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夢幻文學精選：農夫皮爾斯（簡體書）

歐洲中世紀文學中有不少夢幻題材的作品，這些作品開啟了歐洲近現代文學的夢幻寓意模式傳統。可以說，中世紀的思想方法是象徵性的，而這一時期的文學則是這一思想方法的表現。 在本書選取的“珍珠”、“農夫皮爾士”等夢幻作品中， 寓意的多重涵義因著夢幻事件、場景及缺乏邏輯的內容連接而呈現得更為豐富。具有夢幻般隨意性和跳躍性的情節會使追求事件之邏輯發展的讀者茫然，但正是這些類似于現代意識流文學的作品，充滿著那個時代的“對話式想像力”，使得這些因精神追索與現實探問而生的作品散發出中世紀獨特的魅力。

初接到這部文集原稿的時候，我就不禁被其獨特的體裁和敘事方式所吸引，於是搜集閱讀了許多有關夢幻文學的資料。所謂夢幻文學，是中世紀盛行的一種文體，源于古典文學傳統和《聖經》文學傳統。《聖經》中有很多關於先知門徒夢幻的描寫。虔誠的教徒相信可以通過修行、冥思或夢境得到上帝的啟示或感召。這類頗具神秘色彩的事件記載流傳下來，形成了所謂的宗教幻景傳統。從形式上看，《十字架之夢》屬於非常典型的夢幻詩，《農夫皮爾斯》和《珍珠》也屬不可多得的經典之作。這類文學關注的都是精神層面，所涉及的也多是神秘的、形而上的內容，所以大量運用了夢境或幻景。
《農夫皮爾斯》以鄉村荒野為背景，描寫作者進入夢境後通過在夢中的一系列奇遇來認識真理，讚美上帝，其中以夢幻、寓言和象徵為主。全詩由兩大部分組成：威廉的農夫皮爾斯之夢與威廉的夢之行善、多行善和行大善。**部分中*打動我的是第五節七宗罪的懺悔，每一宗罪都以擬人化的形象出現，在上帝面前懺悔自己的各種罪過，描寫生動逼真，語言幽默風趣；而第二部分中給我印象*深的是第十一節中自然引領詩人從世間的奇跡中獲取智慧，通過萬物生靈來認識熱愛造物主，讀起來就像一首寓意深刻的優美的散文詩；還有第十五節靈魂關於仁慈的演講充滿了諷喻性的闡述，飛鳥走獸餵養隱士的故事把古代先賢的修行上升到一個脫俗而令人神往的境界。全書把一個說教論理型的故事詮釋得生動有趣，讓讀者欲罷不能。
《珍珠》是一首演繹經院哲學主題和神學論辯的夢幻詩。我手頭的兩個版本都把這首詩歌闡述得盡善盡美，韻味十足，單獨看每一句都有頭韻詩的韻律，而每一詩節的末句也都在某種程度上重複和強調，讀起來朗朗上口。珠寶匠遺失的珍珠幻化成珍珠少女與其在夢中的山谷偶遇，通過雙方的辯論，表明每一個基督徒都是上帝的珍珠，被收藏在天國裡享受極樂，而俗世之人應拋開對凡間財富的貪愛，為主發光，做純潔的珍珠。
《十字架之夢》是以基督救贖人類為主題的作品，被認為是“盎格魯一撒克遜宗教詩歌了不起的創作成就”，具有深刻的獨特性。通過十字架開口說話，以道成肉身的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難為中心，把基督的人性和神性結合起來，結構緊湊，形象生動。
我在翻譯這些詩歌的時候，更多關注詩歌的思維情緒和寓意，可能沒有很好地體現出詩歌的音樂性和格律形式，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希望以後能有更好的翻譯作品來體現英國中世紀詩歌的美妙。
