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日月抄之四：凶刃（簡體書）

一
“出於剛才說的原因，我準備解散嗅足組，把花名冊交給大目付。當然，我和大目付有言在先，這份花名冊將由他嚴密保管，絕不能有外泄之虞！如此說來，花名冊上交之日，就是嗅足組的使命結束之日，不過……”
說到這裡，坐在正面的男子用銳利的目光從右向左掃視了一遍跪坐在他面前的十二名武士。地點是城下東北角般若寺的正殿，時辰約莫已過晚上十點。雖然進入二月已有些日子了，但夜間的空氣依舊冰涼刺骨。深夜聚集在寺廟裡的武士們紋絲不動地跪坐在那裡目視前方，全神貫注地聆聽男子的訓話。
“不過……”正面的男子繼續說，“如果藩主家生了變故，你們還要聽從大目付的密令，迅速回歸從前的角色！當然了，不發生變故最好不過。讓我們為藩主家祈禱吧！剛才我說的，諸位如有疑問或異議可以提出來！”男子神情冷峻地朗聲道。
雙鬢如雪，面色蒼白，一張長臉不怒自威，此人名叫榊原造酒。他公開的職務是俸祿三百石的奏者番，但實際上他作為奏者番卻很少在其位行其政，除此之外他還兼任寺社奉行。他這個一家之主作為寺社奉行反而更廣為人知。
榊原見面前橫跪一排的武士們一言不發，輕輕點頭，繼續說道：“嗅足組原本是旗本的第二組，從我藩草創時期算起，大約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了。這一百五十年來，一直在暗處默默支撐著藩主家和吾藩！到了我們這一代卻要將聲譽卓著的嗅足組解散，令吾輩情何以堪！但星移斗轉，滄海桑田，確是時勢所趨。另外，藩主也有解散嗅足組之意，所以說也是迫不得已。這麼多年，辛苦諸位了！”
“大約什麼時候把名簿交給大目付大人？”如此發問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圓臉武士。
榊原瞪了他一眼說道：“我只能說就在近期吧！”
“江戶的嗅足組也要被解散嗎？”
“那是當然。我準備選派一個合適的人去江戶勸說嗅足組解散。還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只有這些，男子們又恢復了一開始的那種面無表情。他們未必是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榊原，或許只是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正殿裡只有一個燭臺，燭光裡，或許是因為表情被控制住了吧，每個人的臉看上去都是一樣的。
“另外，二組那邊我日後再通知，請諸位心中有數！那麼，接下來我們依照先輩傳下來的規矩舉行告別儀式！”
榊原說完擊了兩下掌，只見正殿一隅的紙拉門一開，從裡面走出來三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捧著疊成一摞的白木小食案以及酒壺酒盞。看穿著打扮，這三人顯然是身份低微的足輕。
三個老者動作利索得讓人覺不出年紀。他們把托盤放在榊原和十二名武士面前，提著素陶酒壺給每個人面前的酒盞裡斟滿了酒。
“那麼，讓我們舉杯！”榊原說完高高舉起了酒杯，十二名武士也一起舉起了酒杯。榊原朗聲道：“可喜可賀哉！沙場立奇功，高奏凱歌還！”
“沙場立奇功，高奏凱歌還……”眾人高聲唱和。
“燒盡蘆葦蕩，壯士回家鄉！”
“燒盡蘆葦蕩，壯士回家鄉！”
眾人唱罷，一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用左手將放在身子右側的長刀抓起，一齊喊了一聲“呀！”，將素陶酒杯用力往長刀護手上一磕，酒杯應聲而碎。
儀式一結束，十二名武士向榊原低頭行了一個禮，站起來默默向正殿入口走去。將出大門時，武士們一齊從懷裡掏出頭巾蒙面，然後一個接一個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門外的夜色裡，就像一頭頭出了籠的野獸。最後，正殿大門嘎吱一聲從外面關上了。
見武士們紛紛離去，榊原也撣了撣裙褲起身，默默向香積廚走去。


“那麼，給你添麻煩了，你就看著辦吧，拜托！”澀谷甚之丞說完就要站起來，剛支起一條腿，又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把腿收了回去，“對了，關於牧與之助的病情，近來你可聽到什麼消息了？”
“沒有，一直沒消息。”青江又八郎回答道。
劍友牧與之助有個癆咳的老病根，聽說他病重臥床。不過這是兩個月之前的消息，後來怎樣就不知道了。
“一直想去探望他一次，可是總也抽不出時間，徒有那份心思，根本沒有行動。”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澀谷支支吾吾。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繼續道：“是不是真事兒我不知道，其實我是聽到了一些怪話，說即使有人去探望，牧也閉門謝客不肯相見！”
“是嗎？”又八郎瞇起眼看著澀谷那張被日頭曬得黝黑的臉，他好像聽到了一件令人心痛的事，心裡很亂，“難道已經孱弱到了不便見人的地步？”
“有人說十有八九是那麼回事，也有人說牧與之助只是不願讓人看到他那張憔悴的臉。”
“要那麼說的話，今年拜年的時候我見到他，人就已經很憔悴了！”
“或許是多年的癆咳終於壓不住了吧？”澀谷說道。
兩人相顧無言，一時心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