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有時候我們不是不愛對方,
只是愛混入柴米油鹽,融在生活裡了。
有笑有淚,才是日常,才是家。
侯文詠凝視「家」與「生活」的經典傑作!
爸媽每次都說我們不愁吃不愁穿、多麼幸福,
卻不懂得珍惜、好好努力……
但是,又不是我們故意要生活得這麼好,
這件事,他們要負很大的責任才對吧?
這是我的家人:努力賺錢養家的爸爸,辛苦打理家中大小事的媽媽,穩重有趣的哥哥,天真活潑的妹妹。別人來看可能會覺得我們是個和樂融融的家庭,倒也沒說錯──只不過,我家老是會發生一些有點「災難」的事。
週末DVD之夜,卻搞到爸爸的汽車故障、媽媽灰頭土臉又氣到不行,我們三個小鬼還要罰寫「我最氣人家拐彎抹角了」五十遍!我只不過想買雙新球鞋,卻捲入爸媽的風暴中心,互罵對方沒理性沒人性?聽媽媽的話,只要是好事就主動爭取,卻演變成爸媽每天早上六點要陪我去學校打掃!最難忘的一次,是為了討媽媽的關心,我們三個小孩自作聰明出主意,最後我卻差點要進開刀房!
從雞兔同籠的數學問題,到離家出走的家庭革命,隨便一件小事也可以人仰馬翻。真奇怪,我們明明很愛彼此,平常卻從來不說,好像沒有這件事一樣。如果「天作之合」是指彼此相親相愛、非常契合,我們家到底是「合」還是「不合」?
作者簡介
台灣嘉義縣人,台大醫學博士,目前專職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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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試閱
樂器行老闆說出費用一共是四千二百元時,爸爸睜大了眼睛,我猜得出來他很想說:「這麼貴?」可是他並沒有說出口。
樂器行的老闆把手風琴放回琴盒,笑著說:
「還好只是音管的固定鬆脫了,要是操縱組件,或者是框架結構撞壞了,連修都不能修,那才叫麻煩呢。」
爸爸面色凝重地掏出皮夾,數了四千二百元的鈔票交給老闆。
「這一台大概要多少錢?」他問。
老闆收下了鈔票,「全新的話……」他估計了一下,「大概十多萬元吧。」
「這麼貴?」一直不說話的媽媽也開口了。
「不貴,」老闆蓋上琴蓋,「真要貴的,還有二、三十萬元一台的呢。」
爸爸似乎有點不相信這個價錢似地,自言自語地說:「都快可以買部汽車了。」
「好了。」老闆把琴盒往前挪了挪。
我伸出手,正要拎起琴盒,立刻被媽媽阻止了。
「這麼貴的東西,」她不放心地說:「我看還是讓你爸爸提好了。」
爸爸看了我一眼,說不出是生氣還是無奈,一手提起琴盒,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眼看爸爸似乎不是很愉快,我和媽媽像是小跟班,慌慌張張地追隨在後。一邊走我一邊辯解:
「我也不喜歡這樣啊,是媽媽說學校的事,只要是好事,我統統要……」
話都還沒有說完,立刻被媽媽打斷。
「你搞清楚,我說的好事要『在你自己能力範圍所及』的前提之下。這麼貴的琴,真要賠償,是你能力所及的範圍嗎?」
我噘著嘴說:「我事先又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小潘,我最討厭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事先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事先不知道會變成那樣』……你要知道,你現在已經是高年級,做事情本來就是要考慮前因後果。如果你老是心不在焉,這麼不負責任,跟一、二年級的小baby有什麼兩樣?」
我覺得很洩氣,賭氣地說:「負責就負責,四千多塊錢了不起我再洗一年多的碗就是了。」
一直走在前頭的爸爸這時忽然停下來,轉過身來。
「你每天洗碗,我就不用出錢了嗎?」他問:「這次四千多塊錢洗一年多,下次撞壞十二萬塊錢,你打算洗多久?」
爸爸就這樣目露兇光,逼視了我好一會兒,才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我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看見爸媽兩個人走向汽車,爸爸先打開車門,讓媽媽跨進汽車,小心翼翼地把琴盒交給媽媽,然後關上車門,再走到駕駛座那側,打開車門……
