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行(全3冊)(簡體書)
商品資訊
ISBN13:9787559868404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作者:(法)路易‧費迪南‧塞利納
出版日:2024/07/01
裝訂/頁數:平裝/968頁
規格:13cm*10cm (高/寬)
本數:3
版次:一版
商品簡介
我是巴爾達米,當過士兵、殖民地代理人、流水線工人、龍套演員、診所醫生、瘋人院主管。
我一點也不勇敢、不善良,缺乏同情,漠視理想。可以說,我是個渾蛋。
世界是個大垃圾場,我在其中陰暗爬行。陪伴在我身旁的,只有肉欲和困窘。
對我來說,生命是難以忍受的冒險。沒有比這更絕望的冒險了。
我的故事不是什麼光彩的傳奇,但說出來也許會有人感同身受。
作者簡介
路易-費迪南·塞利納(Louis-Ferdinand Céline,1894—1961)
1894年生於巴黎郊外的庫爾貝瓦市。
1912年入伍,在“一戰”中重傷。出院後,前往非洲喀麥隆工作。
戰後回到法國,在巴黎郊區行醫,同時創作《長夜行》,出版後立刻轟動文壇。
他大膽採用口語、俗語,揭露生活的罪惡與黑暗,
被譽為“法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躋身20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之列。
徐和瑾(1940—2015)
翻譯家,復旦大學法語系教授、中國法國文學研究會理事。
譯有《追憶似水年華》《長夜行》《漂亮朋友》《局外人》《地平線》等。
名人/編輯推薦
- 影響幾代作家、改變法國文學的不朽之作!沉寂多年再版歸來
一經出版便引發文壇地震,20世紀法國文學的永恒經典;
存在主義的先聲,虛無主義的集大成者,“垮掉的一代”心中的巨擘;
啟迪薩特、亨利·米勒、凱魯亞克、菲利普·羅斯、布考斯基等幾代作家;
米蘭·昆德拉為了資助其捷克語版本,甚至主動放棄自己的版權收入;
略薩則說:在普魯斯特之後的現代法國文學,沒有任何一個作家可以與塞利納相提並論。
- 塞利納:驚世駭俗的底層黑馬,“法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被譽為“法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輕的,嚎叫的,挑釁的;
與普魯斯特齊名——但是反精致,反文化,反中產美學;
他將生活中的口語呈現於紙面筆下,創造了“一種和話語同樣生動的寫作”;
他棄醫從文,蔑視一切道德,試圖用寫作的解剖刀剖開人性,刺破謊言;
而他立場搖擺的一生,則為他的作品蒙上了藐視一切道德的黑暗光暈。
- 朋克鼻祖,發瘋藝術家,一個底層青年在爛泥中摸爬滾打的史詩
《長夜行》從個人的生命經驗出發,具有強烈的自傳性質,卻道盡了世界的陰暗。
主人公巴爾達米上過“一戰”的前線,橫跨歐、非、美三大洲,
當過士兵、殖民地代理人、流水線工人、龍套演員、診所醫生、瘋人院主管,
不勇敢、不善良,厭惡偉大,漠視理想,他是迷惘年代裡一個四處亂撞的青年。
他遭遇了炮火,遇見過愛情,在熱帶病倒,被工作壓榨——“我周圍的黑暗太深邃了。”
但他選擇了撕開黑夜,擊穿假象,咒罵一切,也嘲笑一切。
- 翻譯家徐和瑾經典譯文,新銳文學導師張秋子萬字長文導讀;全新版本,精校精注
