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內容簡介: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 川端康成 ❞
逝世五十週年紀念
臺灣首次出版
半自傳小說
川端康成筆下,不為人知的異色作品;
川端文學源頭,若隱若現的那位「少年」。
▍我依依難捨你的手指、手腕、手臂、
▍胸膛、臉頰、眼瞼、舌頭、牙齒、腳。
▍我喜歡你。你也可以說你喜歡我。
❝ 窩進床舖,拉起清野溫暖的手臂環住自己、摟住他的頸子。
清野也在半夢半醒間用力摟了摟我的頸子,將臉埋進下方。
他的臉頰就靠在我的臉頰上,我那渴望的嘴唇落在他的額頭和眼皮上。
我的身體相當冰冷,真是對不起他。
清野不時睜開眼睛,沒帶任何情緒,只是抱緊我的頭。
我仔仔細細瞧著他閉上的雙眼,看起來不像是在想些什麼。
我們就這樣維持了半小時。
我不求更多,我想清野也沒有想要更多。 ❞
與清野少年的相遇,便是在這間中學宿舍。在別人眼裡,他們是學長與學弟、室長與室友;在彼此眼裡,他們是互觸的手與唇、叛逆與皈依。
藏於中學宿舍抽屜裡的日記、高等學生時期往返的信件、大學時代再次見面的情景、中年回顧時的追憶。川端康成寫下這段埋藏多年的過往,橫跨十七歲到五十歲的情感,寫盡人生的悲歡與寥寂。
與少年相識的那段日子,僅以愛來形容太過輕描淡寫。那是包括愛卻不限於愛,關於迷戀與迷惘、關於自卑與自贖、關於川端康成之所以成為川端康成的一切證明。
▍愛與救贖,日本近代文學大師真情流露
「這是我人生中初次遇見的愛情,
或許也可以說這就是我的初戀。
這份愛溫暖、洗滌和救贖了我。
清野少年的純真,
甚至讓我覺得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自那時開始,至五十歲為止,
我不曾再遇到過這樣的愛。」——川端康成
《少年》為川端康成整理過往的日記和信件,將與中學室友清野少年之間的特殊情感和對自我的迷惘,寫作而成的私小說。詞藻之美、用情之深,川端康成甚至自嘆:「自己十八、九歲的日記書寫方式如此露骨,在三十多年後由五十歲的我讀來,也是有點驚訝。」
▍引發話題,讀者心目中的夢幻逸品
紀念川端康成逝世五十週年,日本新潮社將絕版多年的《少年》重新出版。消息發表時便已在社群網站上瘋傳「那部夢幻作品要重新出版」、「終於等到了」、「總之我先預購」。發售後即迅速再版,受到日本近代文學讀者的熱切關注。
▍獨家拾遺,川端康成日記節錄
除了《少年》本文以外,本書收錄「《少年》之外的少年」附錄,整理川端康成留世的日記、手帖、筆記和隨筆,並節錄其中有關清野少年的部分。與《少年》對照閱讀,餘韻更深。
▍追加收錄,川端康成生涯年表
整理川端康成重要生平、作品及事蹟,並繪製成年表。跟著川端康成的腳步,一窺大文學家精采的一生。
▍深入閱讀,作家盛浩偉專文解析
「活到一定的歲數,任誰都會有一兩段印象深刻的過往。也許那是珍藏,能供回味;也許那是汙點,讓人不禁懊悔『當初要是……就好了』;或者也許兩者兼具,既甜密又卑微。這類的經驗,大多數人不知如何啟齒,往往深藏心底,保持沉默,但在文學的世界裡,卻總是鼓勵傾訴與告白。再精準一點地說,是鼓勵人們透過述說找到『面對的方式』,去看清世界、看清他人,更要看清自己。川端康成的《少年》便是位於這條漫長傳統之中的作品。」——盛浩偉
▍書封概念,轉譯文字為畫面
「離開瀑布來到我身邊的少年,笑得彷彿已經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瀑布的沖打之下。」以《少年》裡重要一景「瀑布」為主視覺。書衣選用「山彥奉書」,仿製日本過去用於公家文書及浮世繪的高級和紙,粗糙但柔軟的手感如親臨瀑布之下。日文書名及水花局部燙印珍珠箔,濺起的水沫與兩位少年的感情散發同樣隱晦的光芒。
▍名家推薦
