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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文的這本自傳小說,有兩個方面特別值得參考。
首先是真實的人性;其次是歷史的見證。

把一個小學時被日本老師罵「清國奴」、在臺灣「光復」後落魄天涯的理想破滅者真實地袒露讀者眼前。作者對地景的描摹,對社會環境和家國變遷的敘寫,提供了日治時期很好的研究材料。

作者在書中感恩不已的小學五年級的日籍導師田中先生,期許他做一個「有作為的臺灣人」,他是否實現了呢?留給知者識者去評斷吧。

他在文中自稱「一個不倫不類的叛徒」,是否貼切,也留給讀者在字裡行間披索答案了。

「也許,我生來就是個愚蠢的人,竟叨叨地道出這二十來個年頭的傻事來獻醜了。

生在被殖民的不幸土地裡,稍懂事後執拗地不滿異族的統治,在心理上作了永遠的反抗、行為上表現些不低頭主義,不過因自己的無能和懦弱始終不成氣候,無非是藉此無助的、可笑的小小掙扎,來發洩內心無奈的憤懣而已。」――林清文

作者簡介

林清文(1919-1987)
臺灣臺南佳里興人,鹽分地帶重要文學作家,為「北門七子」中最年輕者。創作文類包括新詩、散文、小說及劇本等。長年參與劇團巡迴演出,其編、導、演之「廖添丁」一劇,風靡全臺。曾獲臺灣新文學特別推崇獎。

【主編序】一個不倫不類的叛徒 / 李若鶯
本書內文一九八○年首度在「自立晚報」連載刊出時,標題「愚者自述」,次年刊載結束,經作者多次增刪修改,並易書名為「太陽旗下的小子」,於一九八八年在作者哲嗣林佛兒主持的「林白出版社」出版。不管是「愚者」或是「小子」,都隱微暗示作者寫作這部取材生命經歷的傳記小說的部分心態。諷喻自己在那樣時空背景下反抗高壓體制與異族統治的作為,或者竟只是青春焰火燃燒下的愚行,而個人,終究也只是一株小草,一個不起眼的「小子」。

作者出生於一九一九年,日本據治臺灣已二十四年;逮國民黨來臺,他已二十六歲。他的童年、少年、前青年期都是「日本殖民地的臺灣人」,受過公學校教育,雖然資質聰穎、名列前茅,因家境窘困,無法繼續升學。本書由出生寫到作者二十歲從被派為軍夫屯駐的上海江灣回到臺灣為止。主要內容依序大略有下列幾個面向:從小顯露的叛逆個性、少年時期對歷史的強烈興趣、青春期的愛慾與文學興趣的萌長、軍夫期間不畏強權的正義感等。

龔顯宗教授發表於一九七九年的論文「淺論北門七子詩」,論述了吳新榮(1907-1967)、徐清吉(1907-1982)、郭水潭(1908-1994)、王登山(1913-1982)、林芳年(1914-1989)、莊培初(1916-2009)、林清文(1919-1987)等人詩作,「北門七子」由是成為定稱,談論「臺灣文學」或「鹽分地帶文學」必然要認知的專有名詞。林芳年在為林清文寫的悼文中,說他「在日據時代的鹽分地帶文學同仁中,算為文學作品較多的一位。」但林清文並沒有多少作品傳世,為大家熟知的,只有一首常被引載的︿給規矩男、不二男兩兄弟﹀的詩。「不二男」即其哲嗣—也是鹽分地帶知名作家、詩人、出版家—林佛兒,本詩發表於一九四二年,即雙胞胎兄弟誕生之次年,是一首慶生詩。「規矩男」大概在三歲左右夭折,林佛兒曾以「林規矩」之名發表作品,想是對這位沒機會成長的雙胞兄長的悼念。