《長夜行》的語言市井俚俗,與“標準”的法語相去甚遠,足以讓譯者望而生畏,
已故翻譯家徐和瑾卻迎難而上,留下了這份歷經歲月打磨的經典譯本。
本次新版在經典譯本之上精注精校,補齊數十條雙關語釋義,直擊塞利納的“大俗即大雅”;
《萬千微塵紛墜心田》《堂吉訶德的眼鏡》作者張秋子撰寫導讀,
從文學史角度定位與觀照,萬字長文帶你細讀經典。
- 知名設計師汐和操刀裝幀,文庫本函盒典藏
浮雕燙銀工藝,黑色夜空中凸起的耀眼星芒;
冷藍色陰郁書封 藏書票,契合小說中隨處彌漫著的平靜的瘋感;
大海、陸地、天空——象徵主人公巴爾達米跋山涉水的流浪;
105*148單封平裝,函套全三冊,兼具收藏價值與便捷屬性。
序
路易-費迪南·塞利納與《長夜行》
張秋子
一 搖擺之間
《長夜行》是法國作家路易-費迪南·塞利納的長篇小說首作,也是他最著名的一部作品。
塞利納於一八九四年出生於巴黎郊外塞納省的庫爾貝瓦鎮(今屬法蘭西島大區上塞納省)。他的父親費迪南·德圖什曾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他的母親瑪格麗特-路易絲-塞利納·吉尤在巴黎開了一家花邊店,賺了不少錢,甚至還買得起鑽石,直到如今,她的孫女還佩戴著這些鑽石。
如果找一個詞來概括塞利納的人生之路,大概可以用“搖擺”。
在他人生早年,發生過兩件很有代表性的事。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二年,美國舞蹈家伊麗莎白·克雷格成為塞利納的情人與知己。據她回憶,兩人在荷蘭的時候,塞利納帶她去了一條街,那裡有很多年輕女人在賣她們漂亮的孩子,女人們在街頭走來走去,然後尋得一個男人,只要這個男人給母親一美元,就可以對女孩子為所欲為。塞利納對克雷格說:“你看到生活是多麼惡毒了嗎?”克雷格覺得,也許只有荷蘭人喜歡這些把戲,不可能全世界都這樣,塞利納卻說,巴黎也有這種情況,方式不同而已。出身優渥的女舞蹈家問道:“你既然覺得這是可怕惡毒的事情,為什麼不做點什麼呢?比如讓這種事情非法化。”塞利納顯得有些不置可否,他覺得如果被抓住,這些女人會有大麻煩,但如果只是在街上走來走去,憲兵與警察其實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言下之意,他無可奈何,甚至覺得這樣也無可厚非。這種態度讓女舞蹈家有些難以忍受,而塞利納卻對這些底層的慘景與無力感見多不怪了,只要讀者翻開《長夜行》,就會發現裡面惡行累累,而主角的態度同樣是滿不在乎,樂在其中。
然而,更早一些時日,塞利納卻是一個想要通過行醫拯救世人的青少年。他在童年時期,就希望成為一名醫生,在他去世前不久接受記者雅克·達裡伯奧德的采訪時,塞利納回憶起他對醫學的興趣,稱這是一個充滿愛心的職業,比他母親為他規劃的珠寶商生涯更有誘惑力,畢竟他覺得父母只想把他“變成一個采購員!一個百貨商店的小販”。青少年時代的塞利納看到有醫生來為自己的母親治病,深深感動於醫生身上“神奇”的利他主義力量,這與父母所在的商業世界裡的利己主義截然相反,於是,他開始想象自己也能夠治病救人,救贖苦難,簡直如同魔術師一般!他歷經波折,終於如願以償地獲得了醫學學位,並於一九二八年在蒙馬特開設了私人診所。我們會看到,他早期的訪談一般都會把他描述成一個品行端正、身著白大褂的年輕人,兢兢業業從事著自己的醫學事業,而在他自己的作品中,他喜歡為主角設計醫生的身份,這樣,一個人就可以在不同的社會空間穿梭、觀察,遊刃有余,這本《長夜行》中的主角巴爾達米正是如此。