張晗

農夫皮爾斯
作者介紹
**部分 威廉夢見農夫皮爾斯
序幕
**節 聖教會的教誨
第二節 獎賞女士的婚禮
第三節 獎賞女士在威斯敏斯特
第四節 獎賞女士垮臺
第五節 七宗罪的懺悔和真理的尋求
第六節 皮爾斯讓世人工作
第七節 農夫皮爾斯的贖罪券
第二部分 威廉關於行善、多行善和行大善的夢
第八節 序幕：思想
第九節 智慧
第十節 研究和學問
第十一節 幸運、善良和自然
第十二節 想像力
第十三節 忍耐和積極人物豪金
第十四節 忍耐教導豪金貧窮的意義
第十五節 多行善的序幕：靈魂關於仁慈的演講
第十六節 關於仁慈的三個解釋及做夢人遇見信仰
第十七節 做夢人遇見希望和仁慈
第十八節 耶穌受難和悲慘地獄
第十九節 神聖教會的建立
第二十節 敵基督者來臨
附錄A
附錄B
導讀與注釋
珍珠
十字架之夢

序幕

平原上的芸芸眾生
詩人出發去周遊世界，尋找奇聞逸事。一天他睡著了，夢到了在真理之塔和虛假地獄之間的俗世平原。在這個平原上，他看到各色人群，大都在追名逐利，其中貪婪瀆職的神父*為引人注目。他還看到維持治安的國王，寓言中想去給貓系上鈴鐺的老鼠，目睹了議院約束目無法紀的君主的失敗。接著，他又一次在喧囂中遊歷，審視眾生。

在一個陽光和煦的夏日，我穿上蓬鬆的羊毛外套，把自己打扮成牧羊人模樣，像一個雲遊四海的隱士一樣去探訪奇聞逸事。在五月的一個清晨，我像是被施了魔法般，在瑪律文山上遇到了一樁奇事。由於行路過於勞累，我便躺在溪流邊寬闊的河岸上休息，我俯身凝望溪水，聆聽潺潺水聲，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農夫皮爾斯：中世紀夢幻文學精選**部分威廉夢見農夫皮爾斯在夢中，我身處一個廣闊之地，分不清方向；朝東望去，我看到山頂上有一座高塔直插雲霄，熠熠生輝；在它下面是一道鴻溝，裡面是地獄，四周環繞著又深又暗的坑，令人毛骨悚然。在二者之間是一個平原，平原上人山人海，不管高低貴賤都在追名逐利地奔忙著。
一些農人在辛勤勞作，無暇歡愉，汗流浹背地生產食物供饕餮之輩揮霍。其他人浮華度日，到處招搖，炫耀他們的華衣美服。然而還是有許多希望能進天堂的敬虔之人過著祈禱和懺悔的嚴謹生活——這些隱士和修道者足不出戶，不願在外花天酒地。
一些人以經商為生，在我們世俗人的眼中，他們的生活富足興旺。還有一些專職藝人，其中一些說唱藝人靠著他們的音樂簡樸地維持生計；但另外一些，饒舌粗俗的小丑，是真正的邪惡之徒，他們為自己編造離奇的身世，他們表現得像是弱智，其實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表現出足夠的智慧，並輕鬆謀得生計；我已不想再引述聖保羅那被引用了無數次的對他們的評論：口吐污穢的撒旦奴僕。
還有匆忙趕路的流浪漢和乞丐，他們吃得腦滿腸肥，靠耍小聰明乞討度日，為爭搶酒菜大打出手，他們酒足飯飽後才上床睡覺，一早起來就口吐污言穢語，真是群好吃懶做的流氓!
