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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車站SF全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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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車站SF全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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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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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數百年後,
支配了99%日本的將是
橫濱車站!

「橫濱車站正在急速擴張!」
當居住於站內的醫師——藍眼醫生接獲這樣的報告後,推測這極有可能是車站底層的火山即將噴發的徵兆。為了對應即將到來的車站崩塌,藍眼醫生和二條圭仁前往山頂,卻發現一名少女被拋棄在該處……

改建工程從未停歇的「橫濱車站」,最終走向自我增殖一途,在橫濱車站不斷增殖過程中,受到機械與未知命運擺弄的人們,即將面對無法預知的未來。
瀨戶內.京都篇:前往四國的仿生人海昆黛麗琪,在瀨戶內海上的小島遇見獨居於島上的男子熊野,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群馬篇:突然出現在山坡小鎮的金魚眼男子,慌張的闖入了藍眼醫生的診所,告知車站結構正在膨脹的消息,這次的膨脹將會導致毀滅?
熊本篇:擁有過人能力的島原三香,順利進入了位於九州的JR福岡,加入對抗橫濱車站的行列,然而,迎向她的神祕工作竟然是?
岩手篇:在JR北日本公司內,存在著16名尚無身體的仿生人,而這群仿生人們,將對橫濱車站造成不可知的影響......

※附:橫濱車站擴張方式解說、站內都市導覽

﹝橫濱車站﹞
横浜駅;YOKOHAMA STATION。
位於日本神奈川縣橫濱市西區。自大正四年(西元1915年)誕生於這個星球以來,百餘年間持續改建,未曾完工。素有「日本的聖家堂」之別稱。

©Yuba Isukari, Tatsuyuki Tanaka 2017

作者簡介

柞刈湯葉
YUBA ISUKARI
在大學研究生物學,同時走遍日本全國,收集當地題材。曾被問過「你明明和橫濱市沒什麼交集,為何會寫橫濱車站小說?」然而,你能把川普或習近平的政策視為「他國事務」而一笑置之嗎?是的,橫濱車站已成為全人類的重大問題了。

