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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失竊少女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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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失竊少女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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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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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內容簡介 幽默、諷刺、生動、真摯
殘酷卻詩意,直面現實而飽富同情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曼布克獎得主DBC‧皮埃爾、《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者楊‧馬泰爾 海外齊聲盛讚

范琪斐|寰宇漫遊新聞台主播
張惠菁|作家.衛城總編輯
阿潑|轉角國際專欄作者
國內好評推薦


我想起我們那片充滿怒氣的土地,曾經有過真正的聚落,
卻遭到毒販的犯罪世界和移居美國的風潮摧毀。
我們那片充滿怒氣的土地是破碎的星群,每間小小的家都是灰燼。


美墨邊境真實存在的荒謬日常
男性暴力極端國度裡的女性處境
─────

我的名字叫黛妃‧賈西亞‧馬丁尼茲,棕膚、棕眼、棕鬈髮。小時候母親總是把我打扮成男生,喊我鮑伊。
我告訴大家我生了個兒子,她說。
在我們這座山區只會誕生男孩,其中有些在十一歲左右會變成女孩子……

少女黛妃與母親住在墨西哥格瑞羅州,一個只有鬣蜥、毒蛇、罌粟田、融化柏油的蠻荒邊城。這裡沒有男人,男人逮到機會就越過美墨邊境,一去不回。這裡也沒有女孩,漂亮女孩一長大就會被荷機關槍開吉普車的人偷走。
黛妃一如她所有的手帕交,自小就要扮醜、短髮,盡可能看上去一口爛牙,聽到車聲就馬上躲進地洞裡。被偷走的女孩總是就此杳無音訊,但黛妃的童年玩伴、美過珍妮佛羅培茲的寶拉回來了──眼神空洞、披髮赤足不知走了幾天幾夜回來,心智退化成了嬰兒,手腕被紋了一行「食人魔的寶貝」。
黛妃的母親則性格剛烈又迷信,習慣順手牽羊且毫無愧意,試圖用酒精遺忘她的父親,那個長得像法蘭克辛納屈、和全村女人都有一腿,最後又逃到美國另組家庭的男人。但這樣的母親,卻永遠在女兒需要的時候張開羽翼……
故事以一條條支線帶出每位與黛妃有所交集的女子的生命故事,生動描繪她們敢愛敢恨,時哭時笑的真性情,想盡辦法求生的智慧和勇氣,以及彼此間相互扶持的動人情誼。
書中每個角色所經歷的遭遇,也是現在成千上萬仍在全球許多角落,承受暴力與不公平對待的女性縮影。

在這世界懂得善待女人之前,她們沒有選擇地必須溫柔強韌,無所畏懼。

作者簡介

珍妮佛‧克萊門/Jennifer Clement

在墨西哥長大的美籍作家,曾於紐約大學攻讀英語文學和人類學,於法國攻讀法國文學。二○一五年當選國際筆會(PEN International)第一位女性主席,也曾擔任墨西哥筆會主席多年,現居墨西哥城。
詩人、小說家,出版過多本著作,包含詩集The Next Stranger,以及描寫女性犯罪的小說《剪貼簿裡的謀殺案》(The Poison That Fascinates),後來更以探討墨西哥傭人受虐問題的小說A True Story Based on Lies入圍柑橘獎;二○一六年小說Gun Love榮獲古根漢藝術獎助金,並獲《紐約時報》編輯選書;另亦著有廣受好評的傳記文學Widow Basquiat。《泰晤士報》曾譽其為「一位說故事的大師」。
自幼成長於墨西哥,從三歲起就經常於書中描述的邊境地帶走動,對當地的人事物十分熟悉。本書是她實地進入聖瑪莎阿卡提特拉女子監獄,大量傾聽那些飽受暴力、遭人口販子拐帶、被迫捲入犯罪之受害女性的故事寫成,更因此書獲頒莎拉‧柯瑞人道精神獎。

譯者簡介 黃意然

台灣大學外文系學士、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新聞傳播學系碩士。專職翻譯十餘年,近期譯作有《黑斗篷與少女》三部曲、《別告訴愛麗絲》、《當下即自由》、《跟心裡的傷痛告別》等。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人
 海外──石黑一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DBC‧皮埃爾|曼布克獎得主、楊‧馬泰爾|《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者
國內──范琪斐|寰宇漫遊新聞台主播、張惠菁|作家.衛城總編輯、阿潑|轉角國際專欄作者


