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謎蹤

一、失蹤

夕陽已經落到山頭，天空像被抹了奶油似的，暈黃的色調，像塗在麵包上的瑪琪琳，讓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挖一口來吃。　

而公園裡面，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在走動。

「媽媽，我再玩一下下好不好？」一個穿著附近幼稚園制服的小男孩，坐在鞦韆上，要求著在他身邊的年輕少婦。

「可是很晚了耶！」

「不管，我要玩！我要玩！」達不到目的的小男孩，開始哇哇大叫起來。

「小寄，不要這樣子……」面對小男孩的任性，年輕少婦有些無措。

「人家要玩嘛！嗚……我要玩！我——要——玩！」被慣壞的小男孩開始放聲大哭，甚至敞開喉嚨，高聲尖叫起來，惹得公園裡僅存的幾名人士往這裡觀看，慌得少婦連忙安撫：

「好、好，我們再玩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喔！」

一得到應允，原本涕淚縱橫的臉蛋，立刻破涕為笑。

「好。」

「那我們再五分鐘，再五分鐘就要回家了喔！」少婦特地加強語氣，以免他又生變。

「知道了啦！」卻是滿不在乎。

小男孩開心地繼續盪著鞦韆，他的笑聲在公園裡迴響，跟剛才放聲大哭的模樣有如天壤之別。

少婦望著小男孩，只能嘆了口氣。

太寵他了吧？她也知道，不過在懷他的時候差點流產，於是對這腹內的寶寶，只期盼他能平平安安產下，其餘的，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因為差點失去，所以格外珍惜，於是也就順著他了。

「莊太太，還沒回家啊？」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過來，看著少婦跟在盪鞦韆的小孩，似乎頗為訝異。

「陳太太，妳怎麼在這？剛剛不是回家了嗎？」

「我要做飯，結果忘了買蔥，只好再出來買，」中年女人看了離開鞦韆，正往溜滑梯跑去的小孩一眼，「妳不用煮飯嗎？」

「呃……我晚一點再煮。」少婦不好跟他人講，是因為小孩的任性，所以她遲至現在還沒有回家。

「還可以晚點煮飯呀？妳真好命，哪像我，時間一到就得回去煮飯，要不然我家那個老不死的，一定又會碎碎唸個不停。」中年女人看著年輕少婦，有些欣羨地道。

「沒有那麼糟糕啦！」年輕少婦安慰著她，看了從溜滑梯後面爬上樓梯的小男孩一眼，再回過頭對中年女人講話。

「我們家那個啊！如果不準時開飯，火氣會特別大，我現在買東西再回去煮飯，一定會被他罵。好了，我得走了，下次再聊啊！」

「嗯，下次見。」瞄了一下小男孩，他正在溜滑梯上，準備下去。

「我走了，再見。」

少婦轉過頭回來，對著中年女人揮手：「再見。」

中年女人離開了，不過兩秒鐘的時間，少婦回過頭，看到溜滑梯上面——空盪盪的，沒有人，小男孩不在那裡。

不在溜滑梯，那在盪鞦韆那邊吧？少婦將頭轉向另外一邊，也沒有人。

偌大的公園裡，視線可及之處，都沒有小男孩的蹤影。

「小寄！」少婦大喊。

沒有回答。

公園並不算小，空間也相當寬闊，舉目望去，只見公園裡的遊樂設施，還有高聳的樹木和寬敞的草皮，但那都不妨礙視線，要找一個人，並沒那麼困難。

「小寄！」

少婦走到溜滑梯的另外一側，也沒有人在，甚至溜滑梯的樓梯底下，也沒有蹤跡。

除了她之外，公園裡已無人影。

於是，她開始打顫。

小孩呢？她的小孩呢？不過是短短兩秒，不過是打個招呼的時間，她的小孩——就不見了？少婦再也壓抑不了恐懼，放聲大叫：

「小寄——小寄——」

垃圾桶後面，沒有人；公園裡的幾棵大樹後面，也沒有人；籃球場上更沒有蹤影；涼亭也沒有小男孩的下落。

「小寄——小寄——出來！別再玩了，小寄！」少婦扯開喉嚨大喊，想要把惡作劇的小男孩找出來，但都沒有得到回應。

「小寄——」

尋找的聲音變得十分焦急、倉皇，甚至開始帶著哭音，少婦的聲音被風吹落在公園裡的每個角落，卻傳不到小男孩的耳朵裡……

找不到小孩，少婦慌張恐懼，聲音變得十分淒厲：

「小——寄——」

※ ※ ※

一個月後

「就是那個莊太太嗎？」

「對啊！真可憐，小孩子在公園裡不見了。」

「真的嗎？怎麼不見的？」

「聽說是在溜滑梯的時候不見的，我看一定是她沒注意，小孩子才會不見。要不然這麼大一個小孩，怎麼可能被抱走還不知道？」

「哎呀！一定是太粗心了，妳看她那麼年輕，怎麼會顧小孩？搞不好連自己都不會照顧呢！」

「是啊是啊！ 」

一群帶著小孩到公園遊玩的婆婆媽媽，嘰哩呱啦地聊天，而坐在椅子上的少婦，她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眼窩凹陷下去，皮膚也變得蠟黃，無助地看著公園裡的小孩。

當她們發現少婦朝這邊走過來時，一群刻薄的嘴巴都閉上了。

「妳有沒有看到我的小孩？」少婦怯怯地問道。

「沒有。」被點名的婦人，搖了搖頭。

「妳有沒有看到我的小孩？」少婦又朝另外一個婦人詢問，另外一個婦人拿起手機，假裝講電話。

「妳有沒有——」

「對不起，沒有……那個……我還有事，得回去了。」

「是啊是啊！我們得回去了。」於是原本論人是非、道人長短的八卦一族，帶著被窺破壞事的狼狽，還有使不上力的同情，全都鳥獸散了。

看著離去的眾人，少婦呆滯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後，她蹣跚地回到椅子上，繼續等候。

等待著奇蹟出現。

※ ※ ※

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帶兒子去公園的話……又或者，她沒有一時心軟，而放兒子繼續玩耍的話，今天……就會不一樣了吧？

少婦捧著臉頰，悔恨不已。

已經過了多久？一個月了吧？兒子依舊沒有出現，她失望、傷心、自責、悔恨，連丈夫也不諒解她，這陣子都早出晚歸。

空曠的房子，沒有兒子的笑聲……

已經習慣兒子的哭鬧、嘻笑，如今卻一下子抽離了生命，少婦幾欲崩潰，看著其他東奔西跑的小孩子，不論是跑步、騎腳踏車，還是玩溜滑梯、盪鞦韆，都有兒子的影子存在……

幾乎不能呼吸……他們每個都是他，卻又不是他。

噬人的焦灼折磨著少婦，像把看不見的火焚燒著，從心靈裡煎熬出來的毒素，一點一滴滲透她的生命、她的精神，包括她的思緒。

「孩子……我的孩子……」

離開沒有孩子的家中，少婦在公園尋找兒子的下落，而每個玩耍的孩童，落到她的眼底，都成了帶刺的天使，不斷刺激她的神經。

「小寄……小寄……」

少婦在公園裡尋覓，尋覓著每一個可能性。

然而每一次的落空、每一次的失望，都在打擊著已經脆弱不堪的心靈，少婦迫切地想要尋回一個孩子，想要填補胸口那越來越大的洞。

「小寄……小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