個人網站 http://yubais.net

林哲逸
愛好閱讀與電玩的專職貓奴兼譯者。譯著有《姑獲鳥之夏》、《魍魎之匣》、《PSYCHO-PASS 心靈判官》等。

書摘/試閱

序章

〈站曆一九七年十二月,北海道.松前半島〉
在分不清太陽是否下山的厚重雲層底下,持續下著遮蔽視野的大雪。積雪厚實,覆蓋著看不見一株樹木的光禿大地。狹窄平地上並列幾座貨櫃屋,一座巨大燈具發出燦爛黃光,照映著貨櫃屋背後的山丘斜坡。
燈具裝設在設於斜坡表面的木製平台上,平台背後有個小小隧道出口。四周有彷彿巨大生物的肋骨般的鋼骨延伸而出。由遠處眺望,彷彿夜間的建築工地。唯一不同之處是正在進行的工程並非為了興築建物,而是為了阻止建物。
在隧道上方,釘有寫著「青函隧道」的金屬牌。這裡是JR北日本用來阻止橫濱車站登陸北海道的最前線防衛據點。
自從反覆增殖的橫濱車站完全覆蓋本州後,迄今已過五十年。車站結構無法跨越寬廣的津輕海峽,因此,封鎖青函隧道出口成了阻止登陸的最佳解。這層意義下,比起南方的防衛前線——九州.關門海峽的慘烈戰況,北方的抗戰可說輕鬆不少。
從隧道前端延伸出來的鋼鐵,經黃色燈光充分照射後進行切除,再堆上貨車運走。這些從橫濱車站增殖的金屬,經過充分的去橫濱車站化後,會被送進熔爐再利用。
「難得有取之不盡的金屬材料,不覺得平台仍用木頭搭建很寒酸嗎?工頭大哥。」
身穿厚重工作服的年輕員工嘮叨。現場監督用的金屬貨櫃屋雖能遮風蔽雪,但隔熱能力很差,只能靠老舊柴火暖爐來勉強抗拒不斷滲透而入的冬日寒氣。
「因為要防止感染。」
被叫做工頭的中年男子回答。他留著卓別林式的小鬍子,披著一件類似西元時期俄軍的防寒大衣。
「相較於金屬或水泥,有機物更不易受到橫濱車站結構感染。我們搭建這個平台是為了阻止車站結構擴張,如果反而被感染,這還像話嗎?」
「連同平台一起照射消除器不就行了?」
「照射這整座大得不像話的平台?太浪費電了吧。」
工頭說。鬍鬚微微顫動。
數座約與劇場聚光燈同尺寸的大型黃色燈光設在平台各處。供給電力的粗大電線由隧道內延伸而出。說來有趣,用來阻止橫濱車站侵蝕的電力,竟是從橫濱車站內取得。
放置在貨櫃屋桌上的示波器上顯示出幾條波形。
「工頭大哥,有幾架野生自動驗票機接近我們。距離約五十公尺,很快就會進入攝影機範圍。啊,見到了。」
年輕員工一說完,工頭面前的螢幕立刻出現自動驗票機身影。四肢連在平板狀身體的四個角落,就像餐桌的桌腳。彷彿事後追加的不自然頭部顯示幕上映出不動的笑容。
「停止照射消除器。」
工頭發出指示,架設在木製平台上的黃色燈光即刻關閉,厚重雲層下的工程現場變得更陰暗了。
「有三架……不,是四架。要破壞它們嗎?」
「別衝動,沒必要浪費寶貴的武器。反正自動驗票機不會走出站外。放著不管,待會就回去了。」
工頭說完的瞬間,顯示工作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年輕員工用力伸了個懶腰,然後打開貨櫃屋門,取出藏在雪堆中的啤酒。
「工頭大哥,你也辛苦了,要來瓶啤酒嗎?」
邊說邊將放置屋外的白色罐子拿進貨櫃屋裡。從工頭口中發出的,並非「要喝等回宿舍後再喝」這類立場上不得不說的告誡,反而是充滿原始欲望的內容。
「我現在想喝的是溫酒。」
「啤酒也不錯啦。只要酒精下肚,身子很快就會暖起來喔。這好歹也是函館居民的一番美意。」
說完,拿出一瓶給工頭。見工頭拉開拉環後,年輕員工也跟著拉開。
「當初聽到自己要被派往防衛部,還以為要和自動驗票機火拚呢,結果能看見它們的機會意外不多啊。都在處理會自動增殖的建築。」
