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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詩詞的女兒-葉嘉瑩
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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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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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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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輕科幻外衣下,以女性議題影射現實社會的殘酷
★囊括各文學獎的醫師小說家首部長篇小說
★插畫家貞尼鹹粥絕美封面+全彩拉頁

少女系反烏托邦小說
當海平面上升
生存的唯一路徑是垂直的

島嶼不斷被海水淹沒
她們只能攀爬
並把人踩下

作家 吳曉樂
作家 蔣亞妮
作家 追奇
全方位藝人 夏宇童
導演 王威翔
導演 連奕琦
少女心推薦

海水淹上來了,也淹沒了她們的夢想
生存是牢籠,但牢籠外除了海,還有什麼?

在海平面大幅上升的年代,群島國度的地圖上有四種顏色。
黑色是已淹沒的島嶼。綠色、黃色和紅色,則代表著各地區未來消失的危險性。群島國度的國民,相對應也被分成三種:健康手環的顏色,決定了他們能在哪區生活,夠不夠格待在安全高地。
氣候難民江鯉庭和林鳶,在蕉洱島淹沒後,重新被分配至綠區,進入培育菁英的學校:垂直農場附屬學校求學。在這裡,學業、外貌、家世、友誼都是籌碼;為了保有一席安全的居所,單純的校園同時也是殘酷的生存戰場。
江鯉庭一直以為獲得了綠區的居住資格,她就能擺脫過去,自由地生活。但當她們加入了「女神的幫派」――嚴格來說,是成為「女神的跟班」――後,不得不加入了少女間爾虞我詐的遊戲。而「女神」金幼鸞與「女王」馬可薇二人,更是這人際風暴的核心……

在少女的世界裡,友誼是一種武器──建立和破壞,都可以用來攻擊
兩個少女成為「我們」,能直率付出,並感受到對方的愛。
三位少女等於二加一,沒人想當那個一。
四個少女像蟒蛇孵了一窩蛋:無人知道心懷鬼胎的小蛇們,何時會破殼而出――

作者簡介

巫玠竺
現職醫師,臺北醫學大學醫學系畢業。2014年獲得金車奇幻小說獎首獎,也曾獲新北市文學獎、磺溪文學獎、吳濁流文藝獎等。

目次

Part 1 江鯉庭
Part 2 林鳶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07
江鯉庭搭上電梯,抵達北側七樓。她著急地衝到教室後門,探頭探腦地向裡頭窺探。
教室頗大,長成一個半橢圓形的模樣;江鯉庭倒沒想到今天這堂課上會如此多人,似乎是許多班併在了一起上課,因為她見著了好幾張平常沒看過的臉孔。江鯉庭藏在門框後頭評估了半天,也無法確定究竟哪裡有空位。萬不得已,她只好直接蹲低身子,竄至教室最末排,對著坐在長椅尾端的男孩低語道:坐進去點。男孩不滿地嘟噥了一聲,即使不情願,他依舊照著江鯉庭的意思,挪了挪他的屁股。
長椅上原先就坐滿了人,跟著同排其他人也被迫調整了下座位,於是短暫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正坐在教室最前頭的馬可薇,理應不受這擾動所影響──她卻直覺性地回過頭來,銳利的眼神在江鯉庭四周掃射,就像老鷹一般。江鯉庭前頭坐了個梳兩條麻花辮的女孩──見著了馬可薇的眼神,輕輕對她點了點頭,以手勢對她通風報信。馬可薇終於確認了誰是始作俑者,她用那雙清冷的長眼,惡狠狠地瞪了瞪江鯉庭。
