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LIFE 重返17歲03

１

河邊擠滿了各種攤位，白熾的燈泡將四周染成橙色。
還要接近一小時後才會開始施放煙火，但煙火大會的氣氛已將現場人潮的情緒拉抬到高點。
青葉高中三年三班的成員們擠在人群之中，情緒也不免受到影響，但每個人心中都抱著不同的心思，因此情緒也有高有低。
「新太♪人家想吃章魚燒──」小野屋杏用甜到發膩的聲音，抱著海崎新太的手臂狂撒嬌。
「那就去吃啊。」海崎的回應十分冷淡。
「太無情了！」小野屋嘟起嘴來，但仍未放棄。
「你看，這件浴衣怎樣？我穿起來好看嗎？」她又將身體貼了上來。
海崎瞥了一眼她身上白底配上黃黑二色、矢車菊圖案的浴衣，「好看好看。」他嘴上敷衍，心裡一直想辦法要和小野屋拉開距離。
「太無情了！有夠無情耶！黃金週那時的青澀靦腆跑哪去了!?」
「啊──那時候的杏也很可愛呢。」海崎不由得望向遠方。「還有，快放開我的手。」
「咦？有什麼關係？」
走在兩人身後的，則是玉來萌香、朝地信長和犬飼曉的青梅竹馬三人組。
「阿曉，今年也用撈金魚來一決勝負吧。」
「求之不得。」犬飼接受了玉來的挑戰。
一起逛廟會，是他們三個從小到大的慣例，因此感覺不到什麼曖昧。
而走在更後面的，則是大神和臣與狩生玲奈，兩人若即若離，距離有些耐人尋味。
「哎呀，好熱喔。」
「對啊。」
兩人腦中都被之後預定的告白計畫填滿了，不管講什麼都心不在焉。彼此之間的氣氛和往常截然不同，他們兩個卻連這個都無暇注意。
夜明了與日代千鶴，和同學們稍微拉開了點距離，跟在最後面。
「妳剛才好像來得很趕，沒事吧？」夜明詢問。「腳會痛嗎？」
「是和服讓我不太自在。」日代答道：「我實在很想……把裙襬撩起來，像平常那樣走路。」
「那這身打扮就浪費了……」
「我的腳沒事。只是人太多讓我有點頭暈，所以腳步才有些不穩，但沒什麼大礙。」
「……」
夜明望著龜速前進的日代，默默伸出自己的左手肘。
「不介意的話，請便？」
「？」日代彎著腰，凝視伸到面前的左手肘。
「這也不明白嗎……」夜明在心中苦笑。「妳看，就像那樣。」他用眼神示意日代，看向走在斜前方的年輕情侶。只見一名年約二十歲、穿著浴衣的女性，挽著男友的手，小鳥依人地走著。
「只是預防妳跌倒。」
「……」
「怎麼樣？」
「可以嗎？」
「是我主動提出的，妳不用客氣喔？」
「……那我就不客氣了。」日代搭上夜明的左臂。
這時，小野屋跑去路邊攤買章魚燒，海崎的手終於重獲自由。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後方。
今天人真的好多，大家沒有走散吧？
海崎在人潮之間，看見了與夜明挽著手的日代。
他反射性地別開視線。
──咦……？
這是什麼情形？
那兩人怎麼會……？
等等，夜明先生正在工作，應該不會對女高中生下手吧？
可是，為什麼……
海崎微微歪頭，再次將視線投向後方。
靠在夜明身上的日代，嘴巴微微地動了。
「了。」
彷彿在耳邊低語一般清晰，海崎的耳朵聽見了那個字。
不對，實際上應該不可能聽見。
只是能夠感覺到，她是這麼說的。
海崎的背上竄過一陣寒意。
就算夜明先生沒有那個意思……但日代同學該不會──
「新太要不要也來一口？」
回到海崎身邊的小野屋，遞出手上的章魚燒。
「咦？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小野屋的視線，從用牙籤插著章魚燒塞進嘴裡的海崎身上移開，偷偷瞥了他背後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剛出爐的章魚燒裡面居然這麼燙，讓海崎嚇了一跳。即使嘴裡忙著滾動章魚燒，讓溫度下降，腦中卻滿滿都是柔和橙色燈光下的日代身影。
紅色的浴衣和日代同學非常相配，雖然對方是個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女孩子，但不得不說這身打扮實在很漂亮。
然而同樣地……她待在夜明先生身邊，看起來也是如此登對──