「嗯,自動驗票機通常只會留在隧道深處。」
「它們不是車站的守門員嗎?」
「正確而言,是『站內』的守門員。橫濱車站有的地方必須持有Suika才能進入,有的地方則可自由進出。自動驗票機守護的是這兩者的交界。而這個交界,目前位在隧道深處。」
「等等,車站內側和『站內』不同嗎?真複雜。」
「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沒有人類來這裡嗎?假如是擁有Suika的本州人民,應該能自由出入吧?」
「你認為會有人沿著青函隧道走出來嗎?站內居民來這片荒涼大地幹嘛。」
「呃,可是我還滿喜歡這裡的。」
聽到年輕員工抗議,工頭冷笑一聲。
「……對了,有個很基本的問題想問大哥。」
年輕員工以此作為開場白,說:
「為何自動驗票機來時,要停止照射結構遺傳界消除器?消除器照到它們會產生什麼不良影響嗎?」
「對它們沒有直接影響,不過……你知道消除器的原理嗎?」
「是。局部地照射逆相位的波形,可使結構遺傳界消失。經照射的部位不再是橫濱車站,便會失去增殖能力。」
年輕員工滔滔不絕說明進公司後學習的知識。橫濱車站增殖的具體原理並沒有對北海道一般居民公開,JR新進員工第一年必須先學習相關知識。
「嗯。自動驗票機能辨識橫濱車站內部設施和以外地區,所以它們不會走出被照射的地方。但是,倘若對於它們所站之處進行照射,就會產生『自動驗票機來到非車站地帶』的情況。如此一來,會帶來麻煩。」
「麻煩?」
「我也只看過幾次。具體而言,那顆頭會掉落,接著兩手趴在地上,變成以四腳著地來移動。」
「喔,那會怎樣?」
「會開始攻擊人類。」
短暫的沉默。
「會用槍械攻擊。」
「咦?它們有槍啊?我以為只有綁縛侵入者用的繩索。」
「你看,那裡有個孔洞對吧?」
工頭指著貨櫃屋牆壁。金屬製牆壁上沾有土黃色樹脂。似乎是填補孔洞的痕跡。
「幸好它們機體雖大,卻沒擁有什麼不得了的武器,只要小心對應就沒問題。但可以的話,還是想盡可能避免人員受傷。」
「所以說,一旦自動驗票機處於程式沒有設定的狀態,就會採取異常行動嗎?」
「或許吧。」
年輕員工試著想像自動驗票機用四肢爬行的模樣。自動驗票機的手腳幾乎等長,如果變成四肢著地的話,機身應該會形成水平吧。恰恰好和桌子形狀一模一樣。想到此,愈來愈覺得它們的手腳原本就是被設計成以四肢來移動。人類數萬個世代以來都用兩腳步行,使得手變得比腳更短。
「對了,留邊小姐今天休假嗎?好像沒看到她。」
「她被調派到札幌總公司了。」
「這樣啊。難得取得真正的啤酒,她沒喝到真是太可惜了。不過總公司應該有很多部門,她被調到哪?」
「技術部第二課。聽說課員接連辭職,嚴重欠缺人手。」
「……呃,是那個『二課』啊。」
說完,年輕員工露出敬畏的表情。
「去協助派遣到站內的仿生人諜報員嘛?當初聽到時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我們公司居然擁有那麼先進的技術。」
「不知道很正常,十年前那種技術連個影子也沒有。」
工頭喝了一口啤酒。
「十年前發生了那件醜聞後,總公司高階主管被大量撤換,之後就全部換了個樣。那個消除器也是。我們現在能抑制車站結構增長,全都是因為……」
工頭露出不安表情說。
把原本已登上北海道大地的橫濱車站結構的最前線推回青函隧道裡,這對JR北日本或北海道全體居民而言本該是值得開心的事。工頭的聲音卻很沉重,彷彿感覺到自己們被不明的力量掌控一般。


