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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骨頭知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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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骨頭知曉一切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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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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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或許我和他們不一樣?或許我有什麼毛病?」

你想知道你的診斷結果嗎?
每個想要得到救贖的反派角色,都要從他們最初的故事開始……

「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我所不理解的事物。
但我的身體記得。我想為我骨子裡所知的一切發聲。
當這些天賦對我有益時,我要運用它;
當它無法為我帶來幫助時,我想理解並學會饒恕。」
──史蒂芬妮.胡

◆◆◆

「本書為渴望走出傷痛的人提供了希望。」
──全球暢銷書《也許你該找人聊聊》作者蘿蕊・葛利布

★入選2022年Goodreads讀者票選年度最佳回憶錄
★榮獲2022年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華盛頓郵報》、
《出版人週刊》、AMAZON、Apple……年度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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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我深受焦慮和憂鬱症所苦。
這痛苦如同長著尖牙的怪獸,我與之搏鬥不下數百回。
每次,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擊敗它了,它卻重新發動攻擊、再次朝著我的喉嚨撲來。

史蒂芬妮曾以為自己過著完美的生活,不僅從事夢寐以求的廣播工作,年紀輕輕就成為節目的得獎製作人,更住在有門禁的好公寓,擁有理想情人與一隻調皮的貓。但當她工作成癮,在派對上自顧自地猛說自己的事,或者當她遭主管刁難,硬要同事陪她訴苦、接收她的負面情緒,她才在眾人面露難色的臉上發現,或許自己正是讓每個人、也讓自己精疲力盡的元兇。

痊癒總是要從診斷開始。在與諮商師晤談後,她得知自己其實早就患有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Complex PTSD,患者經歷長時間且持續多年的創傷而得),源自她在童年時期便不斷遭到父母的言語與肢體暴力。她總以為自己已經擺脫過去,但診斷結果卻說明:過去的一切,仍然在傷害她,讓她無來由地恐慌發作、啜泣,讓她宛如利劍傷人。

剎那間,我發現人生中遭遇的每一場衝突、每一個失敗和缺陷,都能追本溯源:
那個「源頭」,就是我自己。
我想要的事物、我所愛的一切、我說話的方式、我的恐懼,
乃至我的痘痘、我的飲食習慣、我喝了多少威士忌……
我開始懷疑,我的創傷是否充斥於我的血液之中,驅動著我腦中的每一個決定?

於是,史蒂芬妮鼓起勇氣、拼了命想瞭解自己的病:她講述充滿暴力與衝突的兒時回憶,重新建立健康的自我對話;她閱讀科普書、致電科學家,希望以科學角度解答心理與生理反應之間的關係;她拜訪心理師,嘗試從眼動催眠、接地冥想,到內在家庭系統等各種各樣的療法;最終也回到從小長大的西岸家鄉,與師長友人談起過去的自己,並同時深入創傷根源,挖掘埋藏父母身上而她從未想過需要了解的生命創傷乃至兩人在馬來西亞的家族故事。

曾經,她將發怒當作解除傷心的藥方,將工作當成救贖。但在看見、理解自己受過的所有傷害的過程中,她一步步拆解觸發她情緒反應的因素,思考自己的感受,聆聽自己的需求,她逐漸意識到:或許她並非破碎之人,一直以來真正破碎的,是她看待自己的方式。

曾經,我以為可以逃離過去,以為過去發生的事早已過去,
但到今天我才明白,過去一直在這裡。
如果受傷者恆傷人,那麼我再也不想傷害別人了。
為此,我必須停止當一個不可靠的說書人,
我必須無所畏懼、一絲不苟,檢視我自己和我的行為,
我必須對我精心打造、隨時會瓦解的人生,抽絲剝繭……

本書是作者史蒂芬妮.胡以自身的人生故事為出發點,透過心理諮商展開對創傷的細膩解讀。創傷或許永遠無法痊癒,但史蒂芬妮接受這場畢生的戰鬥──除了挖掘埋藏於記憶最深處的腐屍爛骨,並試著拼湊完整的自己,更重要的是主動去改變自身與診斷結果之間的關係,重建對於自我的認知。即便傷痛有如藤蔓、吞沒了她整副身軀,她仍知曉:創傷無法代表她,也無法定義她全部的人生。

作者簡介

史蒂芬妮・胡(Stephanie Foo)

