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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詩詞的女兒-葉嘉瑩
月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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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八角樓起造之前,鹽水港如月如霧的興業與情誼

百年前鹽水繁華港埠的傳奇
重現藝閣繞境、匠師細雕、商賈崢嶸的古鎮風華

紀大偉 陳雪 馬翊航 心動推薦
 
「一府、二鹿、三艋岬、四月津 」,月津為鹽水別稱,十九世紀中葉,八掌溪河道無阻,貨運順暢,鹽水港曾是台灣第四大港埠,彼時的碼頭繁忙熱鬧,郊行林立,船隻一靠岸,倚蹲於港區各個角落的搬運工便吆喝而出,來回搬卸一箱箱的貨物及沉重的壓艙石。這些搬運工通常被稱為「羅漢腳」。他們是遊蕩在市鎮港邊的單身漢,四處打零工賺食,有時會群聚喝酒,打架鬧事,也有偷盜搶騙者,一般人家總提醒女兒,離羅漢腳遠一點,小心被騙去。
柳紀明也是一位羅漢腳,但他跟那些老愛抬槓喧擾的不一樣,清秀俊美,身材結實,不多話,不生事,識字懂禮節,草寮裡的工人叫他「愛睡覺的安靜人」。聽口音來自泉州,對絲綢布料很在行,這樣的人為什麼流浪港口做苦工呢?他幾無同鄉舊識,卻喜歡和附近西拉雅部落的青年在一起,尤其是笑容爽朗的古阿萊,兩人像兄弟,搭肩飲酒到天明,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鹽水的糖商葉開鴻對阿明很好奇,主動邀他擔任開墾蔗田的幫手,還想幫他作媒,希望他能長久待下來,擺脫羅漢腳的身分,但是柳紀明心底始終懷著一個難言的祕密,日夜折磨著他,無家可回,無處可去。

一個人願意遠離家鄉,避走他方,有時候動機並不是經濟,而是情慾:也就是說,未必是為了就業,而是為了戀愛。在巴代的長篇歷史小說《月津》中,一個漢人美男子深入十九世紀月津(也就是今日台南鹽水),變成「羅漢腳」。他窺見某些羅漢腳之間的「夫妻」緣分,喟嘆再三,原來他自己正陷入更多元的越界挑戰。他面對的疆界包括種族(從漢人到原住民)、階級(從少爺到工人)、慾望(徘徊在女色與男色之間) ,深情款款,難以自拔。--紀大偉(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當島嶼的歷史角落不斷重新翻土,巴代的《月津》是駛入鹽水港的慢船。水可載舟,水可溺人,水是霧氣,水是酒與汗。秀緻、豪放、堅韌、豐足,人物的鮮豔面目,讓歷史再次進入青春期。勞動、交易、開發的鏡頭之下,有幽微的乳香,勃湧的心跳。乘著《月津》登岸,你將恍惚幻夢:「這個人,有故事。」--馬翊航(作家、《幼獅文藝》主編)

本書特色

◎每條老街應該都有無數動人的故事,終於有人把它寫出來。
◎重現十九世紀台灣鹽水港熱絡繁華的市街風情。
◎細膩刻畫百年前一段說不出口的同性情誼--泉州來的羅漢腳與西拉雅部落青年的相遇相知。

作者簡介

巴代

Badai,卑南族Damalagaw(大巴六九)部落裔。部落文史工作者、專職寫作。曾獲山海文學獎、金鼎獎最佳著作人獎、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吳三連獎、全球星雲文學歷史小說獎、高雄文藝獎。著作有研究專書《Daramaw:卑南族大巴六九部落的巫覡文化》、《吟唱.祭儀:卑南族大巴六九部落的祭儀歌謠》;短篇小說集《薑路》;長篇小說《笛鸛》、《斯卡羅人》、《走過》、《馬鐵路》、《白鹿之愛》、《巫旅》、《最後的女王》、《暗礁》、《浪濤》、《野韻》等。