江鯉庭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當下,她的注意力全被講臺上的人給吸走了──那個同樣散發著萬丈光芒的男孩,就像是異性版本的金幼鸞。他的空氣瀏海留得有些長,因此眉毛被遮住了大半,兩側頭髮則理得有些短。皮膚猶如少女般白皙,白裡又透著紅發著光;身材並不算魁梧,特別是他穿了件過分貼身的尼龍長褲,於是下身看來十分單薄。但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一雙桃花眼並不大,但細長地像隻貓,眼尾上揚,瞳仁裡黑白不算太分明,但笑起來時,眼睛會瞇成彎彎的月牙。江鯉庭想,他的睫毛看來是不是都比自己的長了──即使男孩並非衝著她笑,她依舊會被笑得臉紅心跳。
男孩站在臺上,正在講解似乎是老師點到讓他回答的問題。江鯉庭花痴一般,只顧著盯住他豐潤的嘴唇開闔,像即將被品嘗的扇貝。
「很好金長鴿。我們今天就先到這兒,大家下課吧。」
江鯉庭在教室裡並沒坐多久,代表今天她在南側販賣部,的確耽擱了不少時間。而此時她也才意識到,自己的麻煩究竟長成什麼模樣。馬可薇正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由教室最前頭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金幼鸞悠悠地跟在她後頭,淡藍色的蕾絲裙擺隨著步伐搖曳,林鳶則落在最後面,隔了前頭二人一小段距離。
「喂,妳,新來的!今天為什麼這麼晚進教室?上課時間跑去販賣部,是去做什麼了?」
馬可薇站得離江鯉庭太近了,近到江鯉庭可以聞見對方身上淡淡的柔軟精香氛;她必須逼迫自己鼓足勇氣,才能克制住不要從馬可薇面前逃跑。馬可薇實際上也算個非常漂亮的女生──至少與江鯉庭自己相較,馬可薇的美貌很足以拿來說嘴。但只要金幼鸞站在任何人附近,瞬間都變得那麼不值一哂。金幼鸞站得離她們有一小段距離,正漫不經心地以手指捲著自己的長捲髮。她的身高足足高出馬可薇一個頭,於是視線輕而易舉地就越過了肩頭,仙氣逼人的臉龐若有所思,恍若不與江鯉庭存在同個時空裡。
「我……」
江鯉庭答不上話來。王二董上午說的話震撼了她,她突然意識到,畢竟她仍是個外來者,垂直農場與學校裡有許多明著暗著的規矩,她依舊是不夠清楚;再加上此刻,馬可薇已經知道她去過販賣部,這暗示了馬可薇是班代──江鯉庭不禁更怕她了。
原本落後的林鳶此刻已走至她們三人身旁,站在金幼鸞身後;可她彷彿置身事外,沒有想加入討論的意圖。雖說幫江鯉庭說話、或者救場,都不是她的責任,但至少她可以圓滑地介紹說:江鯉庭是她在老家蕉洱島的朋友。賣一下林鳶這新室友的人情,對馬可薇來說,也不為過吧?
「妳知道,上課遲到或翹課,都會被扣分的。」馬可薇表情嚴厲,她說話的語速極快,於是聽起來像在微微喘息。「而且不光是扣妳個人的分數,妳的小組也會被牽連。」
如果是在以前,這種時候林鳶會為她出頭的;她會站到江鯉庭面前,代替她向馬可薇解釋。可她今天卻默不吭聲──江鯉庭的視線從馬可薇身上跳至金幼鸞,再游離至林鳶──林鳶的眼光避開她,猶如一隻蝴蝶安靜地停歇在金幼鸞的左肩上。是因為馬可薇的緣故嗎?還是因為金幼鸞?江鯉庭搞不清楚,搞不清楚為何林鳶不似以往,刻意在這些女孩面前表現得如此低調?
「她今天早上不大舒服,所以遲進教室了。對吧,庭庭?妳現在身體有好些了嗎?」
李知鳩不知自何處冒了出來,急急地替江鯉庭說話,原來現在連李知鳩都開始喊她庭庭了。理論上,江鯉庭該為李知鳩趕忙替她出頭的這個舉措,而感到感動,但當她注視著李知鳩那張不夠討喜的臉──李知鳩現在正仰著臉,這使她面上所有的蛛絲馬跡,都讓江鯉庭瞧得一清二楚:那雙下垂的八字眉,額頭上新舊雜陳冒出來的痘子,嘴唇上生長得太茂盛的汗毛。然後江鯉庭留意到馬可薇的表情──幾乎就在李知鳩插嘴的瞬間,就由只是不耐煩,轉變為不屑。
江鯉庭立刻就讀明白了馬可薇的那種神情,那種「哦,原來妳們是朋友啊。」「原來妳們是同一類人。」的表情。
根本上,這種事不能算成李知鳩該背的鍋。少女們總是彼此評分、論斷別人,再藉著自己能與怎樣分數的人混在一起,以此為憑據,認識自己。少女們的閨蜜就像一面鏡子,是一張評量表,反映她們自身的價值。於是少女們的友誼,大多是有階級的:金幼鸞與馬可薇毫無疑問的,處於金字塔的頂端,而李知鳩也許是先天不力,受矚目的程度就是這麼邊緣。至於初來乍到的江鯉庭,她的分數則還是個未決的問號──所有人都在觀察她,打量她,嗯,她長得不是太好看,但她很有料嗎?她有趣嗎?她很聰明嗎?她的成績很好嗎?她能交到怎樣等級的朋友呢?
