄不止的懸疑故事。——泰晤士報
節撲朔迷離,人物形象飽滿,真相聞所未聞。——出版家週刊
小說運用犀利的對話與豐富的暗示營造氣氛,塑造人物,令人大呼過癮。——觀察家
年度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每日郵報
恰到好處,生動淩厲,引人入勝。——金融時報
一幕內涵豐富的非凡傑作,可與任何一位大家比肩的傑出處女作。——聖彼德堡時報
渥特絲的小說跟一般的大眾文學暢銷書不一樣,是那種很嚴肅、很有洞察力的新型偵探小說。——何亮亮(鳳凰衛視評論員)
渥特絲在書中揭發這樣的事實,依賴他人救贖,亦如依賴他人給愛,皆如水中之月,有時顯現,有時不。——張家瑜(香港著名作家)
書摘/試閱
“弗瑞德?菲力普斯在跑哎。”八月裡的那個下午,安?卡芮爾的話打破了沉默,就像在教區牧師辦的茶會上放了一個屁。
她的兩個同伴,戴安娜和斐碧嚇了一跳,分別從素描簿和園藝書上抬起頭來,因為突然迎向陽光,她們的眼睛充滿淚水。她們圍坐在陽臺上的鐵桌旁,已經安閒地度過了一個小時,桌上零亂地留著一頓懶洋洋的下午茶的痕跡,還夾雜著與她們職業有關的什物:一把修剪枝葉的剪刀,一個打開的顏料盒,一疊草稿——其中一頁上有圓形的茶漬,因為安粗心地在那裡擱了一個茶杯。
一把直挺挺的椅子和一張桌子擺放成直角,斐碧盤坐在椅子上,兩腿俐落地交盤在身下,一頭火紅的鬈髮披散在肩膀上。她喝完茶,帶著罪惡感一頭栽進書本中,沒有回溫室去完成那份為五百根天竺葵插枝的大宗訂單。戴安娜沐浴在金色陽光中,倚靠在一把躺椅上,身上穿著印花連衣裙,打褶的裙子從椅側垂下,耷拉在石板地上。她一隻手優雅地摸著躺在椅邊的拉布拉多犬的肚子,另一隻手在素描簿邊緣胡亂塗畫,本子上本應畫著那棟委託她裝潢的房子的家居設計圖樣。安本來一邊時不時地打瞌睡,一邊要努力為某家沒名氣的雜誌寫出一千字的《陰道高潮:事實或虛構?》,現在她緊靠在桌邊,雙手托著下巴,深色的眼睛盯著前方花園裡的林蔭路。斐碧瞥了安一眼,順著她的視線轉頭看去,從眼鏡上方望向那一大片草地。“我的天哪!”她喊道。
她的園丁是個體形龐大的男子,現在正打著赤膊轟然跑過草地,碩大的肚皮像滔天巨浪一樣在褲腰上方晃蕩。光是弗瑞德這種半裸的樣子就夠驚人了,因為他對自己在史翠曲莊園的地位有很嚴肅的看法,斐碧每次走近花園時都要吹口哨示警,好讓他像法國人一樣穿上他所謂的整齊衣裝,即使在炎炎夏日也一樣。
“也許他是中了獎。”戴安娜自己也不太相信地說,這三個女人看著他迅速慢下步伐來。
“不可能,”安一邊說,一邊把椅子從桌邊向後挪,“要給遲緩的弗瑞德這麼強的刺激,讓他突然這麼活力十足,僅有骯髒的錢是不夠的。”
她們都沒再說話,看著弗瑞德走近。他抵達陽臺時已經不是在跑,而是在走了。他頓了一頓,一隻手沉重地撐在石板地外緣的矮牆上,漸漸喘過氣來。他那飽經風霜的臉有點發灰,喉間發出粗啞的聲響。斐碧有點擔心,打個手勢要戴安娜拉一把空椅子到前面來,然後站起來,扶著弗瑞德的手臂讓他坐下。
“到底是怎麼了?”斐碧不安地問。
“哦,太太,太可怕了。”他滿身大汗,幾乎說不出話來。汗水如溪般流過他又胖又軟的、像女人一樣的棕色乳房,汗味之大,蓋過了陽臺那一端花圃裡的玫瑰的甜香,再加上衣衫不整,令他很窘迫地扭絞著雙手。“對不起,太太。”
戴安娜從躺椅上放下腿,坐了起來,抓下椅背上的一條毯子,幫他披在肩上。“弗瑞德,你剛剛那樣跑過,應該注意保暖。”
他用毯子包住身體,感激地點點頭。
“怎麼了,弗瑞德?”斐碧又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弗瑞德開口了。斐碧覺得,好像在他眼裡看到了同情的神色。“可我還是得說。”
“那就告訴我吧,”她溫和地誘導,“我想一定沒那麼糟。”她瞄了一眼那只叫班森的拉布拉多犬,它仍平靜地躺在戴安娜椅邊。“赫吉斯被車撞了嗎?”
