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男朋友又怎樣（簡體書）

★

她和他，他們，算在交往嗎？春子說不清楚。誰都不曾提過：“我們在一起吧。”他回消息的語氣之冷淡、速度之慢，甚至忽視不回，都叫春子煩躁不安。然而，憑什麼自己非要那麼在意他不可？這才更叫春子惱火。

這是戀愛嗎？

我們真是戀人嗎？

如果是的話，戀愛它也太輕視我了，逐漸將我推向劣勢、敗北的一方，它是在用鄙夷的眼神俯看我，對我不屑一顧。只因為發生了關係，於曾我氏而言我便淪為廉價的女人？是我想太多了嗎？不，對待自己必須坦誠，事實如此。

春子思忖著，怒火在心底蔓延。

春子到底沒弄明白曾我氏的心。或許正因為不懂，才會替他找借口，告訴自己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曾我氏平素一貫沉默，但偶爾、有非常少的幾次，也對春子提起過自己的事。春子以為他終於向她敞開心扉，內心雀躍不已，然而……

難道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只有我獨自渴望與他互相了解產生羈絆嗎？

回首和他在一起的這一年半的時光，我和他之間究竟算什麼呢？

那些日子，究竟算什麼？

那個男人，他到底是誰？

看似無限接近，下一秒卻擦身而過永不相見。自己究竟要和多少人多少次地重復這個過程？偶然遇見，僅一時靠近，然後終結。跟吉澤也是如此。和她一起抱怨，盡管開心也只是一時，在公司以外她們從來沒有相約見過面。那些曾以為親近的人，他們和自己的關係好似吧嗒吧嗒倒下去的多米諾骨牌，漸次消逝。一段關係的消亡，往往令春子迷失自己。她究竟是誰？是怎樣一個女孩？到最後，她一點兒也回憶不起來。

★

安曇春子家裡一整天都用超大音量開著電視。爸爸嘴上抱怨說沒意思，可每到吃晚飯必定要調到娛樂節目，邊看邊吃；媽媽不知何時起迷上重播的韓劇；奶奶就更嚴重了，經常坐在電視機前頻頻頭點，像和老友聊天一般與屏幕裡的人對話。春子也喜歡看電視。房間裡雖然有臺計算機，但型號老、網速慢，不知不覺灰塵滿布。現在也不像十幾歲的時候買些雜志來看，只用那部用舊了的多功能翻蓋手機打發時間。所以在這個家裡，消磨時間的方法只有看電視，進入二十一世紀都快要第十個年頭了，依然只能看電視。家裡人嘴上說最近的節目越來越沒勁兒，可仍不忘舊情、雷打不動地開著電視機。那邊爸爸在看新聞快報，這邊媽媽、奶奶守著NHK的手工藝節目。春子在廚房洗好碗，悄無聲息地離開飯廳回到自己房間。這是她第三次失業，每次都滿懷愧疚，覺得在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只好勤快點幫忙做些家務，明知也無從償還些什麼，但真沒辦法厚著臉皮邊喝茶邊看電視。一到晚飯後其樂融融的全家同看電視時間，春子便只能蔫著腦袋撤回小房間。

這個家，還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馬桶必須蓋上蓋子再衝水，每次做完飯都要擦洗一遍灶臺，每周日上午大掃除，早飯一定得有納豆。每個人家裡都有幾條這樣的家規吧。春子雖然覺得麻煩，但也自覺遵守著。如果不這樣，肯定要被媽媽念叨：“等小春結婚有了自己的家，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嘍。”“有合適的人，就帶回來看看。”……雖然知道話裡沒有惡意，但為了堵住媽媽的嘴，春子總是小心翼翼地過著每一天。