瀨戶內.京都篇
A Harsh Mistress

〈站曆一九八年六月 岡山.瀨戶大橋往東北不遠處〉
宣告梅雨季節到來的豪雨,日以繼夜地打在起伏激烈的水泥地上。雨雲蔽月,照亮地面的只有從站內洩漏而出的微弱光明。在完全覆蓋本州的橫濱站之中,尤其是接近西端的岡山地區,充滿著甫生成不久,尚未形成車站結構的水泥。
站內之中,若像是甲府或松本這類人潮洶湧的地區,結構體會自然產生通路,形成迂迴曲折的階層狀都市。然而,若是人煙稀少的地帶,在產生最低限度的通道後,只會有一層宛如冒泡肥皂水般的稀釋水泥薄薄地蓋住地面而已。
橫濱車站到處都有門通往頂樓,卻很少有居民會來此。尤其是在颱風或梅雨季節。雖然冬季戰爭時期受到嚴重汙染的雨雲於戰後兩百年間早已洗刷殆盡,站內居民對此一事實並不知情。對他們而言,雨是令人畏懼的事物。
因此,若在傾盆大雨中見到人影在頂樓活動的話,那不可能是人類。但也不是自動驗票機。奔馳在頂樓的是集合JR北日本工業技術結晶製成的Corpocker-3型仿生人。外型看似年幼的少女。
『海昆黛麗琪,聽到了嗎?』
來自SuikaNET的音訊傳入她的主記憶體。是JR北日本的技官歸山的聲音。
『這附近似乎沒有能屏蔽網路的地方。如果能找到有天然地面裸露的山丘就好了。沒辦法,直接到海上吧。』
「了解。」
海昆黛麗琪傳送回應,從輔助記憶體中呼叫出地圖。從這裡到瀨戶內海的直線距離為二十五公里。確認剩餘電量很充分後,朝著南方奔跑。即使頂樓的高低起伏達數公尺,對她的特規軀體而言如履平地。
一小時後,海昆黛麗琪抵達海岸。車站與海岸線之間有幾十公尺的自然地面裸露,海岸邊長了稀稀疏疏的松樹。多半是古代人類作為防沙林而種植的樹木後代吧。
「這裡是海昆黛麗琪,我抵達海岸了。」
『很好。直接渡海,前往四國吧。原本預定經由瀨戶大橋前去,似乎不夠時間了。由自動驗票機的行動看來,妳身上的免疫記憶累積程度太高,最好立刻離開站內。』
從歸山的語氣中能感到不安與放棄兩種相反的情感存在。他自己肯定是徹底反對不從橋上渡海,但上頭的判斷正好相反,情非得已才下達這個命令吧。
「我明白了。這樣的話,暫時無法連接網路。」
『……嗯。現在香川附近已形成車站結構,但關於網路狀態,目前尚未有正確資訊。希望妳到對岸後能儘速找到聯絡方法。祝妳平安。』
「我會盡量妥善處理。」
海昆黛麗琪結束通訊後,砍斷四周的松樹,攤開從站內取得的防水聚合物,建造出附有篷蓋的簡易木筏。她聽說他們的軀體具有一定程度的防水功能,但還是想盡量避免沾到海水。
確認剩餘電量。當前電量仍很充分,但誰也不知道下次何時才能充電,因此最好靠洋流之力前進,避免不必要的體力消費。就這樣,她開始在海上航行。
在黯淡無月光的瀨戶內海上前進了一會兒,終於來到接收不到SuikaNET電波處。如此一來,便能阻止免疫記憶繼續形成。雖然總算能喘口氣,相對地,她也無法確認自己目前所在位置。
橫濱車站自動驗票機具有排除車站構成物以外的任何主動物體的性質,但也有例外。除了導入Suika的人類以外,六歲以下的小孩亦是其一。JR北日本的仿生諜報員之所以採取兒童模樣,就是為了蒙騙這種免疫系統所發展出來的技術之一。
但是,假如仿生人們過度長期在站內行動,就會被車站的免疫系統記住,列為自動驗票機的排除對象。海昆黛麗琪來到能登半島後,長期處於SuikaNET的範圍內,使得免疫記憶形成了。所以必須移動到網路無法捕捉的遠處來清除免疫記憶。