「珍妮佛・克萊門沒有因為議題性強,就把小說寫成了一篇申論文。這本書是很好的文學。差別在哪裡?差別在小說家謹守著黛妃的聲音。這是一個卑微但是清晰,感受敏銳,而會引發共感的聲音。」
──張惠菁
「有關墨西哥人口販賣的問題,我看過的作品很多,但很少能像這本這麼完整地呈現『暴力』的全貌。克萊門成功地描述了暴力對一個家,一個社區,一個城市,一個國家造成的傷害。」
──范琪斐
「一部動人的小說,當年出版應得更多讚譽。」
──《別讓我走》作者石黑一雄
「動人細膩得不可思議,你能夠看到、嗅到、嘗到每一頁的情節,感受到每個小缺點,掩卷後久久無法忘懷這些直率、有趣、令人心痛的人聲。」
──《維農少年》作者DBC.皮埃爾
「用詞純樸詩意,書中人物真實深刻,將死氣沉沉的現實轉變成扣人心弦,可悲卻美麗的小說。」
──《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者楊.馬泰爾
「大膽創新,大量混合著難以接受的現實與超寓言的小說對讀者有股魔力。珍妮佛‧克萊門運用詩歌的能力來反映思想,描寫得極為出色。」
──《泰晤士報》
「非常迷人,甚至令人著魔。克萊門寫了一篇充滿詩意的散文,用詞簡練純樸,透過反覆多變的隱喻和意象打造出她的世界,在讀者心中綻放罌粟花般燦爛的花朵,為我們描寫出我們以前無法言喻的東西,彷彿從夢中用密語翻譯過來的文字。這本小說是首熱情洋溢且深深鼓動人心的頌歌,讚美了書中女性角色的強大恢復力及忠誠、憐憫、關愛,與重視友誼等特質,同時稱揚了小說與詩的力量。」
──《紐約時報》
「美麗而令人心碎的小說。克萊門達成了令人敬畏的壯舉,她的英文明白易懂而流暢,卻充滿毫無疑問是拉丁美洲人的活力與感受力。《為失竊的少女祈禱》是本深具感染力的讀物。」
──《華爾街日報》
「高度原創。如詩一般:抒情而不放縱,精確得有如手術刀。」
──《衛報》
「在黛妃講述她母親酒醉的智慧及設法尋找存活的方法時,她不敬的聲音從書頁中透出,讓人不禁大笑。」
──《都市日報》
「克萊門的文句簡練毫無贅述,但是少少幾個生動詩意的詞彙絕妙地描繪了複雜的人物和蘊含強烈情感的人生經歷。她所描寫的現代墨西哥令人心碎,是個對女人造成傷害的危險環境,然而她筆下的黛妃拒絕成為消失的女孩,大膽對抗,勇敢而堅定。」
──《週日快報》
「精采出眾的故事,充滿了深厚古老的智慧幾乎到令人難以承受的地步,讓人很想別開視線卻又無法。這是本令人著迷的讀物,說明了真切感受到的即使是些微的美麗,都能協助帶領旅人通過最嚴酷的地形,或最艱苦的人生。」
──Why I Came West作者瑞克‧巴斯
「珍妮佛‧克萊門透過一名機靈聰明的少女的眼和心打破、重組,並盡情地重新構思了這個敘述成年過程的故事。這本書是由誠實與愛交織而成的燦爛、狂熱的夢。」
──This Bright River作者派翠克‧桑莫威爾

