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徐四金70誕辰紀念版】
商品資訊
系列名:CLASSIC
ISBN13:9789573335115
替代書名:Das Parfum
出版社:皇冠
作者:徐四金
譯者:洪翠娥
出版日:2020/03/02
裝訂/頁數:平裝/320頁
規格:21cm*14.8cm*1.5cm (高/寬/厚)
商品簡介
她的臉蛋、她的身體,他早就不復記憶,
然而他已經保存了她最美好的部分──
她的香氣。
德國文壇大師
徐四金經典代表作
70誕辰紀念版
★譯成55種語文版本,全球銷量突破2000萬冊
★改編同名電影和Netflix影集,電影由達斯汀.霍夫曼、班.維蕭主演
★作家張亦絢專文導讀,18位文化界名家共「香」盛舉
★書封上的香水瓶採用打凸加工,若隱若現,讓人想起故事裡浮動的暗香
人類固然可以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眼前的美景;
固然可以摀住耳朵,假裝聽不見耳邊的旋律,
卻無法擺脫和呼吸同在的氣味……
他出生在散發魚腥味和腐臭的魚攤前,生活在彌漫體味和屍臭的巴黎;他調製的第一支香水混合了茉莉和麝香,失手殺死第一個女孩的多年後,仍能聞到她身上的海風和杏花香。
在嗅覺天才葛奴乙腦中分門別類的氣味王國裡,他主宰所有的氣味,但自己的身上卻沒有任何味道。葛奴乙的感情同樣無色無味,他從來不曉得情為何物,直到那天一陣香氣竄進鼻腔。當他嗅到牆後紅髮少女含苞待放的清香,既沒有愛過人,也不被人所愛的葛奴乙,竟親身體會到戀愛的幸福。
這令人為之瘋狂的香氣,他要一絲不漏地據為己有。他要像從她身上剝下一層皮那樣,確確實實地把她變作一支專屬於自己的香水,一件氣味王國裡永恆的收藏……
/
德國文壇大師徐四金的經典代表作,絕妙的氣味描寫使文字昇華,
讓你看到、聞到、聽到、嘗到、摸到主角葛奴乙所經歷的一切。
幻化於人與魔之間,遊走在神聖與病態之界,
葛奴乙是稀世難求的天才,還是喪心病狂的瘋子?
他對極致之美的追求,究竟是最純粹的愛,還是最邪惡的罪?
【名家推薦】
【作家】平路、【作家】何致和、【中研院文哲所研究員】李奭學、【格林文化發行人】郝廣才、【作家】郝譽翔、【作家】張亦絢、【作家】張貴興、【作家】許榮哲、【作家】彭樹君、【作家】楊照、【作家.PChome Online網路家庭董事長】詹宏志、【作家】劉梓潔、【作家.臺北之音電臺臺長】蔡詩萍、【作家】駱以軍、【作家】鍾文音、【作家】韓良露、【作家.詩人】羅智成、【作家】蘇偉貞──18位文化界名家共「香」盛舉!
作者簡介
德國當代最知名的小說家、劇作家和電影、電視編劇,1949年生於慕尼黑近郊史坦柏格湖畔的小鎮安巴赫。曾於慕尼黑大學研讀中古和現代史,也曾赴法國普羅旺斯求學。求學期間即嘗試散文和電影劇本創作,後以單人獨幕劇《低音大提琴》開始受到矚目。
他的作風低調,作品量少而質精,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便是1985年出版的《香水》,這本以嗅覺為主題的長篇小說在德國甫出版即賣出40萬冊,並連續9年高踞德國《明鏡週刊》暢銷排行榜,至今仍是榜上常客,更風靡了全世界,被翻譯成55種語文版本,全球銷量已逾2000萬冊,並被改編拍成電影和Netflix影集,電影被譽為德國電影史上最成功的15部電影之一。普立茲獎文壇大師約翰.厄普代克形容《香水》一書「以氣味重構的世界」是「迷人的致命一擊」,巴黎《費加洛雜誌》更盛讚徐四金為「當代文學奇人」。
