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正的審判（簡體書）

薩達卡特·卡德里（SadakatKadri）

1964年生於倫敦，半芬蘭、半巴基斯坦血統。在劍橋大學三一學院學習歷史和法律，之後取得哈佛大學法學碩士學位。紐約律師協會會員，倫敦道提街律師事務所成員。曾協助起訴前馬拉維總統海斯廷斯·班達。同時也是記者、作家，曾有作品入圍1991年度湯瑪斯·庫克旅行文學獎。本書曾獲2005年英國犯罪作家協會非小說類作品金匕首獎提名。另著有《布拉格》《人間天堂》。

序言

人類審判的歷史撲朔迷離，耐人尋味。尤其是占法庭審判案件比例不大的刑事審判，它展示了司法最生動、最熟悉的面孔，體現了人類的道德觀、價值觀和司法制度的本質。正如作者卡德里所言，“從雅典的大理石法庭繞到盎格魯一撒克遜英格蘭的神明裁判之所，經過宗教裁判所的酷刑房，到達17世紀90年代薩勒姆和20世紀50年代莫斯科的司法劇場。這一路上，正義與復仇、秘密與公開、迷信與理性不斷糾纏。”

在本書的開篇，卡德里就穿梭於古老的司法實踐中，展示了“法律源於神意”的觀念。他詳細描述了歷史上最為古老的法庭戲劇——希臘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的《俄瑞斯忒亞》和雅典人對蘇格拉底的審判。這些描述既展現了人類原始的正義觀念和法治雛形，也反映了人類早期司法活動在處理犯罪時的迷信。比如，那時的人們認為殺人犯會散發出一種臭氣，這種氣味會引發神怒，只有用審判的方式才能將其驅除。伴隨著古羅馬帝國的建立，刑事審判從一種實現正義的理想變成了保衛帝國統治的工具，殘忍的刑罰比馬虎的定罪程式更引人注目。在古羅馬文明的瓦解以及歐洲大陸的歷史變遷中，人們報復的欲望依然充斥著刑事審判的過程，不過，統治者希望以集體的司法正義代替私人的報復。共誓滌罪（被告人把願意宣誓為他們講出無罪理由的人召集起來證明自己的無罪）、神明裁判（如水審、火審、麵包乳酪審等）和決鬥審判等仰賴神明的古老司法實踐因此相繼出現。然而，查士丁尼的（《學說彙纂》的重新發現，以及羅馬教會針對清潔教派鬥爭的需要，促使了共誓滌罪、神明裁判和決鬥審判的廢止，一種能夠滿足司法官員探索犯罪者心靈秘密的糾問式審判制度應運而生。

卡德里對充滿血腥的糾問式審判的描述展示了羅馬教皇與國王之間的博弈，儘管二者的勢力此消彼長，二者的關係分分合合，宗教裁判所中的糾問式方法還是贏得了歐洲的國王和貴族們的青睞，在世俗法庭中紮下了根。供述成為證據之王，通過刑訊的方式獲取供述，成為秘密的糾問式審判的常規程式。在這一過程中，法院可以運用巨大的自由裁量權滿足自己或其政治統治者的欲望。眾所周知的《加洛林納法典》為了限制糾問法官的恣意，將刑訊和證據的運用均予以法定化。但是，在野蠻、迷信的糾問式制度下，糾問法官巨大的裁量權導致糾問式審判遠離了對案件事實的詳細審查，案件事實的證明規則無法得到遵守，這種司法危險直接導致了糾問式制度的崩潰。

在英吉利海峽的另一岸，英國採用陪審團審判方式來彌補神明裁判被禁止後留下的司法空缺。這種由外行人掌控的公開審判方式與歐陸糾問式審判方式截然不同。卡德里通過詳細描述沃爾特’羅利叛國案和威廉．佩恩非法集會案的審判，指出儘管統治者在這些審判中無非為了通過公開審判展示自己掌控的權力，但是，這些審判以及對審判的報導吸引了人們的廣泛關注，民眾的監督和參與也限制了司法權的濫用。此外，卡德里還描述了審判的另一個側面——懲罰的公開。可以說，英格蘭審判制度的保障措施和懲罰的殘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或許，正如卡德里所言：“憐憫和嚴酷是同一道德硬幣的兩面。”最終，公開處決在人們的視野中逐漸消失，而公開審判原則卻作為現代審判制度的黃金規則深入人心。陪審團審判後來傳播到大陸法系國家，直到20世紀時，陪審團審判已經處於成年期。在本書的最後一章中，卡德里重新回到陪審團審判的話題上．他揭示出現代陪審團審判變成了一場司法的戲劇，不光法官和律師的假髮、法袍及法庭上的其他設備成了道具，律師、法官和陪審員也變成了這場戲劇表演中的主角。律師在斯科普斯案中霸佔了法院的焦點，當事人變得可有可無。律師威廉·豪在法庭上的哭泣技巧、克拉倫斯·達羅的雄辯術幾乎左右了法庭的審判結果。躍躍欲試的法官在這場戲劇中也毫不示弱，他們也希望自己引人注目，其中Oz地下雜誌案中的邁克爾·阿蓋爾法官就成了審判中最臭名昭著的“演員”。當然，陪審團審判中的陪審員歷來就是最吸弓I眼球的，卡德里用獨到的眼光分析了一些眾所周知的審判，例如伯明罕六人案、埃米特·提爾被殺案、地鐵義警伯恩哈德·戈茨案、辛普森涉嫌殺妻案，揭示了陪審團是當今社會的避雷針．他們裁決著無法估量其難度的案件，“陪審團的角色，從不是確立最終的真相，而是代人受過”，“陪審員們可能不是聖賢，也不是絕對正確的、全知的人，但是多樣性允許他們可以抵消彼此的缺點”。

