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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房間(精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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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房間(精裝版)

商品資訊

定價
:NT$ 35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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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單可得紅利積點:9 點
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得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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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寫給聰明女生的指南!做自己,比任何事都重要!女性覺醒之書 《自己的房間》是基於兩篇講稿。一九二八年十月二十日和二十六日,吳爾芙自倫敦兩次來劍橋大學,分別在紐納姆女子學院和格頓女子學院,就女性與小說一題發表演講。此後,一九二九年三月,她將兩次演講合為一文,以《女性與小說》為題,發表在美國雜誌《論壇》上。而此時,她的小說《歐蘭朵》出版,為自己造成了一座小樓,並在這裡,將《女性與小說》大加修改和擴充,寫出了《自己的房間》一書。

作者簡介

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 1882-1941) 享譽世界的天才女作家,被譽為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先驅。 原名艾德琳‧維吉尼亞‧史蒂芬。生於英國倫敦的文藝之家,九歲時嘗試寫作,用詞語代替玩具。 十三歲時,母親因病去世,二十二歲時父親去世,這給吳爾芙的一生帶來揮之不去的悲痛,造成她兩次精神崩潰。 文學創作成了吳爾芙的救命稻草,她相繼寫出《戴洛維夫人》《海浪》《燈塔行》《歐蘭朵》《歲月》《幕間》《自己的房間》等經典傑作。 五十九歲時,吳爾芙再次精神崩潰,「我相信,我們曾是世界上幸福的人」──給親人寫下絕筆信後,她獨自投入歐塞河。

于是,作家,譯者。
七○年代生於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對外漢語系畢業後,曾涉足雜誌、互聯網、自由撰稿人等行業。自二○○二年起出版個人文學著作,翻譯英語文學作品,迄今出版譯著二十餘部,備受年輕讀者好評,經典代表譯作《簡愛》《自己的房間》。

 