弗瑞德從層層毯子中伸出一隻粗糙的、沾滿泥土的手,用一種少有的親密態度握住了她的手。這出人意料的動作旋即停止了。“太太,那間老冰屋裡有一具屍體。”
一陣沉默。
“一具屍體?”斐碧複述他的話。“什麼樣的屍體?”她聲音平穩,不帶感情。
安迅速瞥了她一眼,有時候這個朋友的鎮靜真令她害怕。
“老實說,太太,我看得不是很仔細。我發現它的時候太震驚了。”他鬱悶地瞪著自己的腳。“我是一腳踩上去之後才看見的。後來還有一點怪味。”
她們全都驚奇地盯著他的工作靴看,這讓他很後悔自己一時脫口而出的話,笨拙地把腳往毯子底下縮。“現在沒有了,太太,”他說,“我馬上就在草上抹掉了。”
斐碧手中的杯盤一陣微晃,發出聲響,她把它們小心地放在桌上,就在她的園藝剪刀旁。“那當然,弗瑞德。你真細心。你要喝點茶嗎?或者來塊蛋糕?”她問道。
“不用了,謝謝您,太太。”
戴安娜轉過頭去,克制住一股想大笑的強烈衝動,在她認識的所有女人當中,只有斐碧在這種情況下還會請人家吃蛋糕。這其實挺令人敬佩的,因為弗瑞德的這個驚人發現,最會受影響的就是斐碧。
安在她的一堆草稿裡找到煙,突兀地打開盒子,遞給弗瑞德。弗瑞德看了斐碧一眼以徵求她的同意。
斐碧嚴肅地點點頭。“真是謝謝你,卡芮爾小姐。我的神經實在太緊張了。”
安穩住他的手,替他點了煙。“讓我們把這事弄清楚,弗瑞德,”她深色的眼睛看著他的眼,“那是一具人的屍體。是嗎?”
“是的,卡芮爾小姐。”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我想我不知道,小姐。”他遲疑地說,“我想沒人知道那是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強壓住的噁心讓他額上冒出了汗。“事實上,從我匆匆瞥到的那一眼看來,剩下的部分不多。它在那裡一定有好些日子了。”
三個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可衣服總是有的吧,弗瑞德?”戴安娜緊張地問,“至少你知道那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沒有看到衣服,古德太太。”
“你最好帶我去看一看。”斐碧突然站起來。
弗瑞德笨拙地跟著站起來,說:“我希望最好不要,太太。您不應該看到它。我不想帶您到那裡去。”
“那我就自己去。”她突然笑了,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對不起,可是我必須要去看一看。你知道的,不是嗎,弗瑞德?”
他摁熄了煙,把肩上的毯子包得更緊一點。“如果您這麼堅持,我就和您一起去。那不是您應該獨自看到的東西。”
“謝謝你。”她轉向戴安娜,“你幫我打電話報警好嗎?”
“當然。”
安把椅子往後挪開。“我和你們一起去。”她告訴斐碧。跟著兩人走過草坪時,她回頭對戴安娜喊道:“你可以準備些白蘭地,即使別人都不需要,我也要喝一點。”
她們在冰屋門前緊張地聚成一團。這是棟不尋常的建築物,興建於十八世紀,看起來像個土堆——本是用來儲存冰塊的,但隨著冰箱的出現,多年前它便功成身退,回歸到大自然的掌握中。現在,房子的基部爬滿了蕁麻,令這座人造的半圓體和土地自然地融合到了一起。在一條長滿荒草的小路盡頭,冰屋的唯一入口開在牆上,又寬又矮。小路本身也已消失在一層灌木糾結成的荊棘簾幕下。現在看得到路面,是因為弗瑞德砍開並踩平了那層簾幕,好進屋。
她們腳邊扔著一支點亮的手電筒,斐碧把它撿起來。“你怎麼會進那裡去?”她問弗瑞德,“這間屋子我們好多年沒使用了。”
他一副苦瓜臉。“天知道,我真希望我沒進去,太太。眼不見心不煩,這話說得沒錯。菜園的牆一星期前塌了,我正在修。那牆有一半的磚都不能用了。我看到磚塊的樣子,就知道牆為什麼會塌。有些磚已經變成一把土了。總之,我想起來,前些年我們拆掉戶外小屋時,把那些磚塊堆放在這裡。那時候您說,弗瑞德,把那些好的留下來,說不定什麼時候用得上。”
“我記得。”
“所以我想用那些磚來修牆。”
“那當然。你把灌木砍開了?”
他點點頭。“長得太茂盛了,我連門都看不到。”他指著冰屋旁地上的一把鐮刀,“我用了那把刀和我的靴子,才走到了門邊。”
“來吧,”安突然說,“我們趕快了結這件事。講話也不能讓事情變得容易些。”
“對,”斐碧輕輕地說,“弗瑞德,那扇門還可以開得更大嗎?”