對於十分擔心自己會落單的江鯉庭來說,這幾乎是一個攸關生死的關卡。而她開局不利,竟一開始,就抽到李知鳩這個室友;於是她早已暗自決定,在公眾場合,至少得盡量切割李知鳩。她不想被李知鳩利用,先被冠上一個「李知鳩閨蜜」的頭銜,否則,之後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讓自己在學校不好過。
「不,我騙妳的,知鳩。我不過想暫時擁有自己的獨處時間罷了。」
江鯉庭就像被馬可薇傳染般,在大家面前,立馬就對李知鳩視如敝屣;這種見風使舵的本事,幾乎可算是鑲嵌在少女們體內的本能。
李知鳩臉唰的一聲變得蒼白,然後一會兒又脹得如豬肝般,眼角的眼淚就快衝出來。
「為什麼要騙我呢?我今早真的很擔心!」
「抱歉了,因為妳有些黏人。」
一旁圍觀的學生頗多,有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些許是沒料到江鯉庭這麼直白。江鯉庭倒覺得自己還頗委婉了,她心底就仍期望自己是不殘忍的,她對自我的角色設定,依舊是個甜美、好相處的乖女孩。
江鯉庭將目光射向了林鳶,那目光裡帶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雖說江鯉庭的內心仍舊有著膽怯,但她如此直率地闡明想法,林鳶終究是不得不看向江鯉庭,被迫看向這場戰局,眼裡滿是詫異。另一個因為江鯉庭那句「太黏人」而被吸引來注意力的,還有一直在旁冷淡看戲的金幼鸞。
金幼鸞不說話,逕直地越過站在她面前的馬可薇,走近江鯉庭,斜睨了她好幾眼。江鯉庭倒不敢明目張膽直視金幼鸞,只好側了側自己的視線,盯住金幼鸞小小耳垂上,穿出的那個耳釘──但她並沒有錯過金幼鸞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那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們在妳搬進校舍的第一天,有見過面,對吧?妳穿了件寬鬆的深紫色運動上衣,搭配運動長褲?」
「對的?」
江鯉庭不知道哪件事讓人比較驚訝──是金幼鸞對她這個人有印象,或者是金幼鸞甚至記住了那天她的穿著。
「那,妳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金幼鸞甜滋滋地這麼問話。她的嗓音如蛇蠍般誘惑,卻在「嗎」那個字上,又帶了利用鼻腔撒嬌的童音,讓她整句話語調絲緞般往上拉扯。江鯉庭看入金幼鸞那雙懾人心弦的眼眸,搞不清對方究竟想幹什麼──同時她眼睛餘光也留意到了林鳶,林鳶正使勁嚥了口口水。
「記得啊……妳叫金幼鸞。」
「妳是林鳶的老朋友了,沒錯吧?」
「是的。」
「妳跟她滿要好的吧?她這幾天,都有跟我談論到妳。」
江鯉庭聽見這個問題,停頓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在這種時刻,似乎有些尷尬──江鯉庭探詢地看往林鳶的位置──林鳶這次倒沒有迴避她的目光,對她迅速地眨了一下眼,但在兩人短暫對視了一下後,林鳶就垂下了眼簾。
沒關係,至少江鯉庭似乎明白了林鳶的訊息。
「我們以前……真的還滿要好的,我說在來這兒之前,在蕉洱島上。現在被分配到不同寢室,可能就沒太多時間,可以繼續相處在一起了。」
「所以我說嘛,」金幼鸞一邊說著,一邊輕盈地晃動手,探出身子,牽起了江鯉庭空著的右手,像在邀請她一同來跳支舞。
「妳就搬過來,跟我們住同一間房吧。」