目次

鹽水港
中秋節
新化之旅
糖郊
番仔寮
洋行的訊息
倉庫的閣樓
古阿萊的木工活兒
再訪番仔寮
蘇奈的表白
月津

書摘/試閱

鹽水港

「總算!」他朝海面吐了口痰說。
硬是將船頭一個大彎弧轉向正東方後,他注意到有兩段不連結的彩虹彎弧,低掛在遠處山巒前。
下雨了?他心想。才脫離外海水域進入近岸,浪頭明顯變小了,令他感覺稍微舒服了些。
「應該可以在日頭落海前進港!」他屈起手肘擦拭額頭的汗水又說。半敞著的上衣已經濕了一大片,從頸子到衣襟,衣背。他可不希望山邊那些因夕陽照射水氣而形成的彩虹範圍,也包括鹽水港,那會讓搬運貨物變得很麻煩。
這是一艘十六公尺長,六公尺寬的老舊木船,由鹽水港出發,橫越被稱為「黑水溝」的台灣海峽前往福建泉州、福州兩處,準備在今天黃昏落日前返回鹽水港。乘員包括船老大,五個船員,還有一個被稱為總管的,負責商行貨物點收與買賣的商人。十天前,農曆八月初一,這船載著滿船的糖與米糧,經過泉州卸下部分貨物,又採購了布匹、瓷器、紙張,希望在中秋前,回到鹽水港鎮賣些好價錢。其餘的貨物在福州卸貨,並採購粗厚的石板、石柱、石塊當壓艙,這是木船自鹽水港出發前預定購買的貨物,另外甲板上還縱向擺著十六根約三十四尺長粗大筆直的福杉木,杉木都上了層薄油又妥善包裹著,這使得甲板空間變得非常窄仄。這已經是這艘老舊木船今年第三次載運這些石材。也幸好這些建材的重量,使得這艘近乎平底的木船,在波濤海湧中不致過於顛盪。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暈船吐了幾回,遭其他人訕笑。剛剛由外海進入近岸,他忍不住呼了口氣輕叫一聲,慶幸總算到岸了。
「注意了,收帆!收速!」船老大的聲音從船頭吼著傳來。
三個操帆的船員,立即拉起了帆繩,風帆頓時斜張使船頭做了調整,筆直朝著陸地前航,然後回正,收起了半帆,航行一段後,船速明顯的緩慢了下來。
船甲板上,前後兩面帆,在穿越海峽的航程中,操帆手看風向聽船老大指示調整帆面角度,以控制速度與方向,所以操帆手多是資深與有經驗的船員,或者與船長有一起工作的經歷。另外兩人則是備用支援或指派注意船兩舷的狀況。除了一位負責買賣的總管,六個人之中只有他還穿著被汗水浸濕的上衣,其他人都光著膀子工作。
「阿明,你要專注點啊!抓緊舵柄,聽我的聲音調整。向左一點!」船老大又吼著。
被稱為阿明的漢子沒有回話,自己調整了姿勢,抓著安置在船尾中央的船舵,將舵柄向右推,讓船頭向左偏移,操作時目光還不時四處張望。他實在不清楚船長說的向左一點是多少幅度,也感覺不出船頭究竟偏移了多少,只是聽到船老大在船頭喊著,本能的推拉舵柄,聽到船老大喊著「很好」,感覺受到嘉許,還會覺得不好意思。
甚少人知道阿明的本名叫柳紀明,一個時辰前,在木船遠遠見到海岸線時,船老大點名他移到船後頭接手方向舵聽指揮操舵,船老大則走到船頭,盯著航道,並高聲指揮。
「準備進潟湖!」船老又大聲喊著。
八掌溪由東朝向西流動,在「布袋嘴(港)」出海。由於河道寬敞,溪水飽足,其夾帶的泥沙也很可觀,在布袋嘴外隨著溪水強度與海潮暗流的不斷推擠、改道而淤積成為暗沙,或堆積成為沙洲。使得這個潟湖將近四公里長寬的水域,布滿暗沙與沙洲,令每一艘進出的船隻謹慎不敢大意。為了確保航道安全,布袋港與出海口之間的潟湖區航道兩側都插上了長竿與浮標,只見那浮標與長竿所形成的彎曲航道時寬時窄,船行速度自然快不得。