“可以,太太。我把門完全打開後,才踩到了裡面的東西。我離開時儘量把門拉上,以免有人經過時看見。”他嘬起了嘴唇,“老實說,這門現在開得比之前要大。”
他遲疑地向前走,然後突然一腳踢開吱嘎作響的門。斐碧彎下身,拿著手電筒往裡照,讓屋裡的東西浸浴在暖黃色的光線裡。令她嘔吐的,並不只是那具發黑的、沒有眼睛的屍體,還有安靜地在腐爛的內臟之間打滾的赫吉斯。它夾著尾巴走出來,趴在草地上,頭放在兩爪之間,看著她把下午茶給吐了出來。
2
席佛伯恩警察局是一棟裝了有色密閉窗的現代合金建築,與它比較傳統的鄰居們一起沐浴在陽光中。屋裡的空調又壞了,隨著時間過去,空氣愈來愈熱,員警們也熱過了頭。他們滿身大汗,還像小孩一樣吵嘴。能出去的人都出去了,不能出去的人拼命守著電風扇,祈禱趕快換班。
對坐在辦公室裡滿身大汗地處理文件的沃許探長來說,接到要他帶一組人前往史翠曲莊園的命令,簡直就像一陣奇跡般的清風穿過密閉的窗子吹了進來。他走向簡報室,高興地吹著口哨。但對被派來協助他的麥羅林警官而言,趕不上酒館開門、喝不到冰啤酒,卻是一個嚴重至極的打擊。
戴安娜第一個聽到駛近的車聲。她喝幹了手中的白蘭地,把杯子放在餐具架上。“他們來了。”
斐碧走到壁爐前,在一頭活潑紅發的襯托下,她的臉白得異常。她是個高個子,幾乎總是穿著格子襯衫和舊牛仔褲。但從冰屋回來之後,她特地去換了一件長袖、高領的絲質長裙。在這間色調淡雅、掛著天鵝絨窗簾的優雅房間裡,她看起來無疑很協調,但在安眼中,卻有種陌生人的感覺。斐碧心不在焉地對兩個朋友笑了笑。“發生這種事,真是太抱歉了。”
安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一如平常。她的頭向後靠,往空中吐出了一縷灰煙。“別傻了,”她突然說,“沒有人會因為某個笨蛋選擇死在你的土地上而要你負責。會有個單純的解釋:有個流浪漢躲進那屋裡,然後心臟病發作。”
“我也這樣想。”戴安娜說著走向沙發,“給我根煙,親愛的。我的神經像鋼琴的琴鍵一樣,等著被敲打出拉赫瑪尼諾夫的協奏曲來。”
安咯咯輕笑著遞過煙盒。“你要來一根嗎,斐碧?”
斐碧搖搖頭,用裙邊擦起眼鏡來,她心不在焉地把裙擺拉到了腰的高度,讓人看見她裙下沒有穿半短襯褲。安看見這個茫然的動作,反而安心了。“你再繼續擦下去,鏡片都要被你擦沒了。”她溫和地說。
斐碧歎了口氣,放下裙擺,重新戴上眼鏡。“在別人的土地上,流浪漢不會光著身子死於心臟病。”
門鈴響起。安和戴安娜聽見弗瑞德的太太莫莉走向前門,然後,她們就一語不發地走到壁爐邊,站在斐碧的左右兩側。門開的時候,戴安娜想,這可能不是明智之舉,因為員警會覺得她們不是在支持她,而是在守衛她。
莫莉帶進來兩個男子,說:“太太,這是沃許探長和麥羅林警官。外面還有一大堆人,要不要我叫弗瑞德看著他們?”
“不用了,莫莉,沒關係。我想他們一定會守規矩的。”
“聽您的,太太。不過我可不這麼確定,他們已經把弗瑞德今天早上仔仔細細鏟平的石子路給踏得亂七八糟了。”她指控似的瞪著這兩個男人。
“謝謝你,莫莉。你不妨泡茶請大家喝。我相信大家一定會很歡迎。”
“好的,太太。”莫莉管家出去後把門關好,咚咚地踩在走廊上,走向廚房。
腳步聲漸遠,喬治?沃許這才走上前來伸出手。他是個彎腰駝背的瘦子,有個奇怪的習慣:頭會左右甩來甩去,像帕金森病患者一樣。這使他看起來很軟弱,但事實並非如此。
“午安,梅柏理太太。我們見過面,如果您還記得。”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樣子,當時她就站在現在所站的地方。十年了,他心想,她幾乎一點都沒變,仍然是這棟宅邸的女主人,安穩地享受著他人遙不可及的身份和地位。那些年裡的戲劇性事件似乎從沒發生過,至少在此刻,從對他微笑的這張安詳平靜的臉上一點痕跡也找不到。她身上有股詭異的沉靜氣息。村子裡的人說她是個女巫,他一直明白這是為什麼。
斐碧和他握了握手。“是的,我記得。那是您的第一件大案子。”她低沉的聲音很有吸引力,“當時您剛當上警探。您應該沒見過我的朋友們,卡芮爾小姐和古德太太。”她指指安和戴安娜,她們兩個嚴肅地和探長握手。“她們現在住在這裡。”
沃許饒有興味地打量這兩個女人。“是長住嗎?”他問。
“大部分的時間,”戴安娜說,“當我們沒有外出工作時。我們都是自己的老闆,我是室內設計師,安是自由撰稿記者。”
沃許點點頭,安看得出,戴安娜說的事情他都已經知道了。“我真羡慕你們。”他說的是實話——從第一次見到史翠曲莊園起,他就很羡慕這個地方。
斐碧把手伸向另一個男子。“午安,麥羅林警官。請容我介紹卡芮爾小姐和古德太太。”
麥羅林三十五六歲,和這些女人同齡,是個思慮重重的人,深色皮膚,有一雙冰冷的眼睛。他抿著嘴唇,帶來了警察局裡那種不耐煩、不友善的濃重氣息。他略顯疲乏,輕蔑地打量著斐碧和她的朋友們,稍微握了一下她們的手指,用最簡短的話略盡禮儀。他這沒來由的反感,像巴掌一樣打在她們不設防的臉上。
安莽撞地頂了回去,令她的朋友們大驚失色。她們簡直可以感覺到她那震盪的怒氣。“警官,你到底聽說了我們什麼事?”她諷刺地揚起一邊眉毛,故意把手在牛仔褲上擦了擦,“你剛斷奶不久,所以上一次史翠曲莊園備受員警注意時,你一定不在。讓我來猜猜。我們——”她指著自己和另外兩個女人,“早就聲名在外了。我們那些招人議論的活動中,不知道哪一項最令你生氣,是虐待兒童、施展巫術,還是女同性戀?”她輕蔑地看著他的臉。“女同性戀,”她喃喃地說,“對,你會認為女同性戀很具威脅性。不過,也只有這一項是真的,不是嗎?”