名人/編輯推薦

導讀
房間之內、房間之外
幾乎所有現當代女性主義作家、女性題材的創作都繞不開一句名言:「女人想要寫小說,她就必須有錢,還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出自吳爾芙的長散文《自己的房間》)二十一世紀再回首這一論點,我們還會有新的觸動嗎?或者,我們真正該問的是:這篇長文問世已近百年,文中探討的問題在新時代中得到答案了嗎?
 傑作需要流芳百世的名言,但也可能因一言而蔽,後世的讀者反而會因此疏忽文中的多重思想──《自己的房間》就是這樣的典型,太多人自認為瞭解了中心思想,卻忘記了從頭到尾慢慢品讀。
這篇長散文是兩篇講稿的合集,容量堪比小長篇,也動用了小說筆法,涉及女性在經濟、教育、職業、生育等許多領域面臨的困境,用歷史的眼光探討了女性被剝奪的多項權益。一九二八年十月二十日和十月二十六日,吳爾芙去劍橋大學,分別在紐納姆女子學院和格頓女子學院就「女性與小說」一題發表了演講;一九二九年三月,她將兩份講稿合為一文,最初是以《女性與小說》為題發表於美國雜誌《論壇》,並於同年在她和丈夫開創的霍加斯出版社以《自己的房間》為書名出版了單行本。
本書根據企鵝出版社二○○四年的版本再譯,所吸取借鑒的老版本很多,早至一九八九年的三聯版(譯者:王還),新至二○○三年人民文學版(譯者:賈輝豐)、二○一四年雅眾版(譯者:吳曉雷)等版本,主要修正了一些拗口的長句,訂正了一些人名、地名及注腳,力求從語感到語義等多方面呼應二十一世紀中文讀者的閱讀習慣。更重要的是,在本文面世將近百年之際,喚起更多年輕讀者對這部女性主義開山之作的再度重視,從文學、社會學、性別主義等多重角度重新審視這部傑作,甚而意識到──文中所指出的那些問題正在,但並未得到徹底的解決,吳爾芙所期待的女性寫作的漫漫長路仍在複雜的現實狀況中緩慢拓展,革命尚未成功。
假如說,瞭解名言背後的全景是此次閱讀的第一個任務,那麼,第二個任務顯然就是瞭解這篇文章背後的維吉尼亞‧吳爾芙,瞭解她為何要這樣寫?又為何比別人更早寫出這篇長文?
吳爾芙是二十世紀最著名的意識流小說家之一、女權運動先驅,一八八二年一月二十五日出生於倫敦南肯辛頓海德公園門。父母雙方都曾喪偶,所以她從小就與異母異父的七個兄弟姐妹住在一起。她的父親萊斯利‧史蒂芬爵士是一位很有名的編輯,也是文學評論家及傳記作者,第一任妻子哈利特3是大作家薩克萊的幼女,第二任妻子茱莉亞4長得很美,曾為前拉斐爾派的畫家愛德華‧波恩-瓊斯5擔任模特兒,維吉尼亞是她的第三個孩子。正如吳爾芙在本書中所寫道的,「若是身為女人,我們只能透過母親去回溯過去」,茱莉亞對吳爾芙的女性觀有很大的影響。雖然在那個年代,男孩才有機會去正規學校讀書,但茱莉亞堅持在家裡教育孩子,我們可以在一八九四年的一張照片中看到她如何教導五個孩子。後來,在吳爾芙很多散文和小說中,都能窺見母親茱莉亞的形象。
維吉尼亞出生在這樣的文藝世家,顯然比同時代的大部分女性更開明。因為父親與很多文學名士都有往來,包括亨利‧詹姆斯、丁尼生及湯瑪斯‧哈代,她從小就對文學情有獨鍾。一八九一年,九歲的維吉尼亞就在父親的鼓勵下開始寫作,自創了名為《海德公園門新聞》的小週報,用詞語代替玩具,傾情於自己的遊戲。在一八九七到一九○一年間,她在倫敦國王學院接受了古希臘語、拉丁語、德語及歷史教育。
可惜好景不長,維吉尼亞十三歲時,母親茱莉亞因病去世,她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精神崩潰;兩年後,同父異母的姐姐、代替母親照顧家人的特斯拉也去世了;緊接著,一九○四年,她的父親萊斯利也去世了,她只能隨兄弟姐妹搬到了布魯姆斯伯里的格頓廣場。雙親相繼辭世的這段時期裡,她常常遭到同父異母的哥哥的性侵。
維吉尼亞從一九○五年開始職業寫作生涯,最初為《泰晤士報》文學增刊撰稿。後來,她和姐姐萬妮薩、哥哥索比、弟弟艾德里安以及幾位朋友創立了布魯姆斯伯里派文人團體,在倫敦文藝界相當活躍。在他們的諸多事蹟裡,有一件事特別值得一說:一九一○年,維吉尼亞女扮男裝,和弟弟艾德里安等四人登上了當時英國皇家艦船「無畏戰艦」,謊稱是非洲某個國家的外交團,在艦船上受到了高規格的待遇。此事被媒體披露後,英國海軍感覺顏面盡失。而經歷這事的人都稱讚維吉尼亞的扮相和演技──這顯然會讓我們聯想到她出版於一九二八年的驚世駭俗的小說《歐蘭朵》。當時,布魯姆斯伯里派有很多擁躉,其創辦理念時常與上流社會的迂腐風氣衝突,但從回憶錄來看,團體內部始終有矛盾,包括姐妹間的情感齟齬,所以,不妨說是因為萬妮薩的干預和推動,維吉尼亞才成為了吳爾芙。
一九一二年,維吉尼亞和公務員兼政治理論家倫納德‧吳爾芙結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世人最終會說,嫁給倫納德是她一生中最明智的決定。他一直仰慕她,婚後也一直撫慰她、理解她,無論是分房睡還是創辦出版社,他都沒有怨言地配合她。
一九一七年四月二十四日,他們買到一架手動印刷機,霍加斯出版社就此成立,它最主要的業績莫過於出版了吳爾芙所有的作品。從某種角度看,吳爾芙所言「寫小說的女人……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尚不足以囊括當時女性寫作的困境,真該再加上一句「還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出版社」。最初這項只限於會客廳的出版事業很快就占據了他們的餐廳,最後占據了他們生活中的大部分時空,既能以體力工作讓她消解緊張情緒,又能讓吳爾芙夫婦不受其他出版社限制,透過自己的文學創作和圈內人脈賺到錢,帶來精神和物質的雙重滿足。但經營獨立出版社是很辛苦的,他們不得不從商業角度考慮選擇出版物,因此,也拒絕了同樣是當時最前衛的意識流作家──詹姆斯‧喬伊斯的新作《尤里西斯》。
無論如何,霍加斯出版社確保了吳爾芙的文學生涯順暢展開。一九一七年,吳爾芙出版了《牆上的斑點》;一九一九年,出版《丘園》和《夜與日》;一九二二年,出版《雅各的房間》;一九二五年,出版《普通讀者》與《戴洛維夫人》;一九二七年,出版《燈塔行》;一九二八年,出版《歐蘭朵》;一九二九年,出版《自己的房間》;一九三一年,《波浪》問世;一九三七年,幾經重寫和修改的《歲月》問世。在吳爾芙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投河自盡後,霍加斯出版社在倫納德的努力下繼續經營到一九四六年,在二十九年間共出版了五二七部作品。半個多世紀後,霍加斯於二○一二年重新成立,成為了出版業巨頭企鵝藍登旗下的一個品牌。
《自己的房間》是一篇隨意識流動,且不乏龐雜論據的演講文,分為六個章節。
 第一章開宗明義,點出獨特的論點,但敘述重點完全放在吳爾芙在名校中的經歷,確切地說,是極其不悅的遊覽體驗,矛頭直指男權社會對女性的不公平待遇,但她沒有放任自己在怨懟中失去思考,而將思路從學府轉到經濟層面,有如神來之筆,將文學議題轉化為經濟基礎問題,很可能令二十一世紀的讀者驚訝得合不攏嘴──原來,女性擁有財富是如此「新鮮」的事!
第二章的場景轉入大英博物館,想從以往經典作品中尋找答案的吳爾芙鎩羽而歸,唯一的收穫仍是問題:為什麼男性作者那麼愛談論女性,甚而在史詩中歌頌,卻又同時貶低女性群體的智力、體力和各方面的能力?由此,她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偵探到男性之憤怒本質的女作家,揭開了男性權威的真相。這時,神來之筆再次出現,錢包中的一兩張鈔票將議論再次拉回經濟命脈。
第三章的精妙構想發生在夜晚的私人書房,從歷史學家的敘述出發,向讀者展示了「長著鷹翅的蠕蟲」般的女性形象。女性在歷史上的嚴重缺席,令吳爾芙執著於一個疑問:十八世紀前的女性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本章的神來之筆落在「莎士比亞的妹妹」身上。吳爾芙虛構了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女子,合理推斷了她的悲慘命運。接著,她提出一個更引人深思的問題:才華,究竟該怎樣量度?寫作,需要怎樣的條件?
第四章以無法辯駁的實例取勝。從溫切爾西夫人、紐卡斯爾公爵夫人到瑪格麗特‧卡文迪許,她先羅列了幾位十七、十八世紀出身貴族世家的女詩人、女作家,再強調了同時代的貝恩夫人是有史以來第一位靠寫作謀生的女性,繼而展開一幅全景畫面:「到十八世紀即將結束時,轉變已發生,若由我來重寫歷史,我要充分描寫這一轉變,並且明確表態:其意義比十字軍東征或玫瑰戰爭更重大。中產階級女性開始寫作了。」歷史進展到十九世紀後,珍‧奧斯汀和勃朗特姐妹成為她分析的主要對象,但她分析的並不是文本本身的高低良莠,而是作家的心境──換言之,這並不只是文學評論,而更像是心理分析。在此,吳爾芙引申出了就當時而言非常前衛的女性創作觀點:「女小說家的性別怎麼能妨礙她的真誠,亦即我所以為的作家的脊骨?」女作家不僅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還要有屬於自己的思想、視角、態度、句法和修辭……
第五章,吳爾芙將目光投向當代作家。值得一提的是,在做這次演講前,她已寫下了《歐蘭朵》,在本章節中出現的莫須有的「瑪麗‧卡米克爾」的處女作,顯然和她自己的創作有關係。在此,吳爾芙提醒大家注意:文學世界裡尚未有過描寫女性友誼的作品。「在珍‧奧斯汀的時代之前,小說中所有的重要女性都是從異性的視角來看的,而且,只有在與異性發生關聯的情況下,她們的形象才得以顯現。」如此推斷下去便可知,女作家的創作天地何其廣博!她可能也是第一位提及「女性力」的作家。
第六章是總結性的,也比前幾章更令人鼓舞。很多人引用過的名言「偉大的頭腦是雌雄同體的」其實是柯勒律治說的,但確實是由吳爾芙在此深入闡釋的。她以男性作家在行文時無意識表露的傾向為例,繼而,將矛頭轉向正在法西斯國家如火如荼展開的文學運動,並以「早產兒」這一精準的類比對其進行了批判,這充分證明了吳爾芙擁有客觀、專業且具有歷史批判性的文學觀。最後,她鼓勵年輕的女大學生們勇敢地走上文學之路,並且再次強調了物質對於創作力的重要性:歸根結底,不是物質本身在發揮作用,而是物質能給予的一定程度的「心智自由」。
「任何人,寫作時總想著自己的性別,都會犯下毀滅性的錯誤。」作為女權主義的先驅之一,吳爾芙並沒有偏袒女性寫作時應強調女性意識,這恰恰是真正的平權運動所期待的結果。如果女性也成為憤怒的男權家長式的人物,或許,那並不該被認為是女權運動的最終勝利,也絕對不是雌雄同體的心智的表現。
本書採取「外一篇」的結構,附加了原本收錄於《普通讀者》中的一篇演講文:《應該怎樣讀一本書?》。雖有一個看似指導性很強、酷似手冊文案的標題,但這篇文章實為一位資深讀者的經驗漫談,從傳記到詩歌,吳爾芙用讀者特有的跨時空思維脈絡,向我們展現了一部微縮的英國文壇景象。本次重譯將文中所提及的諸多人物反復加以確認,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在注腳中窺見各位名留青史的英國文學家們在貴族世家和社交圈的互動關係。
如上所述,維吉尼亞‧吳爾芙首先是個飽讀詩文的資深讀者,再是一位筆耕不輟的天才作家,還是一位對經濟、歷史、性別等社會問題有深刻思考的知識分子。她的文學遺產值得後人不斷重讀,她超越時代的思想更值得一代又一代女性深思。