【推薦序1】 張惠菁
世間陷阱處處,而陽光普照在故事的蛛網上

前幾年墨西哥導演阿方索・卡隆執導的電影《羅馬》,引起過很多話題。它也是那一年我最喜歡的電影。劇情發生在墨西哥城的高級住宅區科洛尼亞羅馬,一個白人家庭雇用了一位原住民女傭克莉奧。克莉奧和這家人的關係很緊密,雖有階級之分,但隨著那個家的女主人遭遇婚姻危機,克莉奧自己也未婚懷孕、並被男友拋棄,她和這個白人之家逐漸同情共感,形成一種沒有血緣的新家人關係。片中的克莉奧性格溫柔穩定,彷彿是所有人的母親。但她卻意外目睹了拋棄自己的男人行惡,而無法去愛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和主人家,漸漸成為世情大浪中互相依靠的存在。男人離去,女人與小孩重新分配了房間。大宅子仍然蔭涼,市聲隱微,穿窗而來,外頭陽光普照。
《為失竊少女祈禱》發生在墨西哥城外,一個惡劣得多的生存環境。那裡只有女性留下,男人都離鄉,加入幫派或偷渡去美國。女人們只會生下「男孩」——因為所有女孩都要被妝扮成男孩,剪短頭髮、弄髒臉孔,當成男孩來養。因為一旦有個美麗少女長成的消息傳出,就會引來人口販子。那些人將女孩們當成農作物,時候到了就開著車來收成。他們拿槍比著她們的母親,帶走剛開始青春,美麗已藏不住的女孩,不幸的噩運從此便降臨到女孩身上。
小說中的敘事者名叫黛安娜,她的母親就像整個英語世界的人暱稱黛安娜王妃般,叫她Lady Di,黛妃。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母親從電視上看到,黛安娜王妃在婚姻之中是個和她一樣的棄婦——她為女兒選這名字不因嚮往其王室光輝與明星般的美麗容顏,而為兩者出身雖有天壤之別卻是同樣遭受遺棄。敘事者黛妃從小活在一個顛倒的世界,女孩為了生存必須扮男孩,長到扮不了男孩了就必須扮醜。小村裡唯一一家美容院其功能是「醜容院」,幫女性們把美掩蓋起來。這樣還擋不住綁架者們的窺伺,母親們便開始挖地洞,一有陌生人來便把女孩們像種子般種到地裡藏起來。
村裡只有一個學校。每個學期都換老師,老師是從城市來的,年輕且剛從教師學校畢業,只會在這偏遠之地待一學期,完成教學服務,然後就回到城市裡重新被分發。社工人員也是,來了又走,帶來的物資有限,什麼也給予不了。這個小村是被遺棄的世界盡頭,只會在外來者的人生中,存在很短很短的一段時光。如果他們善良,這個小村會成為他們生命中一種無能為力的回憶。如果他們冷漠,那就什麼都不會留下。
這是一個當代議題性很強的題材。就在我讀這本小說的時候,二○二○年二月十四日的國際新聞報導,墨西哥女性走上街頭,包圍總統府,抗議墨西哥是個「殺女之國」。在那裡,女人的命如此不值,在婚姻裡、在男人的慾望遊戲中,被當成損耗品使用。但是珍妮佛・克萊門沒有因為議題性強,就把小說寫成了一篇申論文。這本書是很好的文學。差別在哪裡?
差別在小說家謹守著黛妃的聲音。這是一個卑微但是清晰,感受敏銳,而會引發共感的聲音。小說從她的視角,去看到了她的家、村子;看到她藏身其中而得以免難的兔子洞,看到學校;從載著她離開村子的車,一路上經過的旅途,看到她被送去幫傭的家(如《羅馬》電影中一般的豪宅?),乃至抵達和離開女子監獄。小說看到了她的母親,母親對父親的又愛又恨。看到母親因父親到處捻花惹草而怒火中燒,而和丈夫大打出手,但卻從沒有怨恨和他發生一夜情的女人們,以及從那非婚姻關係中誕生的女孩。等到男人離開,女人們還要互相照顧著活下去,不分是誰生的孩子。小說從黛妃的視角,看到那憤怒,也看到那人性。這是一本好小說。它以文學和故事的力量,帶著我們去共感了在遙遠大陸之上,一種嚴酷的生存處境,「殺女之國」中的女性。就好像在小說中的女子監獄裡,原本互不相識的女囚們被故事連接起來,理解了彼此。我不知道女囚們在男性的世界裡能否找到出路。我知道的是,透過故事,一張女性的網,即便是以其中每一個受傷個體的痛苦、悲傷、絕望和孤獨為絲,被織造被連接起來了。

