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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你(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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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你(全2冊)(簡體書)

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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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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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1. 暢銷書作家夢溪石言情作品,《傲慢與偏見》式“反萬人迷”熱血力作;
2. 職場新人、電競高手、表面柔弱內心強大·薄禾vs商界精英、電競菜鳥、看似刻薄實則溫柔·秦川

3. 全文精心修訂,傾情呈現。

4. 他討厭的女下屬就是遊戲裡他的男號師父,她良善可欺的女徒弟竟是不可一世的秦老闆!遊戲裡的師徒,現實中的冤家,一場貓捉老鼠的大戲。
5. 經典語錄——
① 薄禾,我愛你。無論貧富,無論在何種處境,我愛你一生一世。
② 從前我單打獨鬥,無牽無掛;現在有了你,我就更加無所畏懼。
③ 喜歡是動力,愛是勇氣,如刀在手,如甲護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④ 她被簇擁在隊友中間,以女王之姿,如受眾星拱衛的明月,卻毫無驕矜之態,反倒眉眼彎彎地望向不遠處。秦川正站在過道的臺階上,雙手插兜,帥氣俊朗地沖著她笑。

 

遊戲外——
身邊人來人往,秦川依舊孑然一身,正如人生,須臾聚散。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秦川養成一個習慣——下班時總會特地繞一圈,有意無意地往薄禾所在的位置掃一眼。
每當這個時候,他心中就會悄然湧起一絲喜悅之情,春風般柔軟,秋雨般細密,待要深究,卻來去無聲,不知所起。
遊戲內——
兩個人可以並肩作戰,可以聊遊戲攻略、操作手法,只要秦川想,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只能說,對徒弟秦川而言,薄禾是特殊的。
但凡不是鐵石心腸,誰能對此毫不動容呢?
每次看見對方喊師父的時候,薄禾仿佛就透過角色的少女形象看見一個十幾歲小女生板著臉的模樣——故作老成,卻會對最親近的人撒嬌。
說到底,還是美色惑人。

作者簡介

夢溪石

晉江文學城簽約作者。作品常年位居晉江文學城銷售金榜,以考據詳實、文風詼諧贏得眾多讀者喜愛。
代表作:《成化十四年》《天下》《無雙》《千秋》《麟趾》等。其中《人生贏家進化論》獲得2014年度中國網絡文學好作品入圍獎,《成化十四年》已改編為影視劇。

目次

上 冊 人間遊戲
第一章 怎能受制於人?
第二章 失 落
第三章 就憑她,也配?
第四章 你不覺得你們老闆喪盡天良嗎?
第五章 我背您?
第六章 薄禾現在很後悔
第七章 師父,其實我也心情不好
第八章 是自己太當真了
第九章 秦川,這才叫喜歡
第十章 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下 冊 人間有你
第十一章 不就是美色惑人嗎?
第十二章 我能說不喜歡嗎?
第十三章 我只是被你所惑
第十四章 那個人在說喜歡她之後,就人間蒸發了
第十五章 就像一隻綿羊突然闖入狼群
第十六章 完美配合
第十七章 跟我上
第十八章 一場風暴席捲而至
第十九章 如果當初
尾 聲
番外一
番外二

書摘/試閱

第一章 怎能受制於人?