十二萬元除以一天十元得到一萬二千天。如果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我約略計算一下,一萬二千天,應該是,呃……三十多年的時間。
的確不能算是很短的歲月。
汽車內安靜極了,只剩下引擎的聲音轉啊轉的。
我垂頭喪氣地說:「如果你們不贊成我參加樂隊的話,我明天就去跟音樂老師說退出算了。」
「小潘,」媽媽說:「你搞清楚,我們可從來沒說過不贊成你加入樂隊。」
「如果沒有不贊成,為什麼那麼生氣呢?」
「哪有誰生氣?」媽媽的聲音很大,表情也很難看。
我沒有回嘴,也不想再自找麻煩。明明就是生氣了,還說沒有。我不屈不撓,繼續又問:
「沒說過不贊成,就是贊成的意思嗎?」
媽媽想了一下,堅定說:「對,就是贊成的意思。」
「既然贊成,」我問:「爸爸的臉為什麼是那種表情?」
爸爸火大了,沒好氣地說:「臉是我的,我愛什麼表情就什麼表情,關你什麼事?」
「那爸爸到底贊不贊成嘛?」我也不甘示弱地問。
爸爸不說話了。一輛疾駛的救護車閃爍著紅燈,從我們眼前呼嘯而過。
「參加樂隊當然是好事啊,」媽媽打圓場說:「問題是你把手風琴弄壞,害爸爸花這麼多時間,又浪費這麼多錢,他當然生氣。對不對,啊?」媽媽用手肘頂了頂爸爸,又跟爸爸擠眉毛,弄眼睛。
爸爸還是沒反應。媽媽為難地看看爸爸,又看看我。
「小潘,你趕快跟爸爸說,你保證一定好好保管手風琴,不會再弄壞了。」
我猶豫了一下,這實在不是什麼保證不保證的問題。
「你說啊,」媽媽催促我:「小潘。」
我看了媽媽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保證……」
還沒說完,爸爸立刻嗆我說:「他拿什麼保證?」
瞬間,車內又恢復死寂。媽媽不知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她對爸爸說:
「我看,以後還是你開車送他上、下學吧。」
「什麼?」爸爸差點跳了起來。
「小孩參加樂隊當然要鼓勵啊,問題是這麼大一台手風琴他每天提來提去的,」媽媽說:「萬一又撞壞……」
紅燈亮了,汽車也停了下來。
爸爸沒說什麼,挨了一記重擊似地閉上眼睛,張開了嘴,他慢慢地仰起頭,彷彿向老天無言地抗議著什麼。他持續著這個動作,直到綠燈亮了,後面的汽車猛按喇叭,才恢復過來。
汽車繼續向前進,穿越過了號誌燈路口,轉彎。
「好吧,」爸爸做了一個深呼吸,他說:「八點鐘以前要到學校,對不對?」
「平時的確是八點沒錯,」媽媽說:「可是學校的樂隊規定一早七點鐘就要到校集訓了。」
我看見爸爸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他說:「七點鐘?」
「呃……」我說:「其實也不全然是七點鐘。」
「什麼意思不全然是七點鐘?」爸爸問。
「七點鐘原則上是樂隊集訓沒錯,」我吞吞吐吐地說:「可是今天我還舉手競選幹部,結果我當選了衛生股長……」
「你什麼?」
地下停車場。現在大家都走出了汽車,爸爸鎖上車門。
「總之,」媽媽說:「明天早上最晚五點半一定要起床,吃完早餐,六點鐘以前就要送小潘到學校打掃。」
她把手上的手風琴連同琴盒小心翼翼地又交給爸爸。
我則反覆地在那些學校的事,只要是好事,只要我能力範圍所及……等等媽媽所謂的原則不停打轉,想辦法讓我的事情看起來比較理直氣壯。
爸爸似乎沒在認真聽我在說什麼。他接過了手風琴,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他的眼神裡充滿了一種,該怎麼說呢……算是,茫然吧。
【第一天】
清晨五點多我被媽媽從床上叫起來時,天色還沒有亮。
「你看看,你爸爸平時都九點半才起床的,現在為了你,這麼早就要起床。」媽媽一邊準備早餐一邊說:「還不趕快跟你爸爸說謝謝。」
我睡眼惺忪地說:「謝謝。」
爸爸趴在餐桌上,抬起頭迷迷糊糊的跟我說了聲:「噢。」
吃完早餐,媽媽跟我們揮手道別,還不忘叮嚀:「路上小心喔!」