「川端康成的《First Love》!中學校園的少年愛,大作家在魔法般的筆觸中,自揭青春的純愛,那力道即使跨越七十年的時空依然不減。《少年》在書市中復活,同性愛文學從此有了嶄新的深度。多麼期待有朝一日《少年》的影視化。」——作家/張維中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川端康成かわばた やすなり
日本文學家及文藝評論家。
一八九九年生於大阪,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國文學系。一九一八年就讀第一高等學校時,初次前往伊豆旅行,結識了巡迴藝人一行。後將此趟伊豆之旅寫成〈湯之島的回憶〉,其中一部分內容重新撰寫後,即為後來家喻戶曉的作品〈伊豆的舞孃〉。中年時將剩下的原稿、年輕時的日記和信件一併整理寫成〈少年〉,記錄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大學時期與橫光利一等人創刊《文藝時代》,成為提倡文壇革新的「新感覺派」代表作家。文風多變,有「魔術師」的美稱,此外也積極提拔新人,是活躍於大正至昭和時代的近代文學家。曾獲文藝懇話會獎、菊池寬獎、日本藝術院獎、野間文藝獎、每日出版文化獎,並獲頒法國藝術文化勳章及哥德獎章。一九六一年由天皇親自授予文化勳章,一九六八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第一位獲此殊榮的日本人,奠定了他在日本文學界難以撼動的地位。一九七二年於逗子市以煤氣自殺,未留下遺書。生前即著手編撰全集,留下許多著作,代表作有《淺草紅團》、《雪國》、《千羽鶴》、《山之音》、《古都》等。
譯者簡介
黃詩婷
因喜愛日本傳統文化、文學、歷史與動漫畫而成為自由譯者,人生目標是以書籍譯者身分終老一生。
譯有《少女的書架》系列、《再來一碗!文豪名人的120種速食炒麵寫作法》、《黑牢城》、《海神》、《預言之島》等著作。
其他譯作可參考個人網頁:http://zaphdealle.net/
書摘/試閱
※試閱為跳摘《少年》第五章及第六章的內容。
五
大正五年九月十八日到大正六年一月二十二日為止的日記當中,就有關於同性愛的紀錄。
*
大正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星期四。陰後有雨。
在起床鈴響以前,我去了趟洗手間上個小號。實在是冷到渾身發抖。窩進床舖,拉起清野溫暖的手臂環住自己、摟住他的頸子。清野也在半夢半醒間用力摟了摟我的頸子,將臉埋進下方。他的臉頰就靠在我的臉頰上,我那渴望的嘴唇落在他的額頭和眼皮上。我的身體相當冰冷,真是對不起他。清野不時睜開眼睛,沒帶任何情緒,只是抱緊我的頭。我仔仔細細瞧著他閉上的雙眼,看起來不像是在想些什麼。我們就這樣維持了半小時。我不求更多,我想清野也沒有想要更多。
起床以後光線實在刺眼。
昨晚有努力預習英語,今天早上也再次確認過,我也很有自信地指導平田同學。
認真上課。
英文文法的課堂上,老師說作文已經修改好了,可以過去拿。另外他還說,這班上寫最多篇的關口和細川果然也是英文最好的學生。其實我是那種不管老師問了什麼都不會舉手,只管先繼續寫東西的人,聽著老師的話簡直想冷笑,又覺得這樣很是噁心。
下午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天氣冷得討人厭。
將《新潮》增刊號《文壇新機運號》寄給京都的鈴村。
把《今戶心中》和《俳諧師》還給百瀨租書店,付了十錢又買了張郵票以後,我就一毛錢也沒有了。
還回去的小說,我都是在課堂之間的十分鐘休息時間看的。
晚上雨停了。陰天。
*
大正六年一月二十一日。星期天。陰天。武術大會。