1987年生於馬來西亞,二歲時隨父母移居美國。現為作家、廣播製作人、講師。曾於講述美國日常與生命故事的著名Podcast《美國生活》(This American Life)擔任製作人,並曾接案為多個Podcast如《未審先判》(Snap Judgment)、《回覆所有人》(Reply All)、《99% Invisible》和《廣播實驗室》(Radiolab)製作節目。

本書是胡的第一本書,書中記錄她在確定罹患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之後,對人生每一次衝突與心碎的抽絲剝繭。書出版之後,她持續撰文,並致力在社群媒體、影展、學校為精神疾病與創傷患者發聲。對她而言,分享自己的生命故事,既是痊癒的一部分,也是給予他人力量的方式。


Instagram︱@foofoofoo
Twitter|@imontheradio

譯者簡介
傅恩臨

專職譯者。曾在美國求學、工作、育兒。當媽後誤打誤撞一腳踏進了翻譯的世界,進而愛上文字工作。在欣賞孩子一點一滴成長茁壯的同時,也在翻譯過程中一字一句地斟酌出每一件作品。

名人/編輯推薦

「許多創傷倖存者都會努力描述那些難以名狀的感受,就像體內時常存在某種利刃,存在某種本不該在那裡的事物。但史蒂芬妮.胡在《我的骨頭知曉一切》中細膩地描述了這種感覺,甚至說得更多。這本寫得令人心碎的回憶錄帶領我們歷經了複雜的創傷之旅,照亮了她的自我啟發之路,也為那些渴望走出傷痛的人們提供了真正的希望。」──蘿蕊・葛利布(Lori Gottlieb),全球暢銷書《也許你該找人聊聊》(Maybe You Should Talk to Someone)作者

「史蒂芬妮.胡對於理解自身的追求既有趣又充滿破壞力,既嚇人又超然,本書不僅對那些患有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人別具意義,對於所有尋求成長、活在當下的讀者同樣意義非凡。」──珍妮.奧德爾(Jenny Odell),《如何「無所事事」:一種對注意力經濟的抵抗》(How to Do Nothing)作者

「史蒂芬妮.胡以記者之眼審視創傷及其影響,可謂得來不易。我一邊翻書一邊哭;我知道我這正在見證一次驚人的寫作之旅。對於其他患有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人來說,這是足以讓生命全然改變的一本書。」──汪蔚君(Esmé Weijun Wang),《我所知道的思覺失調症》(The Collected Schizophrenias )作者

「《我的骨頭知曉一切》既有趣又沉痛、無所畏懼且絕對誠實、堅定不移地懷抱信念,多麼了不起的一本書。」──艾德.楊(Ed Young),《我擁群像》(I Contain Multitudes)作者

「《我的骨頭知曉一切》呈現了一場絕對的勝利。對任何擔心自己早年的創傷已永遠阻礙他們建立關係、愛與承諾的人來說,史蒂芬妮.胡這本書寫得極美的回憶錄既是安慰也是救贖。對任何懷抱希望的人來說,這都是一本必讀之作。」──克莉絲蒂・塔特(Christie Tate),《你不需要治療,只需說出口》(Group)作者

「本書是史蒂芬妮.胡決心的證明,是她對自我的肯認,也是大膽無畏的宣言──她告訴眾人:她就在這裡。」──凱特・周(Kat Chow),《遇見鬼魂》(Seeing Ghosts)作者

「感染力極強……本書是對過往回憶的清算,而史蒂芬妮.胡待之以坦率與嚴謹,讀來令人深受動容。」──《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

「這部傑出的作品之所以能突破個人生命故事,觸及文化層面,是因為史蒂芬妮.胡將她的經歷置於關乎代際創傷、移民與身心關係等更大的對話之中……這是一部極具魅力的作品。」──《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本書以研究者的敏銳眼光與紀錄片工作者般對事實一絲不苟的態度,毫不留情地提醒人們生命中可能正面臨的隱性掙扎。」──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

【得獎紀錄】
──榮獲2022年度各大媒體、網站、書評最佳書籍──
★ 入選2022年Goodreads讀者票選年度最佳回憶錄
★《華盛頓郵報》年度好書
★《柯夢波丹》年度選書
★《出版人週刊》年度好書
★ 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年度選書
★ Amazon年度好書
★ Apple年度好書
★ Audible年度好書
★ Mashable網站年度選書
★ She Reads網站年度選書