這話聽來並不像命令,但金幼鸞的語氣,卻又好似不讓人有拒絕的空間。江鯉庭愣了一愣,不明白金幼鸞正玩著何種把戲。她注意到馬可薇翻了個大白眼,看來並不認同金幼鸞的提議,卻也沒出聲表示異議;而林鳶看來則滿臉驚喜,但那開心程度有些過分了,好像是刻意演出來的。
「真的嗎?我可以嗎?」
江鯉庭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得以壓抑住聲音裡難以掩飾的亢奮。金幼鸞一面繼續說,一面輕輕搖著江鯉庭被牽住的手,像她們是一同長大的小女孩,像她們是最要好的閨蜜。
「當然可以啊,這不過是件小事。」
最後這句話,金幼鸞不是對著江鯉庭說的,而是笑盈盈地轉過頭去,面對著林鳶說。然後她迅速鬆開江鯉庭的手,轉過身,就打算往教室門口走去。在她向前踏出幾步後,好似又想起了什麼,愉悅又高傲地拋下了一句:「不客氣哦。」然後銀鈴般笑了起來,聲音在桌子與桌子間噹噹作響。
這句話的確是對著江鯉庭說的,可江鯉庭並沒有道謝。她需要道謝嗎?應該要道謝嗎?整件事就好似是一種施捨──一種江鯉庭並沒有問,沒有要,卻也無法拒絕的施捨。
林鳶離開前,在確認金幼鸞沒看見她時──她回過頭來,對著江鯉庭用力地點了點頭,嘴角上揚了一下,但又很快轉了回去,像擔心自己被逮著。江鯉庭知道少女們最愛與彼此玩遊戲,只是她沒有預料到──林鳶也許可以將這個遊戲玩得很好,在她、或是她們需要的時候。
「下次不要再遲到了。我不是真的想管妳──而是替與妳同組的那些同學發聲。妳不是真想給人留下壞印象吧?讓人認為妳是團隊裡的老鼠屎?」
馬可薇看來沒有想就她差點翹了課這件事,再多追究些什麼;可能在這種景況下,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江鯉庭莫名其妙地,即將成為她的新室友。於是馬可薇也有些挫敗地摸摸鼻子,跟在金幼鸞後頭走了。
「恭喜妳啊。」算是被當眾難堪的李知鳩,在備受矚目的少女們都離去了之後,仍忍不住跑來酸了兩句。「不知道妳有什麼大優點,竟被女神跟她的夥伴們看上了呢。」
「妳怎麼這麼說話呢?」江鯉庭跟著拔尖了嗓子,故意字正腔圓地反問。「我又還沒有確定地答應她,一定會搬去她們房間。」
「真的嗎?妳不想過去嗎?」
李知鳩一聽江鯉庭這樣說,整張臉龐又亮了起來;她剛剛才被推下絕望的谷底,在江鯉庭又若有似無地釋出一絲希望給她後,就情不自禁的見獵心喜。所以說,這是為什麼李知鳩不討人喜歡的原因──她太渴望,又太直白,於是一探,就被探出真實心意,同時也被探出了弱點。少女要面對的,從來不是拳頭和刀子,而是友誼與身體語言,是彼此心意的反反覆覆。在少女的世界裡,友誼是一種武器──建立和破壞,都可以拿來彼此攻擊。
「我當然想過去啊。只是故意在妳面前,賣個關子而已。」
江鯉庭赫然發現,自己還未淪落到食物鏈的最底層,還可以拿李知鳩來練練手。也許江鯉庭自己也有玩這種遊戲的潛質;她還不確定自己會否喜歡,但她確定,自己也是跟著下了遊戲場了。
08

當一個少女獨處時,那往往是她最真實的狀態。她不需要顧慮其他人看法,不需要擔憂其他人對她尚未生長完全的自尊,指手指腳。落單的少女容易感覺寂寞,但那往往卻是她最能看透自己、最自由獨立的時刻。
當兩個少女親密地成為「我們」時,那是她們彼此最平衡的狀態。她們眼中只有彼此,得以好好陪伴彼此,不受其他人事物所干擾;她們能很直率地付出愛,並感受到對方所給予的愛。
當三位少女成群結黨時,事情就變得複雜了。三是一個最容易讓少女吃醋的數字,總是有那麼一個多餘的、又不小心容易讓人忽視的存在。三等於二加一,沒人想當那個一,那個最容易被排擠的一,卻往往有人會淪落成為那個一。知道小團體祕密的人,最好的數目是二:妳,和對方。祕密說了太多次,容易讓人感覺厭煩,也增加了祕密被洩露的風險。