林清文最有特色的作品,應是他的劇本,特別是「義賊廖添丁」。

據本書第二章所述,作者小學四年級時首度接觸「改良戲」,戲碼就是「義賊廖添丁」。廖添丁(1883-1909)是清末到日治初期,臺灣著名的劫富濟貧的傳奇人物,其故事反映了庶民在封建體制、貧富對立的社會背景下對草根英雄人物的慕求與定義。死亡後,其故事即被編為戲曲、講古,廣為流傳。林清文自一九四一年後,先後加入「日日新劇團」、「新生活劇團」,當演員、導演、編劇,是劇團的台柱和靈魂人物,在臺灣城鄉巡迴演出,主要劇目即其重編改寫的「義賊廖添丁」,瘋靡全臺。但終戰不久臺灣暴發「二二八事件」,隨即進入長達三十九年的白色戒嚴,廖添丁故事鼓勵反抗強權的內容引起政府不安,新聞局明令禁演,雖然改稱「遊俠胡劍榮」繼續上演,畢竟榮景不再,臺灣新劇的發展也隨著「義賊廖添丁」的落幕步上蕭條末途。

林清文的劇本手稿,據林佛兒所稱,在他晚年隱退鄉居、辭世前幾年,為某大學研究生登門請借,後來論文不見印行,手稿也沒歸還,從此消失。林佛兒雖多方打探尋訪,也杳然無蹤。對林清文、林佛兒父子,或是文學界、戲劇界,這都是一件遺憾的事。

本書附有一篇作者的《章外追記》,他開宗明義寫下:「現在我很自責,也非常感到歉疚。
打從開始誠不該敘出這些無聊事來,我很清楚少表明自己才是聰明,但我仍犯了這個錯。也許,我生來就是個愚蠢的人,竟叨叨地道出這二十來個年頭的傻事來獻醜了。生在被殖民的不幸土地裡,稍懂事後執拗地不滿異族的統治,在心理上作了永遠的反抗、行為上表現些不低頭主義,不過因自己的無能和懦弱始終不成氣候,無非是藉此無助的、可笑的小小掙扎,來發洩內心無奈的憤懣而已。」那麼這是一冊作者敘述其人生真實故事,解釋其行為背後的原因和動機,並試圖反映其思想理念的傳記書?但是其中人物、情節的刻繪又有著文學的華采和虛構編織的成分,使這本書不僅是傳記文學,更接近傳記體小說,充分提高了閱讀的趣味。林芳年在悼文中稱讚林清文:「他的散文像一位傳統婦人的作畫與刺綉,是一針一針的刺綉,一筆一筆的刻劃著。」同時代的作家,才能對其在文字精準和美感追求所表現的功力,發出這般充滿了解的惺惺相惜之語。

傳記本來是具有勵志性、教育性的文學,作者或撰述者透過文本與讀者分享傳記主角的人生經驗,閱讀者可從中挹取生命的智慧與生活的參考。如果寫述者同時擁有一枝健筆,讀者更可以額外獲得文學的薰陶。不過,臺灣的傳記文學常為了功能性而犧牲文學性,「隱惡揚善」和「歌功頌德」是臺灣傳記文學的兩大腫瘤,特別是充斥坊間的政治人物傳記,代筆者造神造聖,幾無一可讀。林清文的這本自傳小說,有兩個方面特別值得參考。首先是真實的人性;其次是歷史的見證。作者把一個小學時被日本老師罵「清國奴」、在臺灣「光復」後落魄天涯的理想破滅者真實地袒露讀者眼前。他對地景的描摹,對社會環境和家國變遷的敘寫,提供了日治時期很好的研究材料。處身詭譎多變、風起雲湧的時代,一個小人物的悲哀,也是臺灣歷史的悲哀。

很可惜的是,本書只寫到作者二十歲(一九三九年),那麼,他之後的人生呢?一九四一年,林清文二十二歲初為人父,也在這一年,他開始隨劇團全臺巡演,他的兒子林佛兒,是由生活拮据的寡祖母撫養長大的,這也是為什麼小學時成績優異的林佛兒在畢業後就開始做童工不能升學。一九六○年代,穿梭城鄉各地戲院巡演的新劇團隨著電視普及、戲院業沒落而消失,林清文這時也染患肺結核,他回到佳里興故居,開始讀書寫作的隱退生活。他晚年致力研究「臺語文字化」,可以說是「臺語文學」的先行者,據我所知,南臺灣幾位知名中生代臺語文學作家,都常向他請益。他二十歲之後的人生,就我從先夫林佛兒聽來的,其實是更波濤汹湧、更困頓坎坷,有更多的故事、更多的愛恨,但現在,隨著知情者先後謝世,都煙消了沉默了還諸天地了。