這幾年，春子輾轉在超市或家庭餐館打工，每次都是沒做幾天便辭職了，沒有一份工作能做得長久。春子的媽媽忙著照顧住在附近的外婆，覺得春子這樣也不壞，畢竟能幫忙做點家務，減輕自己的負擔，就當作是待嫁女兒操練操練也好。春子把從超市買來的煮黃豆、涼拌豆腐、炸雞塊、土豆泥色拉，還有剛烤好的鲹魚片盛在碟子裡，削了好多白蘿卜泥搭配，開了啤酒，最後再叫一家人圍桌吃晚飯。收拾好後，春子無聊地看著爸爸在看的電視節目，抱著貓摸來摸去，瞥了一眼時鐘，已經八點五十七分了。

要找個什麼借口出門呢？春子在心裡盤算起來。出去不開車也令人起疑。都怪自己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沒有叛逆期，落得如今竟像個初中生似的煩惱該如何溜出家門。她再次猛烈地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家裡是如何地不自由。

她裝作用手機和誰發著短信，說了句“有朋友到附近來，我出去一趟”，離開了家門。令她吃驚的是，爸媽竟無半點反應，只“嗯”了一聲，視線都沒從電視上移開。

二十六歲的女兒晚上九點獨自外出，做父母的都不管不問的嗎？是嗎，原來，十六歲時一定會被訓斥的事情，不知什麼時候起得到允許了，春子不知不覺間早已長大。

春子按約定時間來到家門口，穿黑色連帽夾克的曾我氏裝模作樣地靠著電線桿在等她。

★

“安曇呀，你有物件了嗎？ ”

主任毫不掩飾抑制不住的好奇心，直白地問。

“沒有。”

春子停下敲擊鍵盤的手，回道。

“咦——”

主任一臉怪笑地將視線投向社長。

社長吐著煙圈說：“安曇嘛還是沒問題的，你不用太擔心，肯定能嫁出去。”

被人如此定論，春子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結不結婚有那麼重要嗎？自己從沒考慮過。

“不過安曇呀，好歹聽我一句勸……”

社長以極具威嚴的厚重嗓音說，春子不由得端正姿勢等待後續。

“你一個姑娘家，穿著打扮要更有女人味一點才好喲。”

春子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緊接著一股奇妙的情緒涌上心頭，說不清那情緒源自何處，總覺得被冒犯了，又懷疑只是自己想太多，社長或許是真心在為她考慮吧。這感覺就像……對，就像坐電車被人摸，卻不敢確定對方是非禮還是不小心碰到。總之，霎時間覺得自己又渺小又無助。

“多穿點漂亮的裙子嘛。”

主任在一旁附和。

“啊，對、對不起。”

春子道歉，低下頭去。

或許真的應該在著裝上多加注意，要有女職員該有的樣子，春子想。這是她第一次進公司上班，說實話真的不懂該如何打扮，看吉澤每天穿條長褲便也效仿。但吉澤是老員工才不會被說三道四，她一個新人必須穿得正式些才合規矩吧。

然而，社長和主任要求的著裝風格到底是怎樣的？春子毫無頭緒。她來到縣道旁的一家書店，走到女性時尚雜志角前，一本本拿在手裡翻看，模特們的打扮果然和自己預想的一樣，都太女性化了。春子立刻敗下陣來，挑了另一本看上去風格頗為自然的白領潮流雜志。附錄裡推薦了時下流行的托特包、頭花、小錢包等等，還有好多實用的穿搭法以及漂亮首飾的優惠廣告。彩頁上的讀者模特，以大方優雅的襯衫搭配活力四射的小短裙，踩著幹練的長筒皮靴，展露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哎，這才是OL該有的打扮吧。雖然那個世界在春子眼裡異樣無比，但她確信這種打扮才是正確答案。

花在衣服上的心思一年不如一年，最近春子的衣櫥大半都被優衣庫和飾夢樂占據。翻看著雜志上刊登的“可愛系OL通勤裝30天不同穿搭”，她內心充滿抗拒：我才不要成為這樣的女人，這根本不是我。

春子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抗拒什麼，她合上雜志放回書堆最上方。

要成為一個普通的OL好難啊。難，且無趣。世上怎會有如此無聊之事？

但……我自己呢？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我是想成為一個怎樣的大人來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