當四個少女同在一塊兒時,就像蟒蛇孵了一窩蛋;無人知道心懷鬼胎的小蛇們,何時會破殼而出,於是事情總是變得有趣,甚至可稱得上不受控。少女們總是二加二,而她們總會錯認為,誰和誰特別要好是固定的,是鐵打般事實。然則現實中並不是──那個二是流動的,是虛浮的,那個二,在四人小團體中瞬息萬變,沒有人是永遠忠誠的。她們總是錯以為,其他人並不會像自己如此不忠誠,但不忠誠其實是人性的通病。在某些年紀,少女的友誼幾乎難以持續──因為她們總是習慣性看不起自己,不信任自己,卻同時又對其他少女,抱持有太高的期望。
而江鯉庭自此就加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恭喜妳加入了『女神的幫派』。」金幼鴻是這麼描述的。
江鯉庭並非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地,就搬進了林鳶的房間。不是的,那種讓大家都能得償所願,很明顯不是金幼鸞慣有的行事風格:她並不是要求在301號房裡多加一張床,她並不是讓江鯉庭分走她們原有的空間,她是讓自己的妹妹,金幼鴻,被迫更換房間。
在她們講定要對調房間的那天,金幼鴻竟一大早就帶著自己東西過來了──整整比她與江鯉庭說好的時間提早了兩個多小時。這讓江鯉庭感到很尷尬,雖說她的個人物品並不多,但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沒太急著打包。金幼鴻將所有家當暫時堆放在313號房門口外後,人就走了進來,坐到了江鯉庭的椅子上,看著江鯉庭忙著收拾。
金幼鴻就只是坐在那兒,看著,也沒說要幫忙。倒也幸好她不說要幫忙,否則江鯉庭更感到難為情。李知鳩在金幼鴻出現在房門口敲門時,就藉口溜出去了,她說,不想待在這個滿是髒東西的空間裡,於是房裡只剩下江鯉庭與金幼鴻兩人,在沉默裡載浮載沉。
房間裡太安靜,又太冷靜了。原先江鯉庭預想過這場景──她以為金幼鴻會大肆朝著江鯉庭發脾氣,或大哭大鬧,但這種浮誇的情緒張力絲毫未發生──金幼鴻只是將雙手枕在自己腦袋瓜下,身體幾乎要癱到了椅子上,那姿態有種輕鬆寫意感,或甚至可以說,她幾乎整個人是愉悅的。
「妳知道嗎,有時候,我還真是佩服我姐姐。她就像擁有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能讓周遭的人都服服貼貼的;好似這些人的背後,有條見不著的線,而我姐姐就是操偶師。她在她的生活裡啊,總是在忙著拉繩子:她以她人格的魅力,她的美貌,這兒拉一下,那兒扯一下,於是幾乎所有人都會按照她的期望,到達她希望他們去的地方。」
金幼鴻整個人像是有點嗨,大氣不喘地一口氣飆說完這段話;在她說話的同時,雙手輕盈地在身前飛舞,像指揮著一支江鯉庭見不著的交響樂團。
「她所到之處,總能揚起一股旋風。可當妳在她身旁待久了,就會看清楚──在她所製造的華麗風暴過後,除了滿目瘡痍,什麼都不會留下。在那風暴裡頭,在那風暴過後──其實什麼都沒有。」
金幼鴻搖搖頭。江鯉庭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好將手上的同一條毛巾,折了又折。可是我還是很羨慕她。江鯉庭將這句話嚥了回去,現在並不是誠實告訴金幼鴻心裡話的好時機。
「對了,我說,妳和林鳶真的很好吧?」
「是啊。」
金幼鴻語帶曖昧,欲言又止,她的雙眼眨巴眨巴地放著光亮。金幼鴻的眼睛裡其實也有些她姐姐的影子,可她或許為了明哲保身,將這件事隱藏得極好。
「妳應該告訴她,不要對我姐姐有太高的期待。」
「為什麼?」
「也許當妳搬過去,看看她們之間的互動,就會明白了。」
「她太舔妳姐姐那雙修長的狗腿了嗎?」