一般以風帆為動力的船隻,都會選擇海風由西吹向東面陸地的下午時分進港。因為順風,只要保留四分之一的帆面,就容易獲得垂直背向的順風力,一方面保持前進的動力,一方面將速度放至最慢。此時,船頭左右偏向主要靠著船尾的舵,操舵手需細心的偏移船舵角度取得適當的轉角。
這使得柳紀明忽然緊張起來了。他不清楚這些航道的基本常識,更不懂目前這艘船吃水的深度以及需要多少動力,他甚至不清楚船老大為什麼會指定他去操作船舵。但直覺告訴他,溪流泥沙所造成的淤積每天都會改變,即使航道所插上的標示,也未必完全符合現在的狀況,只能作為一個概略的指引,未必見得就絕對安全,只有仔細聽從船老大在前方的導引,然後謹慎細心的操作船舵。此時,船上其他人都就定位了,除了操帆手,其他兩人已經在船兩側,緊盯著兩側的水文狀況。
柳紀明汗水濕透了上衣,握緊舵柄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指節泛了白。他抬頭,望見前方有一艘大小相同的船已經航進河道,他們是不同「郊行」(註:商行,商業組織,同業公會)所屬的船隻。柳紀明並不清楚他們的身分,也沒興趣知道那些,他只想儘快通過潟湖進入河道。
「右!」
「右!」
「幹!」
「左!」
「你娘咧,出來了!」
「張帆!」
「喂!張帆!一半!」
船老大喊著指揮著。除了海風、濤聲以及船身組件「嘎吱」聲,只有船老大的聲音,而布袋嘴岸邊站著幾個人拿著紅布旗,不時左右揮舞。柳紀明清楚聽到自己心跳與喘息聲,卻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船頭前方。約半個時辰過後,船終於通過布袋嘴,進入河道,船身稍稍下沉了一點。操帆手張起了一半的帆,船速度變得輕快了些。
「呼!」柳紀明呼出聲音,不自覺捲起袖子拭汗,看見舵柄被自己握出了一截濕,他忍不住咧著嘴笑了。
他忽然注意到灑在兩張船帆上的夕陽出現了淡淡的紅色光斑,他本能回頭朝著船尾的方向望去,倏地驚訝地張口呆望,不自覺地,整個轉過身背對船頭面向海邊。
那是一顆巨大火紅的夕陽,其上方一小彎弧被一塊雲遮蔽。那雲塊不是單獨存在,在那周邊,板豆腐似的以那塊雲拉出了一條底線,各自間隔又塊狀向上向外散布西半天。一塊塊的雲,燒紅鐵塊似的染著赤紅、橘黃,越遠離夕陽火球的邊際越鬆散,而終成接近片狀的橘色雲絲,散射向天際,照映整個海岸與河口成一片紅暈與金黃。他注意到那水面金色鱗片似的粼粼波光,宛若他在泉州廟會常見的藝閣衣衫上的金彩,忽然碎裂而撒上水面;那浮動的、柔軟的暗影,猶如那些被裝扮的小女孩,吃驚不知所措的眨著眼,在一片金海中閃動黑色睫毛,輕顫、波動又閃閃光亮,他稍稍分神又覺得開心。
柳紀明目不轉睛又貪婪的四下張望,復又注視那紅豔夕陽的下緣,正輾過一層上紅下黑的雲層帶,幾束陽光無力穿透而下,燃彩了已然灰黑又不願失去色彩的海平面。視線水平處,幾個更黑的點點影子,緩緩的優雅的橫飛而過。那是一群灰鷺在夕陽光暈裡,黑炭筆似的劃過海平面那一道猶自帶著紅暈的灰黑雲層。而幾群的白鷺鷥雁行朝著陸地群飛,為這霞光滿天,畫上了三兩道白色線條。
「呼!」柳紀明又忍不住的輕喊一聲。
先前,他在台南府城北郊工作時,也是經常遠望西海岸的黃昏夕陽,那有著相似的色澤。但此刻從河道出海口,親身罩暈在這樣的光影下,他有說不出的激動與震撼。