【推薦序2】 范琪斐
台灣因為治安很好,我發現台灣大多數人對「暴力」的概念,是來自電影電視。一般時候,這沒有問題。但在孫安佐案在美國爆發時,很多台灣人對孫安佐案,持著「就是個小屁孩,美國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怪的看法」時,我就覺得非常挫折。
在台灣,小孩去上學要擔心有狂人進來用機關槍掃射,是電視電影裡演的情節。但在美國,這是新聞台會播出跑馬的快報,這是學校必需要定時舉行演習應變的事故,這是很多家長們坦承送小孩去上學後最害怕聽到的訊息。這是為什麼很多美國人在聽到一個台灣來的屁孩揚言要到學校去掃射時,會如此憤怒,包括我在內。
但我在台灣,的確碰到了一個朋友對「暴力」有深刻的認識。Jose是來自墨西哥的留學生。他學的是當時熱得不得了的co-living 共享住宅。在聊天中,他談起他的學生簽證還有一年到期,他正在想盡辦法找機會留在台灣。我問他為什麼那麼喜歡台灣?對同樣的問題,其他我認識的美國、歐洲或中國來的留學生總是說,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或台東好美,或自由的空氣最棒,但Jose告訴我的是:妳開玩笑嗎?台灣光治安好,對我來講就夠了。
我嘆了一口氣,是的,我懂。
我先生蘿蔔頭是墨裔美籍,再加上他的家人就住在美墨邊界上,那個曾被稱做全世界最暴力都市的Ciudad Juárez,我去過很多次。情況最壞時,在二○○八年,這一個人口與台中市相仿的城市,有紀錄的謀殺案就有一千多件。其中很大比例的暴力受害者,是像珍妮佛.克萊門《為失竊少女祈禱》中所描述的,都是集中在女性身上。
珍妮佛.克萊門的這部小說,講的是一個小女孩黛妃在墨西哥毒梟橫行的格瑞羅州成長的故事。老實說,有關墨西哥人口販賣的問題,我看過的作品很多,書、電影、電視、藝術作品都有,但很少能像這本這麼完整地呈現「暴力」的全貌。
毒梟帶來的問題,不是只有像我們在影集裡看到的殺人如麻或是女性被迫賣淫,悲劇不是只限於這個被謀殺的人或被販賣的女性身上。在克萊門的描述下,我們看到毒梟讓當地的經濟除了運毒之外,百業蕭條。本來為了打擊毒梟,墨西哥軍方應該將毒性極高的除草藥,用直昇機噴灑在罌粟花上,但軍方人員不是被買通,就是害怕會被毒梟打下來,根本不敢靠近罌粟田,就隨意把除草劑亂灑,不但讓好好的農田不再能耕種,也讓當地農夫染上各種不明疾病及癌症。男人不得不出遠門找工作養家糊口,留守家中的女人也在無止盡的等待中,變得憤怒醜陋,用酒精麻醉自己。
這些居民的困境,也造就了一些外人無法了解的行為,我覺得克萊門這一點做得特別好。比如女孩子天生愛美,但為了怕被毒梟綁架,只好把女孩子裝扮成男孩,取男生的名字,而且要愈醜愈好。黛妃的母親甚至想敲掉黛妃的牙齒,讓她醜得再澈底一點。全村唯一個小女生瑪麗亞,可以用女生的身分在村裡趴趴走,因為瑪麗亞是兔唇。為了怕女孩被搶走,家家戶戶都在地上挖個洞,緊急的時候就叫女兒躲進去。
這個心理上的壓力,不是只限於這些有女孩的家庭,克萊門用當地唯一的美容院來做例子:
「我在十五年前開了這家美容院,取了什麼名字?我把店名取為幻想。我取這個店名是因為我的幻想,或者說夢想,是有所作為。我想把你們所有人都變漂亮,讓自己身邊環繞芬芳的氣味。
……
可是我不是把大家變漂亮,而是怎麼樣呢?露絲問。
每個人都低頭看著塗了指甲油的指甲,沉默不語。
而是怎麼樣?
無人回答。
我得讓小女生看起來像男生,得讓少女看起來平庸,得把漂亮的女孩兒變醜。這是間醜容院,不是美容院,露絲說。」
另有一個章節,是描寫黛妃要把中了槍傷的瑪麗亞送到醫院時,好不容易攔到了一個「好心」的計程車司機願意載,但卻被要求要將流血的手臂包在垃圾袋裡,以防把車子弄髒了。
克萊門成功地描述了「暴力」對一個家,一個社區,一個城市,一個國家造成的傷害。這個暴力造成的傷口,似乎永遠不會好,只會隨著時間過去,愈來愈臭,愈來愈爛。在這樣的氛圍裡,人唯一的希望就是逃離。
文筆上,克萊門是沒話講的。看書時已知克萊門的田野調查花了大功夫,如果沒有訪過當地人還能想出挖洞這樣的情節,也太有才了。克萊門的人物,她們的講話口吻,讓我彷彿又回到了墨西哥那個熱烘烘,充滿了各種鮮艷色彩的奇幻國度。
蘿蔔頭在跟我討論時,特別提醒我要點出,墨西哥只是有些地方有像小說裡講的毒梟暴力問題,並不是全墨西哥都是如此,像墨西哥市就沒有這麼危險,去觀光還是很不錯的。推薦這本書,是希望大家在讀完書後,下次再看到新聞裡排山倒海而來的非法移民潮時,如果有「難民營的狀況真差,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偷渡」的疑問時,會想到這本小說。