救贖與放任之間的搖擺有可能來自塞利納夾縫般的出身。他既沒有生於底層,也沒有生而顯貴,而是生在一個處於中間位置的小資產階級家庭,他的父母終生的期待就是從小商人的位置向上爬,甚至把他送去塞納河畔的學校讀書也是為了學到一些最終能用在蕾絲花邊生意上的知識。為了能夠向上爬升,塞利納的父母顯出了一種令他感嘆不已的“狂熱的接受”態度,他們不僅僅癡迷於金錢,還毫無道理地尊崇那些有錢人。作為一名裁縫、一名蕾絲花邊的經營者,母親的全部生計都依賴於有錢人的采購,所以,她可不能得罪金主,甚至連逞逞口舌之快的批評都不允許,據塞利納回憶,母親總是對他說:“你這個小壞蛋,如果沒有富人,我們就沒有東西吃……”所以,在他的另一部自傳色彩同樣非常濃郁的作品《死緩》中,他以母親為原型刻畫了小說中的母親克萊芒絲,這個角色對待工作孜孜不倦,對待社會秩序安然接受,對待苦難逆來順受,對待小資產階級的那套價值觀也全套照搬,與塞利納的母親毫無二致。她因小兒麻痹落下的殘疾以及對孩子能在珠寶交易中獲得一席之地的期望,幾乎也都是塞利納母親的寫照。
塞利納對父母這種向富人毫無原則的卑躬屈膝感到極端的屈辱和厭惡,所以,他毫無諱言地批評上流社會的生活風氣,在《長夜行》中,讀者會接觸到一個與《追憶逝水年華》(後簡稱《追憶》)截然相反的底層世界,塞利納也在小說中明確談到:“普魯斯特這個人一半是幽靈,他以非同尋常的韌性,沉溺於社交界人士無法擺脫的漫無止境、瑣碎無聊的禮儀和活動之中。這些社交界人士思想空虛,是追求欲望的幽靈,是優柔寡斷的浪蕩公子。”一個人若是習慣了普魯斯特小說中軟綿綿的空氣,悅耳的鋼琴聲,可口的椴花茶以及豪華沙龍裡沒完沒了的閑聊,猛地被扔到塞利納的世界裡,肯定會被嚇一跳。然而矛盾之處也在這裡,雖然塞利納批評上流人士的空虛、想入非非以及尋歡作樂,可是他筆下的人物也在幹同樣的事情,並沒有顯出更多的理想色彩,所處的環境與所采取的行徑甚至更為惡劣直白,暗殺、猥褻、濫交、詐騙、拋棄等惡行數不勝數。
比如說,普魯斯特在《追憶》中曾經描繪過一個女傭之惡,她為了趕走自己討厭的女工,設計讓這位女工剝蘆筍,引發她的哮喘,而且發作起來十分厲害,最後只能辭職不幹,普魯斯特稱其有著“一套巧妙而殘忍的詭計”。在《追憶》中,一切惡行都是曲折的、遮掩的,然而在《長夜行》中,一切罪行都無須“設計”或者偽裝成“詭計”,都是壯著膽子直接去幹。比如小說中主角的好朋友魯濱遜要幫助一對夫婦害死老母親,乾脆就在兔籠裝炸彈,等老太太打開籠子時把她炸上天,至於這個毒計是否得逞,讀者大可自行勘探。
矛盾與搖擺還體現在塞利納的職業選擇上。早年間,他就將學醫視為擺脫從商的潛在出路,所以,當作家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然而,剛從學校畢業的那幾年裡,醫生夢遙不可及,他只能過上一種四處漂流的生活,在各種職業與人生選擇中搖擺不定。流浪漂泊的生活帶來的卻是難以消弭的災難性結果:疾病。一九一二年,他開始服兵役,“一戰”爆發時,他在法國騎兵部隊服役了三年。在前線,他經受了嚴重的創傷,手臂神經問題與耳鳴持續余生。《長夜行》中,塞利納寫過好幾次關於耳鳴的細節,尤其是昂魯伊老太太的兒子就患有劇烈的耳鳴,他痛苦地抱怨說這耳鳴越想它鳴得越厲害,可惡至極,害得他睡不安寧。一九一六年,塞利納又前往喀麥隆的桑加-烏班吉木材公司任職,在這裡不幸罹患的痢疾和瘧疾與戰場上留下的後遺症一樣困擾了他一輩子。因此,《長夜行》中也留下了大量關於瘧疾的書寫,巴爾達米到達非洲後因為瘧疾與腹瀉,一到傍晚五點鐘就會頭昏眼花,渾身發燒。這些疾病的書寫幾乎都取材於作家本人飄搖流離的人生經歷。