這份日記也無法逃脫我容易放棄的個性。去年秋末,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我受到《受難者》的感動,決定即使貧乏也要忠實記下年輕日子的軌跡,是出發點相當認真的日記,但這陣子以來怎會如此怠惰呢?從元旦到七日為止,我幾乎都沒寫日記。而從七日到今天為止,內心覺得這就好像是一件被強迫的義務一樣,所以不斷抗拒著。在這段時間內,我的內心充斥著各種藉口:沒有特別想寫的東西、要準備高等學校入學考試而沒有多餘的時間等等。我打算重新整頓心情再繼續寫下去。
今天有武術大會。
我的室友小泉贏了,杉山也贏了。
宿舍的豬被宰了。大會結束以後我到食堂後方那穀倉一看,牠已經成了與肉塊分離的醜陋皮毛,攤平在泥土上。血液與水在巨大的木樽裡融合,閃爍著詭異的色彩、表面浮著燐光。一旁有內臟,腳則在半空中懸吊著。當差的人正匆匆忙忙地切割要賣給老師們的肉塊。我不想如此隨意地看待豬隻之死。真的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不明白。快恢復沉穩的心靈吧,然後尋求寧靜。
小泉因為頭痛所以「臥床」睡著了,杉山也不在房間裡的時候,清野對我訴說大口的事情。我盡可能平心靜氣地問了各種問題,因而知道了大口曾對──或說曾經打算──對清野有些大膽的行徑。
和室友們以及大口一起吃了「零食」的晚上,我與室友們分別要在辦公室及閱覽室裡念書直到熄燈時間,大家也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大口。沒多久清野就獨自先行回去,上床睡覺。結果大口喃喃說著什麼「宮本嗎」便跑進房間裡,明知道房裡不是我而是二年級的清野,卻還是爬進了清野旁邊的床舖──也就是我為了碰觸清野手臂而總是緊鄰著鋪好的那床裡,對著清野說話。之後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問了,不過從清野的三言兩語中,已經能夠想像出來大概是哪些事。由於清野並沒有理會他,所以大口便回去了。
清野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似乎覺得有些抱歉,還斥責大口真不是人。由此看來大口是刻意打算爬上清野的床舖,做些無恥──請給我如此稱呼的權利吧──他確實是打算做些無恥的行為。一邊聽著,我的心情實在激憤昂揚。在清野訴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自然湧現出對我的信賴以及愛慕,讓我忍不住想緊緊抱住他表達感謝。
靜坐課的時候我也是馳騁於想像中,思考著許多事。先浮現在腦海裡的是對大口的憎恨以及對清野的愛,並且逐漸往兩個極端而去。我對大口的憤怒,甚至強烈到認為應該要與他斷絕交情。但是自己難道就足夠清白,可以對大口感到這麼憤怒嗎?要是我的妄想一一以某種方式呈現出來,我能撐著不讓自己臉紅多久?我曾有過那麼一次,不帶任何肉體欲望地眺望著美少年和美少女嗎?要是有機會的話,高木、富永、西川……當我看著他們時,我的眼睛又都是在對自己的心靈傳達些什麼呢?我又怎麼能說,自己對清野沒有暗藏那種陰暗的心思?我能說自己並沒有走在只差最後一步的邊緣上嗎?但是這些反省,也完全無助於動搖我的憤怒。就只是我比大口更愛清野,而且我和大口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我也受到清野深刻的愛慕。清野對我敞開一切、依賴著我,我將此辯解當成唯一的靠山。
然而驚覺此時小泉一個人在房裡睡著,大口也一樣窩在隔壁房的被窩裡,我忽然不安到無法好好靜坐。靜坐課結束以後,我連忙快快奔回寢室,打開電燈探看著小泉的睡臉。
為了和清野握著彼此的手,今晚我早早在熄燈時間就鑽進了床舖。
感受著若與大口相比,自己才是優勝者的優越感,我一邊緊緊抱著清野的手臂入睡。
*
這份日記只寫到一月二十二日。明明想著「重新整頓心情再繼續寫下去」,卻在那天之後又沒有繼續寫。
大正六年時我十九歲,當時是中學五年級。
