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泉詩話校箋（簡體書）

韻香^〔一〕無錫尼韻香善畫蘭，字仿內景經，縞紵徧於四方。後以所託非人，天年竟閼，殘縑遺扇，散在人間，三十年來，江湖猶有能道之者。余舊藏所畫芍藥一幀，為人索去。昔汪容甫過馬守貞故居，憶其所畫叢蘭修竹，為文以弔之。^〔二〕韻香流落相同，而齎恨猶苦。南海桂星垣觀察（文耀）曾賦《國香慢》詞一闋云^〔三〕：“一匊湘魂，記花宮未鎖，偷降瑤仙。蘭香是誰付與，帶向生前。更有芳心玉斲，愁滋味、省識春先。無端強孤冷，鑄影龕鐙，炙夢罏煙。 幾番搖落恨，把荷衣蕙帶，繭緒相纏。東風欲語，當日自寫嬋娟。花夢漸隨春散，任人間、碎拾芳鈿。為伊祝來世，莫種靈根，再近情天。”〔一〕原刊於日報本丙午年四月二十三日（一九〇六年五月十六日），題作“韻香”，此處據補。〔二〕《汪容甫文箋》卷上《經舊苑弔馬守真文（幷序）》，序云：“歲在單閼，客居江寧城南。出入經迴光寺，其左有廢圃焉。寒流清泚，秋菘滿田。室廬皆盡，惟古柏半生。風煙掩抑，怪石數峰，支離草際，明南苑妓馬守真故居也。”文曰：“秦淮水逝，跡往名留。其色藝風情，故老遺聞，多能道者。余嘗覽其畫蹟，叢蘭修竹，文弱不勝，秀氣靈襟，紛披楮墨之外。未嘗不愛賞其才，悵吾生之不及見也。夫託身樂籍，少長風塵。人生實難，豈可責之以死。婉孌倚門之笑，綢繆鼓瑟之娛，諒非得已！在昔婕妤悼傷，文姬悲憤。矧茲薄命，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猶不可期。奈何鍾美如斯，而摧辱之至于斯極哉！余單家孤子，寸田尺宅，無以治生。老弱之命，懸于十指。一從操翰，數更府主。俯仰異趣，哀樂由人。如黃祖之腹中，在本初之弦上。靜言身世，與斯人其何異？祇以榮期二樂，幸而為男，差無床簀之辱耳。江上之歌，憐以同病。秋風鳴鳥，聞者生哀。事有傷心，不嫌非偶。乃為辭曰：嗟佳人之信嫮兮，挺妍姿之綽約。羌既被此冶容兮，又工顰與善謔。攘皓腕以抒思兮，乍含豪以綿邈。寄幽怨于子墨兮，想蕙心之盤薄。惟女生而從人兮，固各安乎室家。何斯人之高秀兮，乃蕩墮于女閭。奉君子之光儀兮，誓偕老以沒身。何坐席之未溫兮，又改服而事人。顧七尺其不自由兮，倏風蕩而波淪。紛啼笑其感人兮，孰知其不出于余心。哆樂舞之婆娑兮，固非微軀之可任。哀吾生之鄙賤兮，又何矜乎才藝也。予奪其不可馮兮，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將異世同其狼籍。遇秋氣之惻愴兮，撫靈蹤而太息。諒時命其不可為兮，獨申哀而竟夕。”〔三〕《席月山房詞鈔》詞題作“書韻香畫蘭”，有題注云：“無錫尼韻香善畫蘭，工鍾、王小楷，縞紵徧於四方。後以所託非人，天年竟閼，令其殘縑遺扇，留在人間，十數年來，江湖猶有能道之者。昔汪容甫過馬守貞故居，憶其所畫叢蘭、修竹，為文以弔之。韻香流落相同，而齎恨猶苦。為填此調，以作楚些之招云爾。”案：相關資料可擇錄以附讀。如《矩園餘墨·清錫山女道人蘭花卷跋》：“清微道人韻事，傳之夙矣，不待贅論。余家舊藏其《空山聽雨圖》，題詠如林，先祖南雪公所愛賞，後輾轉歸徐積餘（乃昌），余與議贖未諧。