我又看見朝聖者們成群結隊地去瞻仰羅馬和聖雅各聖地(Compostella)。他們一路上說著智慧的言語，並決定餘生不再撒謊。但是他們所謂的曾到訪過的聖地故事，單憑他們說話就知道這是他們的杜撰，根本就不可信。
修行者的隊伍手持帶鉤的棍棒行走在去往沃爾辛厄姆(Walsingham)的路上，後面尾隨著他們的奴婢。這些好吃懶做的彪形大漢身穿教士的外袍以別于常人，但他們做修士只是為了貪圖安逸的生活。
我也看到四大修會的修士為了好處向人們佈道。他們貪愛華美的衣服，為了自身利益，隨意歪解《聖經》。很多神學博士打扮得非常漂亮，因為隨著他們佈道的鋪開，他們的腰包也賺得盆滿缽滿。現在仁愛跑去經商，做了上流社會的懺悔神父，這幾年發生了很多奇事；如果修會和聖教會再互相爭執，那恐怕世上*深重的罪孽就會降臨在我們身上。
還有一個售賣贖罪券，像神父一樣佈道。他做了一份蓋了主教印章的公文，宣告有權赦免所有不守齋戒和各種背信棄義的人；愚昧的人們滿心歡喜地相信了他。他們紛紛前來跪下親吻他的公文，而他卻公開用一個所謂的敕令愚弄人們，靠著這個羊皮卷大肆斂財。人們就這樣供奉著這些貪婪之徒，信任這些靈魂骯髒的惡棍。如果主教配得上他的稱號，如果他能夠知道身邊都是些什麼人，他就不會隨便用他的印章來欺騙大眾。但是這些流氓神父並沒有經過主教的允許，因為本堂神父和售賣贖罪券者狼狽為奸，他們把本應屬於教區窮人的財物私下瓜分了。
我聽到本堂神父向主教抱怨，自從瘟疫7之後，他們的教區已經窮得沒法再住人了；所以他們請求移居倫敦，在那裡的彌撒中做買賣，他們的祈禱聲和悅耳的銀幣聲會完美和諧。削髮剃度的主教、信徒、神學博士和其他神學大師借基督之名掌控人類靈魂，赦免他們教區的牧民，管教他們，為他們祈福，並賑濟窮人。我看到他們都住在倫敦，即便在四旬節也不例外。一些人在宮廷任職，為國王管理財富，或在國庫和大法院法庭任職，向市長索要報酬和無人認領的錢財。還有人像管家一樣操持著家務，服侍著老爺太太們，每日都做祈禱和彌撒，卻沒有半點忠心。我擔心很多人都會在末日審判中被基督永遠打入地獄。
於是我明白了賦予彼得的權柄，即《聖經》裡所說的“捆綁和釋放”，彼得按照主的旨意，把這個權柄交到愛的手裡，和被稱作紅衣主教的四大美德一起分享。因為他們是基督王國大門的門衛，他們把天堂的極樂對一些人敞開，卻要對另一些人關閉。但是對於那些有同等稱號的羅馬紅衣主教，他們任命教宗行使聖彼得的權柄，我對此不便多問。教宗的選舉條件是德才兼備。對於教宗法庭我有太多東西要說，但是卻不容我多嘴。
*
這時國王駕到，騎士們在前方開路，他倚仗議院登上國王的寶座，依靠飽學之士來輔佐朝政保護臣民。
國王和他的謀士們一致認為百姓應該供養他們，所以人們被分成不同的行業，敬業的農夫被任命為整個社會耕作。根據常識，國王與百姓設立了律法和秩序，使人各司其職。
這時，一個身材高瘦的瘋子跪在國王面前，莊重地說道：“尊貴的陛下，願上帝保佑您和您的國家，願他使您成為一位賢明的君主，願您贏得萬民愛戴並得天國獎賞。”
忽然高空中有天使俯身閃現口念拉丁文，因為愚昧的人無法為自己呐喊，他們只有忍受被奴役的份；天使說道：“你自稱是君主王孫——但到頭來也許一無所獲。執行基督的律法是你的職責；不僅公正賢明，也要心懷仁慈。你要用仁慈來執行公正，你播種的是什麼，收穫的也是什麼。沒有仁慈的公正，你只能收穫公正；播種仁慈，你將收穫仁慈。”
一個滿腦子都是警世名言的多嘴傢伙，對這些話頗為不滿，回嘴道：“國王之所以成為國王是通過律法統治實現的，如果不執行律法，他不過是個名義上的國王。”
這時平民百姓都希望向國王進諫，讓國王自主行事，大聲用拉丁文喊道：“國王的旨意就是我們的律法。”
這時突然跑出一群大鼠，後面還跟著數以千計的小鼠，聚在一起召開會議討論他們的公共治安問題。不知從哪個宮裡跑來一隻貓，老是對這幫老鼠窮追不捨，讓他們走投無路。“我們現在危機四伏，幾乎不能走動。如果我們反抗，它就變本加厲地折磨我們，把我們玩弄於它的股掌之間，直到我們奄奄一息!如果想辦法制服它，我們就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自由快活，生活安逸。”
這時一隻足智多謀的老鼠提出了一條絕妙好計，他說：“我注意到，城裡面一些穿制服的人戴著閃光的金鏈和華貴的項圈，他們就像到處亂竄的野狗一樣在街頭和公地上遊逛；我聽說他們有時還逛到外邦闖禍。我合計著，如果在他們的項圈上裝上鈴鐺，人們就能聞聲而逃了!”