我們的汽車就這樣駛出了車道。一路上,除了爸爸哈欠連連之外,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對話。靜極了,這灰濛濛的天色,還有空空盪盪的馬路,兩旁的風景如夢似幻。到了學校,我拿著琴盒下了車,回頭跟爸爸揮手,又說了一次「謝謝」。爸爸一定是睏極了,他連「噢」都沒有回答,就把汽車開走了。
六點零五分,一切就諸。偌大的掃地區域只有我一個人。雖然要到七點清潔時間才開始,可是昨天我已打過電話,拜託其他五位同學提早到校。儘管如此,還是只有王芳仁提前趕到,而且是六點五十五分才趕到。
更誇張的是,到了七點鐘,外掃區還是只有我和王芳仁。那時候,清潔工作只完成了將近一半,廁所甚至還沒開始清洗。眼看樂隊就要開始練習,我只好把工作交給王芳仁,趕回教室拎起琴盒,拔腿往音樂教室跑。
【第二天】
一大清早,印象中只記得媽媽說:「路上小心喔!」說完我就在車上昏昏沉沉地又睡著了,沒有灰濛濛的天色,沒有空盪的馬路,也沒有兩旁如夢似幻的風景……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汽車引擎熄火,接著車門被關上,然後是爸爸大驚小怪的聲音說:
「咦,你還沒下車?」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爸爸在車外,更誇張的是,汽車竟然還在地下室。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莫名其妙地問。
「天啊,」爸爸拍了拍腦袋,打開車門,又坐進車內說:「我迷迷糊糊開車送你到校門口,以為你會下車,沒想到你也在睡……」說著,他又重新發動了引擎。
總之,我拿著清掃用具到達外掃區時已經是六點四十分了,沒有任何一個組員出現。情況變得有點棘手。到七點鐘時,連王芳仁都還沒出現。我心裡詛咒著,這些該死、不衛生、沒有責任心又缺乏榮譽感的遲到大王。
偌大的外掃責任區,只清潔了四分之一不到,更不用說有點發臭的廁所了。
【第三天】
汽車到校門口時,是爸爸把我喚醒的。
「小潘,」他有氣無力地說:「下車吧,別又被我載回家了。」我注意到爸爸的眼睛周圍有一圈熊貓似的黑眼圈。
六點零三分,我決定從已經很臭了的廁所開始清潔。到了七點鐘,我的積分是廁所50%,外掃區0%,此外,我的戰力支援也是0%。
七點三十五分,外掃區的那些傢伙總算到齊了。那時候我在音樂教室彈著手風琴。從窗口往外看去,沒有人在掃地,他們只是拿著掃帚彼此打來打去。
……
整潔比賽公布之後的導師時間,我們外掃區整組的成員全被叫上台去。
「光是你們外掃區,就扣掉了班上整潔成績二十分,」老師不滿地說:「你們說,班上其他的同學再怎麼努力,彌補得來嗎?」
我們全都搖搖頭。
「你們不覺得對不起班上的同學嗎?」
大家都點點頭,只有王芳仁搞不清楚邏輯猛搖頭又點頭,搞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師可是氣壞了,罰他用粉筆寫「我對不起班上同學」,寫了半個黑板。
等我們大致上都被罵過一頓之後,接著就是老師對我的個別指導了。
「潘哲敏,」老師說:「當初競選衛生股長時,可是你自己信誓旦旦舉手爭取的,為什麼才新官上任一個禮拜,就做出這種丟臉的成績?」
在老師展開攻擊之後,同學紛紛仿效。一時之間,什麼「清潔時間他根本沒有在打掃」、「他放下衛生股長的工作跑去樂隊練琴」、「他自己說六點要來,其實自己也常常遲到」……各種指責蜂擁而至。
老師一一聽完了同學的指控,做了一個阻止同學再說的動作,她轉身對我說:
「既然接了衛生股長,就要負起責任。要是你的能力真的無法應付,你是不是考慮放棄樂隊集訓?否則你這樣只會落得變成全班公敵的下場……」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種身心俱疲的情況之下,老師的建議真的很有吸引力。然而就在我幾乎要被說服的時候,老師又說:
「至於音樂老師那方面,我想你不用擔心。我知道班上還有一些同學,像是莊同學他們啦,鋼琴都彈得不錯。如果你真想放棄的話,我可以向音樂老師推薦別人來代替你。」
我看了台下莊討厭一眼。說實在的,我並不真的那麼討厭他,可是他那得意洋洋、幸災樂禍的表情讓我改變了主意。
「我想繼續參加樂隊集訓。」我堅定地說。
「那衛生股長呢?你還當不當?」