在那前一年,十八歲的中條百合子在坪內逍遙的推薦下,於《中央公論》發表出道作〈貧窮人群〉。同時這年,十九歲的島田清次郎在生田長江的推薦下,由新潮社為他出版了長篇小說《地上》。同一年出現這兩人,讓一介鄉下中學生的我萬分驚訝。不過自己十八、九歲的日記書寫方式如此露骨,在三十多年後由五十歲的我讀來,也是有點驚訝。
而且我與這位清野少年之間發生的事,在〈湯之島的回憶〉當中寫了長達六、七十張稿紙。
寫〈湯之島的回憶〉時,我是個二十四歲的大學生。另外,我在高等學校的時候,也曾將要寫給清野少年的信件當成作文交了出去。我記得自己在老師評分過後,真的把那篇文章當成信件寄給了清野,但是不想給他看的部分,我都留在了手邊。這部分就保存到了今天,是原稿第二十張到第二十六張稿紙的段落。看起來當時應該是長達三十張稿紙左右的長信。雖然是書信體裁,但也是往事的紀錄。
如此看來,我與清野少年之間的愛,發生當下的中學生時期我在寫,高等學生時期我也在寫,大學生時代我也還在寫。
如今到了我五十歲要出版全集,回頭讀這三個時期的稿子,也相當感慨。雖然三段都是斷簡殘篇也相當不成熟,但要直接燒了或丟掉,又覺得萬分可惜。
六
當成作文提交的信件,應該是我在高等學校一年級時寫的。也就是在我十九歲的九月到二十歲的七月之間的事,那個年代高等學校是在九月入學。
信件的第二十張只有後半,前半已經裁掉了,想來那部分應該是寄給清野了吧。
我將保存在我這裡的六張半內容抄在下面。
*
我依依難捨你的手指、手腕、手臂、胸膛、臉頰、眼瞼、舌頭、牙齒、腳。
我喜歡你。你也可以說你喜歡我。
光是這樣說,我想你現在也已經明白了,在第三者的眼裡,很容易就能夠推測出我們這對宿舍裡的學長與學弟、室長與室友之間有什麼關係。
在新學年的春天,我們房間的垣內和杉山從最一開始,就避免睡在我旁邊。雖然後來很快就知道杉山是因為他那疾病的關係,但我現在仍不明白垣內的理由。或許是因為垣內意外地成熟,相當了解學長與學弟之間的關係。而且垣內和你明明一樣是二年級(雖然他是留級一年),他卻似乎很想要你,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吧。當然後來垣內也閉口不提杉山的疾病,就只是想要和你換床舖位置。
一直老老實實睡在我身旁的只有你。
垣內休學以後,小泉取代垣內成為我們寢室的成員。小泉和杉山總是躺下來就睡著了,留下敞開心胸談話的我們。尤其是杉山相當會窺探他人心思,經常於晚上熄燈後還繼續念書,在寢室外待到很晚。
不知何時起你也對我開放了手臂和唇瓣,有如此行為的你是多麼純真,肯定只想著就像是被爸媽擁抱。又或者事到如今,你已經完全忘記這件事了也說不定。但接受了你的允許的我,心思卻不像你那樣純真。
(要是我和你在一起,就不會這樣話中有話。而且你離開我身邊以後,與成了室長的北見,還有菊川及淺田同寢室。我還在學校的時候,菊川與淺田就因為是宿舍裡的美少年,非常受到學長們的矚目。而且北見並非堅強的五年級,而是軟弱的四年級學生。他有保護寢室成員的能力嗎?我實在非常擔心。你寫信來是因為你頂撞了學長那醜陋──雖然我幾乎沒有勇氣寫下醜陋二字──醜陋的要求嗎?又或是因為你眼見菊川、淺田頂撞,才這麼寫的呢?由島村寫給我的信件看來,新生當中似乎也有美麗的少年,看來頗不平靜呢。感覺你的信件上也帶有這種口吻。)
當然,我完全不曾對你吐露半句手臂、唇瓣、愛這些詞彙,這些全部都是你給予我的。雖然我也曾有更進一步交往的幻想,但做夢也沒有想過要實現。你也相當明白這點。
然而,我不想進入那些狩獵學弟的學長世界底層。又或者我雖然無法進入,卻又想在我們的世界裡享受你的肉體到最大限度,因此下意識地找出各種新方法。啊,你是多麼自然而又天真無邪地,接受了我的這些新方法呢。我的最大限度完全沒有引起你一絲一毫的厭惡或懷疑,這樣的你對我來說就像是救贖的神明。啊啊,你那樣愛我,就算是我要求更進一步的交往,想來你也還是會相信我的吧。你就是我人生嶄新的驚愕。
但是舌頭與腳,和肉體之下究竟差別有多大呢?我不斷斥責自己,這樣只不過是用我的膽小,拚了命地在阻擋自己吧?