認識薄禾的同事都說,她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薄禾自己則被這個從天而降的餡兒餅砸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放眼這座大都市,公司林立,人才濟濟,盛名的規模不算大。
但盛名背靠秦氏集團,是集團名下的子公司,福利待遇在業界領先,這就使得許多應屆生將盛名當作應聘首選之一。
半年前,薄禾也是眾多應聘者中的一員。
當時她剛畢業,應聘的是實習生,從客戶接待做起,處於公司生物鏈的最底層。
前幾天實習期屆滿,公司開放內部招聘席位,與她同期的實習生大多想留下來,薄禾也不例外。
她申請了兩個職位,一個是人力資源部助理,另一個是總裁室助理。
盛名老闆是秦氏集團的少東家,據說他身邊有好幾個助理,每個人分工不同,薪酬自然也比其他部門優厚許多。
薄禾從來沒奢望過自己能夠一步登天,剛畢業半年就進總裁室。因為每人可以申請兩個職位,第二個她純粹是隨手亂填的。
誰能料到,無心插柳柳成蔭,最後反倒是最不可能的結果實現了。
內部招聘加上社會招聘,這個令人眼熱的職位起碼有上百個人競爭,怎麼就落在自己頭上了?
直到現在,她坐在新的辦公位置上,看著從前可望而不可即的樓層和周圍面生的新部門同事,內心仍舊有種如墜夢中的不解和困惑。
不只薄禾茫然,別人也很茫然。
總裁室助理,多炙手可熱的職位啊。
雖說符合條件的人都能競聘,但必然是有相關工作經驗、表現更加優秀的人才能脫穎而出。
一時間,每個人都在詢問:這個薄禾到底是何來頭?
只有李璽知道是怎麼回事。
三天前,她將一摞通過面試的應聘者的評分表放在了老闆秦川面前。
秦川百忙之中抽空瞅了幾眼。
“這兩個人,筆試和麵試都並列第一,為什麼把容榕放在第一,薄禾放在第二?”他問道。
李璽早有準備:“因為容榕外形、氣質比薄禾更佳,而且容榕的畢業院校更好。”
說罷,她特意將容榕的個人資料打開,對方的畢業院校赫然入目,正是秦川的本科學校。
秦川再看向兩人的照片。
薄禾的確是個美人。
下巴尖而不銳,顴骨潤而不凸,眉毛彎彎,眼睛帶笑,她像一朵開在初春的梨花,鮮嫩飽滿,青蔥欲滴。
但美人和美人之間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比起薄禾的清秀,容榕則更加明豔俏麗。
二者的照片放在一起,別人肯定一眼就注意到容榕。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更何況容榕跟頂頭上司還有校友和師兄妹這一層關係。
有一個更優秀的美人在,為什麼要選一個相對不那麼出色的美人呢?
秦川卻皺了皺眉,似不滿意:“沒別的人選了?”
李璽解釋道:“新職位有一到兩年的過渡期,在此期間新人只充當部門助手,協助我和 Alice(愛麗絲)他們,所以職責要求相對比較低。而且這兩位的表現的確很不錯。尤其是容榕,不僅外表出色,在面試時語言表達能力也遠遠超過幾位面試官的預期。”
沒等她說完,秦川用手指點了點薄禾的履歷,給出了直截了當的答案:“要這個。”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堪稱賞心悅目。
李璽無暇細看,驚訝的疑問脫口而出:“為什麼?”
話一出口,她就有點兒後悔了。
老闆決定的事情,哪有什麼為什麼?更何況這位老闆不是好伺候的主兒。
秦川:“你為容榕說了這麼多話,又把她放在上面,說明你更認可她。但從資料上看,兩人相差不大,最起碼這個薄禾的專業更對口。”頓了頓,他說出更加不留情的話,“我要的是員工,不是自恃美貌、想近水樓臺的居心叵測者,你明白吧?”
李璽臉上一熱,趕緊說道:“要是能力實在不行,我也不敢推薦。主要這個容榕本來就是我們的員工,能力也還不錯。這次職位要求的只是部門助手,並不直接與您對接,所以我才認為她能夠勝任,下回絕對牢記您的要求!”
秦川眼皮都不抬地問道:“你跟了我三年了吧?”
李璽要是再聽不出老闆對自己的敲打,那就枉入職場了,沒敢多說,拿上資料退了出來。她在最終確定名單上圈出薄禾的名字,讓人事部門的同事去通知對方後,起身出門,撥通電話。
“容榕嗎?我是李璽。”
秦川不認識容榕,容榕卻對這位回母校做過演講的優秀校友師兄一見鍾情。
容榕的父母在李璽的老家是個不大不小的官,正好管著李璽父親的工作那一塊兒。
有了這一層淵源,李璽也願意錦上添花,送她這麼個機會。
但僅止於此,無論如何,李璽也不可能賠上自己的前程。
薄禾能過最終面試,一來表現的確不錯,二來李璽需要一個對比,好襯托容榕的優秀。這個被用來對比的人不能太出色,也不能太寒磣。
誰知老闆的想法異于常人,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李璽暗暗感到遺憾,餘光掃過薄禾的名字。
容榕肯定沒想到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卻便宜了初來乍到的小新人。
小新人薄禾對這些一無所知。
包括她在內,總裁室現在一共五個人。
男助理關慎,是總部空降過來的,據說是老闆他爹派來協助老闆的,負責與總部集團的溝通交接事宜。
唐蜜,人如其名,甜美嬌俏,負責對接公司外部業務,據說是個走動的資料庫——只要是見過的人,她就一定能記住,經常充當老闆的女伴出席各種宴會。
李璽,負責公司對內交接。
還有一個小方,比薄禾早進來一年,負責各種重要資料的翻譯,也是老闆的“人肉翻譯機”。
而薄禾是被招來協助這四個人的,俗稱……打雜兒。
當助理要揣摩老闆的心思,當助理的助理,頭上則多了幾座大山。
薄禾本以為自己的日子會很艱難,誰知接下來幾天,職場生涯平靜無波。新同事雖談不上溫情脈脈,但也有問必答,尤其是長相可愛的唐蜜,還主動為她介紹公司內部情況以及本部門的日常職責。就連她見過幾面的秦大老闆,似乎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
薄禾放下心來,逐漸進入狀態。
入職即將滿一周的週五中午,唐蜜提出中午請客,慶祝薄禾順利入職一周。
關慎很少參加這種集體活動,聞言就說自己中午有約,提前十五分鐘走了。
唐蜜訂好了地方,李璽主動說要開車載大家過去。
四人乘電梯走到地下停車場,唐蜜忽然頓住腳步。
“那家飯店是會員准入制,我把卡給忘在抽屜裡了。薄禾,能不能麻煩你上去幫我拿一下?就在我桌下右邊的第一個抽屜裡,抽屜沒上鎖,打開就是了!”唐蜜拿出電話道,“我現在先打電話給飯店說預訂時間再推遲一點兒。”
薄禾應聲,準備原路返回。
李璽拉住了她:“你往前走拐彎有部電梯,在樓道側面,你從那裡上去,再從樓梯口出來,會更快。”
唐蜜也說道:“對……對,那裡有條應急通道,電梯和樓梯都有,你走那裡更近!”
薄禾按著她們所指,果然拐彎之後沒走幾步就看見一部電梯。
她正要過去,後面有車門關上的動靜,還有說話聲。
薄禾自然而然地循聲看去。
大老闆秦川和一名年輕女郎先後下車。
女郎打扮得時尚精緻,是那種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漂亮。
秦川臉上卻有明顯的不耐煩。
“秦川!”女郎緊緊追在他後面,腳下的細長鞋跟崴了一下,整個人歪向旁邊,趕忙用手扶住,“你一聲不響就分手,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難道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對方也沒大哭大鬧,聲音更不算尖細,只是從薄禾的位置正好聽得真切。
女郎隱忍的尾音裡帶著哭腔,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相較而言,秦川說話的語氣頗顯無情。
“你沒有什麼不好的,是我看厭了你這張臉。好聚好散不行嗎?為什麼女人分手的時候總要哭哭啼啼?這樣才能顯得自己更悲慘嗎?”頓了頓,秦川繼續道,“那我建議你現在就到上面去鬧,市中心黃金地段,正好讓更多人看見,說不定你還能一炮走紅。”
薄禾離得近,有柱子擋住身形,正好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聽得目瞪口呆,心說這年頭兒還有這樣的人渣,分手不趕緊說兩句好話,還嫌人家醜?既然他嫌人家醜,一開始為啥還要交往?眼瞎嗎?
薄禾調進新部門之後,雖說近水樓臺,但跟大老闆也很少有工作上的直接接觸,頂多見過兩三回面,說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秦老闆給她的印象還不錯,雖然不愛笑,不夠平易近人,但她拿錢做事,老闆溫和不溫和完全無所謂。
此刻她才知道,秦老闆不說話則已,一開口還挺刻薄的。
難怪唐蜜他們工作時都戰戰兢兢的,與下班的時候判若兩人。
那女郎似乎不覺得秦川不對,甚至放低了聲調:“秦川,我們好好的,我愛你,你也愛我。你想要分手總得有個理由。你這樣,讓我……讓我怎麼跟別人交代?”
秦川平平淡淡地說:“你還需要向誰交代?粉絲?記者?要不要先打電話約他們過來擺拍?遲筠,你之前給我的印象一直不錯,別把這點兒風度也丟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薄禾心頭一動,忍不住瞄了女郎一眼。
遲這個姓氏比較少見,遲筠這個名字讓她想起了新近小有名氣的一位女演員。
見秦川擺出一副不想談下去的姿態,油鹽不進,女郎又不可能在這裡跟他吵鬧。
末了她還得懇求他:“秦川,我現在妝花了,出去不好見人。我們不吃飯了,你送我回去成不成?”
秦川靜默片刻後說道:“我打電話讓司機送你回去。”
他轉身要走,女郎拉住他,兩人又糾纏了好一會兒。
薄禾其實沒興趣打聽老闆的私事,也沒興趣再聽下去,唐蜜她們還等著自己呢。但她的位置特別尷尬,稍一走動就會暴露,只能按捺著性子等老闆的司機下來將那女郎載走,才總算鬆口氣。
下一刻,她就感到眼前一閃,還沒來得及避開,老闆的臉已經出現在眼前。
她甚至沒能看清對方是怎麼冒出來的。
兩人四目相對,兩兩無言。
這下就有點兒尷尬了。
總裁室就那麼幾個人,就算秦川平時沒怎麼跟薄禾說話,也不可能認不出她這張臉。
抱著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薄禾沒吱聲。
秦川陰陽怪氣地問道:“聽得高興嗎?”
“老闆中午好。我跟唐蜜她們去吃飯,唐蜜忘了帶會員卡,讓我抄近路上樓拿,我剛走過來就被您看見了。”薄禾以淡定的語氣回道,仿佛自己真的剛剛路過,什麼都沒聽見。
秦川看她一眼,沒再說話,轉身上樓。
薄禾暗鬆口氣,等秦老闆離開一會兒,估摸對方應該回到辦公室了,這才乘坐電梯回去,中途不忘給唐蜜發一條信息,說自己迷路了,要晚些趕過去。
等她拿了卡過去與唐蜜等人會合,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短短十分鐘來回的路程她遲到這麼久,光是迷路似乎說不過去。
薄禾歉然地說道:“我不只迷路,上去時還遇到下面樓層的公司搬遷,徵用了電梯,就只能等他們用完才上去。”
大家有點兒掃興,不過知道這也不能怪薄禾,都沒說什麼,就上了李璽的車去吃飯。
事後薄禾還有點兒擔心秦老闆搞清算,但直到下班秦川也沒露面,李璽她們也沒過來通知什麼壞消息。
她自忖逃過一劫,不免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倖感,想到即將迎來新崗位入職後的第一個週末,可以痛痛快快地在家玩兒上兩天遊戲時,又高興起來。
薄禾絕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也絕不會為了職場上的麻煩和困難而焦慮超過半天。在她走出公司的那一刻,就已經把秦老闆連同所有的不開心全部拋之腦後。
身旁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唯有她的步履帶了幾分悠閒,渾然不似這大都市里忙於賺錢疲於奔波的白領,她更像過來旅遊的,臉上的神情輕鬆愜意得讓人忌妒。
但誰也不知道,薄禾現在滿心都想著遊戲,還有她前幾天在遊戲裡認識的小徒弟。
可愛的小徒弟,為師來了。