林清文在書中感恩不已的小學五年級的日籍導師田中先生,期許他做一個「有作為的臺灣人」,他是否實現了呢?留給知者識者去評斷吧。他在文中自稱「一個不倫不類的叛徒」,是否貼切,也留給讀者在字裡行間披索答案了。

最後,作為林清文的遺屬,感謝臺南巿政府文化局再版重印這本書,使沉潛在歷史深處的舊作,還能發散雖幽微卻穩定的光芒。
二○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目次

局長序 臺南繁花盛開 文學盡訴衷曲 文/葉澤山
總序 文學森林的新株 文/李若鶯
主編序 一個不倫不類的叛徒 文/李若鶯
林白版原序一 最頑固,又最可愛的學人 文/林芳年
林白版原序二 我的父親――林清文先生――祭文代序 文/林佛兒

▍第一章 ▍ 生在這裡
▍第二章 ▍ 問題學生
▍第三章 ▍ 田中老師
▍第四章 ▍ 初出茅廬
▍第五章 ▍ 情竇初開
▍第六章 ▍ 瘋狂之夜
▍第七章 ▍ 心猿意馬
▍第八章 ▍ 無聊的日子
▍第九章 ▍邂逅
▍第十章 ▍ 日本婆仔
▍第十一章 ▍ 房東阿姨
▍第十二章 ▍ 淘氣姑娘
▍第十三章 ▍ 生日插曲
▍第十四章 ▍ 黑色的陰影
▍第十五章 ▍ 再見!吾愛的
▍第十六章 ▍ 祖國.同胞
▍第十七章 ▍ 逃亡七十分鐘
▍第十八章 ▍ 小隊長與我
▍第十九章 ▍ 情報販子
▍第二十章 ▍ 長期假日
▍第二十一章 ▍ 難兄難弟
▍第二十二章 ▍ 沒有國籍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 ▍ 江灣春日遲
▍第二十四章 ▍ 歸鄉.失落及摸索