由於家中沒有女性,因此我或許在性方面有些病態的部分,自幼時起便沉浸於淫蕩的妄想之中。對於美麗的少年,或許也比常人更容易感受到奇怪的欲望。在我還是考生之時,總感覺少年比少女對我來說更具誘惑,而到了現在,我也還是想著要將那種情欲化為作品。我不知有幾次可悲地想著,如果你是女人……
雖然要寫下來相當痛苦,但是曾那樣交纏過你的身體,又這樣揮別它而去的我,能否因為成功維持道德上的清淨純真而感到喜悅呢?又或者有那麼一小段時間,其實我心中寂寞而空虛的感受更為強烈?
我和垣內分別的時候,不就首先明顯地感到不滿足了嗎?
新學年決定了同寢的室友時,雖然我也覺得你相當楚楚可憐,然而當時能夠迎接那帶有女性般冶豔、我在浴場中總是相當憧憬的垣內進入自己的寢室,我的喜悅雖然淡薄卻也相當明顯。
垣內和你不同,他非常了解學長們,總是擺出隨時都行的樣子來挑逗我,反而更加讓我覺得心動不已。
你還記得那個七月晚上的垣內嗎?他被四、五年級的學生們給蓋布袋狂毆了一頓。垣內有如死人般昏了過去,我抱起他那汗水溼淋、軟綿綿的身體,背起他前往冷水浴場。幫他沖水的時候,他也渾身無力地趴在我的膝頭。因為垣內的睡衣上都是汗,實在無法幫他穿上,我只好背著裸身的他。也不知道垣內究竟是累壞了還是要挑逗我,總之就是死纏在我身上,但我也沒能做什麼。這只能說是我膽小,或許垣內也在私底下嘲笑我的卑鄙。
因為放假時我和垣內就會分離,又加上我對他很同情,因此放暑假前,我寫了好幾封充滿官能性依戀內容的長信,給了遭受如此淒慘對待的他。雖然我告訴他,九月可以再回來當我的室友,但是垣內就這樣不來學校了。我又寫了信給他。校長找我過去,告訴我說垣內因為家裡的問題和他本人的個性,考量著趁此之際可能直接休學比較好,叫我不要用親切的信件讓他感到迷惘。我因為羞愧而全身冷汗。建議他回來學校,真的只是因為我那帶有感傷的親切之心嗎?