臨近週末,秦川的心情卻不大好。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總要找個發洩口放鬆一下。
從前秦川可能會去小酌兩杯,現在則是會玩兒遊戲。
兩周前的某一日,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叫《九霄》的遊戲的廣告信息,不怎麼玩兒手機遊戲的秦川鬼使神差地順手下載了遊戲,還在裡頭建了個角色,起名“川流不息”。
他很快發現這遊戲的可玩兒之處。
中國古風仙俠背景,美術畫面縹緲寫意,堪稱國內頂尖水平,幾大職業各有優勢,又互相牽制,在現今一切遊戲都朝錢看、恨不得讓玩家多充點兒錢的大潮流下,這款新遊戲居然還很看重手法技巧。
秦川在知名視頻網站上看了幾個遊戲戰鬥視頻,難得被勾起小小的興趣,就隨便挑了個名字順眼的服務器,選了一個用飛劍的遠攻職業,開始在新手村練級。
現在許多遊戲為了留住玩家,已經竭盡所能地在練級上縮短時間,《九霄》也不例外。
才半天工夫,秦川就從“0”級小號搖身變為即將滿級的大號,算是半隻腳跨入了這片瑰麗江湖的門檻。
之所以說半隻腳,是因為他現在升上去的只有等級,裝備、召喚獸、技能通通沒有。
這個區很熱鬧,但對秦川而言,這些熱鬧都不屬�他。
身邊人來人往,他依舊孑然一身,正如人生,須臾聚散。
沒等從遊戲裡悟出什麼人生真諦,秦川只見眼前紅光一閃,遊戲裡的自己就躺在地上變成一具屍體了。
秦川:“……”
他再看系統提示,自己被一個叫“看你不順眼”的玩家殺掉了,裝備耐久掉了百分之十,身上的藥品丟失十分之一。
秦川甚至沒看清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順著遊戲昵稱找到了那個玩家。
川流不息:“你為什麼要殺我?”
看你不順眼:“看我的名字。”
川流不息:“我跟你根本不認識。”
看你不順眼:“我賦予你殺回來的權利。”
秦川覺得這人要麼是個神經病,要麼就是小學生。
他關掉聊天兒窗口,不再與對方交流,轉而去看自己職業的遊戲攻略。
過了一會兒他再切回遊戲,發現原本在野外採集植物製藥的自己又死了,兇手依舊是那個看你不順眼。
秦川嘖了一聲,這回不再選擇去找兇手理論,轉而開始在遊戲裡尋求解決方案。
仙俠背景的遊戲自然需要提供給玩家快意恩仇的機會,秦川想要報仇有三種辦法。
一、付出一定報酬,讓遊戲裡的非玩家角色報出對方的位置,自己尋過去,在野外將對方反殺。
二、找幫派同僚或遊戲中的朋友一起去報仇,趁著人多勢眾把人給圍毆了。
三、發佈通緝令,讓其他玩家幫忙報仇。
這款遊戲就像真正的修真世界那樣,各人實力高低是通過“境界”來衡量的。
《九霄》裡還有個境界榜,綜合玩家的裝備、技能等數值,按照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煉虛,境界依次遞增,實力也增強。
每個境界都有一個榜單,上面顯示前一百名的名字,刺激玩家提升。
秦川打開自己的角色面板,再點開看你不順眼的資料,兩廂對比之下,頓時沉默了。
自己連最低的煉氣期前一百名都排不上,對方則排在築基期的第五十六名。
這個名次當然算不上高,但這個人也很賊,專門挑境界低的玩家殺,一看見境界高的玩家就跑。他玩兒的職業正好也是刺客,有數秒隱身的技能,走位技能玩兒得賊溜——尋常人根本抓不住他。
自己反殺是不可能了,秦川的好友列表裡就孤零零地躺著小貓兩三隻,那幾個人還是之前打副本升級的時候系統自動給加的好友,幫派也是,秦川自從加了之後就沒在裡面說過一句話。
而且他還發現,在大世界頻道有許多和自己一樣被這個看你不順眼殺了的玩家,正在拼命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但看你不順眼直接撂下話:“不爽就反殺回來。一個個都是不充錢境界低的渣渣,今天哥心情好,從剛才罵我的人裡再挑三個來殺!”
這個人太囂張了!
遊戲裡罵他的玩家越多,這人仿佛就越來勁。
許多人在現實裡得不到快感,內心隱秘而壓抑的各種欲望只能在虛擬世界得到宣洩,於是越發沒有顧忌。
這個看你不順眼顯然只是其中之一。
這頭玩家們還沒罵過癮,那邊秦川的遊戲屏幕再度血紅一片,角色倒在冰涼的地上,仿佛訴說著無盡的淒涼。
兇手又是看你不順眼。
對方說要從罵他的人裡面挑幾個來殺,但秦川剛才根本沒在大世界頻道上說過話,更別說罵人。
他再看旁邊,另一個玩家罵罵咧咧地復活起來。
此人是剛才罵看你不順眼罵得最歡的,秦川都看見他的發言好幾回了。
敢情自己還是被連累的。
秦川抿了抿唇,很不喜歡這種處處受制於人的感覺,哪怕是在遊戲裡也是如此。
不就是充錢嗎?這還不容易?
看你不順眼估計做夢都想不到,他的行為間接幫遊戲開發商拉來了一位“投資人”。
一周之後,痛定思痛、奮起直追的秦老闆從一個築基期榜單都上不了的低境界玩家,直接幾級連跳,成為元嬰期排行第三的高端玩家。
之所以排第三,是因為有些升級屬性的珍稀道具只能通過高難度副本隨機掉落,本區能買到的東西基本被秦老闆給掃了,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至於為什麼才元嬰期,是因為再往上的化神期和煉虛期遊戲還沒開放,否則秦老闆估計能一口氣沖到頂。
神功大成的秦老闆發現自己的遊戲生涯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他不需要在幫派裡活躍——自然有幫派管理上門開出優厚條件,希望他能長駐下來,幫忙打幫戰、跨服戰,為幫派爭取榮譽。
他也不需要學會跟人聊天兒,結交高端玩家——因為排行榜上的其他高端玩家會來喊他打本,一來二去大家自然就熟了。
甚至在一個隊裡做任務時,都有嬌滴滴的妹子主動搭訕他。
遊戲是現實的映射,虛擬世界縱然放任想像與情緒的翅膀翱翔,但在某些方面還是和現實具有相似性的。
如果秦川是個乍富的人,說不定會就此沉溺在受人追捧的飄飄然裡。
但秦老闆不是。他不忘初心,把境界沖上去之後的頭一件事就是去找看你不順眼。
不把那人砍個十回八回,讓其哭爹喊娘,他就不姓秦。
秦川找到遊戲裡的尋蹤非玩家角色,查到對方的下落,然後一把飛劍追了過去。
看你不順眼正站在野外一動不動,好像是開了掛機模式。
秦川可不管什麼勝之不武,二話不說就打開對決模式,掄起一劍就砸了過去。
對方居然憑空消失了!
又是隱身技能?
秦川明白了,對方這哪裡是在掛機,分明是在“釣魚執法”!
他有點兒惱怒,但四處轉悠,依然不見敵人的蹤影。
遊戲裡的消息列表閃爍起來,秦川點開,是看你不順眼發來的消息。
看你不順眼:“小樣,你以為充錢就能打敗我了?打不過,我不會跑嗎?手殘老闆沒救啊,去找個主播代練再來陪我玩兒吧!”
末了對方還附上一個猖狂大笑的表情。
遊戲裡,距離秦川十米遠的山坡上,看你不順眼得意揚揚地現出身形。
他像是故意為了氣秦川,還特地跑回來在秦川周圍繞著跑圈。當秦川開技能打他的時候,他的身形又開始四處漂移。