李知鳩悄然無息地回到了房門口,她對金幼鴻解釋道,她是忘了帶東西出門;但江鯉庭想不出她缺了什麼,她或許只是想來偷聽她們說話。李知鳩倒是完全沒正眼看向江鯉庭,看來也只願意跟金幼鴻對話。
金幼鴻此時輕輕笑了起來。當她姐姐不在場時,她話就多了起來,講話也直白犀利的多。
「那其實也很正常。我就問妳啊──如果今天是妳,妳也不是會很開心地,就換去了301號房,睡了我的床,不是嗎?」
江鯉庭從正在收拾的雜物裡抬起頭,注視著當李知鳩默默承認時,金幼鴻那張燦放的笑顏。她恍然理解到,金幼鴻其實有許多興災樂禍的成分在;自此往後,金幼鴻就得以成為旁觀者了,而將換成江鯉庭本人,得在金幼鸞的風暴中心生活。

於是江鯉庭帶著期待卻又不失顫慄的心,搬進了301號房。她以為生活會變得極度戲劇化,以為會見著另一種世界──豐富的、吵嚷的、多采多姿的。但事實上,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江鯉庭倒以為自己是不是搬入了一座軍營。
馬可薇的鬧鐘是全寢第一個響的。雖說她在鬧鐘一響之後,立馬就起身按掉,但因為江鯉庭才剛從小床換到了大床,仍有些睡不習慣;淺眠的她立刻自睡夢中驚醒過來,看了看窗外,天灰濛濛的還未全亮,床頭自己擺著的鬧鐘指著五點三十。馬可薇漱洗完畢,套上運動鞋,悄悄地開了門,一個人就出門去了。
第二次吵醒江鯉庭的鬧鐘是六點整響起的,起身的人是金幼鸞;她倒是沒有離開床舖,而是坐在自己棉被上,小聲地不知在進行何種神祕的儀式。江鯉庭再也無法入睡,忍不住坐了起來,藉著晨光,看見金幼鸞正努力將一條腿,拉過自己的頭頂,然後她的臉白成一片──這畫面說實在有些獵奇,更有些滑稽。
「妳可以繼續躺回去睡啊,反正,妳早晚會習慣的。」
金幼鸞的嗓音裡仍帶有著睡意,於是讓她的聲音顯得沙啞。
「妳在幹什麼呢?」
「練瑜珈,敷面膜。」
金幼鸞一面說,一面將高舉的那條腿放下來,換成另一邊。林鳶此刻依舊睡得很熟,一動也沒動。
「順便告訴妳,馬可薇是晨跑去了,大概六點半才會回來。六點半到七點之間,我跟她會輪流盥洗,反正妳也不會那麼早起,對吧?所以妳就繼續睡,要七點過後,廁所才會輪到妳們。」
江鯉庭聽話地躺平,但思緒千頭萬縷。馬可薇昨晚去了樓上的自習室,到江鯉庭就寢前,她都還未歸來;金幼鸞的鍛鍊時間則是在晚上吃過晚飯後,而她入睡前,還有另一套在床上施展的健美伸展操。江鯉庭訝異於這兩位少女的自律程度,相較起來,林鳶與她反而是相對隨性的那一種人。
江鯉庭後來還是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已經七點半,這次總算是被自己設的鬧鐘給喚醒的。她環顧四周,寢室裡竟沒半個人,只有廁所裡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
江鯉庭爬下床舖。她的床位其實離浴室最近,理論上,她只要坐著等待就好,但此刻她卻對金幼鸞及馬可薇二人,生出了極大的好奇心。她先是走向馬可薇的書桌,馬可薇的書多到書櫃塞不下,有幾本還隨意地散到了床上;書桌前整齊地貼滿了便條紙,寫滿密密麻麻的讀書進度,還有小考時程。江鯉庭猛地就嚇了一大跳──不知是因為親眼見到小考日期過於密集驚人,或是才自廁所裡走出來的林鳶,突然就喊了她那麼一下。
「廁所可以用了。」
正窺伺別人書桌的江鯉庭趕忙轉過頭來,偽裝成什麼事都沒發生,由窗邊緩緩地踱步過來。
「她們兩個這麼早,去哪裡了?」
「馬可薇又去自習室讀書啦。」林鳶似乎早已見怪不怪,正隨意地挖取乳液抹至臉上。「金幼鸞則是說,她跟人有個早餐約會。」
「哦,這麼……」