目次

作者的話 Author’s Note
序言 Prologue

第一部|利劍
Part I____I Am a Sword
第二部|怪獸
Part II____I Must Not Be a Monster
第三部|產物
Part III____I Am a Product of a Place
第四部|寵兒
Part IV____I Was to Be Loved in This Way
第五部|好人
Part V____I Am a Good Person

致謝 Acknowledgements
注釋 Notes

書摘/試閱

【試閱1】 序言
「你想知道你的診斷結果嗎?」

我眨眨眼,盯著我的諮商師。她坐在她寧靜的辦公室裡看著我,陽光透過她的薄紗窗簾灑了一地,窗外一片蟲鳴鳥叫,巨型大理石湧出小小的噴泉,我想這景象應該會讓人感到放鬆。辦公室後方掛著一幅裱框的詩〈處事恆言〉(Desiderata)。你是宇宙的孩子,不亞於樹木和星辰;在這裡,是你的權利。

但我並不是真的在這裡。我諮商師溫暖的辦公室在舊金山,而我則身處紐約市陰暗、冷到結冰、占六平方英尺的辦公室裡,透過電腦的小視窗與她對話。我之所以知道她辦公室裡的那首詩,以及我不敢相信她到現在才把我的診斷告訴我,兩者的原因是一樣的:我已經當她的個案八年了。

我從二十二歲開始和我的諮商師――我都稱她為莎曼莎――晤談,當時我還住在舊金山,因著非常舊金山的問題而尋求她的協助:我有個INTJ的科技男友。能遇上莎曼莎是我走運,她既辛辣聰明又充滿愛心,總是願意騰出時間在我分手後安排緊急諮商,在我第一次獨自出國旅行之前,她甚至買了一本美麗的皮邊旅行日記送我。我們的諮商內容很快便跳離了男朋友的問題,進而討論我長達數月的憂鬱症,以及我對友誼、工作和家人的長期焦慮。我是如此愛她,所以即便我在二十六歲時橫跨整個國家搬到紐約,我仍持續透過Skype和她諮商。

• • •

我們今天的諮商時間以我抱怨自己缺乏專注力拉開序幕。莎曼莎要我做一些正向想像的練習,並且建議我想像自己身處一個安全的地方,充滿能量和光芒。我心不在焉地依循她的指示,因為我總覺得這種練習有點老套。接下來,就像她每週所做的一樣,她告訴我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我很確定你一定比你所說的更有生產力,」她說,並且忽略我正在翻白眼。「我以前就見過你把自己從這樣的憂鬱裡拉出來,我知道這次你一定可以的。」

然而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已經覺得厭倦,再也不想拉了。我想要一個升降機、電扶梯,或者漂浮在空中、帶著彩虹的魔法雲。任何能夠載著我前往情緒穩定的東西都可以,只要能把我給修好就好。

• • •

打從十二歲開始,我便深受焦慮和憂鬱症所苦。多年來,這痛苦如同長著尖牙的怪獸,我與之搏鬥不下數百回。每一次,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擊敗它了,它卻重新發動攻擊、再次朝著我的喉嚨撲來。但是最近幾年,我開始告訴自己這種戰鬥根本沒什麼。我是說,二十幾歲的千禧世代有誰不覺得壓力爆表?憂鬱不就是人類景況的寫照嗎?在紐約這個神經質首都,有誰不焦慮呢?

話是這麼說,然而,直到我滿三十歲之後,我看著我那些反覆無常的朋友們一個個過了三十大關,很快地長大成人。他們表示,他們沒那麼多精力了,所以不再在意其他人怎麼想,進而開始安於自己的現狀。然後他們開始穿米色的亞麻長褲並且懷孕生子。我一直在等待那種成熟、昇華後的平靜,但我一個月前剛過三十歲生日,若要說真有什麼不同,我反倒覺得自己比以前更在意了。我在意購物車有沒有歸位、海洋裡的塑膠垃圾,以及當一個好聽眾。我在意自己似乎總是把所有事情都搞砸。我在意,超級在意,而我痛恨這樣的自己。

不過我的朋友倒是說對了一件事:我現在覺得非常累。在地球上活了三十年,我至少大半的時間都處在悲傷之中。

在搭地鐵上班的路上,我盯著應該神經兮兮的人們――他們平靜地盯著他們的手機――同時心想:或許我和他們不一樣?或許我有什麼毛病?而且還是嚴重的毛病。過去一週,我一直在美國醫療資訊網(WebMD)上瀏覽各式各樣的精神疾病,尋找熟悉的症狀,想要找到答案。