不得不說,雖然遊戲裡刺客這個職業本身就具備出其不意的特點,所有技能都是圍繞這個初衷來製作的,但能像看你不順眼一般玩兒得這麼溜的人也沒幾個。
明明秦川一劍就可以打掉對方一半血,但對方憑著靈活的走位,硬是在那兒磨了五分鐘。
直到一支箭矢破空而來正中看你不順眼的腦殼!
看你不順眼甚至來不及轉身回首看清來者何人,直接就往前一頭栽倒。
他反應很快,原地復活就直接隱身準備開溜。秦川自忖反應足夠快了,但一劍過去依舊劈了空。
又是一支細長羽箭飛來,像是長了眼睛,知道目標會往哪裡逃——箭矢又一次正中看你不順眼的腦殼,逼得他現身,把人釘死在原地。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這技術、手法,連秦川也不能不贊一聲帥!
看著眼前紅衣長髮的年輕男性角色飄然落地,站在看你不順眼的屍體旁,把對方嚇得連復活都不敢,只得在那裡裝掛機,秦川只有一個想法:拜師,把這哥們兒的手法都學過來。
紅衣男子等了幾分鐘,見看你不順眼依舊一動不動,只好發個遺憾的表情,轉身走人,臨走前還跟秦川打了個招呼。
秦川沒有回復。
紅衣男子以為秦川也在掛機,又或者自恃境界修為高,不願意搭理他。
紅衣箭客騰身躍起,展袖遠去。
秦川正忙著新建角色小號。
因為他覺得以自己現在的境界和裝備評分,去拜一個在結丹期排名第三十五名的玩家為師,好像有點兒丟人。
須臾,一個叫“海納百川”的小號誕生了。
這個小號在新手村剛升到十級,就迫不及待地點開好友列表,給一個叫“薄荷茶”的玩家發去消息。
海納百川:“小哥哥你好,缺徒弟嗎?”
薄荷茶:“……”
沉默片刻之後,對方回了秦老闆兩個字:“不缺”。
換作常人,這肯定就沒下文了——但秦老闆不是常人。
他又發去一條消息:“小哥哥,我是新人,頭一天玩兒這個遊戲,什麼也不懂。剛才看你打人很帥,可以教教我嗎?”
任誰看見這些話,也不能將這個裝新手玩家說話的人,跟那個高傲冷淡、說話刻薄的秦老闆聯繫在一塊兒。
網絡世界如同割開晨昏的分界線,也將人在現實中不輕易顯露的性情挖掘了出來。
秦川打下這些話的時候,就像平常吃飯、喝水,臉上甚至沒有出現一絲波動。
他認為既然有求於人,那麼語氣、態度好一些也是應該的,賣萌則可以讓自己更容易達成目的。
反正關掉遊戲,誰又認識誰?
這位薄荷茶似乎心硬如鐵,居然還是不為所動。
薄荷茶:“抱歉,我不會帶徒弟。如果你想拜師,我可以給你介紹我朋友。他喜歡收徒,操作手法也很不錯。”
秦川按照對方給的遊戲昵稱找到了薄荷茶的遊戲好友,一名叫“八根鬍鬚”的玩家。
不得不說,薄荷茶還是挺細心的,看到秦川練的是飛劍職業,就也給他找了一位同門派的師兄。
薄荷茶想必已經跟對方通過氣了。八根鬍鬚對秦老闆倒是挺熱情,當即拉他去拜師,手把手地教他怎麼加點升級,怎麼甄別有用的裝備,怎麼重新打造淬煉。
雖然這些基本常識秦川不必對方說也都知道,但不得不承認,這個便宜師父很稱職。
可惜秦老闆不是真正的新人,拜師的目的只是想學對決手法。
小號升到滿級的時候,秦川終於找到讓便宜師父八根鬍鬚帶自己去競技場的機會。
競技場是《九霄》的一個玩家對戰玩家的副本,在遊戲裡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點仙台”。
在這裡玩家可以選擇單人或組隊,通過與別人對決,進行晉級,等級越往上,獎品就越豐厚。
點仙台有兩種玩法,一種是系統隨機分配同境界的對手,玩家在裡頭能保留原有的裝備屬性,也可以吃各種各樣的增益藥品。
另一種則是玩家進去之後,每個人的裝備、召喚獸全部是系統統一發放的。也就是說,大家的起點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每個人的操作手法。
換而言之,手殘者勿入。
秦老闆深知自身缺陷——大號神功修成之後,也沒打算參加第二種玩法,因為那很考驗手法,對手殘者來說等於自取其辱,所以他玩兒了第一種。
結果,懷著一腔折磨菜鳥的熱忱的秦老闆遭遇了沉重的打擊。
因為他發現,哪怕是全身裝備屬性比對手高了好多,十場競技裡面自己還是輸了六場。
他每次想要飛天,對方就能將他拉下來;每次想要控住對方,敵人就先一步溜走。
他贏的那四場,是因為對方和他一樣手殘。
手殘對手殘,那自然就看誰充的人民幣更多了。
遭遇沉重打擊的秦川再也沒去過點仙台。但他越挫越勇,不肯找手法好的主播代打,一心想要依靠自己來贏得勝利。這份好勝心不僅讓他放下身段去找薄荷茶賣萌,而且讓他有耐心重新練一個小號,等八根鬍鬚帶自己去點仙台。
但秦老闆註定要失望了。
因為他在跟八根鬍鬚一起打了幾場點仙台之後發現,這位便宜師父的手法的確已經算不錯,但比起薄荷茶,還是有點兒差距的。
那天薄荷茶的箭猶如天外飛仙,在秦老闆心底留下了驚豔的痕跡。
這份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深刻到他再看別人也已索然無味。
於是秦川找到便宜師父攤牌。
海納百川:“你我結為師徒已有兩日,你已十分盡職,但我一直忘不掉一個人。”
八根鬍鬚:“薄荷茶嗎?”
海納百川:“你知道?”
八根鬍鬚:“我有四個徒弟,每個都跟你一樣,本來想拜他為師,卻被他塞給我——其實我也習慣了。”
寥寥幾個字,硬是被他打出了濃濃的落寞感。
海納百川:“不好意思。”
八根鬍鬚發了個哈哈的表情:“沒關係,你聽說過海王波塞冬嗎?”
海納百川:“隔壁服務器的元嬰榜第一?”
八根鬍鬚:“對,上個月跨服競技,這位大佬的單人賽拿了第一,就是薄荷茶代為操作的。要不是團隊賽其他隊友拖了後腿,他們團隊肯定也能拿下第一。”
海納百川:“薄荷茶是主播代打嗎?”
八根鬍鬚:“不是,只是他在這區操作手法好到很出名,隔壁區大佬慕名而來,看了別人錄屏的幾場比賽之後,就讓他幫忙的。我這哥們兒比主播厲害多了。他要是去當主播,估計分分鐘暴富——可惜他玩兒遊戲也只是消遣。”
這便宜師父是個話癆,不用秦川多問,就劈裡啪啦地說了一堆。
遊戲裡無非是兩種人能被萬眾矚目,一是用錢砸出來的大佬,二是手法好、走位高超的高手。
前者可能還會被酸兩句,後者卻是硬實力,任誰都說不出二話。
八根鬍鬚的話,只能證明秦老闆的眼光很好,更堅定了秦老闆想要拜師學藝的決心。
師徒二人最終和平分手,八根鬍鬚還教秦老闆如何才能打動薄荷茶。
八根鬍鬚:“我那兄弟看著話不多,實際上人還挺不錯的。你去吃個轉性丹,換個性別,改個名字,天天跟他賣萌,他肯定心軟。”
海納百川沉默片刻後問:“你的意思是讓我裝女的?”
八根鬍鬚:“那怎麼能叫裝呢?這叫策略!誰說玩兒女號的就一定是女的?你別說話不就行了?還想不想拜師了?”
想,他當然想。
於是秦老闆去非玩家角色那裡買了轉性丹和改名令。
從此門派少了一個叫“海納百川”的男弟子,多了一個叫“川川”的人妖女弟子。
秦老闆使出讀書時的韌勁,很快發現對方的遊戲時間很有規律。
薄荷茶一般是晚上七八點上線,然後先去打幾把競技場,再跟朋友打副本,末了去雁蕩山挖草,在十二點左右下線睡覺。