麥羅林已經被暑熱鬧得火冒三丈,這下子幾乎爆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卡芮爾小姐,我對女同性戀沒有偏見,”他刻板地說,“我只是不會去碰她們罷了。”
戴安娜摁熄煙的動作似乎帶著不必要的狠勁。“安,不要再取笑這個可憐人了,”她一本正經地說,“要解決冰屋裡那一團糟,就夠他傷腦筋了。”
斐碧僵硬地在最近的一個位子坐下,打手勢請大家也就座。沃許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安和戴安娜坐在沙發上,剩下一個精緻的繡花凳子給麥羅林坐。他笨拙地把長腿收在身下,明顯很不舒服。
“警官,小心不要把它弄壞了。”沃許斥道,“我和那位管家一樣不喜歡笨手笨腳。好了,梅柏理太太,現在您或許願意說說,您為什麼找我們來。”
“我以為古德太太在電話裡解釋過了。”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史翠曲莊園,冰屋裡有屍體,下午四點三十五分發現。這沒解釋多少,不是嗎?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事情真的就只是這樣。我的園丁弗瑞德?菲力普斯差不多在那時發現了屍體,然後跑來告訴我們。弗瑞德帶我和安去看,戴安娜則打電話給你們。”
“所以你看過屍體了?”
“是的。”
“那是誰?你知道嗎?”
“屍體面目全非。”
安突然又點起一根煙。“探長,屍體已經臭了,發黑,叫人噁心。沒人能知道那是誰。”她不耐煩地說著,聲音低沉,字句簡短。
沃許點點頭。“我明白。是你的園丁建議你去看屍體的嗎?”
斐碧搖頭。“不,他建議我不要去看,但我堅持要去。”
“為什麼?”
她聳聳肩。“自然的好奇心吧,我想,換成是你,你不想看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是你丈夫嗎,梅柏理太太?”
“我已經告訴你了,屍體面目全非。”
“你堅持要去,是認為那可能是你丈夫嗎?”
“當然。但現在我知道了,不可能是他。”
“為什麼?”
“因為弗瑞德的話提醒了我,大約六年前,我們拆掉一間戶外小屋時,往冰屋裡存放了一些磚頭。那時大衛已經失蹤四年了。”
“他的屍體一直沒被發現。我們一直沒找到他。”
沃許提醒道,“也許後來他回來了。”
戴安娜緊張地笑了。“他是不可能回來的,探長。他死了,被謀殺了。”
“古德太太,你怎麼知道?”
“如果他還活著,早就回來了。大衛永遠知道什麼東西對他有利。”
沃許蹺起二郎腿,微微一笑。“這案子還沒結。我們一直無法證明他被謀殺了。”
戴安娜的臉色突然變得陰鬱。“那是因為你們一心一意要把謀殺的罪名安在斐碧頭上。你們無法證明這一點,所以就放棄了。你們從來沒試著要我提供嫌疑人的名字。我可以給你們一百個可能的人名,安可以再給你們一百個。大衛?梅柏理是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他該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說得太過火,又瞥了斐碧一眼,說:“對不起,親愛的,如果十年前有更多人這麼說,也許你的日子就不會那麼難過。”
安點頭同意。“如果你們認為那裡面的玩意兒是大衛?梅柏理,那是在浪費時間。”她站起來走向斐碧坐著的那把椅子,坐在扶手上,“探長,我可以告訴你,弗瑞德在冰屋裡放磚頭之前,戴安娜和我都幫忙清理過那裡面堆積多年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六年前那裡沒有屍體,對不對,戴安娜?”
戴安娜覺得好笑,她點頭。“反正要找他,也不會到那裡去找。他是沉在哪裡的海底,做了螃蟹和龍蝦的飼料。”她看著麥羅林,“警官,你喜歡吃螃蟹嗎?”