柳紀明結實勻稱的身形一動也不動的站立遠眺,而清秀俊美的臉部輪廓,沉浸在夕陽紅暈中,格外的清晰立體,有幾分安定與憂鬱。這一幕,落在前頭的船老大眼裡,也忍不住安靜的注視了一會兒,臉部表情柔和了許多。
「喂,阿明啊,你屁股朝著船頭幹什麼?還想回到海上啊?」船老大聲音也不那麼刺耳了。
柳紀明回過神地扳過身,握著船舵柄,也不敢多看其他人一眼,專注著朝船頭行進的方向望去,並留心船老大的指令,但不久,他忽然又有了新發現,不自覺又開心的笑了,張著口望向船外。
河道出海口兩側全是紅樹林,兩公尺左右的高度。密實的紅樹林樹冠層以下,幾乎覆蓋著白色的鳥糞便,而樹冠那些較高的樹枝杈椏上已經站上了一隻隻的白鷺鷥,有些才剛剛回來,踩在枝葉上,翅膀還忙著張合拍撲保持平衡。海上那顆火紅,以接近水平線的小角度射來夕陽光照,紅黃的貼上紅樹林上層。
柳紀明想起剛看到的,低矮紅灰雲層的背景中,白鷺鷥群雁行所形成的,彷若一條由中心點掐著朝前飛行的白棉線,飄掠前行的白色線影。他左右張望,果然又有一群群覓食而回準備歇息的白鷺鷥群,從遠前方的溪床飛來了兩三批,在不同的區域、方向,正聒噪的拍翅著陸。
「郊行也是這樣嗎?」柳紀明喃喃的說。想起了台南府城以及鹽水港鎮那些繁多又不同名號的商郊,也是一團團一圈圈的各自形成勢力,各自占有地盤,而手下總是群聚一群為他們工作的人。
那我也是其中一隻白鷺鷥?想到這兒,他忽然覺得沒趣。轉而注意到那一群群已然散亂各自找尋枝椏安歇的白鷺鷥之中,還有幾隻灰青色、尖嘴喙,看似孤單又驕傲的夜鷺。
就算是隻鳥,我應該是隻夜鷺吧?柳紀明心裡想著夜鷺總是獨自呱鳴、飛行、覓食、不群聚也孤單夜宿,卻沒說出口。
木船看似優雅緩慢的繼續航行著,而八掌溪兩側的景色已經換成高低參差排列的蘆葦叢,而稍遠方五節芒疏密錯落的叢長在溪水泛流過的溪床,部分花穗已經成白華,秋意頓時點妝了溪床的曠野。
再過幾天是中秋節了,然後菅芒花要一整片的花白,風吹飄漫。柳紀明想著,稍稍有了愁緒。
「喂,少年耶,你叫阿明?你是哪裡人?」
被稱為總管的商人,忽然出現在柳紀明眼前問話,打斷了他胡思亂想,令柳紀明不自在又好奇。
我叫柳紀明,他心裡說著,嘴巴卻只回答:「泉州!」
「泉州府城?」
「嗯?你……」柳紀明楞了一下,「你猜的?」他覺得有趣。沒有人這麼問過他話,即使在台南府城,他隨口說說自己是廈門人,也不會有人多事的問下去,甚至當初他混進一批單身漢搭船到府城,也只被當成口音有差別的同鄉人。眼前的總管直接點出泉州府城,一定是他看出了什麼,或者泉州府城口音對這商人有特別的意涵,或者是商人的直覺?柳紀明心裡忍不住的反問,臉上很自然掛起了笑臉。
「我是同安蓮溪人。」那商人說,「我聽你自言自語覺得有趣,你的口音確實是泉州人,但腔調又不同於我們那些泉州來的羅漢腳。如果你不是府城的人,也應該是城鎮的人,或者你讀過書,識得了字!」那商人平聲不急緩的說。
柳紀明忽然有種被刺探的被冒犯感覺,他感到厭惡。
「喔!我說話聲音很大嗎?」柳紀明不經意聳了左肩的說。眼神飄向船右舷,又伸向遠方那些乾溪床的菅芒草花穗。
這裡的秋天一定很美。他心想著,隨即又將眼神飄回甲板上那幾根包紮緊實的柳杉木。
「這是你的?」柳紀明不等總管回話,自顧自的說。