秦川哪兒也不去,就在雁蕩山等著,假裝欣賞風景的玩家到處晃悠,晃到薄荷茶旁邊停下來,學他一樣在那裡挖草,再把自己的大號開過來,用對決模式把自己的小號砍翻在地,又飄然離去。
這時候他再用小號在當前頻道打下一串問號,然後問道:“小哥哥,剛才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死了?”
對方果然說話了:“你剛才被人殺了。我沒來得及看清,他就跑了。”
秦老闆故作懵懂地問:“川流不息是誰?他為什麼要殺我?”
薄荷茶:“你不認識他?”
秦老闆:“不認識啊,我才玩兒兩天,一直在升級看風景。”
薄荷茶:“那就別理他。有些高端玩家心理有問題,覺得遊戲裡可以肆無忌憚,以殺人取樂。”
“心理有問題”的秦老闆面不改色地打下了一行字:“謝謝這位小哥哥,你人真好,我可以加你好友嗎?”
由於這個小號早就改名換性,薄荷茶根本認不出對方正是當初想要拜師的海納百川,眼看小姑娘怯生生又有禮貌地請求,自然心軟地應允了。
秦老闆深諳人心,知道他這個小號跟薄荷茶之間差距太大,偶爾讓對方幫忙一下還好,次數多了,人家肯定也會不耐煩,脆弱的友誼就難以維繫了。所以他另闢蹊徑,花錢讓人代挖了一大堆草,然後送給薄荷茶。
秦老闆:“小哥哥,這是我自己挖的結香花和八仙草,昨天看你在挖,聽說這是製藥的基礎材料,你拿去用吧。”
薄荷茶很驚訝:“這麼多,你挖了多久?”
秦老闆:“一個晚上。”
薄荷茶:“你自己拿去用吧。”
秦老闆:“我的製藥等級還做不了,你比我更需要它們。以後這兩種草我來幫你挖,你就可以省時間去挖更高級的藥了。”
薄荷茶終於收下,還想給錢,但秦老闆堅決不收。一來一往,兩人很快熟稔起來,對方帶他去見自己的朋友,給別人介紹時,說這是自己的妹妹。
作為本區第一對決高手的妹妹,秦老闆的小號頓時身價百倍,連腦袋上都帶著一層光,享受著以前當小號時沒享受過的待遇,秦老闆一天之內加了十幾個好友,對方還都客氣友善,主動提出帶他下副本。
秦川清楚,這些人並不知道他的大號,都是看薄荷茶的面子。
但他私下找到薄荷茶,對他說:“我不想當你的妹妹。”
薄荷茶為難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會在遊戲裡談感情的。”
屏幕後面的秦老闆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誤會了,我想當你的徒弟。”
薄荷茶:“為什麼?”
秦老闆:“我想有一天能夠和你一樣,站在競技場上用嫺熟的手法所向披靡,大殺四方。到時候別人問起來,我就說我是你的徒弟。你會不會很有成就感?”
或許是這句話打動了對方,或許是秦老闆在遊戲裡的乖巧少女形象容易讓人心軟,又或許是接連幾天那些足以把人淹沒的結香花起了效果,薄荷茶終於收下自己遊戲生涯裡的第一個徒弟。
彼時,薄荷茶還不知道,這個在遊戲裡身著綢緞長裙、雙髻鈴鐺輕響的可愛少女川川,在現實中其實是個大老爺們兒。
在非玩家角色面前正式結為師徒的兩人,關係似乎變得更為緊密。
薄荷茶自忖對徒弟有一份責任感,主動帶他去下各種副本。玩兒慣了箭客的薄荷茶,同樣對飛劍職業技能非常熟練,每次都能給予秦川恰到好處的指點。
而秦老闆的技術手法,雖不能說突飛猛進,但也在穩中向前。
他依舊每天雷打不動地給薄荷茶送去一百株結香花。
薄禾發現,自打在遊戲裡收了這個徒弟之後,她的責任好像一下子就變重了。
以前她每天晚上上線,只要打一兩個副本即可,其餘時間就可以盡情隨意支配。但有了徒弟之後,她每天還得帶著徒弟去打適合對方的副本,還得抽出半小時去教對方對決,手把手教導對方怎麼出招,碰見敵人用什麼技能的時候己方又該如何躲閃、反擊、走位。
如此一來,她睡覺的時間硬生生地往後延了半個小時。
而且她察覺,這個徒弟除了跟自己交流的時候會發表情,跟別人說話都是一板一眼,惜字如金。
要說對方想巴結自己也不正確,因為薄禾的朋友裡面不乏境界更高的玩家,徒弟同樣不會對其另眼相看。
只能說,對徒弟而言,自己是特殊的。
但凡不是鐵石心腸,誰能對此毫不動容呢?
每次看見對方喊師父的時候,薄禾就仿佛透過角色的少女形象看見一個十幾歲小女生板著臉的模樣——故作老成,卻會對最親近的人撒嬌。
說到底,還是美色惑人。
想及此,薄禾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也許就叫甜蜜的負擔吧。
在家裡愉快地玩兒了兩天遊戲,度過週末之後,薄禾再度迎來朝九晚六的週一。
她沒有想到,自己升職之後的第一場跨部門例會,就將迎來一場和自己有關的風波。
總裁室只有五個人,但這個職位的地位又舉足輕重。打個比方,類似清朝的軍機處,連通朝廷內外各個衙門。
所以每週的例會總裁室的人一般與其他部門一起開,聽取彙報,交接工作,整理綱要,上達天聽。
像薄禾這樣入職剛滿一周的新人,別說自由發言,甚至沒什麼可彙報的,只管埋頭記錄就是。
秦川也在。
下屬眼裡的秦老闆,大多時候是不苟言笑的,偶爾展露燦爛笑容,那大概是在簽訂大筆金額的合同。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顏值足以掩蓋這些缺點,尤其是這位老總有輕微近視,開會看文件戴上細邊眼鏡時,冷厲的氣質無形中被削弱柔化了幾分。
這年頭兒,固然不乏心思活絡蠢蠢欲動的女孩子,但更多人不過是將秦老闆當作賞心悅目的風景,以解開會枯燥之感。
薄禾連欣賞美人的心思都沒有。
雙手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飛快輕點,除了記錄會議要點,她還得飛快地理解這些內容的含義,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薄禾很清楚,如果不肯在細節上用心,那麼自己永遠只能當一個會議記錄的機器,而這份活兒根本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一個高中畢業的人就能勝任。
冷不防,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薄禾微微一怔,抬起頭來。
坐在她對面的一位同事正在說話。
那是人力資源部的一個年輕女孩子,眉毛正隨著其說話一顫一顫的,生動又淩厲。
雖然在這裡待了半年,薄禾也不可能把所有部門的所有人都認全,只隱約記得對方姓丁。
“上周我收到總裁室那邊轉發的郵件了,但上面的內容很空泛,前兩周我們討論確定下來的內容根本沒有寫進去。”丁姓女同事將目光掃過總裁室的一干人,最後落在薄禾身上,“發件人是薄禾。”
所有人都看向薄禾,包括秦川。
薄禾說道:“那份郵件是不是關於與集團旗下其他公司聯誼,並交換體驗崗位的?我收到唐蜜的要求之後立馬就筆錄了,郵件是根據筆錄內容撰寫的,該有的內容應該都有了。”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筆錄要點,翻開來遞給那位女同事,“您看漏了哪些?”