“所以，”這只老鼠繼續說，“為此我想到了一個好計策，我們一定要買一個銅鈴或銀鈴把它裝到項圈上，再把項圈套在貓脖子上!這樣，不管它是出去閒逛、休息，還是跑出去玩，我們都能聽到。如果它心情好，我們就出洞來透透氣；如果它在發脾氣，我們就小心為上，避而遠之。”
所有集會的老鼠一致鼓掌贊成這個方案。但是當鈴鐺買回來裝在項圈上之後，這群老鼠裡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把它戴到貓脖子上。這群老鼠為這個無效方案自感羞愧，感到之前的長期籌畫都白費了。
這時，一隻看似非常精明的老鼠，自告奮勇地站出來，對其他老鼠說：“即使我們殺了這只貓，也還會有其他貓再來禍害我們——無論如何都沒用!所以我建議所有鼠類遠離這只貓，也不要拿鈴鐺去惹它。”
“我聽我爸爸說，幾年前當這只貓還小的時候，王宮裡一團混亂。《聖經》裡也說：‘邦國啊，你的王若是孩童，你就有禍了。’由於老鼠作亂，人們在夜間不得安寧。但是，如果這只貓跑去抓兔子，就不會吃我們；只要我們讓它對‘野味’滿意就行。現在的一點小麻煩比常年遭罪強多了。當然，我們都想除掉它，但是接下來會怎麼樣呢？——我們會吃光人們的糧食，咬壞人們的衣服。謝天謝地，還有貓降得住我們!如果讓你們胡作非為，你們就永遠無法管好自己。
“所以我的建議是，別去招惹那只貓；因為我能預見到這會造成什麼後果。別再談論這個項圈了。不是因為我沒有出錢，即使我出了錢，我也不會張揚。讓這些大小貓去隨心所欲做它們的事，管它戴不戴項圈，管它抓什麼。好好想想我的話——貓不犯鼠，鼠不犯貓!”
這個夢到底寓意何在，請你們自己體味，因為天機不可洩露。
除此之外，一百個身著綾羅綢緞的人搖頭晃腦地做著演講。他們是在法庭供職的律師，為了掙錢，來為他們的官司做辯護。他們辯護絕非出自仁愛之心。你要想不給錢就讓他們開口，還不如到瑪律文山去丈量迷霧。
人潮之中我還看到許多其他人，就像你現在可以聽到的，諸如貴族、市民、農民、麵包師、釀酒師、屠夫、織工和裁縫、補鍋匠和稅吏、泥瓦工和礦工，還有許多其他各個行業的人。各種各樣的勞工突然出現了——這些不老實幹活的人，整日哼唱著淫詞豔曲，比如“上帝保佑你，艾米夫人!”——廚子和店夥計們大喊著：“剛出鍋的餡餅!肥豬!肥鵝!快來吃啊!”小旅店的老闆們大叫著：“加斯科和西班牙的白酒紅酒!萊茵河的佳釀，**的下菜酒!”
這些都是我在夢裡看到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