「你的聲音不大,像個讀書人吟詠誦詩。我不是聽得很清楚,但我總算也是讀了些書,猜想你應該不是那種下了工,等吃飽了就慌著找樂子打發時間的羅漢腳,你跟他們那些人,很不一樣。你上過私塾?識過字?」那商人似乎也不想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這令柳紀明更感到好奇與不舒服。
「喔,我是葉開鴻,三年前從新化(註:今台南市新市區,清朝時期之新化非現之新化區)搬到鹽水港,幫幾個糖商買賣採購。我想等過了幾年,我要自己經營買賣,成立自己的商號。」那自稱是葉開鴻的商人見柳紀明表情錯愕沒有回話,拍拍柳杉木說。
他不用告訴我這些吧!柳紀明心裡陡升起這個念頭。
「我的妻子正懷著第三個小孩,再過幾年,等這些建材準備得差不多了,我便要起一間大厝,也或許明後年就開始慢慢蓋。這是去年訂的木材,這一趟來,我特別留心點收這些木材,還要確認下一批建材。」葉開鴻說。
「那一定是個很宏偉的大房子!」柳紀明不知道怎麼接話,這商人遇見熟人似的說話語氣,讓柳紀明不習慣,直想逃避。
「宏偉?呵呵……你的心思細,操舵的動作也精準不粗暴。我聽船老大說你是第一次操舵。我想,也許哪天我有了自己的糖行,可以到我的商號來幫我工作。羅漢腳那些粗活不適合你,糟蹋!」
「我?」柳紀明不了解自己心思細與商人蓋房子有啥關係。正想多問,葉開鴻已經回過身朝船頭走去,還不時檢查杉木似的偶爾低頭,偶爾踮腳看上方的繩結,慢慢離去。
一隊白鷺鷥沿著河道,飛掠木船上方,朝紅樹林的方向飛去,空氣的鼓動聲夾雜著鷺鷥喘息或交談聲,一閃而過,幾絲毛毳紛落。
柳紀明不解的笑了,他覺得自己糊塗了。
前一段時間他跟著台南府城「北郊」的貨船到鹽水港,看到鹽水港繁榮卻單純,忽然起了個念頭,決定找機會離開北郊到這裡討生活。跟多數倚靠碼頭討生活的羅漢腳一樣,應徵船員、或臨時當搬運工賺點工錢,平時守候在碼頭等待貨船進出,在裝貨卸貨時任碼頭工頭召喚搬運。十天前這艘木船在卸貨時,船老大走到他身旁,邀請他幫忙跟著船出海。起初他是猶豫的,畢竟橫渡台灣海峽的經驗,是所有羅漢腳來到台灣前的最大夢魘,但看在高於搬運工三倍的工錢,又可以順道回泉州看看,他答應了。現在,這船的商人總管居然邀他到他的糖行工作,也沒說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令柳紀明心裡直犯嘀咕,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操帆!準備右轉!」
前頭再響起了船老大的聲音,揪起了柳紀明的心思。他趕緊站穩抓著舵柄,緊張的望著前方。前方即將進入「急水溪」河道,操帆手豎直了船帆,使帆面與風平行減速,船速果然變慢。
「左!」船老大吼著。
操帆手將帆面向右調了約三十度角,船身明顯有了向左緩緩移動的推力。柳紀明算計著船身與急水溪河口的距離,很本能的跟著推舵柄向右,使船頭順利向左偏移向八掌溪左岸,逐漸取得船身足夠右轉進入急水溪河道的空間。
「右轉!」
船帆向左打了七十度,船身取得向右的推力而稍稍右傾,柳紀明立刻將船柄向左推到底,船頭明顯的移動轉向,慢慢進入了急水溪口。
鬆了船舵,柳紀明大呼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