直到一九一七年,塞利納在殖民地醫院度過了幾個月的煎熬後回到了法國,他這才有機會真正接近幼年時夢想的職業。他的英語水平不錯(小說中也有對應的情節,主人公因為英語口音極好,所以教一個瘋人院的老闆巴裡通的女兒學習英語),因而獲得了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設在巴黎的一個職位,講授肺結核的認識和預防。正是這段經歷,似乎讓他歷經磕磕絆絆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職業使命,選擇了醫學領域,並最終在蒙馬特開設了私人診所。蒙馬特是巴黎非常年輕的一個區,聖心大教堂與紅磨坊都在這裡,許多文人雅士也聚居於此,塞利納由此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藝術家,從醫學走向文學之路似乎就有了必然性。
最早,塞利納創作的是戲劇,但這些作品只遭逢冷遇,它們顯得結構複雜且篇幅過長,於是,他又轉向了小說創作,並在《長夜行》中找到了自己的風格與筆名——來自“塞利納”的顛覆之作:不再關注神與美,不再追逐文化與精致,對英雄也不屑一顧,只有對罪惡與黑暗生活的窮極描寫。這部作品最終被出版商羅伯特·德諾埃爾看中。此人與塞利納頗為相似,也學過醫,也有無政府主義傾向,甚至也自詡為邊緣人。他精準地抓住了塞利納的“賣點”——把一切優雅的東西全都打翻在地,狠狠踐踏一番。在最初的版本中,德諾埃爾還別出心裁地附帶了一份挑釁插頁,它向所有讀者預告:這位正值壯年的作家會以極其粗暴的方式攻擊醫生、學者和文人。可以說,這位很有宣傳頭腦的出版商精準地抓住了塞利納身上搖擺的東西,並且迅速將其變現,樹立“人設”:這是一個謙卑的醫生兼不情願的作家。
早在十九世紀,就有出版商通過“匿名”或“筆名”的方式擺噱頭,刺激圖書銷量,《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以“柯勒·貝爾”這個男人的名字初出茅廬,就引得四方猜疑:這個貝爾究竟是何方神聖?只有狄更斯猜出這個男名背後可能是一位慧心的女子。二十世紀以來的圖書市場更為成熟,出版商們深諳包裝的門道,很快,塞利納就被包裝成在兩重身份中搖擺與掙扎的形象,而他也樂於配合:人們經常會拍到他在藥房裡穿著白大褂,被醫學界同事包圍的照片,他寫信時也故意使用帶有診所標識的信箋;越是在文學之路上功成名就,他就越要出面貶低和詛咒自己的成就,他為《長夜行》持續受到推崇感到氣憤,但在遲遲未獲得龔古爾獎後,他又將自己與世隔絕,大量減少曝光的機會。這大概是出版界屢試不爽的“饑餓營銷”,作家們往往會通過故意和公眾疏遠來激起更狂熱的興趣,《我的天才女友》的作者費蘭特、《麥田裡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都精通此道,我們如今還在閱讀與討論《長夜行》這本書,各種文學暢銷排行榜上本書也經久不衰,也許其中不能少了作家與出版商共同謀劃的搖擺“人設”的功勞吧。