書摘/試閱

章一

現在我們要把妳變醜,我母親說。她吹了聲口哨,嘴巴貼我很近,唾沫噴在我脖子上,我能嗅到啤酒的味道。從鏡子中我看著她拿一塊木炭畫過我的臉。這種日子真鳥,她低喃道。
那是我最初的記憶。我當時想必有五歲了,母親拿面破舊的鏡子到我面前,鏡子上的裂痕彷彿把我的臉劈成兩半。在墨西哥最好當個醜女孩。
我的名字叫黛妃‧賈西亞‧馬丁尼茲,棕膚、棕眼、棕鬈髮,長得一如我認識的所有人。小時候母親總是把我打扮成男生,喊我鮑伊。
我告訴大家我生了個兒子,她說。
假如我是女孩兒就會被偷走。毒販只要一聽到附近有漂亮女孩,就會駕著黑色的凱雷德巨無霸休旅車飛馳到我們的家園擄走女孩。
我在電視上看見女孩裝扮得漂漂亮亮,梳理頭髮,編成辮子,繫上粉紅色蝴蝶結,或是擦抹化妝品,但這種情景不曾出現在我家。
也許我需要敲掉妳的牙齒,我母親說。
長大一些,我拿黃色或黑色的麥克筆塗在白色的琺瑯質上,好看起來一口爛牙。
沒什麼比一口髒牙更噁的了,母親說。
想出挖洞點子的是寶拉的母親。她住在我們家對面,擁有自己的小房子和一畦木瓜園。
母親說格瑞羅州逐漸變成兔子窩,少女在其中到處藏躲。
每當有人聽見運動休旅車接近的聲音,或是看見遠方有一個黑點,甚至兩三個黑點,所有的女孩就立刻跑進洞裡。
這裡位在格瑞羅州,氣候炎熱,到處是橡膠樹、蛇、鬣蜥,還有蠍子,透明金色的蠍子,很難察覺而且會致人於死。格瑞羅州裡的蜘蛛比世界上任何我們確知的地方都要來得多,還有螞蟻也是。這裡的紅火蟻會讓我們的手臂腫得跟腿一樣。
我們這裡的人以身為世界上最火爆凶惡的人為傲,母親說。
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向街坊鄰居和市場裡的人聲稱她生了個男孩。
感謝上帝,我生了個兒子!她說。
是啊,感謝上帝和聖母瑪利亞,大家都這麼回答,即使沒人受騙。在我們這座山區只會誕生男孩,其中有些在十一歲左右會變成女孩子。而這些男孩不得不變成醜女孩,有時必須躲在地洞裡。
我們好像兔子,每當田野裡出現飢餓的流浪狗就要躲藏起來,狗不會閉上嘴巴,牠的舌頭已嘗到兔毛的味道。一隻兔子用力跺後腿,這危險的警報就會透過地面傳送,警告洞穴裡的其他兔子。在我們這地區不可能發送警報,因為大家住得非常分散,彼此相隔太遠。不過,我們時時都在注意警戒,努力學習聽辨老遠的聲響。我母親會低下頭,閉眼專注傾聽引擎聲,或是車子接近時小動物與鳥類受到驚擾發出的聲響。
從來沒有人回來過。每個失竊的女孩都不曾回鄉,也不曾寄信回來,我母親說,就連一封信都沒有。每一個女孩,除了寶拉以外。她在被擄走一年後回來了。
我們從她母親口中聽得她被偷走的過程,反覆不知聽了多少遍。然後有一天,寶拉走回家了。她左邊的耳廓上戴了七個耳飾,藍色、黃色、綠色的耳釘排成一直線,另外手腕上盤繞著一圈紋身,刺著「食人魔的寶貝」一行字。
寶拉就那樣沿著公路徒步,再走上通往她家的泥土路。她緩慢地走著,低頭看地上,彷彿是跟著一排直通她家的石頭。
才不是呢,我母親說。她才不是跟著石頭走,那丫頭只是嗅出回家的路,回到母親身邊。
寶拉走進她房間,躺到床上,上頭仍擺著幾隻絨毛玩具。寶拉從來不提她的遭遇。我們只知道寶拉的母親用瓶子餵她,真的奶瓶。她讓寶拉坐在自己腿上,拿嬰兒奶瓶給她。當時寶拉十五歲,因為我十四歲。她母親還為她買了嘉寶嬰幼兒食品,用白色塑膠小調羹直接餵入她嘴裡,就是她在公路對面加油站的OXXO商店買咖啡附的調羹。
妳看到了嗎,妳看到寶拉的刺青嗎?母親問。
看到了,怎麼了?
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吧?她有主人。噢,耶穌基督,瑪利亞的兒子,上帝之子,以及天上的天使保佑我們所有人。