另著有《鴿子》、《夏先生的故事》、《棋戲》、《愛與死》等書。目前定居慕尼黑與巴黎。
譯者簡介:
洪翠娥
輔仁大學哲學研究所博士班畢業,曾以國科會獎學金赴德國進修三年,目前任教於國立彰化師範大學。
名人/編輯推薦
【好評推薦】
一部無論在概念上與技巧上都達到藝術美感的經典大作!緊緊攫住讀者的心,讓人一拿起書就停不下來!──《舊金山紀事報》
前所未見的曠世傑作!每個人都渴望聞一下這股奇異的香水,體驗這部當代文壇的獨特經典!──《費加洛雜誌》
透過出色而優秀的敘述技巧,徐四金揭開社會底層的陰暗,並深入探究葛奴乙這個瘋狂角色躁動不安的內心世界,是一部不可錯過的文學收藏!──《圖書館雜誌》
機智、優雅、濃烈誘人!透過作者有力而優美的文采,把邪惡表露無遺!──《觀察家日報》
一則犯罪天才的寓言,耀眼卓越!──《紐約時報》
一場對死亡、慾望和腐爛的思索!──《紐約時報書評特刊》
才華洋溢、引人入迷、獨一無二的原創幻想!──《電訊日報》
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完美地融合了魅惑迷離的自貶與溫和平緩的諷刺!──《週日泰晤士報》
精湛的說故事技巧一氣呵成,故事的高潮展現出赤裸裸的震撼!──《克里夫蘭平原商報》
充滿力量的作品!無論在思想內容或是文筆上,都懾人心弦!──《衛報》
風格獨具、暢銷全球的經典之作。是當今德語作家中最成功的一人!──《鏡報》
這本書讓米蘭、巴黎、倫敦及德國的批評家皆深感驚豔──這是拉丁美洲魔幻寫實的歐洲表現!──《馬德里日報》
這是一部絕頂聰明的小說,值得一讀。無論細節或語詞矛盾之處皆技藝精湛。──《瑞士德語國家日報》/愛麗絲.維庸 – 萊希納
作者的詞句從不冗贅,即使延伸得長了一些,也依然清楚無比。──《法蘭克福匯報》/馬塞爾.賴希 – 拉尼基
在這個充滿刺激事物的時代,徐四金創造了一個讓讀者絕對無法忘記的角色,這是所有藝術中最難的部分。──《法蘭克福匯報》/費莉西塔絲.馮.洛文貝格
藉著他精緻的詩意,徐四金寫出了氣味令人信服的力量,使讀者著迷。他讓異國的氣味有了形體。──《明鏡周刊》/邁克爾.費歇爾
繼奧斯卡.馬特萊特和他的鐵皮鼓之後,又一隻怪物進入了德語文學,這是一件文學界的大事。──《亮點周刊》
風格和懸念的珍寶。──《世界報》
導讀──
香水的代價
作家 張亦絢
《香水》在一九八五年問世,就以席捲全球之姿,使徐四金國際知名。當時,「書寫嗅覺第一人」的封號,緊跟著小說家。畢竟,普魯斯特的瑪德蓮,被反覆提起的頻率,都要令人不好意思了。
這是一本名副其實的「鼻祖」小說。任何挑戰「純粹感官」的作品,此後都難逃與它比較的命運。徐四金的「葛奴乙」,更成為深入人心的象徵:當我們說到「一個葛奴乙」,有時指奇才,有時則指,悲劇。然而,除了立下「氣味向小說」的標竿,《香水》也是懸疑與歷史犯罪小說──徐四金對法國歷史熟極而流,還曾使法國人,想跟我打賭,說徐四金絕對是法國人,令我哭笑不得。
*比邊緣更邊緣
葛奴乙的生母,是邊殺魚邊生小孩的魚工,她會因為棄嬰而遭斬首。兩個保母,有嗅覺的,即使加價也不想奶葛奴乙,另個被父親打殘而無嗅覺,則為賺棺材本,以機械的鐵絲媽媽*方式,「無感育兒」葛奴乙到八歲。葛奴乙被送到皮革廠,在男人的世界裡,一樣艱難,老闆在稍後「不把他當作普通的牲畜,而視他為更有價值的家畜。」
如果十八世紀,法國大革命前夕,被稱為啟蒙時代,主流的歷史印象有伏爾泰或盧梭等人的思想運動,小說起點則不只有典型的邊緣如棄嬰或破除母愛神話的苦工保母,徐四金的關心也與這些邊緣人同步。他的口吻,微帶冷靜的挖苦,但他對待那些容易被掃進歷史灰燼的細節,近乎一絲不苟。他在邊緣看,也看進邊緣裡。徐四金說葛奴乙記不住沒有氣味的抽象概念,如正義、良知等,小說也相近,沒有大而無當的字眼,一切都具體。