現在,就在我和莎曼莎的諮商時間快結束時,在我們講完所有的精神喊話和勵志語錄後,我鼓起勇氣詢問她我在網路上找到的診斷。「你覺得我是躁鬱症嗎?」

莎曼莎笑了出來。「我很確定你不是躁鬱症,」她說。就在這時她才說,「你想知道你的診斷結果嗎?」

我沒有大吼「小姐,我已經找你諮商他媽的快十年了,廢話我當然想要知道我那該死的診斷是什麼」,因為莎曼莎有教過我,什麼是得體的應對。謝啦,莎曼莎。

所以我說:「是的,我當然想知道。」
她下巴的線條看起來漸趨堅決,目光直視著我。「你有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Complex PTSD),這源自於你的童年,並且以憂鬱症和焦慮症的方式顯現出來。只要和你遭遇同樣的經歷,就不可能沒有這種症狀。」她說。

「噢對,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我的童年爛透了,所以我大概心裡有數。

「不只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是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這兩者的差異在於,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通常與創傷發生的那個片刻有關,而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患者則是經歷了持續性的虐待――也就是經歷長期的創傷,歷時好幾年的時間。兒童虐待就是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常見原因,」她說。然後她的目光移到螢幕的一角。「噢――我們的時間到了!下星期再繼續吧。」

一關上Skype視窗,我馬上打開Google的搜尋引擎,因為我從來沒聽過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令人訝異的是,搜尋出來的結果並不多。我從維基百科搜尋到政府網頁,發現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和退伍軍人有關。我讀著症狀清單,它非常地長,而且與其說它是醫療文件,倒不如說它就是我的生活檔案:難以調整自己的情緒,容易過度揭露自己並相信不該相信的人,憂鬱且自我厭惡,難以維持關係,與家暴者維持不健康的關係,容易變得具攻擊性,但卻無法容忍他人的強悍。這些都沒錯,這全部都是在形容我。

我越讀越覺得自己人格的每一個面向,都被化約為診斷上的重大缺陷。我當時並不明白自己有多麼病入膏肓,這疾病又是如何完全地占據了我的身分。我想要的事物,我所愛的一切,我說話的方式,我的愛好,我的恐懼,我的痘痘,我的飲食習慣,我喝了多少威士忌,我聆聽的方式,以及我眼目所及的事物。所有的一切――每一件事,全部――都被感染了。我的創傷等於是充斥在我的血液之中,驅動著我腦中的每一個決定。

就是這種無所不在的感覺,造成我幾近瘋狂的悲傷。多年來,我孜孜不懈地為自己打造一個全新的生活,和我成長過程截然不同的生活。然而現在,霎那間,我人生中所遭遇的每一場衝突、每一次失去、每一個失敗和缺陷,都能追本溯源:那個源頭就是我。我絕對不是正常人。綜觀我人生中的種種災難,它們的共同點就是我。我就是教科書裡精神疾病的典型案例。

好吧,這樣就說得通了,我想。我當然會難以專注在我的工作上。我所愛的這些人當然會離開我。當我以為自己可以走進高級餐廳,與那些出身名門、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一樣並獲得成功時,我當然是大錯特錯。因為這個患有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人,這個網路文章中所描繪的人,根本殘破不堪。

我辦公室的橘色牆壁不斷向我逼近。我不屬於這裡,我不屬於任何地方。我試著在辦公桌前多待一兩個小時,急欲證明自己有能力工作一整天,但我卻看不見我的電腦螢幕。我的同事在我的門外笑著,聲音聽起來像胡狼。我一把抓起我的外套衝出辦公大樓,迎向冷冽的空氣,但即使在外面,我也逃離不了。我每走一步,腦海中總會響起一個詞:殘破不堪。殘破不堪。殘破不堪。

十年來,我以為我可以逃離我的過去。但今天我才明白,逃跑沒有用。我得採取別的方法。

我得解決這個問題,我得修好我自己。我得再次回顧我自己的故事,這個到目前為止都建立在隱匿、完美主義、虛假快樂結局之上的故事。我必須停止當一個不可靠的說書人。我必須以無所畏懼、一絲不苟的眼光,檢視我自己和我的行為。我必須對我精心打造、隨時會瓦解的人生抽絲剝繭。