麥羅林還來不及開口,沃許就插嘴道:“當時我們追查了所有與梅柏理先生有接觸或往來的人,並無證據顯示有人和他的失蹤有關。”
安把煙扔進壁爐。“胡說!你們從來沒問過我,而在我的一百個嫌疑人的名單上,我應該排進前十名。”
“您弄錯了,卡芮爾小姐。”沃許探長很沉著,“我們詳盡地調查過您的背景。梅柏理先生失蹤時,事實上,幾乎在我們整個調查行動期間,您和您的朋友都在格林漢公有地紮營,看到您的不只是美國空軍基地人員,還有紐伯利的警方和各電視臺的攝影機。這是相當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你說得對,我都忘了。正中要害,探長。”她咯咯輕笑著,“當時我是在找一個配色要件。”她從眼角瞄見麥羅林很不贊許地抿起了嘴。“不過,管他的,那時候真是好玩。”她繼續用做夢般的聲音說,“那次露營是我碰到過的最棒的事情。”
斐碧皺皺眉頭,伸手按住安的手臂制止她,然後起身說:“這些都是不相干的。在你們檢查屍體之前,光猜測那究竟是不是大衛也沒有意義。先生們,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去看看。”
“讓弗瑞德帶他們去就好了。”戴安娜抗議道。
“不。他這一天受的震驚已經夠多了。我沒問題。你去看看莫莉有沒有泡茶吧。”
她打開落地窗,帶頭走到陽臺上。班森和赫吉斯從溫熱的石板地上跳起來,用鼻子去拱她的手。赫吉斯剛洗過澡,毛還蓬蓬的。她停下,溫柔地摸摸它的腦袋,拉拉它的耳朵。“探長,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安在客廳裡往外看,大笑起來。“斐碧在招認赫吉斯捅出的小紕漏,警官的臉都綠了。”
戴安娜從沙發裡站起身走向她。“安,不要小看他。有時候你真笨。為什麼你總要跟別人作對?”
“我不是在跟別作對。我只是拒絕向他們那心胸狹窄的觀念屈服。他們不高興,那是他們的問題。原則是不能妥協的,一旦妥協,也就不是原則了。”
“也許,但你不需要強迫別人接受你的原則。這個時候,運用點常識不會錯。畢竟我們這裡有一具屍體。還是你忘了這回事?”她的語調中,焦慮多於反詰。
安從窗邊轉過身。“也許你說得對。”她順從地同意。
“那你會小心一點?”
“我會的。”
戴安娜皺起眉頭。“真希望我能瞭解你。你知道,我從來都不瞭解你。”
安審視著朋友擔憂的神色,心裡湧起一股暖意。可憐的戴安娜,她恨死這一切了。她根本不該來史翠曲。她應該住在象牙塔里,訪客都得經過審查,從來不會有令人不快的事情發生。“你很瞭解我,”安輕鬆地說,“你只是不太同意我的看法。我這種小家子氣的混亂和你的秩序感發生了抵觸。我常在想,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順著我。”
戴安娜走向門邊。“說到這兒,下一次你再要我替你說謊,先通知我一聲好不好?我不像你那麼會控制臉部肌肉。”
“胡說,”安坐進一把扶手椅,“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說謊專家。”
戴安娜的手扶在門框上。她尖銳地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安逗弄著僵硬的她,“你對威威夫人說她為起居室挑選的色彩很有品位時,我也在場。可以面無表情地說出那種話的人,一定能任意操控臉部肌肉。”
“是齊威夫人。”戴安娜糾正道,微笑著回頭看她一眼,“我真不該讓你和我一起去那裡。拿到那份合約可以大賺一筆呢。”
安毫無悔意。“那天我需要有人載我一程,而且你也不能怪我搞錯她的名字。她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從濕絨布裡擠出來的一樣。無論如何,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忙。櫻桃紅的地毯配上檸檬綠的窗簾,老天!為你的名聲著想一下吧。”
“你知道她父親是個水果商嘛。”
“你真是令我驚訝。”安一本正經地說。
3
在冰屋裡,沃許探長拼命壓制腸胃中的翻江倒海。麥羅林警官就沒這麼有控制力了,他跑到屋外,在一旁的灌木叢中嘔吐起來。他很高興斐碧?梅柏理已經回莊園去了,沒有在這裡看他出醜,但他不知道,她其實很能體會他的感受。
“不怎麼美好,對吧?”警官回來時,沃許說,“小心腳下。這裡到處都是。一定是那只狗翻的。”
麥羅林用手帕捂住嘴,猛烈地作嘔。他身上有一股濃重的啤酒味,探長不滿地看著他。沃許自己是個情緒化的人,卻不能忍受別人反復無常。沃許很瞭解麥羅林,認為他是個本著良心做事的人,誠實、聰明、可靠。他甚至喜歡麥羅林,因為麥羅林是少數幾個能應付自己那惡名昭著、喜怒無常的脾氣的人之一。但他每次看見麥羅林的弱點還是很不快。“你到底有什麼毛病?”他質問,“五分鐘前你連禮貌都不懂,現在又吐得像個臭奶娃!”