雖然糾問式審判和陪審團審判兩種不同的刑事審判模式在歐洲分別建立，但是，這兩種制度中都出現了持續兩個世紀、吞噬六到十萬人生命的巫術審判。卡德里追溯了巫術審判的歷史，從歐洲大陸的獵巫行動到薩勒姆的巫術風暴，直到20世紀80年代美國對惡魔性侵害的恐慌。整個巫術審判史揭示了：神學上的精細教條如何將迷信轉化為譴責；秘密的糾問式審判程式，導致了供述和處決的惡性循環；陪審團成員的迷信也刺激了引人注目的對巫師的控訴。無論如何，隨著世界文明的演進，人們越來越認識到巫術的虛幻，更傾向于將巫術行為除罪化。而在透析巫術審判的內在推動力時，卡德里認為，不是無罪推定，而是定罪的可能性刺激了巫術審判，是人們本能的欲望推動了對巫術的懲罰。

在最不可思議的一章中，卡德里還描述了對動物、屍體和物品的審判。你可以看到象鼻蟲因為大肆侵襲葡萄園而受審，老鼠因為破壞大麥而受審，豬因致人傷害而受審，不會說話的動物因為與人類發生性關係而受審，所有這些都會讓你忍俊不禁，也可能讓你毛骨悚然。儘管這些動物在道德上沒有錯，但對它們的審判反映了《聖經》所認可的奇妙儀式。同時，死屍被從墳墓中挖掘出來，接受儀式化的審判——即使是一個死去的教皇也會被羞辱。在英國，墜落砸死農夫的草垛、致人死亡的馬車車輪也會被審判。卡德里寫道：“審判昆蟲、動物、屍體和物品的訴訟程式，反映了人類希望建立一個神奇的、和諧的宇宙，在這個宇宙中，神的詛咒能阻止饑荒，沒有犯罪能夠逃脫懲罰，毀滅物品可以消除它曾造成的罪惡。”卡德里描述這些不可思議的事件．懷疑它們可能是現代社會對未成年人和精神病人執行死刑的思想根源。

在戰爭審判中，卡德里描述了一些有意思的歷史細節。如在紐倫堡審判前，史達林主張：“未經審判，不得直接處決戰犯，否則，世人將認為我們不敢審判他們。”相反，具有法治傳統的英美領導人卻反對這一主張，邱吉爾認為應當迅速處決一百個納粹分子，而羅斯福則支持財政部長摩根索的建議：不經審判即處決兩千五百個納粹分子。史達林是出於政治策略考慮，而不是為了通過審判區分有罪者和無罪者。但是，不論是紐倫堡審判，還是前南國際刑事法庭的審判，這些戰爭犯罪審判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戰勝者無法給予戰敗者公正審判的嫌疑。此外，以色列對艾希曼的審判、美國對越戰屠殺者威廉·加里的審判作為違反常規的戰爭犯罪審判，僅僅出於各自的國家利益，前者真正得以實現，後者則徒有其表。尤其是美國在“9·11”事件之後，為了自身的國家利益，在美軍駐古巴關塔那摩監獄無限期關押恐怖分子，虐待和刑訊伊拉克阿布哈裏卜監獄的囚犯，更表現出了刑事起訴和審判在國家的淫威之下淪為邪惡的和野蠻的司法活動。

卡德里在全書的結論中，回顧了近代以來人們對刑事審判態度的轉變。他注意到，現代美國對防止錯誤定罪的關注開始變成一種對錯判無罪的擔憂。隨之，人們對待懲罰的態度也在發生轉變，人們習慣把懲罰的目的看作是對犯罪者道德的改造。在校準正義的天平刻度之時，官方現在用罪犯填滿監獄，擴大死刑的適用；法庭上的英雄不再是正直的辯護律師，而是態度強硬的檢察官。他贊同迪爾凱姆、榮格和佛洛德對刑事審判的社會學分析，認為譴責有罪者的重要意義就是展示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因此，他指出，1981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允許播放審判過程的裁決是一個里程碑，它使得司法制度趨向於公開，起到了“公共治療的作用”。

儘管人類審判制度仍然不理想，而且反復無常——沒有效率，違反直覺，昂貴——卡德里最後還是得出了肯定的結論。他認為：“刑事審判其實展現了人類尊嚴的含義，顯示一種文明尊敬地對待最卑劣的敵人——假定他們是無罪的，讓他們能夠平等地對抗，給予他們辯護人為其辯護。”

歷史就像一面鏡子，當你閱完全書，你一定會恍然大悟：現代司法制度的許多面向不正是歷史的折射嗎？

汪建成

2007年3月于北大燕園書齋

目錄

導言

第一章從伊甸園到神明裁判

第二章糾問式審判

第三章陪審團審判（1）

第四章巫術審判

第五章動物、屍體和物品的審判

第六章莫斯科的審判秀

第七章戰爭犯罪審判

第八章陪審團審判（2）：一場司法的戲劇

結論

延伸閱讀

致謝

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