不,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母親不願解釋,不過我後來搞懂了。我納悶為何那些光頭毒販持機關槍、後口袋裝著灰色手榴彈,從山中小屋擄走的女孩,最後會像包牛絞肉被販售?
我留意寶拉,想和她說話。她現在從不離開家門,但以前她、我、瑪麗亞、艾絲黛芬妮四人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想逗她笑,讓她憶起我們以前在星期天上教堂,總是打扮得像男生,我的名字是鮑伊,她叫保羅。我想讓她回想起我們過去經常一起看肥皂劇雜誌,因為她喜歡看電視明星穿的漂亮衣裳。我還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眾所周知,寶拉一直是格瑞羅這一帶最美的少女。有人說她甚至美過阿卡波可的女孩,這是極大的讚美,因為所有迷人獨特的東西都來自阿卡波可。因此消息就傳出去了。
寶拉的母親給她穿上塞滿破布的衣服,好讓她看起來臃腫,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個距離阿卡波可港口不到一小時的地方,有個女孩和她母親及三隻雞住在一小塊地裡,長得比珍妮佛‧羅培茲還要美。被偷走只是早晚的問題。即使寶拉的母親想出了把女孩藏在地洞的主意,我們大家都照做了,她依然救不了自己的女兒。
在寶拉失竊的前一年就已經有了警訊。
事情發生在清晨。寶拉的母親康恰在餵三隻雞吃過期玉米薄餅時,聽見馬路上傳來引擎聲。寶拉仍在床上酣睡。她上床時臉洗乾淨,頭髮編成烏黑的長辮,夜裡睡覺時髮辮會盤繞在她脖子上。
寶拉身穿長及膝下的白色棉質舊T恤,正面印著深藍色的「神奇麵包」字樣。此外她還穿著粉紅色的內褲,我母親總說那比赤裸著身子還糟糕。
毒販闖進屋內時,寶拉正在沉睡。
康恰說她當時正在餵雞,那三隻終生不曾下過半顆蛋、一無是處的雞,看見那輛棕黃色BMW沿著狹窄的土路駛來。有片刻她以為是頭公牛或是從阿卡波可動物園脫逃的什麼動物,因為她沒想過會看見淺棕色的車輛朝她而來。
她想像毒販來的時候,總想著裝了有色車窗的黑色休旅車。車窗裝有色玻璃理當是違法的,但所有人都安裝,以防警察看進車內。我母親經常說,那些黑窗的四門凱迪拉克凱雷德內載滿毒販和機關槍,有如特洛伊木馬。
我母親怎麼會知道特洛伊呢?一個和女兒單獨住在格瑞羅州鄉下的墨西哥婦人怎麼會知道特洛伊的事?這裡距離阿卡波可開車不到一小時,騎騾子可是要四個鐘頭。答案很簡單。我父親從美國回來時,唯一帶給她的東西就是一只小型的碟形衛星天線。我母親沉迷於歷史紀錄片和歐普拉的脫口秀。我家的瓜達露佩聖母神壇旁有個敬拜歐普拉的禮壇。母親從來不叫她歐普拉,那發音她永遠搞不清楚。母親稱呼她歐裴拉,總是歐裴拉長歐裴拉短。
除了紀錄片與歐普拉,我們鐵定觀看過《真善美》上百次,母親總是留意電影台何時會播放那部片。
康恰每次對我們述說寶拉的遭遇,故事都不一樣,因此我們永遠不知道真相。
在寶拉失竊前到她們家的毒販只是去仔細端詳她,去探查傳聞是否為真。果然不假。
寶拉被擄走的時候,情況就不同了。
我們這座山區沒有男人,宛如住在沒有樹木的地方。
好像只有一隻手臂的人,母親說。噢,不對,不對,她更正自己的話,住在沒有男人的地方就好像睡覺不做夢一樣。
我們的男人渡河到美國去。他們把雙腳浸入水中,跋涉過及腰的河水,可是一到對岸他們就死了。在河裡,他們拋棄自己的妻兒,走入偉大美國的墳場。她說得沒錯,他們寄錢回來,返鄉一、兩次,然後就音訊全無。因此在這塊土地上只有一群群辛勤工作努力養活自己的女人。附近僅有的男人住在休旅車上,騎著重機神出鬼沒,肩上揹著AK-47步槍,牛仔褲的後口袋有袋古柯鹼,襯衫的胸前口袋放包紅色萬寶路。他們戴雷朋太陽眼鏡,我們必須小心,千萬別和他們對上眼,絕對不能看見裡頭的小黑眼瞳,那是通往他們內心之路。