“報告長官,沒事。”
“報告長官,沒事。”沃許暴躁地模仿道。他本想多說幾句,但這名比他年輕的警員散發出一種憤怒,制止了他出言譏諷。沃許歎了一口氣,拉著麥羅林要他到外面去。“去找一個攝影師來,再要幾盞像樣的燈,這裡什麼都看不清楚。還有,叫韋布司特醫生儘快趕來。我留了話給他,他現在應該在局裡了。”他笨拙地拍了拍警官的手臂,或許是記起了麥羅林支持他的時候比扯他後腿的時候多。“如果這樣說能讓你好過一點,安迪,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糟糕的情形。”
麥羅林感激地回到主屋那邊去了,沃許探長從口袋裡拿出煙斗,邊思索邊裝上煙絲,點燃,開始仔細檢查地面、門口以及小徑附近的灌木。地面上沒有什麼線索。這一年夏天的天氣很不尋常,接連四星期沒間斷過的陽光把土地烤得硬硬的。唯一看得到的痕跡應該是弗瑞德踩踏過灌木叢前面的雜草和草皮的足印。但就算在那之前還有什麼痕跡,也早就被抹掉了。灌木叢裡可能會有更有趣的線索。顯然,如果冰屋沒有其他入口,屍體必然在某個時候經過了這一道道長滿尖刺的障礙——不是自己活著走來,就是被某人扛來。問題在於,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那個噩夢一樣的東西在裡面多久了?
他慢慢地繞著土丘似的屋子走。在屋子裡更容易證明那扇門是不是唯一的入口,但他沒這麼做。他給自己找的理由,是避免破壞現場證據。但老實說,他也知道這只是個藉口。對一個落單的人來說,那座恐怖的墳墓毫無吸引力,即使這人是一心想要發掘事實真相的員警。
他花了一些時間,檢視冰屋後面一棵野性難馴的月桂樹的根部,用撿來的一根竹棍翻開樹下堆積的腐葉。葉子底下,只有一些堅實的磚塊,看起來足以再承受兩百年樹根的伸展。早年的東西蓋得真是堅固耐用。
他在地上蹲了一會兒,抽了幾口煙斗,繼續搜索,不時用手裡的棍子戳進長在冰屋屋頂基部的蕁麻叢,但沒有找到其他明顯脆弱的地方。他回到門前,更仔細地檢查灌木叢。
他不懂園藝,家中小院裡種得整整齊齊的盆栽全靠他太太照料,但連他這樣的門外漢也看得出,這裡的灌木已經長了很久很久。門口有許多草被連根拔起,他花了些時間,邊思索邊檢查那裡的土塊和草,又小心地避開已經被踩踏過的草,在一塊灌木已經被砍斷踏平的地方蹲下。枝幹的斷裂處流著青綠的汁液,大部分果實都還沒熟,只稀稀落落地有一些熟得比較早的黑莓,在斷枝殘葉間顯得深黑飽滿。他用竹棍頭小心地掀開離他最近的那片被壓扁的植物,窺探著底下。
“長官,找到什麼了嗎?”麥羅林回來了。
“安迪,你來看看這底下,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麥羅林聽話地跪在上級的旁邊,盯著沃許指的地方。“我要找什麼?”
“有折斷的枝幹的舊痕。應該可以認定,這具屍體不是撐杆跳進來的。”
麥羅林搖頭。“那樣的話,我們得一寸一寸把這些灌木分開,而且就算這麼做了,我想也不會找到什麼令人高興的結果。不管壓扁這些植物的是誰,他做得都很徹底。”
沃許放下那片植物,丟開了竹棍。“照梅柏理太太的說法,是園丁做的。”
“看起來他好像用壓路機壓過。”
“很有趣,不是嗎?”沃許站了起來,“你有沒有聯繫到韋布司特?”
“他正在路上,十分鐘內應該趕到。我已經叫其他人等他了。尼克?羅賓森已經準備好了燈和照相機,韋布司特一到,園丁就會把他們全部帶到這裡來。除了年輕的威廉斯,我叫他留在房子裡採集環境證據,眼睛睜大點。他是個機靈的小夥子。要是有什麼能看到的東西,他會看到的。”
“好。停屍間的車子呢?”
“在局裡待命。”
沃許走了幾步,坐在草地上。“我們等吧。在照片拍好之前,什麼也做不了。”他嘴角吐出一口煙,眯著眼睛透過煙霧看麥羅林,“你說一具赤裸的屍體在梅柏理太太的冰屋裡做什麼?還有,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吃過它?”
麥羅林呻吟一聲,伸手去掏手帕。
威廉斯警員替梅柏理太太、古德太太、卡芮爾小姐做完了筆錄,現在在廚房裡向莫莉?菲力普斯問話。出於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原因,她蓄意不肯合作。他不耐煩地想,同事們可真會把好差事往自己身上攬。他們帶著掩飾得不太成功的滿足感,和弗瑞德?菲力普斯以及隨後來到的人一起帶著各種裝備向花園出發。安迪?麥羅林從冰屋回來時,威廉斯看到了他的臉,因而對那裡究竟有什麼感到萬分好奇——麥羅林的神經是用蘇格蘭的鋼鐵打造的,可他那時看起來病得像條狗一樣。
威廉斯警員遲疑地重新回到手頭的工作中。“那麼,你第一次聽到這具屍體的事情,是在古德太太進來打電話的時候?”
“是又怎樣?”他惱怒地看著她。“你都是用提問來回答問題的嗎?”