我知道我要從哪裡著手。

每一個想要得到救贖的反派角色,都要從他們最初的故事開始。

【試閱2】 12

我常常幻想可以撒手不管一切,任憑自己精神崩潰。我帶著扭曲、嫉妒的狂熱心態觀賞《女生向前走》(Girl, Interrupted),在看到名人們進入精神療養院時覺得羨慕不已。真是有資格、有特權啊,可以就這麼把人生隨手一拋,不用工作、不再假裝,直接分崩離析。要讓我已被悲傷吞噬的大腦徹底瓦解,然後成天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哭泣、進行治療、在寂靜的冥想中邊喝檸檬汁,這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事啊。一切都是因為住院費用。

我沒有錢可以入住那種高級設施,裡面有修剪得宜的草坪和全職的心理治療師。然而,在不斷工作十年、挑選最便宜的主餐,以及從二手店買東西後,我終於存到足夠的錢,讓我可以好幾個月不用工作。終於,我也能夠這樣崩潰。

我知道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這是一項極大的特權。我也知道,我手邊其中一本關於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書一開頭就說,你在得知診斷後絕對不要辭掉工作――倖存者若想痊癒,他們需要條理和目的。

不過,其他書也說了,若你仍處在危險中,那就無法從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中康復。若你並不安全,你便不能說服自己其實是安全的。我的工作環境每天都讓我覺得備感威脅,因此我必須離開。此外,我也告訴自己,我很專注,我會有條不紊、有目標。或許,當我把痊癒視為我的全職工作,我就會比以往更有生產力。幸運的話,我會完全痊癒,而且可以在二〇一八年底成為某個新興的創傷友善Podcast公司執行長。所以,一開始我便做了任何優秀記者都會做的事:我開始進行研究。

• • •

認識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並不容易,因為它不算是正式存在的病症。「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可說是個新興的名稱,於九〇年代由精神病學家茱蒂絲‧赫曼(Judith Herman)所提出。它之所以不存在,是因為它並沒有被正式列入《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簡稱DSM)中,這手冊基本上就是心理健康界的聖經:如果裡面沒有寫,那就表示這不是真的。在一群心理健康專家的努力下,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被納入了二〇一三年所出版的第五版手冊中,但這本手冊背後的無名審核者――一群在我想像中穿著連帽斗篷、圍著被獻為祭品的孩童喃喃吟唱的精神病學家―――卻認為它和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太相像了,沒理由加上「複雜性」,沒必要將兩者區分。然而,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的退伍軍人事務部和英國的國民保健署皆承認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為正規診斷。

基於此,目前並沒有太多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文獻探討。現存的文獻通常艱澀枯燥,充滿了科技宅男的好意和溫情。不過因為我求知若渴,所以我買了一小落相關書籍。雖然每一本書的封面都是模糊的印象派畫作,配上毫無吸引力的字體,但我克服重重阻礙,一頁一頁慢慢地啃著這些書。

這些書教導我,當我們歷經長期的創傷經驗,我們的大腦會將這些發生在我們周遭、造成最大威脅的事件儲存起來,將它們編碼寫進我們的潛意識中,標註為危險來源。

舉例來說,假設你被車撞了。大腦會將朝你衝來的車子的進氣壩、尖銳的煞車聲儲存起來,同時猛然釋放出壓力化學物質如腎上腺素和皮質醇,提升你的心跳速度和血壓,讓你的焦點縮小至砰然巨響下的撞擊、痛苦和救護車聲。然而,同時間你的大腦其實正在潛意識裡吸取成千上萬的細瑣刺激物:霧濛濛的天氣、路口的Krispy Kreme甜甜圈店、那台車子的顏色廠牌和型號、那個帶著中西部口音的肇事者、他的藍色金鋼狼T恤。然後這些刺激物和被撞痛苦的強烈連結,便深深地烙印在你的大腦裡。

這些關聯連同車禍那天所產生的對應情緒,都被儲存在你的大腦裡,但它們通常不會完整地被儲存。因此,你的大腦可能不會以有邏輯的方式編寫Krispy Kreme和車禍事件的連結,它可能只編碼為:Krispy Kreme。危險。