章外追記

書摘/試閱

第十六章 祖國.同胞

矇矓中醒來時,新高丸在一望無際汪洋大海之中。遙遠的水平線上浮現一輪紅紅的大太陽。一片波光閃爍,藍青海浪濤濤,一群海鳥展翅在天空飛翔,呈現一幅和平安祥的景象。這是大自然美麗的創意、上帝慈悲的期求。可是地球上醜惡的人類為求達到野心的滿足而逞威,在這煦光普照大地的一角落裡,正戰火漫天,違悖人道的姦淫、無情的殺戮、殘忍的擄掠等等,排演著人間最大的罪惡悲劇呢。假如沒有一個萬能的主宰者奇蹟出現,把人類的齷齪慾心滌除淨盡,否則這個世界未來的戰爭是永無止境地繼續發生。將近中午時分,船中發出第一道命令,我們一千個弟兄集合在甲板上排隊,聆聽指揮官的一席訓話。
「……諸君!我們今天成為皇軍的一員,能為天皇陛下捨生效忠是多麼榮幸的事。這是天皇陛下對你們本島人一視同仁的恩澤,願大家要有一死報國的決心……」
指揮官的聲音高傲而昂揚,隊員們個個嚴肅的臉孔,寂然無聲。
「哼!強迫從軍,好一個一視同仁,真是鬼話。」
我齒間覺得癢癢地。這個日人指揮官是陸軍中尉,身子高大、濃眉大眼、鼻樑下生著兩撇八字鬚,冷酷無情形象正象徵著整個殘忍日人的真面目。說話間偶爾撫弄著腰間的軍刀,好像炫耀著他威嚴似地。他續說:
「戰死沙場是帝國男兒的本懷,也是軍人至高的榮譽,為要完成這場聖戰,我們誓為皇國的干城……」
又來一個聖戰……這是日本軍國主義者一套的宣傳口號,這種堂而皇之的美麗謊言,會不知有多少日本青年受騙著了魔似地趕赴戰場,臨死時還撐著最後一口氣高呼「天皇陛下萬歲」呢。厚顏無恥的日本軍閥發動侵略中國的戰爭,竟大肆地狂喚著—為東亞永久和平,這場聖戰非打不可……。如此詭譎狡詐,這樣忝不知恥的東西……我狠狠地掃瞄著指揮官。他更叨叨地一再強調「大和魂」更吭聲誇耀「武士道精神」一番後,略降低嗓門道:
「現在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們了。我們這支龐大的隊伍名稱叫做『台灣農業義勇團』,我們的目的地是上海,我們在上海郊外一帶佔領區內,要來開闢一處廣大的軍農場,我們的任務是為前線的將兵提供新鮮的蔬菜,讓他們有足夠的營養糧食,提高他們的戰鬥士氣。我們雖然沒拿起槍桿上前殺敵,但是我們的使命非常重大,我們的一把鋤頭就是槍桿……」
聽了老半天,方得明白一切了。原來我們不是軍夫,不要到前線去運子彈搬糧秣當砲灰,真是謝天謝地,我大大地鬆了口氣。
新高丸緩緩地航行著,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大夥兒正在吃飯的時候,船中臨時發出警報,新高丸立即停航了的樣子,傳令兵匆忙跑來大嚷道:
「停止吃飯,全員避入船艙裡。」
究竟發生什麼事?大家都訝然面面相覷。然後一窩蜂跑進艙裡去。我暗忖,這艘運送船沒有兵艦護衛,萬一被敵方探悉受攻擊的話,只有死路一條。為什麼軍部這樣疏忽大意?也許,新高丸滿載的是台籍軍夫,反正日籍軍人沒有幾個,這批死掉了再徵多的是。也許,作戰上的判斷輕視敵方的威力……可是現在已收到警報了。能躲得過這場災厄嗎?
新高丸在茫茫的大海中進不進,退不退,也不拋錠,像失去舵的孤舟般飄泊了一夜,奇怪的在裡頭並沒有半點風吹草動,到了翌日早晨方接到解除警報的電訊,我們的船又啟航了。一股子的悶氣和不安,隨著船首衝浪的聲音一掃而空。我一躍登上甲板上深吸一口海風,這時候真切地體會到「一望無際」「萬里波濤」這些雄壯的字眼給人啟示的力量。自從出娘胎活了二十年,蟄居故鄉癡癡呆呆地虛度歲月,的確,我是井中蛙真不知大海的開闊廣大,自覺可憐又可笑。