*帶著嗅覺高昇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中,受人尊敬的佐西瑪長老,屍體竟較常人更快腐爛發臭,引起眾人對其德性的猜疑── 反諷了人們認為味道反映價值高低的信念。聖經中,雅各要篡以掃的位,母親給他以掃的衣服,以便使他有以掃的氣味好騙過眼盲的父親。氣味扮演的角色,恐怕遠比我們意識到的多得多。
幼兒什麼東西都想放嘴裡,葛奴乙什麼都要聞,為什麼有這個口腔到鼻腔的轉移,小說也有兩重暗示,一方面貪嘴在貧困中很困難;另方面,鼻掌呼吸,人可以挨餓,不能不呼吸,徐四金強調葛奴乙活命第一,氣味表示呼吸未被剝奪,當然就更值戀棧。
從個人的遊戲,到既學技術又被剽竊的幕僚,從山林裡的一人大帝到配合科學展示的「病人」──小說以一種縝密的雙面性展開,從葛奴乙的主觀出發,他的癡迷,完全能令讀者信服,嗅覺世界的不可或缺;另方面,葛奴乙的每一步,也分別對應了香水從手工業走向更具規模的資本主義營銷,更加競爭的轉捩點,以及殖民主義自視「進步人道」的「科學展演」風氣。
步步都有社會權力的印記。這方面的寫實主義使葛奴乙的演變不像天花亂墜,而帶有非虛構況味。然而,在同時,葛奴乙的滿足卻又完全「失控在他方」:為什麼殺掉少女才能取得香氣?而且,遍識群香,卻一下被少女香的至高無上征服,不會太俗爛嗎?
*人與虛位肉身
讓我們從小說超越寫實的設計重新切入。那就是葛奴乙被設定為「天閹般無味」──沒有任何轉圜。且這點也不能以一般殘疾視之。精神分析發現過排斥身體就阻斷成長的例子,比如停止長高或發育。且有句老話說,「自我總在身體上」。葛奴乙排斥自我與身體,到令「氣場」都氣絕。
他在第一次謀殺前,走了長路,邊嗅邊穿越巷道,這不妨看成無意識回溯胎兒出產道的重建──重建,當然不完全如實。兩相比併就有意思,葛奴乙殺少女後,果然感覺「出生」。注意這裡的次序倒反,葛奴乙出生後「被謀殺未遂」,新劇本則是謀殺因而出生。這個謀殺不像後來是有計畫的。葛奴乙知道他後來的系列殺女很嚴重。可以問的是,是否正因將性命賭上,謀殺才有價值?
在謀殺中,葛奴乙的命終於與少女等價,前此他的作為都不足以將自己提昇到此「生命的位階」。最激進的讀法可以是,殺女返回了求生的暴力,他必須凌駕母親欲他死的意願,而母親要他死,是想過得更好,在「你死我活」的母子對抗中,透過殺女,他追加了殺母暴力,這也使他向母親看齊,認同了殺(暴力)是生的前提。這是不可能讚賞的讚賞(母親兇手),卻也是對「更好生命」的讚賞(母親貪生)。此處可說對革命的暴力,呈現了曖昧的態度。
結局兩次收束,都是對經典場景的改作。首先是眾人因愛他不信其罪,對照彼拉多問眾人可否釋放耶穌,眾人寧要暴徒巴拉巴。葛奴乙等於在巴拉巴之位,耶穌會死,但葛奴乙不會。其次遙指的是希臘神話中,奧菲斯被分屍。
兩個收束簡言之乃是:「知其罪者不殺他,不知其罪者殺他。」── 律法之上,有別的力量。日神與酒神在此難解難分。香水縱情應屬酒神,但深明其欺騙性的葛奴乙,反而已走到日神之端。但最可注意的是,兩個收束,都凸顯了葛奴乙的肉身,要求他當兒子的抱他吻他,將他分屍的則發現肉體「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扯得裂的」──透過分屍,葛奴乙的肉身有了確鑿性,但這是人形肉身而非人身,因為這個肉身是無歷史的:沒人記得他殺人,也等於沒人記得二十六個受害少女。滴水穿石需要時間,水變香水一滴呢?