結果就是,當你看到淋滿糖霜的甜甜圈或藍色的金鋼狼T恤時,你可能會覺得不自在,但卻不知道為什麼。你的大腦辨認出攸關生死的警示圖形,並且反射性地釋放它認為合宜的情緒反應。這種反射或許會以強烈的方式呈現,例如恐慌症;也有可能是較輕微的方式,例如突然覺得很暴躁。你可能會突然覺得你女朋友今天早上說的那些有點蠢的話惹到了你,然後你便傳訊息責怪她。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合理或理性的,因為你的大腦並不是在試圖理性思考,它是在試著救你的命。

若有人拔出槍來靠近我們,我們不應該愣在原地、花時間思考槍的廠牌和型號、槍的運作原理、它的口徑和所使用的子彈為何,以及它會造成多大的殺傷力。若我們看到槍,我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而且是馬上就需要知道的事,那就是:趴下。快閃。快跑。

我們所認為的情緒爆發――焦慮、憂鬱、大發雷霆――不總是微不足道的情緒弱點。它們可能是用來保護我們的反射行為,使我們遠離大腦編碼所認定的威脅。而這些威脅的編碼,就是許多人所謂的觸發點。

不,擁有觸發點並不代表你是片脆弱的小雪花,這代表你是人。每個人都有觸發點,或者終究會有觸發點,因為每個人都會歷經某種形式的創傷。它可能是前男(女)友那令人惱怒的無情凝視,或者是你祖母死前幾個星期,她身上所插的呼吸器的聲音。因為觸發點而導致情緒反應,是完全正常的現象。只有在創傷極為嚴重,以至於其觸發點導致像恐慌症、惡夢、昏厥和身歷其境等症狀――也就是情緒反應讓人身體虛弱時,這種觸發現象才會被認為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這也是為什麼在創傷診斷的世界裡,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尤其悲慘:某人多年來一次又一次――上百次、甚至上千次地歷經創傷。當你受創那麼多次,意識與潛意識裡的觸發引爆將變得無窮無盡且無法找出原因。若你因為上百種錯誤而被打,那每一個錯誤對你而言都是危險的。若許多人都讓你失望,那所有人都將變得不可信。這世界本身就是一種威脅。

• • •

在讀完這些段落後,我放下書本盯著牆面好幾個小時,試圖釐清這些敘述對我的具體意義為何。我開始細數一些對我而言顯而易見的觸發點。不論何時,當我看到憤怒的男性時,我會對他們極度惱火――我的主管、我的男友、喬伊、路上的某個傢伙。每次只要喬伊嚼著他的臉頰內側,或者以某種方式將下巴一沉,和我父親牙關緊閉的樣子如出一徹,我就會勃然大怒。我會突然大罵:「幹嘛?你是怎樣?你有什麼問題?」許多時候,他會訝異又迷惑地看著我。

「你在生氣。」我堅稱。

「我沒有生氣,」他生氣地說。「你為什麼覺得我在生氣?」

「我的直覺!我很會觀察人。」我說。

接著,我開始讀另一本書,書中出現了一排照片,每張照片都是同一名女性、臉部不同表情的特寫鏡頭――從傷心逐漸轉變為憤怒。在威斯康辛大學所做的一項研究中,研究者將這些照片展示給未曾歷經過家暴與曾歷經過家暴的兩群孩童看。1相較於在正常家庭成長的孩童,歷經過家暴的孩童認為這些照片中有更多張臉孔代表憤怒威脅,因為連臉上最細微的一絲不快,都能讓他們心中的警鈴大作。

喬伊真的在生氣嗎?還是因為我是個疑神疑鬼的瘋子,所以才將他額頭上那小小的突起闡釋為憤怒呢?到底何者才是真的?

若我連皺眉都會解讀錯誤,那我還會錯誤解讀哪些事情呢?我必須處理潛意識裡上百萬個觸發點,所以我的大腦到底在害怕哪些不該害怕的事物呢?

我環視我的客廳。我的Gelly Roll筆?我在十三、十四歲時常用這種筆。鹵素燈?以前我們家也有這種燈。以前我們家客廳還有一張國王企鵝的大海報,我常在海報前被揍。他媽的現在連企鵝都變成潛意識觸發點了嗎?我上網搜尋「國王企鵝」然後看著牠們的圖片,這些在南極堅忍不拔、搖搖擺擺的動物,牠們胖胖的,好可愛。但我應該對此感到焦慮嗎?所以,到底牠們是觸發點,還是我已經被這些令人緊張的創傷書籍觸動而焦慮不已了呢?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不過這一連串的疑問,倒是點出了要從傳統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和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痊癒的細微差異。