對方一看就說道:“交換崗位的具體內容沒有寫,這些我們都確定好了。”
唐蜜眨了眨美目:“當時我都給你說過的呀!”
薄禾自問記憶力還沒有衰退到幾天前的事情就忘得一乾二淨的地步。
而且兩周之前自己還未任新職,兩個部門之間開會溝通的結果,她根本就不在場。
問題就出在當時唐蜜說初始記錄一時找不到,口頭表述轉達即可,薄禾沒多想就信了。
但這種情況下,她繼續跟唐蜜爭辯肯定不是一個好選項——別人根本不關心她是不是被冤枉,只關心事情能不能得到解決。
薄禾知道再糾纏下去只會讓自己的印象分在上司及同事那裡跌到穀底。
半秒之後,她選擇直接認錯,起身給大家鞠了個躬:“非常抱歉,肯定是我疏忽了。回去我立馬補充上,給大家添麻煩了。”
她認錯態度誠懇,對方也不好再糾纏下去。
話題就此打住,會議還在繼續。
眾人的焦點也很快轉移,誰也不會一直盯著薄禾不放。
薄禾依舊對著電腦屏幕飛快敲打鍵盤,旁人很難從她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上窺出半分委屈之意。
秦川甚至沒往她這邊瞥上一眼。
今日似乎不是薄禾的幸運日。
會議結束之後,大家四散離開。
薄禾剛回到座位上,還沒來得及把郵件的錯誤彌補好,就見李璽行色匆匆地走來。
“你昨天中午回來拿卡,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薄禾心裡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覺得李璽說的是老闆跟遲筠在停車場裡鬧分手的事。
但她面上不露聲色,儘量平靜地說道:“沒有啊,李璽姐,怎麼了?”
李璽恨恨地說道:“你還瞞著我,自己看看今天的娛樂頭條吧,等會兒別後悔!”
在李璽走後,薄禾打開網頁,“新晉小花密會富家公子,戀情疑曝光”的新聞很快映入眼簾。
看見新聞照片的瞬間,薄禾就知道壞了。
停車場是公共場所,雖說當時附近在場的只有秦川、遲筠和薄禾三人,但新聞曝光未必就是薄禾幹的,也有可能是遲筠為了熱度自己讓人炒的。
然而巧就巧在兩人密會的那張照片,看上去像是用手機偷拍的,而且拍攝角度還正好就是薄禾站的方向。
連照片裡那根半遮住視角的柱子,薄禾看著都無比眼熟。
薄禾對老闆的私生活根本沒有半點兒興趣。非但沒興趣,週末兩天她都忙著玩兒遊戲,早將這件事給忘了。
但秦川看見這張照片,肯定會以為是她偷拍之後把照片賣給狗仔賺外快的。
這還不能怪秦老闆如此誤會。
要不是沒有失憶,連薄禾自己都會以為照片是自己偷拍的。
薄禾歎了口氣,深覺自己距離失業只有半步之遙了。
上周她還是變成鳳凰的麻雀,這周就是《變形記》的主人公了。
《西遊記》裡的妖精,無論外表如何良善可欺,最後的下場總免不了被打回原形。
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多久能夠找到一份新工作。
如薄禾這樣剛畢業半年多的人,再怎麼找很可能都找不到比這份工作更加優厚的薪酬了,尤其還不單單是錢的問題。
她在盛名起步,就意味著日後能在同行業擁有更廣闊的前景。
思考的結果是沒有結果,薄禾就不再鑽牛角尖了。
在當天傍晚下班前,薄禾從唐蜜那裡拿到了完整的記錄,將郵件重新整理一遍發送過去時,李璽終於來找她了。
李璽神情鬱鬱,似剛被訓過一頓,通知她的話也言簡意賅:“明天開始,你還是回客戶服務部去吧,繼續客戶接待工作。”
薄禾似早有所料,點了點頭,說:“好。”
李璽見她沒有吵鬧、哭訴、申冤、疑惑,反倒有點兒不忍:“好好表現,以後想回來也不是沒機會,別衝動辭職,那樣反倒竹籃打水了。”
薄禾因這段經歷,被內部戲稱為“史上壽命最短的灰姑娘”。
她還被人背地裡笑,說安上倆翅膀也飛不上枝頭當不了鳳凰,風一吹,那全身的羽毛都被吹跑,大家一看,原來是只野雞。
更難聽的話也有。
她當時升得突然,令人意外,又沒背景靠山,現在驟然跌下來,看笑話的人自然更多。
人心不過如此,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
客服部主管是她的老上司,人不錯,可能還記得當初薄禾幫她女兒補習的那點兒人情,在薄禾重新回到原來的崗位之後,就把薄禾找去談話了。
主管沒有嘲笑、教訓,反而安慰她:“不怪你出錯,是總裁室水太深了,一般人剛過去犯的錯誤可能比你還多。你只是正好撞上老闆那篇緋聞,不過就我對你的認識,你不是那種人。”
薄禾虛心請教:“我到底得罪了誰?”
主管道:“你沒有得罪誰,我也是道聽途說。據說唐蜜一直想要取代李璽的位置,你新進總裁室,李璽應該是你的直接負責人,你現在出錯,李璽肯定也脫不了責任。聽說之前為了你的職位,李璽假公濟私地推薦了自己的朋友,被老闆發現了,再加上這次,你說老闆會不會跟她新賬舊賬一起算?”
薄禾恍然,敢情自己的負責人擋了別人的路,自己被殃及池魚了!
冤是真的冤,但就算薄禾提前知道了這種情況,似乎也防不勝防。
對方早就打算拿她來當炮灰,她是誰並不重要——就算不是薄禾,也會是別人。
難怪她的直接負責人是李璽,剛進去時,對她最熱情的卻是唐蜜。
如果唐蜜沒有那麼熱情,也許薄禾還不會那麼快放下戒心。
至於照片是誰偷拍的,唐蜜是不是提前得知秦老闆跟女演員中午會去吃飯,很可能從那裡走,所以才故意忘了拿卡讓薄禾折返回去拿的,這些都已經不重要。
唐蜜已經達到目的,秦老闆對薄禾的印象也不能變得更差了。薄禾如果毫無證據就跑去申訴,估計第二天就得直接離職了。
想到這裡的薄禾,只能感歎自己太年輕,還學不會這些彎彎繞繞。
主管安慰她的話與李璽如出一轍:“吃一塹,長一智,你還有機會,別灰心。”
薄禾笑了笑,說道:“謝謝您,我真沒事,知道不是我自己的錯誤就成。有心算無心,神仙也沒法兒。”
主管仔細端詳她,見薄禾面色平和,眼睛如往常一樣明澈,不見半分陰霾。
主管歎氣:“你心態不錯,好好做,下次內聘有合適的職位,我會給你寫推薦語的。總裁室的那幾個人都是八仙過海,你一個新人被鬥倒,不丟人。”
薄禾眉眼彎彎,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要說鬱悶、驚詫,也有那麼一瞬,但很快薄禾就調節得差不多了。
她從來不會為難自己,工作、生活都是如此。否則她從小到大那些經歷發生在別人身上,許多人怕早得抑鬱症哭天抹淚上吊自殺了。
人活著,除了呼吸,工作也好,生活也罷,無非是為了取悅自己,讓身體與心靈更加舒適。
所有開心與不開心,取決於自己,最終也回報在自己身上。
鬱悶與別人有何干?又有幾個人會在意?
從前再難的困境,她也都走過來了,眼下這點兒小小的挫折,自然不在話下。
如果說許多人的心情總是有陰有晴,那薄禾大概是生活在雲巔之上。
因為她的心每日都被陽光填滿,找不到一處陰暗角落。
當天晚上,秦川忙完手頭的事情,登錄遊戲就發現他那位師父的頭像是灰的。
對方不在線。
第二章 失 落

