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匠生涯原是夢

一九八一年末，我在灣仔的書店因租約到期，被迫結束營業，多年的心血就以廉價賣給收買佬，用兩輛大貨車運走了。劉以鬯先生對我說：「不開書店，該沒那麼忙了吧，替我寫個專欄？」
於是我用午言做筆名，在《快報》的「快趣」版每天寫三百多字的《香港小事》，以趣味為主，寫社會的百態。那年代因我兼職多，生活面廣闊，經常接觸到社會各階層，內容自然豐富多釆。
我從中選了五十餘篇，都是和書及書店顧客有關的組合一起，深感爬格子生涯數十年之甘苦，乃人生酣夢一場，故名之曰《稿匠生涯原是夢》。

許定銘

許定銘常用的筆名有陶俊、苗痕、午言、向河等，一九四五年生，在香港受教育及成長的愛書人，從事寫作六十年，早年埋首於新詩、散文及小說的創作，近三十年專注於「書話」及評介，其內容以中國現代文學及香港新文學的研究為主，旁及台灣及南洋方面的作家和作品。
有關書話的著述，已出版的有：《醉書閑話》（香港三聯書店，1990） 、《書人書事》（香港作家協會，1998） 、《醉書室談書論人》（香港創作企業有限公司，2002） 、《醉書隨筆》（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 、《愛書人手記》（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08） 、《醉書札記》（台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等十多種。他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開書店二十年，畢生與書結緣：買、賣、藏、編、讀、寫、教、出版，八種書事集於一身，花甲以後自號「醉書翁」。

後記：從《香港小事》到《 稿匠生涯原是夢》

一九八一年末，我在灣仔的書店因租約到期，被迫結束營業，多年的心血就以廉價賣給收買佬，用兩輛大貨車運走了。劉以鬯先生對我說：「不開書店，該沒那麼忙了吧，替我寫個專欄？」

於是我用午言做筆名，在《快報》的「快趣」版每天寫三百多字的《香港小事》，以趣味為主，寫社會的百態。那年代因我兼職多，生活面廣闊，經常接觸到社會各階層，內容自然豐富多釆。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韌力，一寫就寫到一九八八年四月十六日，劉先生離職全力編《香港文學》，我亦因事忙，意興闌珊而擱筆，在此得再一次感謝劉先生給我磨筆的機會。

《香港小事》每天三百多字見報，原則上是每天一個题目，但有時會談不完便連談數天，如今便連結一起變成長文，方便閱讀。

我剪貼的《香港小事》原稿，原本貼滿了四本硬皮單行簿，可惜多年前拿去影印時，失去了第一本，此所以我記不起是何時開始的，第二本一開始是一九八二年十月一日，前面應該失去了一兩百篇。

去年初文出版社老闆黎漢傑派人到大學圖書館微型菲林館，替我把前面的《香港小事》複印出來，才知道首篇是發表於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三日的。

那年代我住在九龍洗衣街伊麗沙伯中學對面的十一樓，從書枱上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直穿到九龍城去，視野廣闊，靈感似泉湧，三百多字連標題，差不多填滿一張原稿子，下筆總可以一下子就寫幾段，當年沒有傳真機，更不會有電腦，爬完了格子，匆匆入信封，寫地址，貼郵票寄到鰂魚涌去。

後來我搬到港島天后去，在商場重開書店，《香港小事》就在一面看鋪一面爬格子進行，填滿了若干段，即請老妻代為看店，把稿子摺到褲袋，匆匆忙忙的趕去搭電車……那段日子飄得太遠了，是四十年前的舊事哩！

既是四十年前的舊事，就不叫《香港小事》，改稱為《香港老故事》了。

整理《香港老故事》之時，黎漢傑說想把這些故事出書，我從中選了五十餘篇，都是和書及書店顧客有關的組合一起，深感爬格子生涯數十年之甘苦，乃人生酣夢一場，故名之曰《稿匠生涯原是夢》。