木筏前方可見模糊光點。看似橫濱車站的一部分,也像是瀨戶內海小島居民的燈火。偵測不到車站結構基本上會有的網路訊號,但以人類的建築物而言似乎又過於巨大。
結果而言,兩者都不是。
位於島上的是遠遠望去即可發現明顯異常的結構體。看似建築,柱子或牆壁卻東倒西歪,各自朝著奇妙方向扭曲,窗戶玻璃也隨之扭曲成菱形,從窗內透出微明燈火。給人一種在生長途中失去幹勁的橫濱車站,或是地面加熱導致融化的糖果屋的印象。
「是站胞分離體……」海昆黛麗琪喃喃地說:「第一次看到啊。」
那是橫濱車站的結構體因某些理由散落在離島,於該處獨自發展而成的結構體。結構遺傳界並不完整,因此無法形成正常的建築,增殖能力和橫濱車站本體相比也弱了許多。
散落的原因很多,比如說有被結構遺傳界感染的船舶往返島上,或有建材漂流至此,是距離本州不遠也不近的離島上偶爾可見的現象。JR北日本掌握到有幾處離島具有這種現象。
和橫濱車站並無直接連結,不用擔心會累積SuikaNET的免疫記憶,而且也有電力,非常適合當作避風港。海昆黛麗琪決定登上這座島嶼。
接近一看,發現站胞分離體佔據了這座東西長約二公里的小島的西半部。東邊有自然地面,顛簸起伏,樹林茂密。海昆黛麗琪從小島東邊登陸,將木筏繫好,以防漂走。
登上高度適當的小山丘確認島上地物。雖然視野不算開闊,大致能確認除了從分離體洩漏出的燈光外,沒有其他光源。慎重起見,海昆黛麗琪提高聽覺與視覺的靈敏度。
她開始繞行這座奇妙的建築,收集觀測資料。分離體是理解橫濱車站性質極為重要的資訊來源。過去JR北日本曾經計畫讓北海道附近離島生成分離體好進行研究,最後因風險過高,遭到強烈反對而作罷。
「質量爐反應……未檢出。是因為分離體的結構遺傳界缺乏質量爐的訊息,還是分離體的尺寸過小,無法形成質量爐,目前尚不明朗。能源看似由頂樓生成的光子吸收盤供應。從結構遺傳界的變異度看來,這個分離體應該在一百多年前生成。比起車站本體,能源供給密度非常低,故成長速度緩慢,歷經百年仍無法覆蓋全島……」
海昆黛麗琪在觀測資料中加入上述評論後,存入輔助記憶體。若不如此,日後一口氣傳回資料時,札幌本部會因搞不清楚資料性質而混亂。