我點點頭。
「這可不是嘴巴說說的事情,你確定你可以?」
「可以。」我說:「請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
老師托腮想了一會,她說:「你把家裡的電話給我好了,等一下我得跟你媽媽談一談。」
隔天,清晨五點五十五分的學校門口。
我和媽媽同時下了車,爸爸則留在他的汽車上。媽媽拎著我的琴盒子,跟著我,走啊走啊,走到外掃區。我在外掃區前停了下來,用手指了一個大概的位置。
我說:「從升旗台那裡,有沒有?一直到這裡。」
媽媽不可思議地搖晃著頭,問:「還有呢?」
我又帶著她,走到外掃區廁所前面。指著廁所說:
「廁所全部,包括地面、小便池、馬桶、門面,還有洗手台、鏡面……」
媽媽皺了皺眉頭說:「一個小孩怎麼可能做得完這麼多事情?」
「六個小孩。」我提醒她。
「其他的同學在哪裡呢?」
「現在六點鐘,」我看了看錶說:「他們說清潔時間七點才開始,還怪我跑去樂隊練琴……」
「老師呢?」
「老師說如果我不肯放棄練琴的話,就要負起責任。」
媽媽沉默了一下。
「依照你的個性,媽也覺得很意外……」她說:「為什麼你竟然沒有放棄?」
「我是想,只要再撐一個禮拜,校慶表演過後,情況就會好一點了。再說,衛生股長和樂隊是一種榮譽,我在想……」
「想什麼?」
「我在想,」我說:「如果能不放棄,妳和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
媽媽聽了似乎很感動,她抓著我的肩膀說:「很好,小潘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媽媽支持你。」
我們一起走回校門口,媽媽把還在汽車內打瞌睡的爸爸叫醒。
「好了啊?」爸爸睡眼惺忪地準備發動汽車。
「發動汽車幹什麼呢?」媽媽說:「你現在停車,人下來。」
「人下來幹什麼?」
「幫你兒子打掃啊。」
「打掃?」爸爸完全清醒過來了,他問:「那不是他自己的工作嗎?」
「問題是他一個人做不完,需要幫忙啊。」媽媽說:「要不然父母親是做什麼用的?」
「就算是幫忙,需要幫成這樣嗎?」爸爸的臉更皺了。
「你這個爸爸到底是怎麼當的?」媽媽可不高興了,「孩子有心要爭取榮譽,你不支持他,誰支持他……」
在媽媽嘮嘮叨叨的氣氛之下,爸爸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了車門,接著我聽到砰的一聲巨大的聲響,我有種錯覺,爸爸似乎是從汽車裡面跌出來的。
六點多的早晨,天邊的雲彩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我拿著掃帚站在外掃區,停下來搥一搥痠得不能再痠的背。
天色愈來愈亮了。在這麼美好的早晨,我看見媽媽和爸爸,一個人拿著拖把和水桶,另一個人拿著抹布,不停地進進出出廁所,忙著掃地、抹地、沖馬桶……我有一種很內疚的感覺,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直到將近七點鐘,我都還可以聽見爸爸碎碎唸的聲音。媽媽走過來跟我說:
「你去音樂教室練琴吧,這邊差不多了,只剩馬桶一些污垢比較不好清洗。你放心,剩下的部分,我和爸爸會留下來和你們那組同學一起完成的。」
我點了點頭,好奇地問:「爸爸都在碎碎唸些什麼?」
「你不要理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媽媽說:「唸完就沒事了。」
「我真的想知道嘛。」我說。
「真的想知道?」
我點點頭。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媽媽想了一下,「你爸爸說:他上班工作了十多年,從公司賺了不知多少錢回來養家活口,人家也還沒讓他掃過一天廁所。」
爸爸媽媽一直到七點半左右才離開學校。
糟糕的是,走出學校門口時,他們發現汽車不見了,地上留著一排顯然是電話號碼的粉筆字。爸爸打電話過去,才知道由於違規停車,汽車被交通大隊拖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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