《香水》的矛頭看似對準了十八世紀對感官認識匱乏的歷史,但無論對照後來的法西斯激情或今日世界,攻子之矛的盾牌未必存在:香水也許換了新形式,或仍暗香浮動中。這是為什麼重讀《香水》,是比香水,更重要的事。
書摘/試閱
◎本文摘錄自本書第4、5章,完整內容請見《香水【徐四金70誕辰紀念版】》
對小葛奴乙而言,能夠受託給賈亞爾太太算他走運,換了別的地方,他恐怕很難存活下來,可是這裡不一樣,跟著這麼一個木乃伊似的女人,他可以說是得其所哉。他擁有堅韌的體質,像他這樣從垃圾堆裡給撿回一條命的人,才不會輕易讓人再度將他從這個世界上淘汰出局。他可以一整天只喝清湯,或是稀得像水一樣的牛奶,即使給他腐肉爛菜也照吃不誤。童年時期,他出過麻疹、染過痢疾、長過水痘、得過霍亂,曾經掉進六呎深的井裡,胸部還被沸水燙傷過,可是他依然存活下來。身上的疤痕不計其數,一隻腳有點不良於行,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可是他還是存活下來。他像一隻抵抗力絕佳的細菌那樣頑強,又像攀附在樹上的扁虱一樣容易知足,只靠著多年前吸獲的一小滴血就能維持生命。他的身體只需要一點點營養和衣物,他的靈魂什麼也不需要。溫柔體貼和關愛保護,所有這些東西,不管你要怎麼稱呼它,據說都是小孩子活著不能缺少的東西,可是小葛奴乙完全不需要。說得更確切些,照我們看來,是他自己把這些東西變成對他來說是多餘的,從一開始就這樣,究其原因還不就是為了要活下去!從出生後的那一聲哭號,在殺魚檯下的那一聲哭號,提醒人們注意到他的存在,並且把他的母親送上斷頭臺。這並不是尋求同情和關愛的本能的哭號,這是經過衡量計算的哭號,甚至我們應該說這是慎思熟慮之後的哭號,透過這一聲哭號,新生兒斷然表明自己從此不顧情義只顧生存。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確實可以說是別無選擇,如果他兩者都要,毫無疑問地,他會立即悲慘地歸於毀滅。當然,那時候他也可以選擇走第二條路,那就是保持緘默,然後走捷徑直接從出生通到死亡,不必拐彎抹角費神選擇生存之道,還能為這世界和他自己省下日後不少的麻煩和災難。然而一個人要能夠做到如此謙卑的退場,需要最起碼的和善天性,而這正是葛奴乙所欠缺的,他打從一出娘胎開始,就斷然表明自己是純粹高傲和純粹惡毒的產物。
當然他的決斷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樣,多多少少會運用到理性和藉助於經驗,才能夠在各種不同的選項中做出最佳的抉擇。他的決斷模式比較接近植物,就像一粒被拋擲在地上的豆子,若不是萌芽生長就是維持原狀。
或者更像那隻緊緊攀附在樹上的扁虱,除了永遠的冬眠之外,生命什麼都沒有提供給牠。醜陋渺小的扁虱,把牠那鉛灰色的身體縮成球形,盡可能減少自己和外部世界的接觸面積,又把自己的皮膚鼓成滑滑實實,不讓任何東西沾到身上,也不讓任何東西從內部滲漏出來,這樣可以讓自己顯得渺小和微不足道,免得引起注目,而遭人踐踏。孤獨的扁虱,蜷縮著身子,緊緊攀附在樹上,裝得又盲又聾又啞,只是專注地聞嗅,經年累月地聞嗅,距離數哩遠偶然經過的一隻動物的鮮血味兒,牠都能聞得到,奈何卻無法僅憑一己之力到達那裡。牠可以故意讓自己從樹上跌落地面,再用牠六條細細的小腳奮力爬行一、兩公分,然後躺在樹葉下面等候死亡,天曉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遺憾!可是這一隻固執頑強又惹人嫌的扁虱,卻執拗地停在樹上耐心等候,直到奇蹟出現,竟有一滴鮮血以動物的形象主動送上門來,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意外。這時牠再也顧不得矜持,崩然跳落,緊緊抓住牠的獵物,深深的掐入和咬緊那陌生的肉體不放……