人若是在某件事上養成習慣,一旦事情走向脫離了既定軌道,就會感覺失落。
秦川覺得現在自己就是這樣的情況。
最近這一兩周以來,他每次上遊戲不是跟師父薄荷茶一起打副本,就是師徒兩人組隊去點仙台對決,現在自己形單影隻了,這感覺還真有點兒怪異。
他單槍匹馬參加了幾次點仙台的打擂臺比賽,發現系統每回隨機匹配的隊友都很“坑”,要麼技術比他還差,要麼跟他不默契,明明可以贏的局給打成敗局,對方還埋怨秦川不配合。
秦老闆懶得與人爭辯,二話不說退出隊伍,把他的前師父八根鬍鬚拉了過來。
但秦川還是感覺不對味兒。
在跟薄荷茶組隊之前,他覺得八根鬍鬚的操作手法雖然比不上薄荷茶,但已經很不錯了。
但經過薄荷茶一段時間的調教,秦川無論是手法還是眼界,都上了一個新層次。
以前需要仰望的玩家,現在秦川已經可以跟他們平起平坐,再看八根鬍鬚,從前覺得他技術嫺熟,現在也和自己半斤八兩。
比起跟薄荷茶的配合,秦川跟八根鬍鬚還少了那麼點兒默契。
八根鬍鬚是個話癆,對決過程中還喜歡用語音指揮秦川。
薄荷茶甚至不需要語音,就能用行動讓秦川預知他下一步會出什麼招。
更何況,從薄荷茶的職業技能看,他也更適合跟秦川組隊。兩人只需與平時固定的另外三個隊友組合,就能讓這支隊伍發揮出無與倫比的威力。
打了一會兒,秦川就覺得沒意思,跟其他隊友說要休息一下,便解散隊伍,掛機挖草。
八根鬍鬚也察覺到秦川似乎心不在焉,就留言問他怎麼了。
秦川也沒多想,打下了一行字:“平時這個時候,我師父早該在線了。”
八根鬍鬚調侃道:“以前也沒見你多依賴我這前師父啊,可別真把自己當妹子了!”
秦川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懶得反駁他。
就在這個時候,遊戲消息的圖標跳動了一下,提示“你的好友薄荷茶已上線”。
八根鬍鬚顯然也收到這條消息了,立馬將秦川和薄荷茶都拉進了隊伍。
八根鬍鬚:“薄荷茶,你可算來了,你徒弟想你想得都快犯相思病了!”
薄荷茶:“抱歉,今天工作上有點兒事,來晚了。”
八根鬍鬚:“咋了,工作不順利?我還不知道你在現實中是做什麼的。”
秦川:“師父,晚上好。”
秦川覺得八根鬍鬚這名字真沒起錯,人如其名,八卦至極。換作是他,就絕不會去打聽遊戲玩家在現實中是幹什麼的。
秦川將遊戲與現實分得很清楚。
別看他跟薄荷茶、八根鬍鬚在遊戲裡交好,但在現實中三人是毫無交集的,即使迎面碰上,也是“相逢應不識”的。
他不好奇別人的隱私,自然也不會滿足別人對自己的好奇心。
不過薄荷茶並沒有岔開話題,還回答了八根鬍鬚的那個問題。
薄荷茶:“我今天被調回原來的部門,有些落下的工作要補回來。”
八根鬍鬚:“不對啊!我記得你上周還挺高興的,說是剛升職請原部門的同事吃飯,怎麼又被調回去了?”
薄荷茶:“哈哈,你記性不錯。是我工作出錯,被打回‘原形’了。”
薄荷茶還能打個“哈哈”,可見心情沒怎麼受影響。
八根鬍鬚:“那你這錯誤也太嚴重了,沒挨訓吧?”
薄荷茶:“沒事,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就學聰明了。”
幾個人組了隊開始打點仙台,薄荷茶沒有因為工作上的煩惱而影響打遊戲的心情,其發揮依舊穩定。他們的隊伍接連獲勝,很快又升了兩個段位,眼看就能進前三了。
到了最後一場戰鬥,敵方隊伍的平均戰力值比他們隊高一個級別,他們隊伍裡的兩個負責治療的人都被對方生生磨死,一東一西地躺下,只剩下秦川、八根鬍鬚和薄荷茶三人還在堅持……
而此時敵方的幾個主力玩家幾乎還是滿血的。
連秦川都打算放棄的時候,只見薄荷茶一躍而起,飛掠上天,細細密密的箭雨頓時朝著敵方落下去。八根鬍鬚趕緊配合薄荷茶的行動,提著劍往前沖,一劍把敵方負責治療的人的血掃去了一半。這時候薄荷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半空中沖下,手中的長弓在瞬間切換為短匕,一個瞬移出現在敵方背後,匕首對著敵方一名玩家當胸刺去,對方瞬間倒下。
秦川這時也反應過來了,二話不說就揮手出劍,飛劍化為白光呼嘯而去,敵人四散閃避。薄荷茶仿佛早就預料到敵人躲開的方位——只見薄荷茶後撤數步,搭弓射箭,幾支箭矢先後射中敵方的幾名玩家,將他們釘在了原地。
幾秒的減速減益效果已經足夠秦川他們操作了,數把飛劍下去,敵方全軍覆沒。
當勝利的標誌在屏幕上彈出,金黃色的特效閃爍旋轉時,薄荷茶隊的隊員們都有種熱血上湧、激情澎湃的感覺!
秦川終於知道自己剛才跟別人組隊為什麼會覺得沒勁了。
因為有了薄荷茶,這個遊戲才被賦予了真正的靈魂——純粹、熱血!
沒有薄荷茶的隊伍,就像空有軀殼的機器人,永遠無法取代人類,無法擁有複雜而豐富的感情。
不過到此時為止,秦川對薄荷茶的觀感僅僅停留在“遊戲指導者”的層面上。
真正讓他覺得薄荷茶值得做朋友,甚至想進一步結交,是在不久之後的一次遊戲突發事件中……
轉回客戶服務部的薄禾,工作也隨之回歸原來的節奏。
她所在的這個部門,輕易不會直接跟總裁室的人打交道,更不必說見到老闆了。
兩邊對比一下,薄禾就發現的確是目前的工作環境更輕鬆一些——之前整天在老闆的眼皮底下工作,憑空多三分壓力,優厚的待遇又會驅使他們不斷向前,如薄禾這樣犯了錯就被淘汰,唐蜜、李璽等人也不見得就好過到哪兒去。
薄禾很慶倖自己的現任主管為人尚算厚道。否則任憑哪個人被“貶謫”至此,上司不跟著落井下石已經算不錯了,哪裡還會鼓勵她沉住氣,好好幹?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很快就要再次跟秦老闆打照面兒,還是在那樣讓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下。
助理關慎進來的時候,秦川剛剛掛斷跟客戶的商務通話,此時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一看見關慎,秦川就說道:“會議時間確定下來了,六月十三日,正好和公司以往團建的時間差不多。你跟人力資源的人說一下,把各部門的人員都帶過去,安排住在另外一個酒店裡,到時候部門主管跟我出席會議就行。”
關慎頓時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應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盛名肯定會越走越遠!”
秦川聽罷,彎了彎嘴角,沒有否認。
本地即將舉辦一場區域性的房地產行業會議,由市政府牽頭,盛名是主辦方之一。
兩人說的就是這件事。
會議級別不算頂尖,但盛名是頭一回參與主辦這種大型會議。秦川頗為重視,還親自跟進。
關慎知道自己的老闆不想一輩子倚仗秦氏集團。
秦川背靠大樹固然好乘涼,但終歸少了自主權,還得隨時配合集團大方向轉舵。
像秦川這樣的人,必然不會安於現狀、止步於此。雖然一出生就擁有比一般人更高的人生起點,但他會往更高處走,永無止境。
不過任何時候只有自身強大,才有“叫牌”的權力,秦川想要自立門戶,就得拿出相應的真本事。
正如關慎剛才所說,這次會議就是秦川為個人打響名頭的一個很好的開端,擴展人脈,增加合作機會。
秦川沖著關慎手中的文件抬了抬下巴:“你拿的是什麼?”
“這是公司各部門做的項目報告,到時候各個分場會議可能需要主管發言。不過客服部主管姚彥升職在即,需要去總公司培訓,所以不能參加這次的會議,我會讓她推薦替代人選的。”
秦川微微頷首。
關慎又問:“李璽的辭職報告已經遞上來了,人力資源內推的接替她的幾個人裡,我覺得唐蜜是最合適的,您看……?”
李璽教導新人不力,秦川還能忍;但她暗存私心推薦自己人,這點是他萬萬不能忍的。他只是看在她跟了自己兩年、工作表現一直不錯的分兒上,沒有內部通報批評她,也沒直接炒了她,而是準備把她調到總公司的一個閒職上,來一個明升暗降而已。
事已至此,李璽估計也沒臉再待下去,直接遞了辭職信。秦川二話不說就批了,不過李璽的位置對公司來說舉足輕重,一時半會兒她還走不了。公司得找到替代她的人,她才能離開。
秦川想省時省力搞定這件事,最後計劃從總裁室裡直接挑人。唐蜜的工作能力很強,無須人力資源推薦或關慎多言,秦川也知道她的工作業績評分肯定是總裁室這幾人裡最高的。
秦川凝思片刻,還是搖了搖頭:“裡外一把抓,唐蜜的能力還沒到這個水平。你再看看,實在不行就從總部找一個。”
關慎辦事效率很高,當日中午,已經將秦川交代的事都理出來了。
“接替李璽的職位這方面,我跟人力資源的同事研究了一下,最終敲定兩個比較合適的人,一個是總裁室的方穎,另一個是上回社招助理時的人選,叫施羽。不過這兩人也各有短板:小方做事比較一板一眼,雖然熟悉公司的情況,卻很難做好內部協調工作;至於施羽,初來乍到,想要立馬上手估計是不可能的。”說罷,關慎將兩人的資料一併遞給秦川。
秦川翻開資料,飛快地掃了幾眼,下了結論:“小方不行。”
“我建議讓施羽從總裁室的助理做起,就是當初薄禾的那個職位,等李璽徹底交接完,看看施羽的工作能力再決定是否讓她正式入職。”言至此處,關慎頓了一下,見他面色沒有異樣,才繼續說下去,“第二件事,客服部那邊,姚彥推薦薄禾跟我們一道去參加這次的會議。”
秦川皺眉:“怎麼又是她?姚彥手下沒人了?那麼多人裡就拎得出來一個薄禾?”
從這個“又”字,關慎可以看出他對薄禾的印象不只是一個“差”字可以形容的了。
關慎面不改色地說道:“姚彥的副手在休產假,而且姚彥說,當初這個方案分配下去,她給了手下員工公平競爭的機會,最後只有薄禾交上來的方案是做了詳盡調查的,寫得也最用心。這個方案不足的地方,姚彥已經做了修改。但如果她去不了,薄禾就是最熟悉這個方案的人。”