“也許是,也許不。這是我家的事。”他只是個小夥子,人們看到他時會說:員警愈來愈年輕了。他試圖採取以前屢試不爽的一招。“是這樣的,大媽……”
“你少跟我來‘大媽’這一套。”她惡狠狠地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你又不是我兒子。我沒有小孩。”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忙著切胡蘿蔔放進燉鍋。“你應該覺得慚愧。你母親會怎麼說?你只有對她才可以叫媽。”
挫敗的老母牛。他看著她單薄下垂的肩膀,認為她的問題出在她老公從沒好好打她一頓。“我不知道她是誰。”
刀舉在半空中,她僵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切東西,什麼也沒說。
威廉斯試用另一種戰術。“菲力普斯太太,我只是在搜集一些發現那具屍體時的背景的細節。古德太太告訴我,她進房子來打電話給我們。她說她打電話時你在走廊上,然後她下地窖去拿白蘭地,因為餐具櫥裡沒有了。是這樣嗎?”
“既然古德太太這樣說,那就夠了。沒有必要背著她,鬼鬼祟祟地到我這兒來求證她是不是在說謊。”
他銳利地看著她。“她是在說謊嗎?”
“不是。正因為不是才這麼說。”
“那幹嗎這麼神秘?”他朝著她生氣的背影問道,“你這麼遮遮掩掩,是在隱藏什麼?”
她回身面對他。“你少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我瞭解你這種人,太瞭解了。你嚇唬不了我。”她一把抓過他座位旁邊桌上的茶杯,粗魯地放進洗碗籃裡。他幾乎百分之百地確定,她眼裡含著淚水。
警方的攝影師小心翼翼地走出屋門,把相機的背帶掛上脖子。“報告長官,照好了。”他告訴沃許。
探長把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說:“幹得好。那你就回局裡去沖照片吧。”他轉向法醫:“我們進去吧,韋布司特?”
韋布司特醫生慘然一笑。“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你先請。”沃許不懷好意地說。
此時,現場被裝電池的弧光燈照得通明,每一個細節都赤裸裸地暴露出來,沒有陰影來減輕衝擊力。沃許冷靜地端詳著屍體。處在暴力環境中,的確能使人麻木。他幾乎想不起早先欲嘔的感覺了,不過也可能和燈光有關。小時候他很怕黑,總想像有噩夢般的怪物躲在房間的角落裡。他的父親在其他方面是個仁慈的人,但就怕養出娘娘腔的兒子太丟臉,所以不同情他,把他關在拆掉所有燈泡的臥室裡,對隱約聽到的啜泣聲充耳不聞。
“老天爺。”韋布司特帶著明顯的厭惡掃視冰屋的地面。他小心地下腳,避開石板地上到處都是的發硬的內臟,走到屋子中央。他看著屍體的頭,又說了一聲:“老天爺。”
發黑的肌腱使頭和軀幹仍然勉強連在一起。屍體的頭卡在整齊疊放著的磚堆最上面一排的一個洞裡。黯淡無光的灰發披散在洞外,有點長,可能是女人的。眼窩裡沒有眼球,看得見底下的骨頭,上下顎部分的骨頭也暴露在外,閃著白色光澤,和臉上發黑的肌肉組織形成對比。由於腦顱像錨一樣固定住軀體,胸背部直立地靠著磚堆,上面的肉看起來像是被很熟練地片下來的。下半身歪扭著,和上半身形成一個很不自然的角度,不管一個活人的身體有多柔軟,也不可能擺出這種姿勢。腹部幾乎完全消失了,幸好還有幾縷皮肉,沉默地證明它曾存在過。沒有生殖器。左手臂的下半部架在一疊比較低的磚塊上,離身體約有四英尺,大部分肌肉都被剝光了,不過剩下來的一些肌腱顯示,手臂是從胳膊肘處被扯下來的。右手臂壓在軀幹上,和頭一樣發黑,露出了一部分骨頭。至於腿,只有小腿和腳可以一眼辨認出來,但彼此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像是在古怪地模仿劈腿的姿勢,而且上下顛倒扭曲,腳底朝著冰屋的天花板。大腿只剩下破裂的骨頭。
“怎麼樣?”在韋布司特花了幾分鐘量溫度、粗略畫出屍體的區域之後,沃許問道。
“你想知道什麼?”
“是男人還是女人?”
韋布司特指著腳。“從體型來看,我會猜是男人。當然,我們要通過測量才能確定,但看起來像是男的。如果不是男人,就是個長得像男人的高大女人。”
“對男人來說,那頭髮太長了。除非死後頭髮又長長了不少。”
“喬治,你是不是住在窮鄉僻壤?就算頭髮長到腰際,跟性別也一點關係都沒有。況且人死後頭髮長長的可能極小。不,”韋布司特繼續說下去,“把一切都考慮進去,我會說我們眼前的是個男人。當然這還需要確認。”
“知道他的年齡嗎?”
“不清楚,除了他大概超過二十一歲,不過連這一點也不能肯定。有些人十幾歲頭髮就變白了。我得用 X光檢查頭骨關節間的接合情況後才能確定。”
“他死了多久了?”
韋布司特嘬起嘴唇,說:“確定這一點會是個大麻煩。那位弗瑞德說,他踩到這東西時聞到了點臭味,這表示死的時間還不算太久。”他吸著氣想了好幾分鐘,然後搖搖頭,仔細檢查地板,用壓舌板鏟起門附近一些黑黑的東西,又聞聞壓舌板。“排泄物,”他很肯定地宣佈,“時間相當近,可能是動物的。你最好給那東西弄個模子,看看上面有沒有弗瑞德的靴印。他死了多長時間了?”
