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名著裡的寫作課：一本名著讀出奇思妙想（簡體書）

看《西遊記》的時候，大概很多人都有一個疑惑，為什麼孫悟空後期的戰斗力大不如前？

前期，作為齊天大聖的孫悟空，鬧地府，闖龍宮，威震寰宇，即便被投入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都未傷分毫，如果不是如來前來降他，估計誰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此時的孫悟空在很多人心中絕對天下無敵。然而，猴哥兒自打從五行山下出來，表現就有點兒令人大跌眼鏡了。

盡管他手裡依然掄著定海神針，有七十二般變化，但取經路上，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妖怪他都對付不了，經常上天庭和靈山搬救兵，而且出現過生命危險——比如他曾被紅孩兒的三昧真火燒得暈死過去，還曾被蝎子精蟄得頭痛欲裂。

那麼，那個大鬧天宮，神通廣大的猴子哪裡去了？

對於這一點，有多種解釋。一種說法是大鬧天宮時，天兵天將都是為天庭賣命，和孫悟空打起來根本就是在敷衍，孫悟空因此得以縱橫馳騁。而地上的妖怪不同，他們都是自己“創業”，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只能拼命，這樣就增加了降妖伏魔的難度。

還有一種說法是，孫悟空在五行山下壓了五百年，三天不練手生，戰斗力肯定要大打折扣。以上說法不無道理，我們不妨再從創作的角度來看一下孫悟空戰斗力忽然變弱的現象。小說和影視劇裡的主角往往自帶“主角光環”。所謂“主角光環”，是指主角們往往很強，很幸運，總能在各種矛盾衝突中全身而退。孫悟空一出場就帶著強烈的“主角光環”——在石頭中孕育，一出生兩道目光居然驚動了天庭。恐怕沒有哪部小說主人公的出場能閃亮到這個地步。然後他出海拜師，獲得裝備和武器，從地下打到天上，無往而不勝。雖然後來被壓在五行山下，但其強大的戰斗力仍然令人印象深刻。

接下來問題來了。故事必須延續下去，孫悟空作為主角不可更改，可如果還按照他原有的戰斗力去寫，取經路上那些妖魔鬼怪哪裡是他的對手。取經易如反掌，那就意味著沒有波折，沒有懸念，沒有什麼九九八十一難。這樣一來，故事還怎麼寫下去？

“主角光環”太強烈，故事就沒法發展，應該怎麼辦？作者吳承恩自有辦法。他先讓孫悟空在五行山下待著，趁著這五百年的空當，筆鋒一轉，跳到十萬八千裡外，寫唐玄奘和唐太宗，講取經的緣起。平緩一段之後，再繞到孫悟空這裡，展開新的故事情節。

接下來，吳承恩做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削弱孫悟空的“主角光環”，刻意降低猴哥兒的戰斗力。他吃的第一個苦頭是在五莊觀遇到鎮元子。可憐悟空在鎮元子面前毫無辦法，每次只能束手就擒。偷吃人參果這個故事十分關鍵，可以說是減弱孫悟空戰斗力的重要一環，讓我們意識到，原來齊天大聖孫悟空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對付的，並預感到他們師徒幾人以後的取經之路不會那麼順遂。果然，後面的苦頭真夠唐僧他們受的，黃眉怪、大鵬金翅鳥、蝎子精、青牛精、紅孩兒、牛魔王等，一關比一關難過。猴哥兒作為主角經常顏面掃地。

所謂九九八十一難，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作者設置的八十多個精彩故事。而這八十多個故事要每個都精彩，就不能讓齊天大聖上來一棍子橫掃所有妖魔鬼怪，所以削弱孫悟空的戰斗力就成了必然趨勢。孫猴子不弱一點，故事就精彩不起來。

頗值得一提的是，隨著孫悟空戰斗力的削弱，連他的法寶如意金箍棒似乎也不怎麼靈驗了。按照東海龍王的描述：“那塊鐵，挽著些兒就死，磕著些兒就亡，挨挨兒皮破，擦擦兒筋傷！”這麼厲害的兵器，後來在大部分妖怪面前都沒發揮什麼重要作用。

“主角光環”閃耀不褪，可以說是寫好故事的大忌。沒有了波折，沒有了沮喪，沒有了失落，文章就跟著平淡了。創作有時候就要對自己筆下的人物狠一點。當然，取經過程中發生的事也不是一味讓孫悟空受挫。其神勇和受挫，總是交替出現。總是受挫，必然會導致人物向另外一個極端走，讓我們對所謂的齊天大聖失去敬仰之情。

另外，小說創作講究結構的完整。前面鋪設好的框架，出現過的人和事，最好在後面還有延續，還有交代。《西遊記》的創作當然也是如此。本書的第一主角是孫悟空，他的核心使命是保護唐僧西天取經，各種妖魔鬼怪是他們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然而，如果只安排一條“打怪升級”的路線，跟唐僧師徒發生聯系的人物只有這些妖怪，結構就單一了，故事所反映的內容也會變得非常狹窄。所以，想要擴大故事的容量，就必須有更復雜的人際關係。

在孫悟空踏上取經之路前，作者已經為我們描繪了一幅非常復雜的人物架構圖。某種程度上，孫悟空大鬧地府、龍宮、天庭的過程，也是作者構建人物關係的過程。這些關係，如果在取經的過程中完全放棄不用，讓太上老君、托塔天王、哪咤、二郎神、觀音、如來全在那裡閑著，小說裡出現過的人物忽然大批沉寂，那會是多大的敗筆。所以，前面的故事和人際關係在後面繼續出現、繼續存在還是很有必要的。

從這個角度出發，也得削弱悟空前半段那不可思議的戰斗力，讓他經常有斗不過的妖怪，時不時地向各方求救，從而把以前的“老朋友們”推上舞臺。比如在消滅六耳獼猴的過程中， 聯系了觀音和如來；在對青牛精無可奈何時，出現了太上老君；和牛魔王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引出了哪咤……如果全憑孫悟空就能對付，其他人物又該以什麼方式直接出現呢？取經路上，除了唐僧師徒，還有各路人物始終相隨，才能讓整部作品具有磅礴之勢，反映更駁雜德內容。

其實，每個人都不可能在一帆風順中成長，必然會遇到挫折，遇到失敗。如果孫悟空一如既往地天下無敵，那他就無法成長，只會是一個平面的人物。安排一些高過他的對手，打得他不知所措，傷心落淚，甚至有生命危險，才能讓他真正地成長起來。事實上，也正是在一次次被妖怪擊敗，四處尋找幫助的過程中，孫悟空逐漸意識到了自己能力的局限，開始有了團隊意識，並學會了尊重他人，直到取得真經，他也完成了個人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