于是
二○一九年三月


名人推薦語
「維吉尼亞‧吳爾芙被認為是英國了不起的小說家。」
──阿根廷詩人 博爾赫斯
「她(吳爾芙)將英語朝著光明的方向推進了一小步」。
──英國作家 E.M福斯特
「它刺痛我,使我流淚,不停顫抖。我被深深地打動了,以至於我想要盡可能地讀得慢些,再慢些。一個段落裡我會來回讀個三四遍,才會推進到下一個段落。」
──美國作家保羅‧奧斯特
「我三、四十歲,五十歲,都讀過吳爾芙,六十多歲時,看懂了。」
──中國當代作家 木心

吳爾芙語錄
 女人想要寫小說,她就必須有錢,還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
 我想到一種性別群體享有的安逸與富饒,以及,另一種性別群體忍受的貧窮和不安全感;再想到,有沒有傳統觀念對一名作家的心智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 所謂貞潔,在當時,乃至現在,在女人的一生中都具有重要的宗教意義,裹挾在每一根神經、每一種本能的糾纏之中,若要剝去束縛,將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需要不同尋常的莫大勇氣。
 何種心境才有益於創作?創作是一種非凡奇妙的努力,要直抒胸臆,把頭腦中孕育的作品完整地寫下來,就需要藝術家心境明淨。
 小說家的真誠,是指小說家讓人相信:這是真實的。讀者會想,沒錯,我永遠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我從沒見過有人會那樣做;可你讓我相信了,那好吧,就讓事情這樣發生吧。
 要把圖書館鎖上,你就鎖上吧,但你鎖不住我自由的心智,因為那是沒有門、沒有鎖、沒有閂的。
 男性和女性用於滋養思想的神經構造似乎也不相同,要讓它們全力以赴、出色地發揮作用,就必須找到最適宜的工作方式──比方說,這種數小時的長篇講座,據說是幾百年前的僧人發明的,是否適合我們的腦神經呢?頭腦需要怎樣交替工作和休息,保持張弛有度?不要把休息當作無所事事,休息也是做事,只不過,做的是不同的事,那麼,不同的事區別何在?
 牆上沒有刻度,無法精確測量女性的高度;也沒有毫釐分明的碼尺能測量母親有多麼賢良、女兒有多麼孝順、姐妹有多麼忠實、主婦有多麼能幹。
 如果女人像男人那樣寫作,像男人那樣生活,看上去也像男人,那也太可惜了,因為,既然男人女人各有不足,世界又如此遼闊豐富,一種性別何以成事?難道教育不該彰顯差異、突出個性,而非捨異求同嗎?
 因為人人腦後都有一先令大小的部位是自己永遠看不到的。
 兩性之間本該和睦相助,這是極其自然的事。哪怕不太理性,內心深處的直覺也會讓我們相信,男人和女人的結合會給人完整的滿足和幸福。
 柯立芝說過,偉大的頭腦是雌雄同體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只有達成這種融洽,心智才能富饒,各種才智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我想,純粹的男性頭腦恐怕無法創作,同樣,純粹的女性心智也一樣。
 任何人,寫作時總想著自己的性別,都會犯下毀滅性的錯誤。純粹只做男人或女人,也是毀滅性的。必須做男性化的女人,或是女性化的男人。
 煽動一種性別的人去反對另一種性別的人,抬高一種素質去抵制另一種素質,這種自命不凡、貶低他人的行為都好比是人類社會小學階段的幼稚行為。
 心智自由仰仗於物質基礎。詩歌仰仗於心智自由。而女性始終很窮困,遠不止近兩百年,而是有史以來便一直如此。女性所能得到的心智自由,尚且不如雅典奴隸的孩子。所以,女性寫詩的機會也很渺茫。這就是我如此強調金錢、自己的房間的根源。……所以,我之所以要求你們去賺錢,要有自己的房間,就是要你們活在現實之中,活在富有活力的生活中,不管你能不能將之描繪出來,現實都將兀自顯現。
 「做自己,比任何事都更重要。」假如我知道怎麼才能說出振奮人心的豪言壯語,那我大概會說:別總夢想去影響他人。要去思考事物的本質。
 事實上,我往往是喜歡女人的。我喜歡她們的反常規做法。我喜歡她們的完整性。我喜歡她們的默默無聞。我喜歡──但我不能一直這樣羅列下去。
 沒什麼比盲從別人的偏好更容易使人犯下致命錯誤的了。

目次

導讀
自己的房間
01
02
03
04
05
06
特別收錄〈應該怎麼讀一本書〉

書摘/試閱

1

你們或許要說,我們請你來談談女性與小說——但是,這與自己的房間有何關聯?
請容我慢慢細說。
你們邀請我來講「女性與小說」這個主題後,我就在河邊坐下,開始深思這兩個詞的涵義。要說這個主題,我也許可以點評一下芬妮‧伯尼1的小說,就珍‧奧斯汀2多說幾句,再把勃朗特姐妹3誇讚一番,並簡略形容一下冰雪覆蓋下的海沃斯牧師家;如有可能,再用幾句俏皮話評一評米特福德小姐4,再用幾句恭維的摘引,讓人想到喬治‧艾略特5,再提一下蓋斯凱爾夫人6,如此罷了,大致就能算講完了。但三思過後,又覺得這幾個字似乎並非如此簡單。
女性與小說,這個議題的意思可能是關於女性的,或許,你們的本意是要我談談女性應該是怎樣的人?也有可能是關於女性作家及其所寫的小說;又有可能是關於女性和那些以女性為題的小說;當然,也可能這三者兼而有之,成為無法區隔的大議題,你們是想請我從這個角度加以考慮。
但當我開始用這個思路,也似乎是最有趣的一個思路去思考時,卻很快發現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我將永遠無法得出結論。我也無法盡到一個講演者的首要責任——我認為,那就是在講完一小時後能給出一些金玉良言,足以讓你們的筆記本熠熠生輝,被永遠地供奉在壁爐臺上。
而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卻只是就一個微小的問題給出一個觀點:

女人想要寫小說,
她就必須有錢,
還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

如此一來,你們肯定會發現,諸如女性的天性、小說的真諦之類的大問題都將懸而未解。我推脫了責任,不去給這兩個問題下結論——就我而言,女性、小說,都仍是未解的疑難。
不過,為了加以彌補,我將盡力向你們說明:我是如何形成「房間和錢」這個觀點的。我將在諸位面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闡述自己一連串的思緒是如何歸結到這個想法的。如果我能把這種論調背後的種種想法或者說是種種偏見解釋清楚,你們也許就會發現,其中有涉及女性的部分,也有涉及小說的部分。
無論如何,誰都不能指望在某個備受爭議——任何牽涉到性別的問題都是如此——的議題上說出唯一的真相。我們只能如實展現自己何以得到並持有某種觀點,且不管那是什麼樣的觀點。對於聽眾,我們只能給出一種可能性:在瞭解講演的種種局限、成見和個人偏好之後,讓聽眾們得出自己的結論。
在這種語境下,小說所涵蓋的真相遠勝於事實。因此,我要充分利用身為小說家的所有自由和特權,先對你們講一講我來這裡前的兩天裡發生的事情——肩負著你們施加於我的沉重話題,我苦思冥想,任其在我的日常生活中隨時隨地引發思考。無需贅言,我接下去描述的場景純屬虛構:牛橋7是杜撰的,芬漢姆學院也一樣;所謂的「我」只是為了敘述方便而使用的人稱代詞,並非特指真實的某人。
我會信口開河,但也許會有部分真相混雜其中,要由你們把真相尋覓出來,再由你們決定其中是否有值得記取的真理。如果沒有,你們當然可以把這些話統統扔進廢紙簍,忘個一乾二淨。
好,那就來說說一兩個星期前的我(可以稱我為瑪麗‧伯頓,瑪麗‧西頓,瑪麗‧卡米克爾,或是任何你們中意的名字——這無關緊要)。
那是十月裡的一個好天氣,我坐在河邊,沉迷於思考。剛才提到的重負,也就是「女性與小說」這個激發出各種偏見和強烈情緒、亟待得出結論的主題,壓得我抬不起頭來。
就連我左右兩邊一叢叢不知名的灌木都閃耀著金黃與深紅的色彩,宛如在高熱的火焰中熾燃。對岸,柳樹垂楊低拂,似要哀泣到永遠。河水隨心所欲地倒映天空、小橋和河畔色澤火亮的樹葉,每當有大學生划船而過,倒影碎而復合,完好如初,好像那人從未來過。
坐在那裡,簡直可以從早到晚地沉迷於思索。
思索——這麼說算是抬舉吧——已將其釣線沉入涓涓溪流中了。一分鐘又一分鐘,它在此處的倒影、彼處的水草間晃動,隨水浮升又沉降,直到釣線那頭突然沉了一下——你們知道,就那麼輕輕一提。小心翼翼地收線,把凝聚上鉤的念頭釣上來,再小心翼翼地展開,鋪陳在草地上;哎呀,我的這個小念頭,看上去是那麼微小,那麼無足輕重,儼如一條小魚,小到老練的漁夫會把它丟回河裡,讓它再長大一點,有朝一日再釣來下鍋,才好大快朵頤。我不想現在就讓你們因這個念頭而傷腦筋,但如果你們留心,就能在我接下來的講說中發現它的蛛絲馬跡。
然而,不管它是何等渺小,卻終究有其神祕性——只要被放回腦海,它就立刻變得令人興奮,並且意義重大;它時而飛游,時而沉潛,從這裡那裡閃過,激蕩出一波波思緒的騷動,讓人實在沒辦法安靜地坐下去。
於是,我快步走起來,不知不覺間踏進了一塊草坪。就在那一瞬間,有個男人的身影挺立而出,攔住了我的去路。一開始我都沒反應過來,那個身穿圓擺外套、內襯正裝襯衣、怪模怪樣的傢伙是在衝我做手勢呢。他的表情又驚恐又憤慨。
與其說是理性幫到了我,不如說是本能讓我幡然醒悟:
他是學監,而我是個女人。
這裡是草坪,人行道在那邊呢。
只有研究員和學者們可以走這裡的草坪,而我該走的是碎石小路。
這些想法是在一瞬間發生的。等我重新走上石子路了,學監的手臂才放下來,神色也平和下來,一如往常了;雖說草坪是比石子路好走,但石子路也不至於造成多大的損害。但是,不管那些研究員和學者們是哪所學院的,我只有一件事要投訴:就為了保護他們這塊三百年來始終被養護平整的草皮,卻把我的小魚嚇跑了,蹤影全無。
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當時究竟是什麼樣的思緒讓我肆無忌憚地擅闖「禁地」?祥和的精神如天堂降下的祥雲,如果能駐留於某時某地,那就必然是在美好十月的清晨,降落在牛橋的校園和四方庭院之中。穿過一條條古老的長廊,徜徉於學院之間,現實的粗糲感似乎被磨滅了;身體彷彿置於一樽神奇的玻璃櫃裡,沒有聲音能傳進來,心神也遠離各種現實中的紛擾(只要別再踏入草坪),盡可自由遐想,沉溺於任何與此時此地相宜相契的深思。
不經意間,我偶然想起一篇提及長假時重遊牛橋的古老散文,繼而又想起那位散文作家查理斯‧蘭姆8——薩克萊9曾把蘭姆的一封信高舉齊額,尊稱他為「聖查理斯」。確實,在過世的前輩作家中(我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蘭姆算是最可親可近的一位,你會願意問他「請告訴我,您是如何寫好散文的?」之類的話。我覺得他的散文在很多方面甚至超越了麥克斯‧畢爾邦10的傑作,盡善盡美,因為他有狂野的想像力,那種天賦靈光迸發於字裡行間,有如閃電霹靂,固然會給文章帶去瑕疵和不足,卻還有詩意星光般閃耀。
蘭姆來到牛橋,差不多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他確實寫了那篇散文——標題我記不得了——文中提到他在這裡看到了米爾頓11的手寫詩稿。那首詩應該是《利西達斯》吧。蘭姆寫道,一想到《利西達斯》中的每一個字詞都可能不是現在這樣,他不禁深受震動。在蘭姆想來,即便只是想一想米爾頓改換了這首詩中的字詞,都像是一種褻瀆。這又讓我盡力去回憶《利西達斯》,猜一猜米爾頓改動的是哪個字詞,為什麼要那樣改,那應該會讓我樂在其中吧。
繼而,我又驀然想到:蘭姆看過的那份手稿近在眼前,不過幾百公尺遠;也就是說,我完全可以追隨蘭姆的足跡,徑直穿過四方庭院,去親眼看看那座珍藏寶物的舉世聞名的圖書館。
說去就去,就在我把這個想法付諸實施的時候還想到一件事:薩克萊的《艾斯芒德》手稿也保存在這座著名的圖書館裡。評論家們常把《艾斯芒德》譽為薩克萊最完美的小說。但在我的記憶裡,這本書的文體矯揉造作,刻意效仿了十八世紀的寫作風格,對作家而言更像是一種阻礙,除非,十八世紀的風格對薩克萊來說反而是自然而然的——若能看到手稿,細查這種刻意的改變是為了精緻的風格,還是為了充實意蘊,或許能證實這一點。
但若想去證實,還必須先敲定何為風格、何為意蘊,這個問題——剛想到這裡,我已經走到直通圖書館的大門口了。
我準是把門推開了,因為,立刻出現了一個守護天使般的人影擋在入口處,但他沒有天使般的純白羽翼,而是披著一襲純黑色的長袍;這位銀髮蒼蒼、面目和善的紳士不以為然地揮揮手,把我擋在門外,略有歉意地低聲告知:只有在本學院研究員的陪同之下,或持有介紹信的女士,才得入內。
舉世聞名的圖書館被一個女人咒駡,絲毫無礙於它依然是座舉世聞名的圖書館。莊嚴肅穆,備受仰慕,帶著安全無虞、深鎖於心扉的所有珍寶,它志滿意得地酣睡著,對我來說,它將如此沉睡到永遠。我惱怒地走下臺階時默默發誓:我決不會驚擾它的清夢,決不會再來請求它的優待。