那些搬運工一定還在港口,等船一到,一定一擁而上的。柳紀明想著。
鹽水港鎮上空升起了好幾道炊煙,天色還亮著,但夕陽特有的紅暈已經完全褪去,東邊的山區已經黑了一整片,似乎已經下起雨來,而船行經過的急水溪沿岸鳥雀還在呱鳴,蘆葦叢鑽出了幾隻野兔相互追逐著。
「搬運工最適合我了!」柳紀明想起商人的工作邀約,他輕聲的堅定的說。
鹽水港的搬運工多半不屬於特定商郊,因此也沒有固定的休憩處,白天時間在港區等待船隻進港卸貨,或者裝貨出海,這段時間,可隨處遊蕩不需固定位置等待,甚至不想工作整日閒晃也不會有人喳呼。這不同於台南府城安平港的狀況,那裡港口大,船運量多,討工作幹活的工人更多,為了有效得到更多工作機會,不同的群體往往組成類似幫派的兄弟會組織,由其中領頭人協調商郊排班領工再調配人手,因此閒散或者沒有加入群體的工人,只能看運氣找些零星的工作。工資則依照搬運量計算,數量做多做少,時間做長做久全憑個人狀況,不必時時聽令商家或工頭吆喝,運氣好的話,船家會在接近用餐時間,準備一些餐食。柳紀明便是這一類的散工。
二十七歲的柳紀明身子結實,搬運不成問題,他喜歡跟著一群被謔稱為「羅漢腳」的單身漢子,一起流著汗水安靜的搬運,或偶爾嬉笑吆喝的搬運完一艘船的貨物,領完工錢休息或轉進小攤子喝點酒聊天。柳紀明的少語、冷靜,總是一眼就能判斷出那些貨物該優先上船,卸貨時從哪些貨品開始,路線怎麼走,而他總是率先去搬運,走他預想的路線,誘導其他人跟著一起走。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沒有人注意到,就只是很自然的跟著搬運,那些有經驗的搬運工,也是跟著搬上一趟就覺得合理且快速,甚至以為柳紀明是一個更資深的搬運工或工頭。所以有他在的時候,工頭不需要太費心指揮吆喝。
「那個安靜的聰明人」,「那個喜歡當搬運工的工頭」,大家總是這樣說他。想起這個,柳紀明忍不住又笑了。他是個愛笑的人,微笑,或輕微露齒的無聲的笑。
「我今晚不需要跟著搬運吧。」柳紀明自言自語。這一回他屬船長的員工船員,應該把搬運的工作讓給等在碼頭的工人搬運,否則他算「搶工」,會引起糾紛的。
「別鬆懈啊,就要進港了!」船老大說著,聲量已不若在八掌溪河道那樣的亮刺。
鹽水港的南北岸停靠區果然已經等候著一群人,或坐或站,有人抽著菸,也有人嚼著檳榔,柳紀明認出其中幾個是他熟悉的人。
鹽水港僅只是急水溪沖刷形成的一個狀似胃囊的弧形寬大河道,上游入港的溪水至多可通行竹筏或小型的淺底船,夏季水量大,狀況好些,但不穩定,前些年,並無法通行遠程越洋載貨的大木船。去年夏季後,幾場大風雨,意外地將港區沖刷得又寬又深,以至於港口區的河道兩岸忽然又可以停靠大型船隻,中間還能通行相同大小的大船。但因為水道經常溢流氾濫不穩定性,南岸屬沖刷區,所以港區幾個卸貨的靠岸碼頭,除了少部分在南岸,多半的卸貨碼頭設置在北岸,夜間作業期間會點燃火炬照明,以維護安全。因此,入夜後,港區溪水照映火光與月色,平添許多情調。全年除了冬天較冷的天氣,鹽水港人,特別是文人最喜歡在傍晚或入夜後,到港區岸邊作詩、朗誦、飲酒、茗茶或吸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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