當然,在塞利納的一生中,最搖擺也最具爭議性的是他對待戰爭與納粹的態度。早年走上戰場的經歷讓他留下了深切的身心陰影,許多評價者甚至認為他本人和在作品中展現出來的偏執、神經質、狂躁症與瀕臨瘋狂都可以歸因於萬惡的戰爭,所以,他感到需要不惜代價阻止下一場戰爭,這也是他後來倒向納粹的原因,他相信這股力量可以力挽狂瀾,終結現代世界的混亂。再加上他很早就表現出反猶的傾向,所以投身納粹幾乎是自然而然的,除了在小說中透露出反猶思想,他甚至還專門寫過小冊子宣傳該思想,這些作品後來遭到了銷毀。當然,也有一些人提出,應該把它們重新挖掘出版,作為當時的歷史證言,反向理解納粹對人心的屠戮。這一舉動也許會傷害很多活著的人,所以最終作罷,但無論如何,在反戰和納粹之間的搖擺,成了我們理解塞利納生平最大的謎團。
。。。。。。
目次
【第一冊】
路易-費迪南·塞利納與長夜行 / 張秋子
1949年再版序言
一~十
【第二冊】
十一~二十八
路易-費迪南·塞利納年表
【第三冊】
二十九~四十五
書摘/試閱
有錢人不用殺人就能吃上飯。據他們說,他們讓別人去幹。有錢人自己不做壞事。他們雇人幹。為了討有錢人喜歡,人什麼都幹,這樣大家就都滿意了。有錢人的老婆漂亮,窮人的老婆難看。這是幾個世紀下來的結果,同穿著打扮沒有關係。嬌滴滴的美人們吃得好,洗得乾淨。這些人活著,就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至於其他的人,拼命幹也沒用,他們滑到岔路,就重新開始酗酒,因為酒精對活人和死人都有防腐作用,但喝上了酒就一事無成。這點已經得到證實。這麼多世紀以來,我們親眼看著我們的家畜出生、幹活、死亡,但它們也從未發生過任何異乎尋常的事情,只是像其他許多動物一樣,不斷生老病死,平淡無奇。對於目前發生的事情,我們本來是應該理解的。無用的人們就像源源不絕的波濤一樣,從歲月的深處涌現出來,接連不斷地在我們面前死去,而我們卻待在那兒,希望得到一些什麼……人總是要死的,去想它又有什麼用。
有錢人的老婆吃得好,保養得好,不知道生活的艱難,就變得漂亮。這確實如此。總之,這點也許就夠了。我們可不知道。不過,這至少是活下去的一個理由。
“美國的女人,你不覺得她們比這兒的女人漂亮?”自從魯濱遜回憶起自己的那些旅行以來,他就一直問我這樣的事情。他好奇,甚至談起了女人。
這時,我去看他的次數稍微少了一點,因為在這個時候,我被任命為一家小門診所的主治醫生,給附近的結核病患者治療。直說了吧,幹這事我每個月可以得到八百法郎。我的病人主要是市郊貧民區的居民,貧民區就像是永遠無法完全去掉泥土味的村莊,到處都是垃圾,四周是一條條小路,那些早熟的黃毛丫頭不去上學,站在小路上的柵欄旁,想從好色之徒那兒撈到一法郎去買薯條吃,卻得了淋病。這種地方在先鋒派的電影裡可以見到,在那兒,臟衣服掛在樹上,把樹都弄臭了,在那兒,地上的所有生菜在星期六晚上都被小便澆得濕淋淋的。在這幾個月的專科門診之中,我沒有在自己管轄的範圍之內創造出任何奇跡。然而,治病十分需要有奇跡出現。但是,我的病人們並不希望我創造奇跡,相反,他們要依靠自己的結核病,才能從絕對貧困的狀態轉入相對貧困的狀態,才能擺脫永遠喘不過氣來的狀況,從政府那兒領到微薄的津貼。戰爭以來,他們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改革,但他們的癆病還是沒有治好,不過他們的病多少起到一點作用。他們越來越瘦,原因是一直有低熱,再加上吃下去的少,吐出來的多,大量飲酒,還得幹活,只是三天中只幹一天。
他們一心一意希望得到補助。只要他們在咽氣以前還能等一等,補助就會來,像是上帝發了慈悲。要是沒有親眼看到希望得到補助的窮人們起死回生並且等到了什麼,你就不會知道“起死回生的等待”意味著什麼。