玉來與犬飼的撈金魚對決，以平手收場。兩人的技術實在太高超，在紙網破掉之前，池裡的金魚就全被他們撈光了。在擠滿四周的小朋友歡呼聲中，擺攤的歐吉桑臉色鐵青。
「抱歉！這些會全部還給您！」朝地慌慌張張地開口道歉。
而和海崎一起玩射擊遊戲的大神，也充分發揮了他運動白癡的才能。
大神沒射中獎品，倒是精準地命中站在一旁擺攤大哥的額頭，讓海崎完全啞口無言。
另一方面，日代則是首次挑戰套圈圈。她蹲著身子，手裡拿著圈圈，望著獎品，嘴裡不停地唸唸有詞。
「距離目標約一公尺。重力加速度為常數ｇ，以一百八十度水平射出……」
「妳是傻了嗎？」看著似乎自認算出正解的日代，狩生無言以對。
大家各自享受著廟會的樂趣，時間轉瞬即逝。
「煙火差不多要開始了。」犬飼一邊查看手機，一邊喃喃自語，而朝地則是開口招呼大家。
「要不要去找個視野更好的地方？」
於是大家一起走到外頭，離夜市有段距離的平坦空地。
這時，海崎跟玉來就像說好了一樣，分別向大神跟狩生搭話。
「喂，大神。」
「玲奈──」
海崎攬著大神的肩膀，把臉湊了過去。
玉來則是把手放在狩生肩上，把嘴巴貼在對方耳邊。
兩人用只有對方才能聽見的音量，同時開口。
「什麼時候要告白？」
「！」
「不是，那個……時機實在是、」大神支支吾吾地為自己辯解。
「還沒想好嗎？等一下看完煙火就要回去了，一直跟大家待在一起，就找不到機會告白了喔？」
狩生若無其事地來到離男生遠一點的地方，也開口回答：
「那個，我實在找不到好機會……」
「你們剛才不是一直走在一起嗎？」對男女之間的微妙情感一竅不通的日代如此反問，而玉來立刻補了句：「時機真的很難把握呢……」替狩生打圓場。「因為人太多了，為了怕走散，所以每個人都會盯著其他人。」
「還是你覺得放煙火的時候，氣氛比較適合？」
海崎問著大神。
而玉來也對狩生提出相同的問題。
「不，我倒是沒有這樣想過。」大神與狩生都說出相同的答案。
「不過，我覺得……還是要兩個人獨處，才有辦法冷靜下來，好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在回程時找機會吧。」海崎對大神提出建議。「玉來同學他們三個多半會一起回去，我或是夜明先……夜明同學，會送日代同學或杏回家。」
玉來也在跟狩生說一樣的事情。
「這樣一來，玲奈就能順勢跟大神同學一起回去了！」
「懂了嗎？」海崎和玉來再次強調，大神與狩生點點頭。
「我知道了。」