葛奴乙這孩子就像這種扁虱一樣,他嚴嚴地把自己包裹在他的內心世界裡,靜靜地等候更佳的時機。除了糞便,他吝於提供任何事物給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微笑,沒有一聲哭叫,沒有一個發亮的眼神,甚至連一絲絲氣味都不願意提供。任何人碰到這樣古怪的小孩,都是忙不迭地推辭掉,只有賈亞爾太太例外。她聞不出來他沒有味道,她也不期待他的心靈能有什麼感動,因為她自己的心靈早就封閉起來了。
可是其他的小孩立刻就察覺到異樣,從第一天開始,這新來的人就讓他們感到莫名的恐懼。他們盡量避開他的床位,縮得遠遠地緊緊挨在一起,好像房裡突然變冷了。較小的嬰兒在夜裡還幾度驚醒哭號,好像感覺到有一股冷颼颼的氣流通過房間似地,其他人則夢見有人掐住了脖子讓他們難以呼吸。有一次,幾個較大的孩子聯手想要悶死他,他們把抹布、被單和麥稈堆在他臉上,最後還用磚塊壓在上面。隔天早上,當賈亞爾太太把他從這些東西下面挖出來時,他已經被壓得扁扁的,全身瘀青,而且皺成一團,可是畢竟沒有死。他們又試了幾次,還是沒有成功。本來他們可以直接掐住他的脖子,用自己的手把他勒死,或者封住他的嘴巴,捏住他的鼻子,讓他窒息而死,這樣做比較保險,可是他們又沒有這個膽量。他們才不要碰到他的身體,他們覺得他很噁心,就像一隻大蜘蛛一樣,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手把牠捏死或是壓碎。
等他長大一些的時候,他們就徹底放棄對他的任何謀殺計畫。他們清楚地認識到,他是無法被消滅的。取而代之的做法是,他們盡可能躲開他,跑得遠遠的,小心翼翼地避免去碰到他。他們並不是恨他,他也沒有什麼好讓他們嫉妒的,他們也並不是覬覦他的食物,這一類的情緒在賈亞爾太太的屋簷下是不可能發生的。光是他存在在那裡這件事本身就對他們構成威脅,他們聞不到他身上有任何氣味,他們對他感到害怕。
* * *
客觀上看來,他的外表並不具備令人害怕的特徵。年紀稍長時,他並不顯得特別高大,特別強壯,雖然長得醜一點,可也不至於醜到驚世駭俗的地步。他沒有什麼攻擊性,也不是左撇子,不會陷害別人,也不會刻意挑釁別人,他寧可置身事外。再說他的聰明才智也並不特別顯得令人生畏,直到三歲才會站,到四歲才說出第一個字,就是「魚」這個字。那是在受到突然的刺激之下,衝口而出的,好像回音一般,那時從遠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個魚販叫賣魚貨的吆喝聲。接著他又陸續說出「天竺葵」、「羊圈」、「包心菜」和「恐怖雅克」這些語詞,最後一個是附近修道院一位園丁助理的名字,這座修道院隸屬於十字架修女會。他偶爾會來幫賈亞爾太太做一些比較粗重的工作,這人有個十分特異的地方,就是他一生當中從未洗過一次澡。對於時間副詞、形容詞和連接詞,葛奴乙學得很少。除了「是」和「否」──其實這兩個字他也是很晚才會說──他只會說具體事物、植物、動物和人的專有名詞,而且是在這些事物、植物、動物和人突然發出強烈的氣味,把他完全震懾住時才會說出。
在一個豔陽高照的三月天裡,他坐在一堆山毛櫸木頭上面,木頭因為受熱而嗶剝作響,這時候他第一次說出「木頭」這個字。之前他已經千百次看過木頭這種東西,也已經千百次聽過「木頭」這個字,他也早就了解這個字的意思。因為在冬天的時候,他常常被差遣去搬木頭過來,可是木頭這東西一直未能引起他足夠的興趣,使他根本不願意花力氣去說出它的名字。一直到那個三月天裡,當他坐在一堆木頭上時,這種情況才第一次發生。這堆木頭好像長凳一樣,堆在賈亞爾太太倉庫南邊的一個遮篷下面,最上面一層發出一股甜甜的燒焦味兒,從最底下一層升起一股苔蘚味兒,又從倉庫的杉板牆散發出一股熱熱的松脂味兒。