他們幾個下午、整整幾個星期都在盼望,外面下雨時就等在我破舊的診所的入口處和走廊,希望含菌的百分比高,希望痰裡確實帶有結核桿菌,貨真價實,痰裡“百分之百”都帶結核桿菌。他們希望在領到補助之後才把病治好。當然,他們也想到要把病治好,但想得不是很多,因為他們心裡只想定期領到補助,只要領到一丁點兒補助,什麼條件都能接受。除了這種毫不動搖的巨大欲望之外,他們只有一些次要的願望,相比之下,他們的死亡也成為某種相當次要的事情,最多只是一種體育上的冒險。死亡畢竟只是幾個小時甚至幾分鐘的事情,而定期補助則像貧困一樣,能持續一輩子。有錢人感到滿足的方式不同,所以不能理解人們何以會如此狂熱地追求生活上的保障。成為有錢的人,是另一種陶醉,是忘卻。有人要成為有錢的人,甚至就是為了這點,就是為了忘卻。
我漸漸改掉了一種不良習慣,即答應讓我的病人們恢復健康。身體健康的前景,不會使他們感到十分高興。總之,身體健康只是一種權宜之計。身體健康就可以去幹活,但又怎麼樣呢?而國家的補貼,即使微不足道,也是非常好的,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好。
當你沒有錢可以給窮人的時候,你最好還是一聲不吭。當你在對他們談論錢之外的其他東西時,你就在欺騙他們,就在撒謊,幾乎總是這樣。要使有錢人高興不難,只要用鏡子,讓他們在鏡子中自我欣賞就行了,因為在世界上沒有比有錢人更好看的東西了。為了給他們鼓鼓勁,每隔十年讓他們的榮譽勛位升上一級,就像老婦的乳房需要定期隆一樣,他們就可以再幹上十年。事情就是這樣。我的那些病人是一些自私自利的窮人,他們追求物質利益,一心只想用帶血、陽性的痰來實現他們卑鄙的退休計劃。他們對別的事都毫不在乎,甚至對一年四季也毫不在乎。他們對四季的感覺和了解,只局限於同咳嗽和生病有關的事情,例如冬天得感冒要比夏天容易得多,但春天更容易咯血,而在天氣熱的時候,體重每星期會減少三公斤……有時我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他們在候診時以為我在別的地方。他們說我的壞話沒完沒了,說的謊話叫人難以想象。他們這樣說我的壞話,大概可以給自己鼓鼓氣,使他們具有他們所必需的某種神秘勇氣,以便變得更加冷酷無情,更能吃得起苦,變得狠巴巴的,以便活下去、頂得住。說壞話、誹謗、蔑視、威脅,這樣做對他們有好處,這一點應該相信。但是,我還是盡量去討好他們,而且是千方百計,我站在他們一邊,設法為他們效勞,開給他們許多碘化物,讓他們把該死的桿菌咳出來,但這樣做卻從未使他們的惡言惡語有所收斂……
我詢問他們的病情時,他們待在我的面前,臉帶微笑,就像用人一樣,但他們並不喜歡我,首先是因為我要把他們的病治好,其次是因為我沒有錢,他們叫我看病,就意味著看病是免費的,這對病人來說總是不光彩的事,即使對就要領到補助的人也是如此。因此,在背後,他們對我什麼下流話都說。我也沒有汽車,就像郊區大多數醫生一樣,但在他們看來,我得用腳走路也是一種短處。只要有人對我的病人們稍加挑動?同行們做這種事並不少見?他們就會進行報復。我是熱心助人,盡心盡力,可他們卻以怨報德。這都是常有的事。而時間照樣流逝。