重讀這批舊稿，深感遺憾的是再無法找到當年没留下的書影，有興趣的讀者得自己到圖書館去搜尋了！

――二〇二三年五月四日

序　稿匠生涯原是夢

帶書去賭
通宵書店
執笠書局
不賣書的書展
藏錢的地方
偷書賊
香港的讀書人是有福的
執垃圾三年
到二樓書店去
不堪回首
文壇上的英豪
一疊舊《周報》
怪租約
書痴的故事
人生變化大
那間書店
五四以來的絕版舊書
買一批老文化人的老書
愛書發燒友才開書店
愛買書的「跟車」
幾種《紅樓夢》
國內書「水貨」
真正的書展
賣三千的一本書
《香港文學》
一些難見的文學雜誌
值得介紹的「合集」
買舊書
介紹兩本好書
《活的歷史》
賣書如賣柑
《益智集圖冊》
憶起「陶齋」
《釋神》
暢銷書
林真的書房
也談「打書釘」
日本作家的收入
夜冷書店
《中國漫畫史話》
快餐店裡
《大戲考》
台版書貴很多
作家的清書運動
老詩人
郵寄書店
定做的「書衣」
漫畫古籍
書緣
魚目混珠的作品
算死草買書
文化交流
專偷圖書館書
《中國古艷稀品叢刊》
一份送的雜誌
書店的怪客

到二樓書店去

以前每次經過中環的大書店，見到它們人頭湧湧，尤其是大減價期間，更是擠得水洩不通，總覺得很奇怪。這些賣參考書的大書店，一般是實價的，就算是大減價期間，也只是八折。有很多同類型的二樓書店，賣的貨品和這些大書店的相同，而平日就已是照價八折出售，特價時是七折；如果你和店中人相熟，或者「幇襯」得多了，甚至平日也可以用七折買，但這些二樓書店往往都是很少人光顧，和那些賣實價的大書店無法相比。
這是什麼原因呢？最初我還以為是二樓書店不為人知，才少人到。直到我自己不開書店，要去買書了，才知道最大的原因是二樓書店的貨品多不齊備，有時甚至多跑幾間，還是無法買齊要買的書，難怪讀者們多往大書店鑽，因為香港人「時間緊要」，情願付足價，也不去光顧八折的書店。
還有一個因素是香港人受奸商騙得多，以為二樓書店的賣七折、八折，是一種花巧。很多行業的商人，為了爭取顧客，往往以低折頭作為號召，卻又暗中將價格提高，於是，折來折去，還是商家化算，你七折買的商品，可能比大公司裡足價的還要高。
這是香港一般奸商慣用的手法，因此，很多小心的讀者，都以為這些二樓書店，也在用這手法招徠，殊不知書籍與一般商品大有分別，書籍是明碼實價的，不容你隨意更改。
當然，一些害群之馬，刻意行騙，偷改書價，則是例外，不過，這種無良的書商是極少數的。二樓書店之所以八折，原因是它在二樓，要花人客上樓的時間和腳力，而且，因為二樓的租，遠較樓下為平，才可以打八折也能為「皮」，讀者們切勿因多心而失去買平書的機會。走多兩步，到二樓書店去。
如果你每個月買書，不過是用一百幾十，或者是幾個月才買那一兩百的，那麼，七折八折得來的那三幾十，當然是濕濕碎了，犯不著為那麼少的數目而去跑二樓書店，甚至有時是要跑完一間又一間的。
但是，如果你每個月的買書費是五百元以上的，則那個折頭又相當可觀了，用折下來的錢，又可買他三二十本書了。當然，有很多人會反駁午言，以為我是在講笑話了，誰會每個月拿五百元出來買書？
在香港，除了教科書，肯買參考書的人已經很少，肯每個月買五百的，當然是鳳毛麟角的了。不過，還是有的，他們都是愛書似狂的人，每週上書店三五次，我算他每次三十，一個月也超出五百了。這種讀者當然只上二樓書店，以前我的店裡，這種讀者超過十個，我都計他們七折，他們都是愛書人，是真正的讀書人。

1982-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