經過七日七夜的航程,我們的新高丸終於駛進吳淞港了。停靠在碼頭,一批批下船登陸,我第一步踏上祖國的泥土。噢!祖國喔。我無時無刻嚮往的祖國,我夢裡縈懷的祖國!終於看到您了。剎那間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和自相矛盾的感觸交錯湧上心頭。放眼望去,離碼頭不遠的地方,一尊被炸毀的礮台剩下半截在陽光下黑黑發亮讓人憑吊。那就是聞名的吳淞炮台吧。這一帶沒有看見一個中國老百姓,兵!兵!兵!所有的全是日本士兵,沒有國人的國土,第一眼看見的祖國就是這樣悲戚的現象,不禁心酸了一陣子。
上了軍用大卡車,排成一列長蛇陣向目的地前進,一路上滿目瘡痍,廣披萬里的河山一片蕭條,到處人煙稀疏、田野荒蕪,戰壕、碉堡比比皆是。啊—這就是受難的祖國一幅凄涼圖。
車輛轆轆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的江灣了。我們的營舍就在轄區內的一個小村莊名叫「夏家塘」。大約三、四十戶的小聚落,弄得面目全非四處殘垣破瓦雜草叢生,大小民房蒙遭砲火的洗禮呈現七零八落,殘骸纍纍,令人不敢卒睹之感。由江灣至大場二鎮之間,一帶平野宛若無人之境,荊草苒苒、茅葦萋萋,顯出荒涼殺伐的景象。也許,這裡的壯丁都為了衛國殺敵上戰場去了。剩下來的婦孺老幼躲避戰火成了難民,不知流落何方。
下車後即時編隊,我屬第一小隊第八班,同班的弟兄都是老同鄉。住進了營舍,這天全員休歇,第二天開始作業。各人拿著大鐮刀向廣漠的荒野進軍。我們這大批的侵略者以新主人的姿態出現,也像拓荒者披荊斬棘,孜孜墾開了一大片土地。一個月後由台灣運來了五十頭耕牛來助陣,「江灣軍農場」於焉形成了。
大陸的初夏北風習習,朝夕還有些微涼意,可是日頭當中的時候,還是酷熱迫人,工作時每每汗流浹背。沒有做過粗活的我來充當莊稼漢的角色,是件很艱苦的差事。不過比起在第一線受砲彈洗禮、和死神搏鬥、不眠不休地搬糧食、搬子彈的軍夫們來算是天大的幸運,而且我這個反叛的小皇民,壓根兒不願為日本天皇陛下效忠,工作不費力,偷偷懶懶地,不知情的弟兄都譏笑我是天生的懶蟲。白天工作,晚上大夥呆在營舍裡頭聊天、下棋,有的玩起撲克牌「打拿破崙」來。這些玩意兒是班裡「小韓信」發明的傑作。「小韓信」的本名叫做莊玉林,他機智且具有小天才,當大伙兒空閒時無所事事,覺得生活枯燥無味,那時候提出棋子教我們消遣的就是他。他撿拾一些磚瓦磨成圓片,上面刻上將、士、象、車、馬、炮字樣,棋子製成後,又在床版上畫個大棋盤讓大夥玩起來。後來為了製作一付撲克牌更費苦心。他拿信箋一張張合糊起來,然後裁成五十四張牌,牌面的圖案畫得精采別緻,牌裡的黑桃、紅心、黑梅、紅磚都且不說,他畫的十八世紀歐洲的國王、皇后、水兵真是維妙維肖,十足發揮他天才的本色。因此我恭送他這個「小韓信」的雅號了。這是引自漢朝名將韓信在軍中設賭振作士氣的故事而來的。莊玉林被叫小韓信笑逐顏開沾沾自得呢。
有一天,友永小隊長帶來了令人興奮的好消息,團本部發令准隊員每逢星期天可以請假外出了。能得去江灣、大場、上海逛逛街了。聽說江灣有酒家,大場的茶館是有名的。上海是國際都市,嫖賭玩樂應有盡有,難怪大夥兒弟兄樂得不可開交,恨不得明天就是星期日,好來擺脫軍中枯燥無味的生活,出去街市遣散無聊、開開眼界。消息發佈後的第一個星期日那天,一大早小隊長室前大排長龍,爭先恐後地請假報名領取一張外出證。江灣、大場可以個人自由行動,但是上海即須團隊有人領班。所以大夥兒弟兄都一窩蜂湧到江灣去了。這個鄰近上海不遠的小鎮江灣—一條彎曲不整的街道,兩旁的人家店舖高矮參差不一,大小房屋傾塌荒廢不堪,偶爾有一、兩家能屹立著,那是稀少的鋼筋水泥造二層樓房。但躲不了戰火的災厄,砲痕纍纍、槍瘡歷歷,足證這裡是上海防衛戰的第一站,曾經發生過何等激烈的戰爭。鎮內處處挖掘了長長的壕溝,佈設碉堡,想起一年前,國軍的健兒們為國家、為生存奮勇抗禦敵人來侵的情形歷歷浮在眼前。這時候,我的思維突然惛惘停頓,感情陷入極度矛盾狀態中。回顧自己身上的日本軍裝,這是一種諷刺,是一種不可原諒的矛盾,心坎裡一股酸澀的無奈感久久不能拂去。