有一天晚上,我的候診室裡幾乎空無一人,一個神父就進來跟我談話。我不認識這神父,差點兒把他打發走。我不喜歡神父有自己的道理,特別是在聖塔佩塔被人賣到船上之後更是如此。但這個神父,我怎麼也認不出來,所以無法用確切的事情來責罵他,我以前確實從未在任何地方見到過他。可他想必像我一樣,夜裡常常要在朗西行走,因為他負責附近的地區。也許他在外出時總是避開我?這點我想到了。另外,別人應該對他說過,說我不喜歡神父。這點從他閃爍其詞的開場白中可以感覺得到。總之,我們從未在同一個病人的床邊遇到過。他對我說,他在附近的一所教堂裡任職,已經有二十年了。信徒倒是不少,但施給他錢的卻不多。他可以說像個要飯的。這點使我們倆感到親近。我覺得他身上穿的袍子就像馬賽魚湯裡的一片海鮮,這樣在貧民區裡走來走去很不方便。我對他指出了這點。我甚至堅持認為,穿著這樣的袍子極不方便。
“習慣了!”他對我回答道。
我這種放肆的話並沒有使他感到生氣,反而使他變得更加和藹。他顯然有什麼事要求我。他說話的聲音不高,就像在說單調乏味的知心話,我想這跟他從事的職業有關。當他小心謹慎地做開場白時,我卻在想象這個神父為了賺取身上所需要的卡路裡每天在做些什麼,要裝出各種各樣的面孔,還要做出允諾,就像我做出的那樣……另外,我為了自娛,還想象他赤身裸體站在祭壇前面是什麼樣子……得養成習慣,一開始就把你的來訪者剝光衣服進行想象,這樣做了以後,你對他們的了解就會快得多,無論來者是誰,你都能立刻在他身上看出其巨大而貪婪的蛆蟲本質。這就是想象的妙處。他那討厭的名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赤身裸體,在你面前只是個可憐的叫花子,自命不凡,自吹自擂,竭力想結結巴巴地說出某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沒有什麼能經得住這種想象力的考驗。這能讓你立刻搞清狀況。除卻這赤裸的肉體,剩下的就只有思想,而思想從來就不能使人害怕。有了思想,什麼也不會失去,一切都會順利解決。而一個衣冠楚楚的人的名聲,有時是相當難以忍受的。他的衣服裡全是討厭的氣味和秘密。
神父的牙齒非常不好,呈黃褐色,邊上是暗綠色的牙垢,看來是嚴重的牙槽膿漏。我想要對他談他的膿漏,但他忙於對我敘說事情,使我無法開口。他對我敘說的事情在舌頭的推動之下,正好不斷地撞在殘牙斷齒之上,而我在暗中注視舌頭的每一個運動。他的舌頭在許多小地方被擦破,所以邊緣在出血。
我已養成這種私下進行仔細觀察的習慣,而且饒有興致。當你留神注意詞語形成和說出的方式時,就會看到這些詞語令人不快地把口水一起帶出。我們在談話中所做的機械努力,要比排便更為複雜,更加難受。口腔是用浮腫的肉構成的花冠,它抽搐著噓噓作響,吸進空氣,裡面忙亂不堪,透過齲齒發臭的屏障,發出各種叫人討厭的聲音,這是多大的懲罰!可有人卻要我們把這種事說得妙不可言。難哪。既然我們肚子裡只有溫暖、腐爛的腸子,我們就永遠不會有什麼感情。愛上誰倒不難,難的是當白頭偕老的夫妻。糞便不會老是待在那兒,也不會變大。在這方面,我們比糞便要不幸得多。我們硬是要維持自己的狀況,這真是無法想象的折磨。
顯然,我們奉若神明的,就只有自己的氣味。我們的全部不幸,就在於我們必須是讓、皮埃爾或者加斯東,不管日子過得怎樣,我們都必須活下去。我們的軀體由動蕩不安、平凡無奇的分子構成,每時每刻都在反抗生存這種痛苦的鬧劇。我們那些可愛的分子,都希望盡快在宇宙中消失!它們感到痛苦,因為它們只是“我們”,而不是無限。我們要是有勇氣,就會把自己炸成碎片,可我們只是在一天天地混日子。我們心愛的折磨,原子的折磨,就在我們的皮膚裡面,和我們的傲氣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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