如果我罹患的是傳統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假如說,被車撞上是我生命中重大的創傷時刻,那我可以學習將觸發點獨立出來並加以解決,有可能是靠著暴露治療法:刻意每天都經過Krispy Kreme,在安全的保護機制下穿越那個十字路口。

不幸的是,我並沒有單一的重大創傷,因為我有上千個創傷。所以說,我焦慮的抓狂行為並不像這些書中所述,並不是「暫時」的。我不是只有在看到憤怒的臉龐或某人從高爾夫球袋中抽出球桿時,才會有這些抓狂行為。我的抓狂可說是一種持續、固定的狀態。

啊。那份恐懼。

那無窮無盡且為數眾多的觸發點,使得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比傳統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更難痊癒。根據這些書的觀點,我們這種固定狀態使得我們有更多的狀況。

• • •

貝塞爾.范德寇(Bessel van der Kolk)的著作《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The Body Keeps the Score),可說是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患者的聖經。雖然我對范德寇的著作內容採保留態度,因為據稱他自己就是個施暴者,2但這本書在幫助我了解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基本概念上,是非常重要的入門書。在書中,范德寇提到他在研究中分析三個群體:童年時期受虐的成人受害者,最近遭受家庭暴力的成人受害者,以及最近遭遇天災的成人受害者。3這三個群體都呈現出某些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症狀。然而,天災的倖存者(通常是遭遇單一創傷事件)和童年受虐的倖存者(通常是複雜性的創傷)卻呈現截然不同的症狀。「童年時期受虐的成人經常無法專注,並且抱怨自己常處在易怒且躁動的狀態,同時充滿了自我厭惡。在親密關係中,他們在溝通上面臨極大的困難,」范德寇如此寫道。「他們對許多事情出現記憶斷層,常涉及自我毀滅的行為,並且有許多醫療上的問題。這些症狀在天災倖存者身上相對少見。」

換句話說,複雜性創傷在受害者身上創造出一貫的防禦性格――也就是人格上的怪僻。即便在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患者中,這些性格也是獨特且可怕的。這似乎暗示著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文化。美國人是個人主義者。華人則傾向認同集體主義。法國人既浪漫且熱愛起司。那麼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患者呢?他們是小題大作的自我毀滅者,讓人無法愛他們。

我懷疑這種對於資料的暗黑解讀,是否只是我「自我厭惡」的大腦用黑色眼鏡在看待這些科學研究。不過話說回來,有一本書就形容在童年早期受創的受害者是「自己和他人的重擔」和「許多人寧願避免的雷區」。

我怎麼可能讀到這些文字卻不覺得被羞恥感連續重擊呢?我何嘗不想保護每個人,不被這些有害的特質壓傷呢?

在我閱讀的過程中,腦海中浮現最扭曲和混亂的想法是: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概念已經烙印在我的個性裡了,而我不知道我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之間的界線在哪裡。若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是一系列的人格特質,那我性格中的一切是否都是有害的?我所有的過去都是有害的嗎?我得將它們全部棄如敝屣嗎?我的診斷讓我開始質疑每一件我所喜愛的事物――包括人蔘鮑魚湯,在派對上滔滔不絕,以及在開會時塗鴉等。我無法辨識哪些部分在病理學上是有問題的,而哪些部分本身是健康的。

我已經試著將關於我母親的一切抹去了。她的拿手菜是義式脆餅,我現在絕對不碰。我將花束中的黃色玫瑰抽出來丟掉,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花。我再也不說任何她常掛在嘴邊的話。然而,我看到了一張她的照片,發現我的手、我的肩膀,都是遺傳自她。要讓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從我身上消失,似乎和換一副鎖骨一樣不可能。為了痊癒,我真的必須拋棄一切造就出我的事物嗎?

我在書中翻找這些問題的答案。這些書裡滿滿都是如何不要成為有創傷的人,鉅細靡遺地列出我們所有的錯誤和失敗。但我的問題是要如何成為一個人……相關的解決之道只占了整本書最後的十或三十頁。書中有時會穿插快樂的故事,例如某個受虐、發展遲緩的孩子因為得到了合宜的治療,所以逐漸復原,最後得以在表現上和同儕並駕齊驅。但這些書總是拿孩子當案例。它們堅稱,孩童的大腦更有彈性、恢復得更快。至於成人――就沒那好運了。

(摘自:《我的骨頭知曉一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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