由於日本戰地司令官在佔領區內貼出告示,呼籲善良百姓回來安居樂業,又派出宣撫班到處宣傳,避難流浪四方的住民陸續回到自己的家園來了。幾家破碎不堪的店舖,經主人潦草修整後重新開張,南北貨店、茶肆、理髮鋪等各行各業競相做起生意來。鎮中一家比較完整的水泥建築物早被一個日本浪人佔為私有,略加整頓裝潢後掛出一塊「江灣食堂」的招牌大肆營業。我抱了幾分好奇踏進了這家食堂。寬敞的室內設備非常簡單,長方形的木桌,配以長板凳子,排得整整齊齊。也許是星期天,三排桌都擠得滿滿的,客人清一色的日本士兵,我們農場裡的幾位弟兄也捷足先登混在那裡。使我驚奇的是七、八位中國姑娘輪流地接待著客人。看來年紀很輕,大約十七、八歲左右吧,站在櫃台的會計小姐也是中國女人。她年紀稍長,一對烏溜溜的眼睛甚為迷人。這群服務生一律藍色旗袍,輕妝淡抹沒有半點俗氣,可見是來自鄉下的姑娘。後來聽說,這些姑娘們是被日本浪人老闆強制拉來的。雖然老闆還有一點良心,月支五元的薪金。但誰都很不願意幹這種半妓女生涯。因為這裡的客人統統日本鬼兵,生性殘忍好漁色,一進來就是毛手毛腳、滿口髒話也無人敢去得罪他們,只好笑在嘴裡,苦在心裡,勉強忍耐應付了。幸得憲兵隊有時也派員出來巡邏,雖然飽受輕薄,卻免遭鬼子的強暴就算得不幸中之大幸了。
客人愈來愈多,室內一片嘈雜的嬉笑聲使我無法忍受,把半杯的生啤酒一氣喝完匆匆地走出來。回程走了一段路,倏地想起一件事來。自從踏上祖國的泥土那時候起,都一直想和當地的同胞們多接觸,學習中國話和他們多溝通感情。可是一到營地軍規甚嚴,不許自由行動,沒有機會可來實現我的願望,現在機會有了。要在那鬼食堂嘔氣,倒不如到中國人部落走走,打定主意,步伐自然輕快起來。沿著河邊的小徑不回營舍,朝向大場鎮那邊走十多分鐘路,已至一造小巧的石橋,仔細一看卻刻著「嶺南橋」,斑剝不堪、模糊不清了。曾聽過伙食班長老張說,經過這造橋向南走兩小時就到「八字橋」,離上海閘北不遠,那裡有著宏偉壯麗的「聯義山莊」。所謂山莊者就是墓地,上海人死了,就要購地埋喪,因為這裡沒有公墓,可能全國什麼地方都沒有,這樣落後的社會令人吁嘆不已。上海近郊這門生意一枝獨秀大發利市。
越過石橋,踏著紅色泥土小徑踽踽而行,走了一段路我發現前面有人,一男一女的模樣,好不容易遇到祖國的同胞,碰面時我一定好好跟他打個招呼,這樣想著,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這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他們一發覺我,好像遇見鬼似地大嚇了一跳,驚惶失措亡命也似地跑入樹林裡去。我非常訝異,這是為什麼呢,等我冷靜思考後得到的結論是,他們以為我是日本軍人。
我們外出時嚴令服裝整齊,整套日本軍裝的我在他們的心目中是兇神惡煞,所以慌忙避之三舍呢。難怪中國同胞謂日本兵曰「東洋鬼子」,日寇在中國大陸如何殘虐霸道由此可想而知。
蜿蜒的小徑兩旁樹木密萃,枝葉蒼蒼遮蓋了天空,好像沒有太陽的地方。我抱著一個似惆悵也像惻隱的心走在陰暗的泥土上。沒有時間的辨別,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直至路樹中斷了,終於來到聯義山莊的大門前。強烈的陽光一時使我眩暈,我佇立在陌生的鐵門前。抬頭仰望,高聳的牌樓是經石匠雕琢過的石塊砌成的,兩旁連接著磚牆圍繞四周,佔地非常寬闊,幾乎上百甲之譜了。瞭望莊內有涼亭假山、小河石橋,環境優雅,尚有巍峨廟宇隱約可見,極似觀光勝地一般。
牌樓下面唯一的出入口處鐵門緊閉著,而且下了個大鎖。這個紅漆鐵門已處處落漆生鏽了。也許,無情的戰火波及,這裡的主人疲於奔命,無人看管任其風雨侵蝕的緣故吧。鐵門上懸掛一塊長木板,寫著「日本人小原榮次郎佔領」。多麼絕!我想這是極惡非道的日本浪人精心的傑作吧。
日本軍閥佔領中國的城市鄉鎮,日本浪人竟把這靈魂的安息所「山莊」也給佔領了。日寇的侵略使千千萬萬的生靈塗炭,連無辜的鬼魂都蒙受無限的侵害和困擾,這種無法無天的作為真是令人髮指。