積餘去世，藏物星散，不知所在，恒耿耿於懷。今余藏物及身亦不能保，故已付之過眼煙雲矣。此卷為原覺所藏，風姿婀娜，正是韻香本色。玄機素然，去人不遠，竹樓不知何姓，此送其宦粵，與粵正有一段因緣也。”又，《清詞玉屑》卷八：“世傳梁溪女冠王韻香，有《采桑子》詞自書便面云：‘一犁雨足清溪漲，幾處蛙聲。幾樹蟬聲。菡萏風吹暑氣清。 石床臥覺松濤靜，懶譜棊經。試補茶經。月影今宵分外明。’其詞固不為工，且吳人言韻香有捉刀者，屢挾以求貸，後復索金釧去，其徒群訕之，憤而自經。則此詞亦恐非廬山真面矣。然當時名士鉅公，幾無不知韻香者。某協揆引疾歸，欲詣之，畏人言而止。楊伯夔題其《空山聽雨圖》《臺城路》詞有云：‘燈涼爾許。待蒲火青時，覺花微語。莫賦秋聲，一籬慘綠是愁處。’言外已著微詞。管孝逸（繩萊）所題《齊天樂》有云：‘香塵無數。算老卻雲心，斷除花緒。尚有殘愁，一聲聲到幾時住。’則唱破癡迷，中有禪理。原圖為奚鐵生繪，為人攜去，其後許玉年復補摹之。故題詞者非一時也。許圖今為南陵徐氏所藏。卷中有韻香自題二律，字仿黃庭，頗娟秀。曩須社詞集，楊雲薖京卿以是圖命題，頗多佳作。余尤愛陳蒼虬‘情天劫餘未老，便點衣花雨何妨’之句，為能脫去前人畦畛。偶見郭頻伽有贈韻香《女冠子》云：‘清宵更永。微月度雲無影。踏蒼苔。試問三生事，誰脩雙笑來。 房深香似霧，人澹韻如梅。記取闌干外，玉簪開。’寥寥著筆，而傳情綿邈，亦可諷也。韻香自號清微道人，別有《秋深祥蕙圖》，自記云：‘春蕙開後，移置井畔牆根，九月重開，為之寫照。’其詞句有云：‘倦吟清露，瑤臺句訝，彷彿飛瓊潛立。是天許、湘皋佩解，慰誰岑寂。’圖由自畫，蓋夙精畫法。余嘗見其摹馬湘蘭墨蘭長卷，題以《菩薩蠻》云：‘鐙脣颭雨秋魂醒。畫窗瘦了嬋娟影。將淚寄瀟湘。盈盈罷佛妝。 綢繆紅押尾。莫誤青溪字。一葉一花扶。瑤田蝶到無。’自謂頗蘊藉也。韻香有妹名定寶，時推絕色，豪家求之不得，後莫知所終。”鄭板橋^〔一〕鄭板橋，揚州人，卻不喜揚州。觀其《揚州》詩云：“千家養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繁華一刻人偏戀，嗚咽千年水不流。”“盡把黃金通顯要，惟餘白眼到清貧。”^〔二〕則揚州風俗之壞可見矣。又《平山宴集詩》^〔三〕：“買盡煙花消盡恨，風流無奈是揚州。”又《廣陵曲》收句：“長夜歡娛日出眠，揚州自古無清晝。”〔一〕原刊於日報本丙午年四月二十三日（一九〇六年五月十六日），題作“鄭板橋”，此處據補。〔二〕《板橋集·詩鈔》卷一《揚州》凡四首，此處分別節錄自其中、三、四首。〔三〕《板橋集·詩鈔》卷一《平山宴集詩》凡四首，有題注：“為進士王元蘅作”。此處節錄自其中首。

潘飛聲，“南社四劍”之一。著有《說劍堂著書十四種》、《飲瓊漿館詞》、《飲瓊漿室駢文鈔》等。

《在山泉詩話》關注時局，緬懷故舊，于重點紹介廣東藝文之余，筆端不時流露海外經歷與情懷，往往被看作香港的*部詩話，見證并彰顯了多邊文化交流的成就。同時，寓崇尚性靈詩學、“詩界革命”于詩學閑談中，論詩尊重個性特征，不染門戶之見，在中國近代文學批評視域下，常作為“資產階級維新派”的重要文學批評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