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芬（簡體書）

她其實不叫約瑟芬，也不姓約翰德松。

她真正的名字是安娜·格魯。

如果合適的話，這的確是個相當好聽的名字。不過約瑟芬覺得自己太小了，起一個安娜·格魯這樣的名字，就好像把腳套進一雙尺碼過大的鞋子裡，走起路來晃蕩來晃蕩去，總也不跟腳。所以只好把鞋收進衣櫥，等腳長大了再穿。

要是名字一時半會兒不合身，也可以暫時擱置不用。反正約瑟芬是這麼做的。

她學會了安娜·格魯這幾個字，然後用大寫字母寫在一只紙箱的底部，蓋好蓋子，藏進衣櫥的最深處。

衣櫥裡放著安娜·格魯的名字，等她長大了再用。在此之前，她必須叫另一個名字！反正名字多的是，一點兒也不難找。

名字最好不要和別人重樣，至於姓氏嘛，和大家一樣也沒關係。

約瑟芬這個名字不錯，村裡沒人這麼叫。

不過，姓約翰松或安德松的人就多得去了，合在一起就是約翰德松，這樣她的姓氏就比別人的長了一倍。

約瑟芬·約翰德松—— 一個既好聽又有趣的名字，論誰都會喜歡。

約瑟芬這個名字是獨一無二的，但約翰德松的姓氏卻將她和成千上萬的人緊密聯系在一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約瑟芬·約翰德松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安娜·格魯已經不存在了，早被她拋到腦後去了。

約瑟芬住在牧師公館裡，負責膳食的廚娘名叫曼達，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趁著揉面、發面或者攪拌湯汁的時候，曼達經常告訴約瑟芬一些奇聞逸事——大多關於世界和人類。

有的時候她會說，世界是那麼宏大，而人類是如此渺小。而且，她往往會用一些高深莫測的詞匯來描述世界的浩瀚無垠，以及人類的微不足道。

每一次，約瑟芬都會聽得入了迷。要理解曼達的意思可不簡單。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曼達一點兒都不渺小。確切說，在整個牧師公館裡，就沒有人比她更大了。曼達有著約瑟芬所見過最厚實、最強壯的胳膊，不過她還是言之鑿鑿地表示，自己不過是地球上的一只小蚊子，一只弱不禁風的小爬蟲，一個小點兒。

約瑟芬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曼達。她的確像一個圓溜溜的點兒，可絕不是什麼小點兒。至於弱不禁風，約瑟芬實在沒辦法將這個形容詞和曼達聯系起來。而且，曼達的聲音也不是蚊子一樣的嗡嗡聲，她一說話，整個牧師公館都能聽得見。

曼達的身上有著太多解不開的謎團。

還有一次，她長吁短嘆地感慨說，整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小了。她翻看報紙的時候常常會有這類感慨。

“整個世界正在縮小？”約瑟芬問。

“沒錯，”曼達說，“整個世界越縮越小。”

“就像我的藍毛衣，一洗就會縮水那樣？”

“差不多吧……”

這話說得實在讓人心驚膽戰。那件藍毛衣縮水太嚴重，約瑟芬早就不能穿了。所以整個世界也會變成那樣嗎？

“我們還能生活嗎，曼達？”約瑟芬擔憂地問。

“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世界越縮越小嗎，那我們住的地方還夠嗎？”

“這個嘛，”曼達顧左右而言他，“約瑟芬，你這小腦瓜轉得還真快。”

接著，曼達又埋頭繼續翻看報紙，約瑟芬急了。“那我們該怎麼辦？”她一邊說一邊扯開曼達手中的報紙，“我們要沒地方住了可怎麼辦？”

曼達的眼鏡順著鼻梁滑了下來，她一臉篤定地看著約瑟芬。

“別擔心，約瑟芬。”她說，“我們也會跟著一起縮小的。”

約瑟芬睜大眼睛，瞪著曼達魁梧的身軀。“曼達，你也會縮小嗎？”

“那當然。”曼達說，“地球不過是蔚藍宇宙中一顆很小很小的星星，而我們都是一粒一粒的微小塵埃。說不定哪天，我們會飛到月亮上去，誰知道呢……”

曼達和約瑟芬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在牧師公館裡談天說地。約瑟芬越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有多麼不可思議。人類永遠無法窺見它的真實面目。比如，大家都說，地球是一個圓球，可約瑟芬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平的。無論是大是小，是圓是方，有一點是肯定的：地球很古老。教堂也很古老，古老到誰都不知道它的建筑年代。

“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費腦筋，”這是曼達的理論，“像這種古老的教堂，根本就不是人類建造出來的，而是自己長出來的。看看教堂的尖頂！像不像從地裡直接冒出來一樣？”

說得沒錯，的確很像。

教堂就位於馬路對面。教堂旁邊豎立著一座鐘樓，裡面的兩座鐘被叮叮當當敲響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都跟著震動起來，鐘聲像波浪一般傳到村裡的各個角落，就這樣日復一日過了幾百年。天氣晴朗時，鐘聲會顯得格外清亮，仿佛一只燕子直衝云霄；天氣陰沉時，鐘聲也跟著沉悶起來，仿佛山坡背後的陣陣雷聲。

約瑟芬並不害怕鐘聲。自打出生起，她就聽著鐘聲叮叮當當，早就習慣了。

教堂後面有一塊草地，那上面開著很多像鐘一樣的小花，它們藍瑩瑩的，靜悄悄地搖晃著腦袋。不過約瑟芬說，自己能聽見它們的聲音。這裡就是人們所說的鐘樓草地，草地上每年都會長出新的小草，開出新的小花。

除此之外，別的一切都很古老，比如林蔭道上的椴樹和牧場上的橡樹。那棵橡樹肯定已經上了年紀，樹幹上還有一個大洞。

當然，牧師公館也很古老……不光外觀，室內的陳設也是如此—— 約瑟芬睡覺的床、坐的椅子、桌子、沙發和她房間裡的柜子，一切的一切都很古老。

還有曼達。有的時候，家裡人管她叫老曼達。

約瑟芬有六個哥哥姐姐，他們已經長大成年，陸續離開了牧師公館—— 除了阿格涅塔，不過她也快要結婚而搬出去住了。

要是不清楚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別人肯定以為，這些都是約瑟芬的叔叔或姨媽。哥哥姐姐的年齡都很大了，而約瑟芬只有六歲，到冬天才滿七歲。

約瑟芬的個頭也很小，誰都不相信她到秋天就要上學了。不過，等著瞧吧！

要是不能上學可就糟了。因為按照輩分來說，約瑟芬已經是姨媽兼姑媽了！而且侄子侄女的年齡還比自己大！哥哥姐姐的好幾個孩子都已經是小學生了，可他們的姨媽或姑媽還沒上學，這算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