中國人啊,中國人!奮起吧,奮起吧!這麼慘大的國恨家仇無報豈肯干休?
我正在慨嘆呼嘯著,這時對面一家低矮的木造民房裡,傳來沙啞的咳嗽聲。把視線移轉過去,由昏暗的門角裡走出一個人影來。瘦黑的肢軀披著藍色粗布衣,彎腰曲背的矮個子,蓬髮垢面,兩隻低陷的眼眶發出異樣的光芒一直瞪視我。那是充滿了敵意的神情,不由地全身起了慄寒。我聯想起「鐘樓怪人」裡那佝僂來。稍時後,我鼓起勇氣走近老人,十分慇懃地打個招呼。
「老先生您好。」
「……」
佝僂老人本能地倒退了一步,目不轉睛的瞪住我。為要舒解他的敵意,我刻意顯出十分友善的態度裝著笑容。我這番努力沒有奏效,老人仍然無動於衷冷漠漠地。他的眼神籠罩著重重的疑雲,很顯然的存著深刻的憎恨和戒懼。我感到灰心又尷尬。難怪嘛,我這身打扮在他心目中是個可憎的日本兵,是他們不共戴天的可惡敵人。我怔了老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老先生別怕啊,我不是壞人……」
我恐怕他聽不懂,比手畫腳地。老人仍然三緘其口不吭一聲。我有點急了。
「吔!……不要誤會,我不是東洋鬼子,是……台灣人。」
我索性撿起一支柴枝把台灣人三字寫在地面。老人的臉微動了,他的目光追索著地面的字,終於詑異地顫動唇角輕微地唸出來。
「台……灣……人。」
可是他的發音是「提……喂……菱。」我知道,這是他們的地方鄉音。我忖量著,他已瞭解我是台灣人,並非他們憎惡的日寇,我們可以開懷暢談了。
「是的,我是『提喂菱』,儂明白啦。」
我略鬆口氣移步接近他。但出乎意料之外,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佝僂老人一瞧我挪動身軀,煞地全身發抖慌忙縮退了幾步,一隻腳已跨過門檻去。
「不要進來……,阿拉家裡沒有姑娘……」
一聲悽叫也似的猛喚令我怔住了半天。
「老先生我……」
「不……不……阿拉啥東西也沒有,阿拉苦來西啊。」
「老先生……我是……」
我進一大步想和他解釋什麼似地。
「儂……儂……若強進來阿拉就殺……」
那是嚴厲的、悲切的,由肚子裡拚力發出來的絕叫聲。
這像無限的怨懟和抗議的哀號,宛若六月雷霹般重重地震撼我心田。
我思索了好久,終於想通了。
—沒有姑娘……沒有啥東西……原來中國老百姓對日本兵的第一印象就是姦淫和搶劫。中國人痛恨日寇的心亦其來有自,這個怫恙難能拂拭了。凡是大漢子民誰能對日寇的殘暴橫行無不痛心蝕骨同仇敵愾呢。我頭一遭由佝僂人的口裡聽到受盡苦難的同胞發自內心無奈的心聲。
從八字橋回來之後,整個一星期日夜戚戚難安。檢討那天的尷尬場面,被路人視如鬼神般敬而遠之,又遭佝僂老人執惡如仇怒責一場。究其原因實在因我身著軍裝呈現日本軍兵的形象所致,語言未能暢通也是最大原因。基於這點認識,我焦急著學習祖國語言,便托老張到上海書店弄來一本「支那語會話」,認真地研習起來。老張是伙食班長,由於身分特殊趁得領取糧秣的機會順便開溜上海逛逛。這天他更帶回一本書名「未死的兵」的小冊子,是日本名作家石川達三的從軍報導文章,內容大膽地暴露日軍在佔領區內許許多多慘無人道的所作所為,閱後真是感慨萬千。戰爭與姦淫是拆不開的最大罪惡,戰勝軍在佔領區內就是暴君,就是一切的主宰者了。在這裡沒有天理、沒有良心,也沒有法律,更沒有道德可言。「反抗」二字早在他們戰勝者的字典裡被抹煞掉,一切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原則支配下,億萬無辜的百姓們為生存只好認命忍辱偷生,苦度暗無天日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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