【內文試閱2】
章六

下一學年,我們從墨西哥城來了一位叫荷西‧羅沙的老師。他正在做社會服務,被發派到我們學校教書。我們努力不過分依戀這些來來去去的陌生人,可是有時候非常困難。
荷西‧羅沙是個二十三歲的帥哥,被送進我們這個女人的世界裡。
我和寶拉、艾絲黛芬妮、瑪麗亞看著我們的母親愛上這位年輕教師。每天早上母親會在我們的便當袋裡放入送給他的食物,或是在學校附近閒晃。
這也是我和寶拉、瑪麗亞、艾絲黛芬妮首次抗議被打扮得毫無魅力,或是穿得像男孩子。我們想要荷西‧羅沙的目光,把我們當女人看待。
唯一抗拒他的人是艾絲黛芬妮。她是頭一個看見他沿著小徑走到我們學校的人。我們學校只有一間教室,位在叢林中垂死的橙樹下。她看見他身穿城市人的衣服,理著城市人的髮型,以城市人的步態行走,然後她聽見他用城市人的語調說話。
誰會得到他的城市人之吻?誰會得到他的摩天樓之吻?艾絲黛芬妮問。
艾絲黛芬妮是唯一到過墨西哥城的人。事實上,她去過墨西哥城很多次。她母親生病了,所以他們每隔幾個月就得去看醫生。艾絲黛芬妮的母親差點就死了。我們大家都非常擔心,因為艾絲黛芬妮當時才九歲。艾絲黛芬妮的父親離家到美國阿拉斯加的漁船上工作,不在身邊幫忙。艾絲黛芬妮說她母親就是日益消瘦,無論多麼努力設法增重都無效,而且黝黑的膚色逐漸變成銀白色。
然而故事的真相是艾絲黛芬妮的父親沒帶回阿拉斯加國王鮭、虹鱒,或北極紅點鮭的氣味和滋味,也沒帶回一袋松針或是灰熊的照片或一根鷹羽。他帶回了愛滋病毒,傳染給艾絲黛芬妮的母親,宛如送她一朵玫瑰或一盒巧克力。
在契爾潘辛哥有間食堂,門上有許多彈孔,從圓圓的瘡口就能看見昏暗的酒吧內部,在食堂隔壁有家診所,付二十披索就可以做愛滋病篩檢。那些男人往返美國,他們的女人年年走經食堂去檢測愛滋病。有些人並不想知道,她們就祈禱。
當艾絲黛芬妮的母親被診斷出愛滋病,她的丈夫就離開了。他來回掌摑她的臉三次,罵她婊子。他說她得愛滋病是因為她出軌。我們大家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這個山區根本沒有男人。
此後,艾絲黛芬妮的家,曾是我們人人羨慕的房子,就開始分崩離析。家用電器故障,但艾絲黛芬妮的母親仍保留著。玩具壞了,成套的毛巾和地毯也磨損了。
艾絲黛芬妮吹噓她見過很多城市的男人,因為她跟母親一起去過墨西哥城,所以對我們的新老師並不希罕。事實上,她經常說我們老師荷西‧羅沙沒有她見過的其他男人英俊。
那個熾熱的八月早晨,荷西‧羅沙走進我們教室時,我們仍能嗅到他身邊環繞的城市味道,汽車、廢氣、水泥的氣味。而且他非常白皙。