江鯉庭語塞,覺得將「認真」與「熱門」放在同一個句子裡,好同時稱讚兩位截然不同的女孩,是件頗繞口的事;但幸好她不用明說,林鳶就懂了她的意思。
「沒辦法啊,一個是班代兼永遠的第一名,一個是美豔動人的社交名媛。」
江鯉庭原先以為林鳶在說笑,但後來發現,她其實再認真不過了──她很認真地在陳述,一個她認為再公認不過的事實。
「馬可薇幾乎每次大考小考都能拿第一名,所以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念書。她爸爸聽說在東側商辦大樓工作,開了間複合式診所,是位頗有名氣的開業醫師;而她媽媽則是附屬學校的校長呢,雖然我們都還未曾見過她本人。所以妳可以想像,她身上背負著多大的壓力──光單純這樣想像,就會讓我不寒而慄。」
「那金幼鸞呢?」
江鯉庭無法遮掩她內心的好奇,她想多瞭解她們兩人多一些,畢竟她們與她,根本不像是同個世界的人。她們看來都到了另一種境界──一種江鯉庭知道自己此生,或許無法攀登而至的境界──於是,她可以說對她們這種巨大的差異上了癮。金幼鸞與馬可薇,都擁有一個讓人羨慕的形象,而在這形象的背後,她們似乎都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或許可以這麼說吧:學校是她們發光發熱的舞台,而女生校舍是她們的後臺,不,更像是一個神壇,一個專屬於女神的、幾近是私密的神壇,女神在這兒準備她們的祕密工作,女神在這兒準備變身,準備由凡人化身為神。
所以,為什麼是她?為什麼金幼鸞會選擇她,讓江鯉庭見著在外頭光芒萬丈的她們,私底下的這一面?
「她怎樣?」
聽到問題的林鳶停頓了好一陣,再回答時有些吞吞吐吐。江鯉庭感覺奇怪,以往她不是這樣的,在談論其他事情時,林鳶都很坦白直率;但現在當一提到金幼鸞時,林鳶就有種想要私藏,不想與其他人分享金幼鸞事情的感覺。
「唉呀太好了!妳還在!」
江鯉庭還在納悶是誰,金幼鸞就扭著身段進來了,手裡還拎著一個紙袋。江鯉庭看著她的臉,驚訝她這麼早起,除了能練瑜珈外,還花精力畫了一個特別精緻的妝,頭髮吹整地膨鬆柔順,身上的粉紅綢緞洋裝一道皺褶也沒有;相比於江鯉庭自己,臉還沒洗,睡衣的下擺還從沒打好結的運動棉褲褲頭裡,露了出來。
「我拿了兩個妳最愛的果醬可頌回來,給妳!」
金幼鸞喜滋滋地將紙袋塞入林鳶手裡,林鳶看來驚訝,卻又有些羞赧。金幼鸞轉頭看著江鯉庭,聲音低了好幾階,平淡地說:「真抱歉哪,我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所以就沒帶早餐回來給妳了。」
「沒關係,沒關係的!妳有想到我,就讓我很感動了!」
江鯉庭慌張地擺了手好幾次,但或許是她過分卑微的口氣,讓林鳶頗為尷尬。林鳶於是接過紙袋後,將袋子開口面對著江鯉庭,說:「要不,妳就拿一個吧?」
江鯉庭直覺想要拒絕,可又不想蹧蹋了林鳶的好意,而且真心而言,江鯉庭的確也有些餓了,若是不需出門,就有人替她張羅食物,的確也是件非常幸福之事。金幼鸞此時已暫時脫下腳上的漆皮瑪麗珍鞋,挺拔地盤坐在自己床上,她優美如天鵝的頸脖轉了過來,若有所思地盯著江鯉庭的側顏,一對深潭似的眼珠子閃啊閃的,像一隻神祕的黑貓。
「那還真不是個好主意。」
金幼鸞話說的很小聲,像是喃喃說給自己聽的;但江鯉庭站得離她近一些,於是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臉剎那間就脹紅起來。江鯉庭逼自己轉過頭去,直視著金幼鸞──想要自金幼鸞臉上,讀出她有否任何嘲弄的意味;可江鯉庭判讀不出來,金幼鸞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究竟是什麼涵意。江鯉庭無法確認是友善的成分多一些,或者是瞧不起的成分多一些──一種,她已在自己母親的臉上,看過太多次的眼神。