葛奴乙背靠著杉板牆,兩腿岔開地坐在木頭堆上,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他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見,也什麼都感覺不到,只是專注地嗅著木頭的香氣。這氣味繞著他的四周升起,可是又被鎖在屋簷下,好像被罩子封住一樣。他吸著這香氣,深深地吸進他的肺裡,直到全身每一個最細微的毛孔都被這香氣徹底浸透為止,直到自己變成木頭,變成小木偶皮諾丘一樣,直到頹然倒在木頭堆上,好像死掉一樣。過了良久,大概是半小時之後,他才突然衝口說出「木頭」這個字,好像被勒住脖子的人,突然被人放開了一樣。好像他的身體被木頭塞滿,幾乎要滿到耳朵似地,好像他的身體完全被木頭占據,幾乎封住了喉嚨,好像他的肚子、他的食道、他的鼻子都填滿了木頭,最後他才被逼得嘔出「木頭」這兩個字來。吐出了這兩個字之後,這才把他的魂魄帶回這個世界,救了他一條命,就在他險些被木頭那壓倒性的存在、它那濃烈的香氣給悶死之前。他勉強振作精神,從木頭上滑下來,踉踉蹌蹌,好像用木製的義肢走路一樣。直到過了好幾天,他仍然被這場命運般的嗅覺經驗攫住似地,當強烈的記憶突然來襲時,他就會做夢似地喃喃叨唸著「木頭、木頭」。
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學習說話,那些缺乏氣味對應的事物,那些抽象的概念,特別是涉及倫理道德本性的觀念:正義、良知、上帝、喜樂、責任、謙恭、感恩的心……等等,所有這些事物對他的學習都構成極大的障礙,他完全記不住這些名詞,也常常搞混它們。到了成年以後,仍舊不喜歡用到這些名詞,而且還常常用錯。這些名詞究竟表達什麼意思,對他而言好像遮了一層帷幕似地,怎樣都捉摸不透。
另一方面,一般的用語又很快就不夠用來表達他所收集到的所有嗅覺概念。很快地,他聞到不只是木頭,而是不同種類的木頭:松木、橡木、槭木、榆木、梨木……等等;老木、新木、腐爛的、發霉的、長滿苔蘚的木頭他都聞得出來;甚至木板、木條、木片和木屑聞起來味道都不一樣,別人要靠眼睛才能區分這些差別,他用鼻子就能清晰分辨它們的不同。面對其他事物時,也是相同的情況。賈亞爾太太每天早上供應給他們喝的白色飲料,一直都被稱作「牛奶」的東西,在葛奴乙的感覺裡,也是每天都不一樣。隨著溫度的高低、出奶牛隻的不同、乳牛吃了什麼東西,以及保留了多少乳脂肪……等等,都會造成它的氣味和口感的不同……至於被人稱作「煙」的東西,比如燃燒的火所釋放出來的煙,它其實是由千百種不同的氣味元素組成,閃爍不定,每一分鐘,甚至每一秒鐘,都在變換組合的形式,重新混成新的氣味結構體,然而人們卻一律用「煙」這個缺乏變化的名詞來稱呼它……再說泥土、風景和空氣,每一步、每一口呼吸都給人不同的嗅覺印象,並因此獲得豐富多樣的生命,然而人們卻一律以上面那三個呆笨的名詞來指稱它們。所有這些荒謬的情況,亦即在嗅覺世界的豐富和語言的貧乏之間那種不成比例的關係,都讓少年葛奴乙懷疑語言的作用。如果不是為了要和別人溝通,不得已必須使用到語言,否則他寧可保持緘默。
六歲那一年,他已經透過嗅覺能力完全掌握周遭的世界。在賈亞爾太太家裡沒有一樣東西,在夏隆大街北面沒有一個角落、一個人、一塊石頭、一棵樹、一叢灌木、一道籬笆,甚至地上一攤小小的汙漬,他不能透過嗅覺認識它們,下次碰到也能立刻認出來,只要給他聞到一次,他就能在記憶裡牢牢抓住。六歲那一年,他已經收集到一萬個、十萬個特殊的個別氣味體,而且可以隨時支配它們。當他再次聞到相同的氣味時,他立刻就能回憶起來,當他回憶起這些氣味時,他彷彿又真的聞到了這些氣味,如此清晰、如此鮮活。更誇張的是,他甚至可以在自己的想像世界裡,毫無拘束地重新連結這些氣味,創造出全新的、在真實世界裡根本不存在的氣味體。