他看起來像一杯牛奶,瑪麗亞說。
不對,好像電影明星,寶拉說。
才不是呢,艾絲黛芬妮反對。他看起來像蠕蟲。
他向我們每個人自我介紹,和我們握手。我握到的他的手仍然屬於城市,感覺涼爽乾燥,沒剝過芒果皮,或剖過木瓜。他還戴了頂草帽,稍後他告訴我們那是巴拿馬草帽,我們都覺得那帽子很雅致。除了我父親,他是我們所見過第一個不戴棒球帽的男人。荷西‧羅沙有一頭非常鬈曲的黑髮與淺棕色的眼睛,睫毛很長,朝眉毛捲翹。
母親看到他時說,哎呀,黛妃,我們最好開始幫他也挖個洞!
開學第一天,我們會和母親一起到校註冊,正式會見新老師。這是新學年開始我們例行的程序。在見到新老師的第一天,我們以原本的樣貌現身,邋裡邋遢,而且因為出身叢林,所以看起來像是木瓜樹、鬣蜥、蝴蝶的親戚。
在見過戴草帽的荷西‧羅沙後,一堆人急忙衝去露絲的美容院。我們看著自己的母親去洗頭剪髮。鬈髮的母親想燙直,直髮的母親想燙鬈。唯有我母親堅持要把黑髮染成金色。露絲非常高興,因為她一直努力說服大家改變髮色。
我們坐在髮廊椅子上轉來轉去,或透過美容院滿布彈孔的窗戶看大客車駛過,一面瞧著露絲為母親改頭換面。我們也渴望做頭髮塗指甲油,但是遭到禁止。
當露絲拿開我母親濕髮上的毛巾後,她的黑鬈髮已變成黃鬈髮。美容院驀地變得一片寂靜,大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棉花糖般的黃髮。
開學第二天,人人看起來都像是為了耶誕節盛裝打扮。每位母親的棕色臉龐都塗滿了化妝品和唇膏。艾絲黛芬妮的母親甚至戴了假睫毛,看上去好像一根根觸鬚從她疲倦、病懨懨的臉龐冒出來。
荷西‧羅沙的到來彷彿一面巨大的鏡子掉入叢林中。我們注視他的時候,其實是在看自己。我們所有的瑕疵、肌膚、疤痕,甚至從未注意到的缺點,都在他身上看到。
我母親是第一個邀請他到家裡吃晚餐的。當他發現我懂文法,大概不會相信吧。我還知道狀聲詞和誇飾法呢,她說。我確實知道對吧?
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清掃骯髒的地板,擦去所有東西上的灰塵。自從父親離開,她就不曾打掃過屋子。
我能理解為什麼父親會離開這個家、這座叢林,離開我母親(即使那時她尚未變成易怒的酒鬼),但我永遠無法理解他怎麼會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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