他突然打了個冷戰。“這是間冰屋,裡面的溫度比外面低了好幾度。沒有明顯的蛆蟲橫行的跡象,表示蒼蠅沒有被引來。如果蒼蠅來過,屍體剩下的部分會更少。老實說,喬治,誰都猜不准屍體在這種溫度下能保持多久。還有另外一個小問題,被噬咬過的屍體會加速腐化。死亡時間可能是幾星期,也可能是幾個月。我實在拿不准。關於這具屍體,我需要徵詢其他專家的意見。”
“有可能是幾年嗎?”
“不,”韋布司特肯定地說,“幾年的話,只能剩下一副骨架了。”
“如果他被放進來的時候是冷凍的,那會不會有差別?”
韋布司特哼了一聲:“你是說像冷凍魚排那樣?”沃許點頭。“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喬治。冷凍這種身材的男人需要商用的冰櫃,而且你要怎麼把他運到這裡來?一開始又為什麼要把他冷凍起來?”他皺起眉頭。“這對你的調查也不會造成什麼差別。冰屋只有在裝滿冰塊時才能冷凍東西。把男人冷凍在這裡,和食物櫃裡的火雞一樣會解凍。不,這不可能。”
沃許思緒重重地瞪著那只斷臂。“哦?但比這更怪異的事情也發生過。也許他被凍了十年,最近才被扔在這裡,等著被人發現。”
韋布司特吹了聲口哨。“大衛?梅柏理?”
“這是一種可能。”沃許蹲下來,指向那只扭曲破爛的手,“你以為如何?我看好像少了最後兩節手指。”
韋布司特也蹲了下來。“很難講。”他懷疑地說,“被什麼東西大吃了一頓。”他環顧地面。“你們得仔仔細細把整個地掃一遍,確定沒有漏掉任何東西。的確很奇怪。可能是巧合吧。”
沃許站起來。“我不相信巧合。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我先作個猜測,喬治。腹部一處或多處受傷,造成大量失血。”沃許驚訝地瞥了他一眼。“你很肯定嘛。”
“我說了,是個猜測,得找到他的衣服才能確定。但看看他,腹部以下完全被吃乾淨了,除了小腿下半部。想像他坐在那裡,腿向前伸直,血從肚子裡源源流出,正好就浸到那些被吃掉的部分。”
沃許探長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你是說,他還活著的時候,什麼東西就噬咬過他?”
“嘿,別因此做噩夢啊,老兄。即使他當時還活著,也是在昏迷狀態下,什麼都不知道,否則他就會把那些噬咬他的東西趕走。當然,”他思索著繼續說,“如果他是在緩慢地解凍,融化的血水也會造成相同的效果。”
沃許再次仔細地點燃煙斗,從嘴角冒出陣陣青煙。韋布司特提到氣味,讓他發現了之前沒注意到的一股隱約的臭味。有幾分鐘的時間,他看著醫生仔細檢查屍體的頭和胸,並作了一些測量。“到底是什麼東西吃了他,狐狸?老鼠?”
“難講。”醫生仔細看著屍體一邊的眼窩,指向它斷裂的大腿骨,“我猜是某種上下顎很有力的動物。有一件事很確定,其中兩隻在吃他時發生了爭奪。看看那兩條腿的樣子,還有那條從肘部被拉斷的手臂。我會說這裡有一場拔河。”他又嘬起了嘴,“可能是獾,更可能是狗。”
沃許想到趴在溫熱石板地上的那兩條黃色拉布拉多犬,記起其中一隻還用鼻子去蹭過他的手掌。他突然把手在褲腿上擦了擦,拼命地往空氣中吐煙。“我瞭解你說的——為什麼那些動物會去吃腹部和大腿,不過它們好像把上半部也吃得挺徹底的。為什麼會這樣?這正常嗎?”
韋布司特站起身,用襯衫袖子擦擦額頭。“天知道,喬治。我唯一確定的,就是這整件事幾乎都不正常。我可以冒險一猜,這個可憐的傢伙用左手壓住肚子,想止血,或者不讓腸子流出來——隨便你喜歡哪一樣。然後他就像我剛才一樣,用手去擦汗,弄得滿臉是血,才會吸引老鼠或者什麼東西去咬他的左手、手臂,還有上半身。”
“你剛剛說他是昏迷的。”沃許的聲調帶著指控的味道。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哪兒知道?無論如何,昏迷的人也會動。”
沃許把煙斗從嘴中拿出來,用煙斗柄指向屍體的胸部。“要不要我告訴你,我覺得這看起來像什麼?”
“說吧。”
“像我太太用鋒利的刀子把肉片剔下來之後的羊胸。”
韋布司特看起來很疲倦。“我知道。我希望這只是假像。當然,如果不是——唔,你也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需要我講得一清二楚。”
“村裡的人說,這裡的女人是女巫。”
韋布司特剝下手套。“我們走吧,除非你認為,我還可以告訴你什麼。我個人的看法是,把他弄上解剖台之後,我就能多知道一些。”
“還有一點。你認為他的腹部是在這裡,還是在別的地方受傷的?”
韋布司特提起手提箱,帶頭走了出去。“別問我,喬治。我唯一確定的,是他到這裡來時還活著。他是不是已經在流血了,我是不會知道的。”他在門口停了下來,“當然,如果你那個冷凍理論有點苗頭,那他就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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