在離岸邊有段距離的平地上，雖然人潮洶湧，但朝地還是想辦法找到了一塊空位，鋪好野餐墊。
「請坐。」
「哇，朝地同學，你準備真充分。謝謝──」杏一馬當先坐在墊子上。
「不用客氣。」
在玉來跟狩生也坐下後，海崎見夜明打算跟著坐下，就對他招招手，「啊，可以過來一下嗎，夜明同學？」示意對方過來。
「你能不能管管杏？」海崎小聲地說著。「她今天一直黏著我不放。」
「哇，真令人羨慕。不是很好嗎，這麼受歡迎☆」
「好個頭啊!?」聽見夜明毫無誠意的回應，海崎忍不住用力地吐嘈回去。
「老是跟大人湊在一起，重生不就失去意義了？你平常明明管很嚴，怎麼今天放任她亂來？管理部下也是工作的一環吧？」
「嗯……職員老是和受試者待在一起，不與學生交流的確令人困擾，不過今天不一樣，是跟大家一起出遊，所以就無所謂囉。」
這沒心沒肺的想法，讓海崎有些焦躁起來。夜明看著他這副模樣，開口說道：
「啊，我懂了。重點不是小野屋，而是你看到我跟日代同學在一起，心裡不太舒服吧？」
海崎聽到這番挑釁般的言語，漲紅了臉。
「才不是這樣！」
「既然如此你就早點說嘛，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就說不是了……！」
「好啦，你看日代同學的旁邊還空著喔。」就像是在安撫海崎一樣，夜明用眼神示意著他身後的野餐墊。
「『這是高中最後的夏天，是不能重來的寶貴時間，要好好珍惜。』不是嗎？」他引用海崎自己說過的話，進一步搧風點火。
「不過，對海崎先生而言，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夏天』呢。」
夜明在對方耳邊輕語後，走向眾人所在之處。
……所以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啊。
這個混帳超級虐待狂。
海崎走到坐在野餐墊後側的日代右邊，坐了下來。「……了。」
日代的輕聲低語，讓海崎心跳漏了一拍。
「……跟你好像感情不錯，海崎同學？」
聽見日代的疑問，海崎不禁在心中嘆息，他也想問一樣的問題。
「你們在學校偶爾也會聊天呢。」
「……沒什麼，只是普通朋友吧。」
「……這樣啊。的確，海崎同學總是能一下子就和任何人打好關係呢。」
日代說完以後，輕輕嘆氣。
「海崎同學在四月份，才剛剛轉學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和班上打成一片了。那時我心想，自己也要好好加油才行；這件事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日代同學現在不也像這樣，跟大家在一起，有很多朋友了嗎？」
海崎的這句話，讓日代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自稱孤僻女、威脅我交出手機的那些日子，還真令人懷念。」
海崎憶起往事，抖著肩膀放聲大笑。
也笑得太誇張了……正當日代內心有些不爽時，海崎語氣柔和地開口：
「妳很努力了呢。」
日代的眼中熠熠生輝，臉上自然綻放笑容。
「謝謝，主要是靠海崎同學的幫忙。」
看著面帶微笑、因害羞而別開視線的日代，海崎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就在此時，天空突然出現炫目的光輝，映照在日代的側臉上。
「能夠認識海崎同學，真是太好了。」
「……咦？」
陣陣砰然巨響，撼動略帶濕意的夏天空氣。
「哇！開始了！」玉來發出驚呼，抬頭望著天空。
日代也抬起頭來，凝視著一朵朵色彩繽紛、在夜空中綻放的巨大鮮花。

「好美。」
「是啊。」
並肩坐在一起的狩生和大神，眼裡雖然注視著煙火，心裡卻想著結束之後就要告白，實在沒辦法專心欣賞美景。
體內的心跳，已然成為不亞於煙火的陣陣巨響。
而兩人身後的海崎，並未抬頭看向夜空，而是靜靜思索。
雖然話講到一半就被煙火打斷了，但剛才那句話……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能夠認識我真是太好了……難道日代同學對我……
海崎馬上就打消了這太過美好的臆想。
別亂想，人家只是無心之言吧。
按照日代同學的個性，如果真的喜歡上了，應該會直接表明吧？
她一定沒有別的意思。
海崎偷偷看了旁邊一眼，只見日代十分入神地默默看著煙火。看著雙眼如幼童般閃閃發光的日代，海崎露出微笑。
謝謝妳。謝謝妳給我這樣的感覺。
光是如此，我這次的重生實驗就有意義了。
雖然，妳會忘了這一切──
「真的好美呢。」
日代大概是察覺到海崎的視線，輕輕開口道。
「日代同學說過，這是妳第一次參加煙火大會，該不會也是第一次看煙火吧？」
「請不要把我當傻瓜，我可是有從影片裡看過。」
「瞭解瞭解。」海崎覺得她鬧脾氣的模樣也很可愛，忍不住偷笑。
目光轉向夜空，這時接連升空的是垂柳型煙火。金黃色的雨幕，消融在夜色之中。
「不過，煙火看起來也有些令人感傷。」
「是嗎？」
「綻放時有多麼壯觀、多麼令人雀躍，消散時也那麼令人失落。不過這種虛無飄渺的感覺，也是煙火這麼美麗的原因之一吧。」
「……」
這時換成了速射連發煙火，現場掀起一陣歡呼聲。紅、綠、黃、粉紅、紫……色彩極度鮮豔的光輝令人目眩神迷。
「海崎同學就像煙火一樣呢。」
日代這聲低語，被煙火的聲響蓋過，並未傳入海崎耳中。
「抱歉，我沒聽見，妳剛剛說什麼？」
「沒事……沒什麼。」
相處越是開心，離別就越是痛苦。
明明以前不知經歷過多少次了，明明自己應該很懂了。
明明知道不可以……
這種心煩意亂的感覺……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