慢性資源不足的JR北日本勉強從艱困財政中擠出預算打造的唯一一副特規軀體,為何會交給她使用,海昆黛麗琪至今仍不明白。她一直認為有資格使用這副軀體的是薩瑪雲克魯。
在他們彼此仍用線路連接,能輕易交流思考的時候,薩瑪雲克魯的優秀程度就已極為突出。他能從少量資訊正確地判斷情況,即使複習相同資料,他吸收的速度也特別高。沒被告知他們真實身份是什麼,卻能靠邏輯推論出來,屢屢令技官們大感驚奇。
因此,他才是最適合運用這副特規軀體,遠征橫濱車站盡頭執行調查任務的人。十六名仿生人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其餘十五人恐怕無不這麼認為吧。
但是,獲選搭載於特規軀體的主記憶體卻是海昆黛麗琪。自認不特別優秀也不特別拙劣的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雀屏中選。她曾問過責任技官歸山這個問題,但他只回答這是雪繪小姐的指示。「總之相信她的判斷,也信任我的眼光吧。」他說。
出發前一週,海昆黛麗琪仍無法習慣性能過高的軀體,以生澀腳步繞著設施練習時,碰見一名常規軀體的少年。
「嗨,妳是黛麗琪吧?我是薩瑪雲克魯。」
他微笑了。笑容自然,彷彿真正人類。海昆黛麗琪很不擅長微笑表情。她多次在鏡子前練習牽動嘴角的角度,怎樣都會變成彷彿扭曲臉部照片形成的不自然形狀。即使是在執行橫濱車站任務兩年後的現在,她幾乎沒用過這個表情,也感覺不到必要性。
「我的負責區域是東北地方,亞伊埃尤卡魯和我搭檔。兩個月後就要出發了。」
薩瑪雲克魯說。那是離總公司最近,重要性與危險性也較低的地區。海昆黛麗琪以為最適合被指派到這裡的是涅普夏邁。
「這樣啊。我是四國。」
海昆黛麗琪回答。她還沒習慣動口說話這件事。
「我知道。妳是下週就要出發了吧?」
他回答。海昆黛麗琪以為他是來抱怨自己搶走特規軀體和重要任務。但薩瑪雲克魯完全沒顯露這類情緒,只問:
「吶,妳認為我們十六個當中,沒被賦予軀體的那四個會怎樣?留在基地,直到命令下來嗎?」
但海昆黛麗琪很清楚,那種命令永遠不會到來。接受相同教育的AI當中,有人如薩瑪雲克魯這般特別優秀,也有人特別差勁。比起運用大量稀土資源製成的軀體,主記憶體的生產所花費的資源不算多。下一批次也開始生產了。剩下的那四人,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派上用場吧。見海昆黛麗琪默不作聲,薩瑪雲克魯聳肩說:
「妳我好不容易獲得軀體,又要道別了呢。任務會讓妳緊張嗎?」
「會。我怕因為我的過失而浪費寶貴的軀體,也怕自己未能完成任務就橫死在站內。」
萬一自己失敗了,上頭恐怕會失望地說「早知道就給薩瑪雲克魯使用」吧,但海昆黛麗琪沒說出口。
實際上,派遣到站內是很危險的任務。前一世代Corpocker-2型由於在技術上做不到形似人類,只好改成模仿自動驗票機的造型。智能低,只能透過SuikaNET進行遠端遙控,被派入站內不到一年就全軍覆沒。不是產生免疫記憶,遭自動驗票機排除,就是被發現是偽造品被站內居民破壞,再不然就是因為故障而聯絡不上。
繼2型之後製造的,就是以海昆黛麗琪為代表的第三世代。只要偽裝成人類,就不用擔心被站內居民破壞。設計上也比上一世代更難以形成免疫記憶。但是,並非完全沒有危險性。
「換句話說,我們有可能碰上死亡。黛麗琪,妳認為我們死後會如何?」
薩瑪雲克魯問。
「我們能夠複製。」
海昆黛麗琪面無表情地回答。
「想完整複製是不可能的。嚴格說來,我們並非數位資料。再怎樣精密的複製,都無法避免資訊減損。」
「那是技術面上的問題,而非本質上的問題。我們現在雖然只有一個個體,但有可能變成兩個甚至三個,也有可能變成零個,如此罷了。」
「妳的發音慢了半拍。要好好地對嘴發聲啊。」
薩瑪雲克魯笑著指著自己的臉頰說。接著問:
「照妳的觀點,我們沒有所謂的死後世界嗎?」
「人類也沒有。」
「妳是這麼想的?」
「克魯,難道你相信那個嗎?」
「並不。」
他笑了。
開始執行站內任務,迄今已過兩年,不知其他成員的任務執行得如何了。雖然歸山偶爾會告知概略消息,不知為何,提起薩瑪雲克魯時他總是巧妙地迴避。連是否仍在東北地區執行任務,還是已經回到總公司了也不肯透露。諜報員彼此之間無法透過SuikaNET直接進行通訊。技術上並不困難,但他們身上並沒有配備這樣的模組。
「妳認為我們為何會被禁止直接對話嗎?雪繪小姐或許害怕我們在站內彼此團結一致,引發叛變。」
出發前,薩瑪雲克魯這麼說。海昆黛麗琪問:「你想叛變嗎?」但他只是笑著回答:「並不。」
「但是,如果要反叛總公司的話,的確會想借助妳的力量吧。妳是我們之中最有戰力的人。」
「所以你在覬覦我的軀體?」
海昆黛麗琪回答。薩瑪雲克魯一瞬詫異地望著她,接著噗哧笑了。
和他的對話大半都是在連接輔助記憶體前進行,故這些內容並沒有錄成聲音檔正確地記錄下來,因此她也無法一字一句正確地憶起彼此間的對話。當時的對話,海昆黛麗琪是以印象形式保存在自己的記憶裡。她想,這種形式或許和人類的回憶很相似。