「不要?好吧,那我就留著自己吃吧。」
林鳶全然沒留意到這短短幾秒鐘內的交鋒。她將紙袋丟到桌上,嘴裡咬了一個可頌,開始梳頭。
「我說啊,難道妳就沒有考慮過,應該要換個髮型嗎?我覺得,若是妳將頭髮燙捲,將髮色稍稍漂淡些,應該整個人會變得更有個性、更美一些。妳知道妳側臉線條蠻好看的嗎?」
金幼鸞手肘撐在膝蓋上,用雙手捧住自己小小的臉蛋兒,假裝漫不經心地,向江鯉庭給出這樣的建議。閃過江鯉庭腦袋的第一個念頭是:怎麼會有人如此膽大直接,敢當面對著其他女孩的外型髮色,說三道四?而且這段話其實暗藏了很深的攻擊性,金幼鸞話裡的含意是:江鯉庭現在既沒有個性,也不美麗。江鯉庭以往只遇過大夥兒在背後碎嘴,當然這也包括江鯉庭本人──可才不會有女孩,有像金幼鸞這樣口無遮攔的勇氣,能如此直率地論斷別人。
可江鯉庭卻無法討厭金幼鸞如此說話,特別是隨著金幼鸞動作時,自然而然就在她背後晃動的淡褐色長髮,那在日光燈的照明下,顯得如此耀眼奪目──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江鯉庭如此自圓其說。美麗的少女天生就被賦予這種特權,這種,理所當然即高人一等的地位,這種,隨隨便便即可踩低別人的話語權。
「我原本也是有根電捲棒的,只是颱風淹過蕉洱島的那天,我來不及塞進行李箱,帶出來。」
「嗯,那相信我──妳真該要去南側的販賣部,再買一支。」
「我會考慮的。」
「要不,今天我就把我的,先借給妳?」
金幼鸞伸長了手,從床頭櫃上摸來了自己的捲髮棒,遞到江鯉庭手裡。女神今天對她友善地不可思議,江鯉庭感覺都要哭了。
「好的,謝謝!讓我先去洗把臉!」
江鯉庭把金幼鸞的電捲棒擺回自己桌上,一蹦一跳地奔入浴室裡。當她打開水龍頭時,她的心隨著水聲歡騰地在歌唱。當金幼鸞要江鯉庭搬進來,與她們一起同住時,江鯉庭原先以為自己是全然無動於衷的──但其實,江鯉庭只是說服了自己,說服自己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說服自己該要看淡。可江鯉庭內心其實是滿滿的感激,她感激金幼鸞將自己從那個無人注目、總是被忽視的陰影中,拯救出來。即使未來,她必須活在金幼鸞或馬可薇的陰影下,江鯉庭也覺得心甘情願。
所以說,江鯉庭是否真的轉運了?金幼鸞是見著了她什麼亮點?外貌的可能性小了一些,所以,是喜歡她的性格吧?江鯉庭臉上塗滿了洗面乳的泡泡,簡直是興奮地要唱起歌來;她一想起這種可能性,不禁既開心,又害臊了起來。
但是當江鯉庭樂陶陶地踏出浴室,臉上帶著幾滴沒擦乾的水滴──卻發現寢室裡空盪盪的,沒有人。林鳶和金幼鸞沒有等她──看來是一起先走了,結伴出門了──也沒有剩下的早餐,只有江鯉庭桌上的那支電捲棒。江鯉庭心情複雜,不確定自己該怎麼想,她原本期望能與金幼鸞一起走進教室,被認可,被視為女神身旁的一個配角;至少她得到了一個配角,而不再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江鯉庭依舊有點開心,又有些失落,兩種情緒在她內心交戰著,猶如一葉扁舟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被來回擊打拉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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