與對垣內的感情相比,我對你的情感實在潔淨許多。你就算必須付出許多痛苦代價,大概也會聽我的話吧。即使說了這些,但如今若是我希望你做些什麼,我想你大概仍會想辦法滿足我的要求吧。然而你明明如此盡力為我,事情卻仍止步在邊緣,事到如今再多說這些或許你也會覺得不悅。然而我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些都是源自於我那過度膽小的愛。
就算學長的要求如此愚蠢,在我要回鄉的那個晚上,你還是哭著告訴我說鄰室的大口進了我們房間,很可怕,要我別回鄉去。你還因此放任我讓兩人的床舖重疊,一邊與我接吻一邊哭訴大口的事情,彷彿我們所做的事情與那毫無關聯,你也絲毫不懷疑我。二月有好一陣子我因為要準備入學考試而總在圖書室待到比較晚,而前來玩耍的上島打算潛入你的床舖裡躲起來──當然他應該不是因為什麼重要的理由而來──然而我對於上島的行為氣到發抖,所以明白告訴你學長們的欲望,而你單純地感到驚訝,又好像只有我完全是例外那樣,仍然開開朗朗繼續坦率地擁抱我。是你那單純的愛以眼淚洗淨了我。
說起我的膽小,也就是這樣了,但就別的方面來看,也可以說是我奇蹟般地、不需要任何勉強的抑制或忍耐,就能不玷汙你。想來不管是我或者你自己,再怎麼感謝你那嬰兒般的靈魂,都是不夠的吧。
你是那樣極度誠實又率直,就好像是你的父母直接將你交到了我的手上一般,你是多麼美麗的人哪!
這第五章的內容頗為紊亂,我在書寫時也很膽小。雖然這也是為我自己辯護,但心思裡多少也是為了不想刺痛你的神經。
*
第二十六張稿紙到此結束。
這封信也讓五十歲的我多少有些驚訝。
說什麼「書寫時也很膽小」還有什麼「心思裡多少也是為了不想刺痛你的神經」之類的,這樣的內容是第五章的話,那麼前面四章究竟都寫了些什麼啊?
但是這六張半的稿紙,看起來至少是克制著沒讓自己寄給書寫對象的清野。
不過,這篇文章我當成了學校的作文交出去這件事,實在是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感到驚訝。我忘了老師給我的分數是多少,但不記得曾被訓誡要留心內容之類的。老師大概苦笑了一番吧。就算一高的風氣相當自由,這內容還是挺偏離常軌的。
※以下為摘文範圍的注釋供參考,書內另附有對應編號:
*《新潮》為日本知名文藝雜誌。大正五年(一九一六年)十月出版增刊號《文壇新機運號》收錄當時文壇各路新秀作品。
*《今戶心中》為作家廣津柳浪(一八六一一九二八)的小說,故事為吉原的娼妓吉里因為無法與意中人在一起,兩人打算在今戶投河殉情。心中即殉情之意。
*《俳諧師》為作家兼俳句師高濱虛子(一八七四一九五九)撰寫的長篇小說。
*江馬修(一八八九一九七五)在大正五年(一九一六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是當時極為暢銷的作品。內容描寫的是青少年的愛與苦惱。
*作者本名為川端康成,但在本作品出現的過往片段當中,其他人都稱呼他「宮本」,與其他同學一樣皆為化名。
*即日後的宮本百合子(一八九九一九五一),知名普羅文學、民主主義作家。
* 坪內逍遙(一八五九一九三五)為日本劇作家、小說家、翻譯家等,提倡寫實及白話文學,曾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為日本近代文學先驅。
*此為《中央公論》雜誌於大正五年(一九一六年)九月出刊的秋期大附錄號。本書之後的日記段落中有提到川端閱讀同樣收錄於本期雜誌中正宗白鳥及田山花袋的作品。
*島田清次郎(一八九九一九三○)是如彗星般閃現文壇的作家,受歡迎時甚至被文壇暱稱「島清」,但在精神失調住院後於三十一歲便英年早逝。
*生田長江(一八八二一九三六)為知名評論、翻譯及作家。
*此段島田清次郎之敘述有誤,可能是川端記錯而寫下錯誤敘述。島田於大正六年(一九一七年)十九歲的時候在曉烏敏推薦下於報紙上連載長篇小說〈超越死亡〉,而《地上》(中文譯本由新雨出版)則是在大正七年(一九一八年)時將原稿交給生田長江,並在生田推薦下於大正八年(一九一九年)由新潮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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