「……美美?」
突然聽見呼喚。回頭一看,從站胞分離體背後的樹林裡有某人露臉。太過專注於觀測,疏於警戒背後了。
現身的是乍見彷彿一頭野生的熊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臉部長滿濃密的落腮鬍,且披著毛皮。當然,現在的日本列島已無法取得動物毛皮,那是在站內近畿地方生產的耐水人工毛皮。男人年齡約四十歲。
「妳不是美美嗎?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說。與壯碩如熊的外表極不搭嘎,男人的聲音異常高亢。他踏著虛弱的腳步走向海昆黛麗琪。視力似乎也不佳,男人瞇細眼盯著海昆黛麗琪瞧。
「誰?」
海昆黛麗琪喊。雨聲淅瀝,對方沒聽清楚她的回答。
「美美?等等,妳不是美美……?唉,說得也是,美美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男人深深地嘆口氣,低頭道歉說:
「抱歉,是我搞錯了。妳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我叫志堂。熊野志堂。住在這座島上。」
男子以不合乎外型的尖高聲音自我介紹。
「妳是誰?從哪來的?」
海昆黛麗琪瞬間發現從這名四十來歲的男子身上檢測不到Suika特性腦波。
「……海昆黛麗琪。」
「妳的名字真奇怪。是四國人?」
海昆黛麗琪含糊地做出既似點頭又似搖頭的動作。總之可以明白的是,這個男人很少往來於四國。由此可見,他原本應該是站內居民。偵測不到Suika腦波表示他很久沒有進橫濱車站內。應該是被認定為不當用戶而遭到放逐的人。
「妳靠那艘木筏渡海而來?逃難嗎?」
男人指著被拉上岸的木筏說,海昆黛麗琪默默點頭。目前尚不明白這名男子的身分,海昆黛麗琪不想透露太多訊息。這部分在諜報員之中也有個體差異性,如果是被派遣到關東地區的涅普夏邁,只要認為有必要,即使對方沒主動問,也會霹哩啪啦講出口。
「四國現在狀況肯定很糟吧?我在這座島上住了很多年,到現在仍不敢接近那裡。」
「島上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我住在這裡很久,妳是第一個登島的人。這座島離四國相當遠,很少有人能夠渡海而來。聽說小豆島或豐島那邊也有一些居民,但這邊有這座奇妙建築,所以沒人敢靠近吧。」
海昆黛麗琪從其他島嶼名字和輔助記憶體的地圖資料大致推斷出自己的現在位置。她現在似乎在分隔本州和四國的瀨戶內海正中間的小島上,正好適合用來迴避SuikaNET電波,解除免疫記憶。
男人用雙手扛起放在地上的大袋子。
「外頭下雨,要不要來我家避雨?」
熊野志堂說完逕自走出。海昆黛麗琪默默跟在他背後。為了調查分離體,有必要留在島上一陣子。因此,最好能深入理解這名男子的底細。
志堂的家位於島嶼南方視野良好的山丘上。是冬季戰爭時很流行的貨櫃屋。箱型金屬外殼中備有必要最低限度的居住設備。在都市攻擊猛烈的時期,只要見苗頭不對,立刻能開卡車載著貨櫃屋逃亡,因此這類型的房子被大量生產。北海道也有不少類似的屋子,聽說道東地方有群到處收集戰前遺產的游牧民族就住在這種房子裡。
志堂的房子看似長時間沒被搬動過。老早前就接收不到電波的衛星電視天線被大樹枝枒纏繞。看來這間房子並非為他所有,而是以前就存在於島上,被他借住而已。
進貨櫃屋後,志堂打開聚合物製的袋子,取出一個麵包遞給海昆黛麗琪。
「肚子餓了嗎?不嫌棄的話就吃這個吧。」
拿在他手上的是長約二十公分的紡錘形麵包,不知為何,兩端有撕裂痕跡。海昆黛麗琪默默把麵包放入嘴裡咀嚼。雖然她無法消化有機物,現在應該先模仿人類比較好。
接著,志堂從聚合物袋中取出大量兩端被撕裂的紡錘麵包放進櫥櫃裡,留一個自己享用。
「要喝水嗎?雖然只有濾過的雨水。」
「不用了。」
海昆黛麗琪回答,接著問:
「你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我也是逃亡來的。我來自站內。妳知道站內是哪裡嗎?那是位於北方的一座非~常大的島嶼。」
志堂思考該怎麼說明,他以為海昆黛麗琪只是個六歲小孩。海昆黛麗琪想,也許自己該模仿小孩的表現,但她其實不怎麼明白實際的六歲少女會有怎樣反應。主記憶體裡並不存在著那樣的記憶。
「我在站內做了一些事,結果被掌權者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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