距離午餐還有一個小時,我還能做什麼呢?在草地上散散步?到河邊坐坐?那天上午真是秋高氣爽,落葉繽紛,滿地飄紅,散步或閑坐都不算難事。
但有樂聲飄蕩耳際。應當是有人在做禮拜,或在舉行什麼慶典。當我經過小教堂時,門內的管風琴奏出了如怨如訴的壯麗旋律。在那寧謐的氛圍中,甚至連基督門徒的悲郁聽來都更像是對悲哀的懷緬,而非悲哀本身;甚至連古老的管風琴的哀訴都被那分寧謐層層裹住了。
即使有權入內,我也不願進去了,這一次,教堂執事恐怕也會攔下我,要我出示受洗證明或是本區主教開具的介紹信。反正,這些宏偉建築的外觀之美一如其內部。更何況,看看信眾聚集、進進出出、像一群蜜蜂在蜂房口忙忙碌碌,也挺有樂趣。他們大多披袍、戴帽,有人披著毛皮披肩,還有人坐在輪椅裡被推行,還有些人,雖未屆中年,卻已顯滄桑憔悴,形貌怪異,讓人想起在水族館的沙灘上費力爬行的巨蟹和鼇蝦。我斜倚在牆上,頓覺眼前的大學活像一個庇護所,稀有物種盡被收容,要是讓他們在河岸街12一帶自求生路,恐怕很快都會被淘汰。
一時間,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那些老學究們的陳年故事,但還沒來得及鼓起勇氣吹口哨——據說,有位老教授一聽到口哨聲就會狂奔——那些可敬的信眾都已進了教堂。只剩下小教堂的外牆可供觀瞻了。如你們所知,可以看到高高的穹頂和尖塔,像一艘永在航行卻永不能抵達的船,點亮暗夜,遠隔山頭仍遙遙可見。
不妨設想一下,曾幾何時,涵蓋齊整的草坪、恢宏的建築和這座小教堂在內的這個四方形大庭院,也不過是片沼澤,荒草飄搖,豬玀刨食。我猜想,必定曾有一群群牛馬從遙遠的鄉村拉來一車車石頭,然後工人們費盡千辛萬苦,自下而上一塊塊地壘砌灰色巨石,我才得以站在它們的蔭庇之下;繼而,畫師帶來彩色玻璃窗,裝嵌入框,泥瓦匠帶著泥刀鐵鏟,幾百年來忙於在穹頂上塗抹油灰水泥。每逢週六,必定有人從皮革錢袋裡倒出些金幣、銀幣,落在那些久遠年代的工匠們的掌心裡,好讓他們能去換酒水,在九柱球戲中消遣一夜。
我料想,必定要有流水般的金幣銀幣源源不斷地送到這庭院來,好讓石頭一車車運來,泥瓦工一天天勞作,整地、挖溝、掘地,還要鑿渠。而且,那是虔於信仰的年代,揮擲金銀打下深厚的根基,壘起巨石建築後,還要從國王、王后、王公貴族的金庫裡籌措到更多金銀,以不吝之姿投入建設,確保聖歌能在此唱誦,學識能在此傳授。土地一塊塊被賞賜,賦稅一筆筆被繳清。而當信仰時代過去,理性時代到來後,金銀錢財仍要如此滾滾而來——設立研究生的獎學金,資助講師們的職位,只不過,現在流入的金銀不是來自王公貴族的金庫了,而是商賈的錢櫃,還有那些靠製造業賺了大錢的工廠主們的腰包,他們要回饋教給他們一技之長的大學院校,便在遺囑中撥出鉅資,讓大學添置更多桌椅,請來更多講師,培養更多研究生。
由此,幾百年前荒草飄搖、豬玀刨食之地,如今便有了圖書館和實驗室,有了天文臺,玻璃架上還有昂貴的設備、精密的儀器。繞著庭院信步而行時,我深覺金銀夯實的地基著實深厚,毋庸置疑,人行小道堅實地鋪在野草之上。頭頂盤子的男人們步履匆忙,在樓梯間穿梭。花朵在掛於窗臺外的花籃裡炫麗盛放。留聲機放出響亮的旋律,從房間裡傳出來。
不去反思都不可能啊——但不管想到了什麼,也只能點到為止。鐘聲響了。是該去吃午飯的時間了。
有一件事很耐人尋味:小說家們總有辦法讓我們相信,一席午餐之所以令人回味,必定是因為有人妙語連珠,或有人舉止高明。但對於吃食本身,他們往往惜字如金。小說家們謹遵的俗套之一便是避而不談湯、鮭魚和鴨肉,好像湯、鮭魚和鴨肉根本就無關緊要,好像根本沒人吸過一口雪茄或喝過一杯紅酒。
不過,我要在此冒昧地違背這種俗套,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這頓午餐一上來就是盛在深盤裡的龍利魚,學院的廚師在上頭澆覆了一層雪白的奶油,零星露出些魚身的褐色,宛如雌鹿兩側的斑點。隨後的一道菜是鷓鴣,但你們千萬別以為那只是一對毫無裝飾的棕褐色小雞。這道鷓鴣肉非常豐盛,搭配了各種蘸醬和沙拉,有辛辣的,有香甜的,各自井然排列;配菜裡的馬鈴薯片薄如錢幣,但沒那麼硬;嫩嫩的小菜心像玫瑰花苞,但要更多汁、更美味。烤鷓鴣和配菜剛剛用完,靜候一旁的侍者——也許就是剛才那位學監,只不過換上了和顏悅色的姿態——就端上了甜品:用白餐巾圍繞著的糕點,糖霜如海浪翻捲。若稱其為布丁,會讓人誤以為它只是米和薯粉的混合物,那就未免委屈它了。
這一餐當中,酒杯時而泛起金黃色,時而泛出酒紅色;時而被添滿,時而被飲空。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我們的靈魂所在之地——脊背的中央——燃起了一團火焰,不是那種生硬刺眼的電光——那只是我們談吐時的脣舌間閃現的智慧靈光,而是在理性交匯時閃現的更深邃、更微妙、更幽明的濃金色光輝。
不必匆忙。不必火花四濺。不必成為別人,只需做自己。
我們都會升入天堂,范戴克13也會與我們為伴——換句話說,只要現在點上一支好菸,靠在窗邊的軟墊上,生活就會看似美好,回報何其甘甜,所抱怨的這個、哀怨的那個是多麼微不足道,坐擁志同道合的夥伴又是多麼值得讚美。
要是運氣好,手邊正巧擱著菸灰缸,就不必把菸灰彈出窗外;要是事實與此稍有不同,我大概就不會看到窗外的物事,譬如說:一隻沒有尾巴的貓。
這隻闖進我的視野、短了一截的小東西輕柔地穿過四方庭院,這景象無意間觸動了潛意識裡的認知,瞬間改變了我的心境。感覺像是有人放下了遮光簾。也許,讓人心醉神迷的酒力正在慢慢消解。顯然,那是若有所失的感覺,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我看著那隻曼島貓停在草坪的中央,好像它也在質問天地。但缺失的是什麼?不一樣的又是什麼?我一邊聽著旁人的交談,一邊默默自問。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不得不假想自己出離這個房間,回到過去,確切地說是回到戰前,假想自己置身於另一場在距此不遠的幾間屋子裡進行的、與此不同的午餐宴會,所有細節都與當下的不同。
我在想像時,賓客們正談得盡興,大部分人都很年輕,有女士,也有男士;他們談得很暢快,很投機,輕鬆又風趣。
我繼續假想,把這場聊天置於過去那場午餐閒聊的背景,彼此對照,我便毫不懷疑:這場就是那場的延續,堪稱其合法的繼承人。沒有改變,沒有不同,只不過我在這裡豎起耳朵,聽到的不只是他們在說什麼,還能聽出交談之外的低語,或者說是氣韻。沒錯,就是這個——不同之處。
戰前,人們在這樣的午餐會上聊的話題和當下的毫無二致,但聽起來會有所不同,因為在那時候,人們的談話會伴隨著一種低沉的韻律,不太清晰,但樂音起伏,令人激動,因此改變了言談本身的價值。
能為那些低吟般的語調配上文詞嗎?也許要有詩人助力。在我身旁放著一本書,我信手翻開就是丁尼生14的詩。我覺得他就是在吟唱:

一滴璀璨的淚珠落下
自門前怒放的西番蓮。
她來了,我的親愛,我的愛人;
她來了,我的生命,我的命定;
紅玫瑰在高喊,「她來了,她來了」;
白玫瑰在啜泣,「她來遲了」;
飛燕草在傾聽,「我聽到了,聽到了」;
而百合在低語,「我等。」

這是男士們在戰前的午餐宴席上所吟唱的嗎?女士們呢?

我的心如歌唱的鳥兒
巢棲溪畔的枝頭;
我的心如蘋果樹
累累果實壓彎了枝條;
我的心如七彩的貝殼
浮沉在平靜的海水中;
我心中的喜悅勝過這所有一切
因為我的愛人正走近我的身邊。

這是女士們在戰前的午餐宴席上所吟唱的嗎?
想到人們沉吟著這樣的字句,甚至是在戰前的午餐席間壓低了聲音念誦,實在覺得很滑稽,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還不得不指向草坪上的曼島貓,假裝是被它逗樂的;那可憐的小東西沒有尾巴,看起來確實有點荒誕。它是天生如此,還是在意外中失去了尾巴?雖然,據說曼島上是有天生無尾的貓,但為數甚少,遠不如大家以為的那麼多。那是一種奇特的動物,與其說它美,倒不如說是古怪。
就一條尾巴,有和沒有感覺截然不同,真是好奇怪啊——你們也知道,這類閒話通常是午餐曲終人散、大家取衣戴帽時會說的。
多謝東道主的盛情款待,這頓午餐一直吃到將近黃昏才散。美豔的十月天已西沉漸暮,我走在林蔭道上,秋葉紛紛落下。一扇又一扇大門似乎帶著溫柔的決絕在我身後關閉。數不清的學監將數不清的鑰匙塞進油潤的鎖眼裡,寶庫又將妥善無虞地安度一夜。
林蔭道盡頭有一條街——我忘記街名了——只要你沒有轉錯方向,沿著此路就能直通芬漢姆學院。不過,時間尚早。七點半後才會開始晚餐。其實,享用過那樣一頓午餐後,不吃晚餐也沒問題。
奇怪的是,那幾句詩在腦海中縈繞不去,腿腳也隨其韻律而律動——

一滴璀璨的淚珠落下
自門前怒放的西番蓮。
她來了,我的親愛,我的愛人。

詩句在我的血脈中歌唱著,我快步朝著海丁利15走。就在水花激濺在堤堰的地方,我的步履又換了另一種節奏:

我的心如歌唱的鳥兒
巢棲溪畔的枝頭;
我的心如蘋果樹
……

偉大的詩人!我放聲呼喊,就像人們會在暮色中呼喊。他們是多麼偉大的詩人啊!
把我們這個時代和過去對照比較,未免是有點荒謬、愚蠢的比法,但相形之下,我還是陡生某種妒羨之情;繼而又開始思忖,平心而論,誰能說出兩位在世詩人堪比當年那樣卓越的丁尼生和克莉斯緹娜‧羅塞蒂16?
顯然是不可能的,我凝望著泛著泡沫的河水,想到無人能與他們媲美。那時的詩歌可以讓人心悅誠服,原因就在於它歌頌了那時的人們曾有的情感(也許就是在戰前的午餐宴席上),所以,人們才能輕而易舉地產生共鳴,感同身受,不必費神去揣度那種情緒,也不用與我們當下會有的任何情緒相對照。而如今的詩人們表達的是由我們在當下生發、又被我們當下剝離的情感。
人們很難一眼就認清,還時常出於某些原因害怕面對這種情感的真相;人們會熱切地關注,嫉妒而猶疑地將其與自己熟悉的往日情懷相對照。所以,現代詩難懂,也因為這種難懂,不管是哪位優秀的現代詩人的傑作,人們也頂多只能記住兩行。也是因為這一點——我也記不住更多詩句——─我的觀點因為缺乏實例而顯得乏善可陳。
我繼續朝海丁利走去,卻依然在自問:為什麼我們的午餐宴席中不再有人低吟淺頌呢?為什麼阿爾弗雷德不再吟唱:

她來了,我的親愛,我的愛人;

為什麼克莉斯緹娜不再應和:

我心中的喜悅勝過這所有一切
因為我的愛人正走近我的身邊。

我們該把這歸咎於戰爭嗎?一九一四年八月的槍聲響起時,在男人和女人的眼中,彼此的面容是否明明白白地寫著:浪漫已被扼殺?在炮火中看到統治者們的嘴臉,確實令人震驚(女人們尤其是,因為她們對接受教育及其他始終保有幻想)。那些嘴臉太醜惡了——德國人、英國人、法國人——愚蠢至極。
但是,無論歸咎於何時何地何人,那曾燃起丁尼生和克莉斯緹娜‧羅塞蒂的激情,為愛人的到來忘情歌唱的美妙遐想,現已所剩無幾,和過去相比少太多了。我們只能去閱讀,去觀察,去傾聽,去回憶。
那麼,為什麼要說「歸咎」呢?如果那遐想本是幻覺,為何不索性去贊許那場浩劫——且不管該給它定什麼名稱——破滅了幻象,取而代之以真相?因為真相……這些省略號標注的是某個位置,我就是在那兒因探尋真相而錯過了通往芬漢姆的岔道。
是的,沒錯,我不斷自問:究竟何為真相,何為幻象?譬如說,這些人家最真實的一面是什麼呢?是此刻暮色中紅彤彤的窗扉,泛著朦朧又喜慶的光暈?還是清晨九點鐘散了一地的糖果和鞋帶,在鮮紅的朝陽中透露出的粗糙和邋遢?還有那一排排柳樹、河流和河畔的花園,此刻隱現在夜霧的籠罩中,但若豔陽普照,又將是一片金紅燦爛。那該如何界定它們的真相和幻象?
我就此略過糾結輾轉的千頭萬緒,省得讓你們傷腦筋。反正,在走到海丁利的那一路上,我並沒能得出什麼結論,只想請各位假想一下:我很快發現自己走錯路了,這才掉頭,重新走上通向芬漢姆的道路。
恰如之前所說,那是十月裡的一天,我可不敢貿然更改時節,去描繪懸垂在花園牆頭的丁香花、番紅花、鬱金香及其它春天才有的花卉,以免辱沒了你們對我的尊敬,以及小說的好名聲。小說必須忠於現實,愈是真實,小說就愈好——我們聽到的都是這種說法。
因此,此時仍是秋天,樹葉也仍然枯黃飄落,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只能是比先前凋落得更快了,因為現在已入夜(確切地說是七點二十三分),還起了微風(確切地說是西南風)。但總還有些不平凡的事情在進行中:

我的心如歌唱的鳥兒
巢棲溪畔的枝頭;
我的心如蘋果樹
累累果實壓彎了枝條……

這種虛妄的幻景宛如浮現在眼前,克莉斯緹娜‧羅塞蒂的詩可能要為此負一部分責任;這顯然是徹底的幻象——丁香在花園的牆頭搖曳,黃粉蝶翩翩然地飛來飛去,花粉飄揚在空中。不知從哪裡來的一陣風吹拂嫩葉,銀灰色閃動。那是日光與夜色交接的時刻,各種顏色兀自沉鬱,玻璃窗上的深紫和赤金濃墨重彩,像一顆難抑雀躍的心興奮跳動。
一時間,說不清道不明的,塵世之美盡然顯現,卻又倏忽幻滅(此時我推開花園的大門徑直走了進去,就因為有人粗心大意,沒有關門,而學監也不在附近);即將幻滅的塵世之美好比雙刃,一邊是笑聲,另一邊是悲苦,利刃劃過,心碎無數。
在我眼前,芬漢姆學院的花園沐浴在春天的暮光裡,野趣橫生,空曠開闊,高高的芒草間點綴著自由自在生發的黃水仙和藍鈴花,也許,即便在最美的花期裡它們也是紛亂無序的,更何況現在秋風四起,它們拽著根莖肆意搖曳。學院大樓上的窗戶錯落有致,宛如船窗,浮沉在起起伏伏的紅磚間,春天的雲朵輕快地掠過,在窗上投下時而鮮黃嬌嫩、時而銀光閃閃的光影。
有人躺在吊床裡,還有人在草叢中飛奔——沒有人去攔下她嗎?如此的光影中,她們也如幻影,像是憑空猜想的,也像親眼見到的;還有人在露臺上,像是出來呼吸新鮮空氣,探出身子俯瞰花園,那身影傾身向前,令人敬畏卻也謙卑,她有著飽滿的前額,穿著破舊的衣裙——會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學者嗎?會是哈里森17本人嗎?
一切都很黯淡,卻又那麼強烈,好像黃昏為花園籠上的薄紗已被星光或利劍劃成了碎片——可怕的現實從春天的心窩裡一躍而出,閃出一道寒光,因為青春——
我的湯來了。晚餐設在寬敞的大餐廳裡。其實,還是十月的夜晚,根本不是春天。大家集聚在大餐廳裡。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湯端上來了。普普通通的肉湯。湯裡沒有任何撩動遐想的東西,清可見底,盤底若有花紋,多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盤子裡並沒有花紋。盤子是素色的。接著端上來的是牛肉配青菜馬鈴薯——最家常的菜式,讓人聯想到泥濘的菜場,牛的後臀肉,菜心的枯黃色蔫葉邊,提著編織袋的女人們在週一的大清早和攤主討價還價。我沒有理由抱怨飲食,因為三餐不愁,分量充足,再說了,煤礦工人吃的遠不如這些。
梅乾和蛋奶糕也上來了。若是有人抱怨,哪怕有蛋奶糕來潤軟,梅子也還是拿不出手的菜(甚至算不上水果):纖維太多,像守財奴乾巴巴的心,汁液卻太少,像流淌在一輩子都捨不得吃飽、喝足、穿暖,更捨不得去施捨窮人的守財奴身體裡的血,那麼,這個人也該想到,還有些人慈悲為懷,哪怕只是梅乾,也能笑納。接著端上來的是餅乾和乳酪,這時候,大家頻繁地把水罐傳來傳去,因為餅乾本來就很乾,而這些餅乾是乾硬到骨子裡去了。
餐點全部上完了。晚餐到此結束。每個人都把椅子吱吱嘎嘎地從桌旁推開,彈簧門砰砰地開開關關,大餐廳被收拾一空,一丁點吃食的影子都沒有了,毫無疑問已準備就緒——就等著明天的早餐了。
樓下的走廊裡、樓上的樓梯上,到處都能看到英國青年們打打鬧鬧,隨興歌唱。而一位客人,一個外人(我在芬漢姆學院也好,在三一學院、薩默維爾、格頓、紐納姆或是基督堂學院也好,都沒有學生的資格)難道可以直言「晚餐不夠好」或是問一句「我們不能在這裡單獨用餐嗎?」(我和瑪麗‧西頓已回到了她的客廳裡),其實在外人看來,這裡明明是歡聲笑語,生機勃勃,要是我說出那種話,豈不像是在暗中猜度這裡的家底?不行,這樣的話是說不出口的。
坦白說,一時間連交談都有點意興闌珊了。人體結構天生如此,身、心、腦渾然一體,無法分裝於分割明晰的部位,毫無疑問,再過百萬年也依然如此,所以,美餐對交談至關重要。人只要吃不好,就不能好好思考、好好戀愛、好好睡覺;若是吃不好,決然辦不到。心胸深處的那盞明燈不是靠牛肉和梅乾點亮的。我們或許都能升上天堂,也希望范戴克就在下個街角等候我們——這就是一日辛勞後,牛肉和梅乾滋養出來的有所限制的、沒有把握的心智狀態。
幸好,我這位教科學的朋友在櫥櫃裡擱了一小樽酒和幾只小酒杯(但本該有龍利魚和鷓鴣相配才好啊),我們才得以圍坐爐火,彌補這一天下來的些許折損。不到兩分鐘,我們的話匣子便打開了,獨自一人時,腦子裡難免胡思亂想,遇到久別重逢的朋友,自然會盡情閒聊那些感興趣的事——怎麼有人結了婚,另一個卻還沒;有人這麼想,還有人那麼想;有人見多識廣,飛黃騰達,還有人卻每況愈下,令人咋舌;凡此種種,一旦開聊,就難免議論人性,評說我們所處的世道。
就在如此閒聊時,我暗自羞愧地發現自己心不在焉,任由話題自生自滅。別人可能在談西班牙或葡萄牙、書籍或賽馬,但真正的趣味並不在這些話題本身,而落在五百年前的泥瓦匠們在高聳的屋頂上忙碌的畫面上。王公貴族帶來大袋大袋的錢財,傾倒在土地上;這情景總會生動地浮現在我心頭,而與之並列的是:皮包骨頭的母牛、泥濘的菜場、枯黃的青菜、乾巴巴的老人心臟。這兩幅畫面,既不相關也無聯繫,看似荒誕得毫無意義,卻總是同時出現,競相對照,令我無可奈何,只得聽之任之。除非徹底扭轉話鋒,否則,最好的做法莫過於直抒胸臆,要是運氣好,我披露的想法就會像先王的頭骨,在溫莎古堡的皇家棺墓被打開時,瞬間褪色並粉碎。
於是,我三言兩語地對西頓小姐描述了泥瓦匠們多年來在小教堂的屋頂勞作,國王、王后和王公貴族們將整袋整袋的金幣銀幣扛在肩上,鏟翻泥地,傾倒入土;繼而,根據我的猜想,我們這個時代的金融大亨再把支票和債券投進了前人曾經藏金埋銀的地方。
我說,那些財富都在那幾所學院的地底下;不過,我們所在的這所學院呢?在華麗的紅磚牆下、花園中未經修刈的野草下,又埋藏著什麼呢?在我們餐桌上那些素樸至極的瓷盤背後,還有(沒等我住嘴,就已脫口而出了)那些牛肉、蛋奶糕、梅乾的背後,又蘊藏著什麼樣的力量呢?
喔,瑪麗‧西頓說,那是在一八六○年前後吧——噢!這事你也是知道的,她有點厭倦地說道。我猜想,是因為講了太多次了。
但她又對我講了一遍——房間早先是用租的,委員會召開了,寫好位址的幾封信發出去了,公告起草好了;會議一場接一場,一封封信被宣讀,某某人承諾了捐贈數目;相反,也有某位先生一個錢子都不肯出;《星期六評論》出言不遜。我們去哪裡籌筆錢來租辦公室?要不要辦場義賣?不能找個漂亮女生來撐門面嗎?讓我們看看約翰‧斯圖亞特‧密爾18對這事有何高見。有沒有人能說服某報的編輯刊出我們的公開信?能不能找到某夫人,為這封信簽個名?某夫人恰好出城了。六十年前,事情就是這樣辦成的,千辛萬苦,耗費了不少時間。經過了長期努力,費盡周折,才最終籌到了三萬英鎊*。
顯而易見,她說,我們供不起美酒和鷓鴣,雇不起頭頂托盤的男僕,也沒有沙發和單獨的房間。「安逸舒適,」她引述了某本書上的一句話,「只能等日後再說了。」**
我想到那些女人年復一年辛勤勞作,要湊齊兩千英鎊都很難,最終卻竭盡所能地籌來了三萬英鎊,實在忍不住蔑視我們女性群體的貧困,這是理應被譴責的狀況。我們的母親都做什麼去了,為什麼沒給我們留下一筆錢?忙著塗脂抹粉嗎?盯著商店的櫥窗嗎?在蒙特卡羅的豔陽下招搖擺闊?
壁爐臺上擺著幾張照片,瑪麗的媽媽——假定照片中的人就是她——或許會在閒暇時揮霍享樂(她為教會牧師生了十三個孩子),倘若真是這樣,那些享樂的日子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驕奢歡愉的痕跡。她看上去平淡無奇,只是個披著格子披肩、別著雕花大胸針的老太太。她坐在籐椅裡,逗著一條長耳獵犬看向鏡頭,表情喜悅,也有點緊張,因為她知道,快門按下去的時候,獵犬肯定會動成模糊的一團。
如果她當初投身實業,開辦人造絲工廠,或是從商,成為玩轉證券市場的富豪;如果她能為芬漢姆學院留下二三十萬英鎊,我們今晚就會何等安逸啊,話題也將是考古學、植物學、人類學、物理學,探討原子、數學、天文、相對論或地理學的奧妙。
 要是西頓夫人和她的母親,以及她母親的母親,都學會賺錢這門偉大的藝術,並像她們的父親與祖父們先前做的那樣,把她們的財富留下來,專為女同胞們設立研究員和講師職位、設立獎金和獎學金,那該多好啊!我們就可以在這裡單獨享用一頓像樣的珍禽和美酒,也可以用算不上奢望的自信,去憧憬愉快而體面的一生,在某個慷慨捐贈的職位裡盡享蔭庇。我們可以去探險,也可以寫作,在古蹟和勝地信步遊蕩,坐在帕德嫩神廟的階梯上沉思,也可以早上十點準時去辦公室,下午四點半悠閒地回家,寫一首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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