好像他擁有一個龐大的、能夠自我學習的氣味語庫,使得他能夠隨心所欲地創造出大量的、全新的氣味語彙。他六歲就能辦到這些,可是其他的小孩在同樣的年紀,都還只能透過別人辛辛苦苦灌輸給他們的一些簡單傳統語句,結結巴巴地描述這個豐富多變的世界,結果還是說得不清不楚。或許他的天賦可以說是和音樂神童最為接近吧,後者能夠從一段完整的旋律和包含無數單音的和聲中,分析出一個個單獨樂音以及它們在整個音階中的高低位置,然後再利用這些獨立的音符,重新譜成全新的曲調和旋律。但是有一點不同就是,氣味的字母比起音樂的字母,也就是音符,範圍更大,差別更細膩。再有一點不同就是,神童葛奴乙的創造能力只在他自己內心世界中默默地進行,外面的人完全無法察覺到這一驚人的創造活動。
從外面看,他變得愈來愈自閉。他最喜歡獨自一人到聖安端城郊區漫遊,走過菜園,穿過葡萄田,再越過大片的草原。有時候,他甚至到了傍晚還不回家,一整天都不知去向。回到家裡被棍打體罰也不叫痛,被關禁閉,不准吃飯,罰做苦工,也無法糾正他的行為。雖然他也曾經被送到救難聖母院的教區小學,前前後後總共唸了一年半,可是完全看不到任何效果。他學了一點拼字,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什麼都不會,他的老師判定他是個智障兒。
不過賈亞爾太太倒是注意到他擁有某種「非比尋常」的能力和稟賦──如果你不願意用超自然來形容它的話。一般來講,小孩子都會怕黑怕夜晚,可是他完全不會。任何時候都可以差遣他到地窖裡去拿個什麼東西,或者是在黑漆漆的夜裡叫他到外面倉庫去搬幾塊木頭過來。其他的小孩就算提了燈籠也不敢去,可是他從來不需要任何照明,卻能迅速確實地完成交代給他的任務。從來不會拿錯東西,不會失足絆上一跤,也不會碰翻別的東西。然而更稀奇的是,他彷彿可以穿透紙張、布料和木頭,甚至砌得非常堅實的磚牆和關得死緊的門板,看到裡面的東西似地,這點賈亞爾太太非常確定。他不需要進到臥室裡,就知道裡面有幾個人在休息,是哪幾個都知道。花椰菜裡藏了一條小毛毛蟲,他不用切開來就知道。有一次,賈亞爾太太把錢藏到哪裡自己都忘記了(因為她改變了藏匿地點),可是他不到一秒鐘就指出它的正確位置,是在壁爐後面,連找一下都不用。妳看,果然就在那兒!他甚至能夠洞悉未來,在一個訪客踏進家門以前,老遠就通報他的光臨;在大雷雨肆虐之前,老早就能預告它的到來,即使當時天空仍不見一片烏雲。他當然不是真的看到這些徵兆,他根本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靠著他那愈來愈精銳、愈來愈準確的鼻子嗅出來的:包心菜裡的毛毛蟲、藏在壁爐後面的錢、窩在牆壁後面的人,甚至隔了好幾條街的訪客,這樣的事情賈亞爾太太連做夢都想不到,就算當初她父親那一鉗子打在鼻子上沒有傷到她的嗅覺神經也一樣。她相信,這小傢伙──哪怕是個智障兒──必定擁有第三隻眼。她也知道,擁有第三隻眼的人會帶來死亡和災禍,這讓她很不自在,更讓她害怕,或者簡直就無法忍受的是,和這樣一個能夠穿透牆壁看到她把錢藏在哪裡的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當她一發現葛奴乙具有這種可怕的天賦之後,便處心積慮地想要把他弄走。她也真夠運氣的,恰好就在同時,機會來了,就在葛奴乙滿八歲那一年,聖梅利修道院在沒有告知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就停付當年度的托育費。賈亞爾太太也不去催討,基於禮貌,還是等了一個禮拜,那筆錢仍是沒到,她就牽著男孩的手,帶他到城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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