秦川毫不猶豫地說道:“讓姚彥重新找一個!只要是個正常人,一周之內把方案倒背如流都不是問題。”
“好。”關慎顯然不會為了毫無交情的薄禾跟老闆唱反調。
“老闆,最後一件事,與公事無關。您讓我去查的事,我剛剛收到消息。
就在你和遲筠最後一次見面的前幾天,有人看見遲筠的經紀人跟《娛樂新視角》的主編吃飯,你們的新聞正好是這個週刊的人搶先曝光的。還有,我讓人調了當天停車場的監控記錄,發現在司機載著遲筠離開之後,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從那附近離開。他全程低著頭走路,攝像頭沒能拍到臉,不過從穿衣打扮來看,應該不是我們大廈裡的人,也不像是司機或送外賣的。”
秦川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關慎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老闆有什麼新指示,於是就把手中的文件放下,轉身打算悄然離開。
他一隻手剛握住門把,就聽背後的秦川說話了。
“等等。”
關慎停住腳步,回過頭去看著秦川。
秦川:“不用去跟姚彥說了,就用她推薦的人選吧。”
雖然他這話說得平靜無波,但關慎卻聽出了隱含的那幾分“不情不願”。
晚上秦川提前一個小時登上了遊戲。
他昨天跟薄荷茶、八根鬍鬚約好了,今天要挑戰一個高難度的“團本”。
這個副本需要二十人,薄荷茶他們總共加起來才三個人,於是又臨時招募了十七個人加入,其中不乏元嬰期的高端玩家。
有人看見秦川,就對他提出了異議:“你這麼低的戰力,是怎麼混進來的?”
秦川沒用大號,用的依舊是那個叫川川的號,境界是築基期滿階,剛剛符合打這個副本的條件。他的境界也就是剛好而已,雖然官方給副本設置了准入門檻,但一般來說要比門檻高出一個境界的玩家才有把握通關。
此時薄荷茶在聊天兒區打了一行字:“她是我的徒弟。”
這下沒人說話了,剛才對秦川資質提出異議的人也噤聲了。
以薄荷茶在本區的名氣,誰又能說他沒資格帶自己的徒弟打這個副本?
更何況他還是團長。
而且這個副本對箭客這個職業的依賴很強,沒有箭客參與幾乎是打不過去的。像薄荷茶這種級別的箭客,其重要性不在於頂尖的修為而在於操作好——他事先對副本有研究,總是能帶大家通關。
那他帶上一個戰力不高的小號,也就無足輕重了。
副本的確有難度。
薄荷茶事先跟眾人說了打法。八根鬍鬚上次跟他打過,這次擔任語音指揮。
這個副本平均團滅(電競用語,指團隊成員全部陣亡)的次數是五次。
這次做了充足的準備,大家才被團滅兩次就順利通關。這已經算是非常好的成績了,尤其他們在通關的最後時刻還爆了一個道具——疊彩靈曇。
這是遊戲裡用於升級裝備的極品珍稀道具,可遇不可求的,本服只有元嬰期第一名的玩家身上有——那還是這位玩家花大價錢從別人那裡買來的。
而這件道具,被系統隨機送給了秦川。
秦川遊戲界面的消息列表閃爍不停,團隊裡好幾個達到元嬰期的玩家都給他發來消息,問他這件道具賣不賣。
有的人則更直接,讓他開個價。
秦川誰都沒回復。
遊戲隊伍還未解散,大家似乎還沉浸在秦川得到這件珍稀道具的震撼中,想多逗留一會兒,沾沾秦川的好運氣。
一個得不到秦川回復的玩家率先沉不住氣了,在隊伍頻道裡說:“反正這件道具你也用不上,不如賣給我們。我們出市場價,不會讓你吃虧的,怎麼樣?”
秦川:“我不賣。”
他本想將東西留給自己的大號用,但剛才團隊裡的很多人來問價——唯獨他最在意的師父薄荷茶沒說話。秦川想到在遊戲裡薄荷茶也幫了自己不少,就改變了主意,決定等眾人散了,晚些時候再問問薄荷茶的意思。
以薄荷茶的操作功底,再加上這件道具,無疑是如虎添翼。
但被秦川明確拒絕的人不高興了。
一個叫“凝露”的玩家說道:“你是隊伍裡戰力排名最低的!我們拼死拼活地帶你打,你什麼力都沒出,還死而復生過好幾次,有臉拿嗎?”
八根鬍鬚冷笑著搶過這個叫凝露的話頭:“她怎麼就沒臉拿了?這東西又不是她搶的,是系統隨機給她的!有本事你也讓系統給你一個!”
八根鬍鬚和凝露很快爭執起來,互不相讓。
團隊裡除了薄荷茶、秦川、八根鬍鬚,外加兩三個路人散修,剩下的人大部分是跟凝露一夥的。這些覬覦道具的人自然紛紛幫著凝露說話。
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是秦川不該獨佔疊彩靈曇這件寶貝。
就在這時,團隊裡戰力排名最高的那名元嬰期玩家“宙斯之盾”終於發言了。
他對秦川喊話:“這道具對你的確沒什麼用,我出一萬元人民幣怎麼樣?”
秦川給的回答則更為乾脆:“不賣。”
宙斯之盾:“那好。”
“那好”這兩個字剛說完,宙斯之盾就離開了隊伍。
在眾人還未回過神時,宙斯之盾的名字已經變紅(遊戲中的攻擊模式、對決模式),然後他沖著秦川一劍揮了過去!
對方變臉太過突然,秦川都沒來得及反應,其角色就已經躺在地上了。
這時秦川的屏幕一片血紅,之後出現“你已被玩家宙斯之盾擊殺”的提示。
秦川下意識地點了復活,消耗了銅幣之後,其角色從地上站了起來,恢復了半血狀態。
幾乎在他站起來的同時,宙斯之盾又一次沖了過來。
秦川早有防備,在劍氣擊過來的時候身形一閃讓對方撲了個空,但劍氣的末端還是把他的角色生生刮下了一層血……血量瞬間剩下百分之十。
這就是高戰力與低戰力之間的差距。
這種差距,秦川之前在被看你不順眼打敗的時候已經領教過了。哪怕現在他的操作手法已經進步很多,但在雙方戰力差距過大時敵人想要打敗他依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更何況,宙斯之盾的技術不算差。
眼看自己的角色又要倒下,秦川都已經做好躺下不起來的準備了,這時一支箭呼嘯而來,從他的角色的頭頂上劃過,直接穿透了對面宙斯之盾的腦袋。
唰的一下,宙斯之盾的血量掉了大半!
秦川趁機給自己加滿血。
就在這幾秒之間,戰場的主角已經變成宙斯之盾和薄荷茶兩個人了。
薄荷茶玩兒的是遠程職業,箭客就必須與敵人拉開攻擊距離才行,在官方許可的最遠射程下才能對敵人造成最大的傷害。
雖然這個職業也配備了匕首,但匕首終究是輔助工具,不像其他近戰職業的攻擊力那麼強。
眼下薄荷茶卻捨棄弓箭,邊奔跑邊將武器換成匕首掠向宙斯之盾。
宙斯之盾受到攻擊後迅速地後退,與薄荷茶拉開距離。只見他長劍飛出欲拿下薄荷茶,卻誤判了薄荷茶的移動方位,群攻技能落了空。薄荷茶似乎料到了對方會放群攻技能,正好落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外,避開一擊。
秦川想為薄荷茶喝彩!
薄荷茶能完成這個閃避動作,顯然不是因為運氣好,而是對對方技能熟悉之後做出的正確判斷。一般玩家玩兒遊戲,能玩兒到八根鬍鬚那種操作水準就很不錯了。通常遊戲職業選手或主播才會根據官方給出的模糊描述,不厭其煩地去測試遊戲中所有技能的打擊範圍和威力。
很顯然,薄荷茶不僅對本職業的技能了如指掌,也是對別的職業的技能下過一番功夫的,絕不僅僅是看視頻練就的“紙上談兵”。
所以,薄荷茶即便和宙斯之盾之間存在級別差距,也能跟他周旋半天。
宙斯之盾一時也占不了上風,甚至被薄荷茶逮住機會!只見薄荷茶一躍而起撲向他……
宙斯之盾被薄荷茶這一撲嚇了一跳,以為對方想用匕首刺自己,趕緊後退與之拉開距離。誰知這時薄荷茶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弓箭,眾人都還未弄明白怎麼回事,箭已經穿透了宙斯之盾的頭顱!
一箭斃命!
宙斯之盾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在之後的三四秒內,隊伍裡沒有一個人說話。
連宙斯之盾自己似乎都被這變故驚住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竟然輸給一個尚在結丹境界的玩家。雖然薄荷茶早已名聲在外,但沒有親身體會此人的實力之前,他難免會盲目輕敵。
宙斯之盾對自己的技術很有自信,本想就算“殺”不了薄荷茶,也不至於被對方“反殺”。
這回他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跟宙斯之盾交情最深的兩名玩家率先回過神來,開啟了對決模式向薄荷茶撲去。
臨時入隊的路人玩家不知何時都悄然離開,並不想參與這場混戰。
而剩下的幾個人,有的也許自覺理虧,有的也許想繼續看熱鬧,既沒參與,也沒離隊,都躲得遠遠的。
秦川跟八根鬍鬚見狀,紛紛加入這場廝殺。
人一多,場面就變得混亂起來,這時角色的走位和玩家的操作手法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此時戰場上的局勢:對方三個人,秦川他們這邊也是三個人,但對方平均戰力比己方高了不少——他們這邊的劣勢顯而易見。
那一夜,秦川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死過多少回了。
他就看見薄荷茶和八根鬍鬚一次次地倒下,又一次次地站起來,像兩根不肯輕易熄滅的蠟燭,在風中掙扎求生——兩簇火苗死死地咬住最後一截兒燈芯不肯鬆口。
歸根結底,這件事是秦川引起的。
秦川發私信給薄荷茶和八根鬍鬚,讓他們直接離開副本不用管他,反正對方只想對付他一個人而已。
薄荷茶給他的回復言簡意賅:“你是我的徒弟。”
這場廝殺終於在副本關閉時結束了。
一幫人被系統自動踢出副本,被隨機分散到不同的遊戲地圖裡。
八根鬍鬚全身的裝備都壞了,心情卻沒受影響,相反還挺興奮。他一說起剛才的混戰,嘴巴就沒停下來過,細數他收割了多少人頭。
秦川打字:“疊彩靈曇,你們拿去賣了分錢吧。”
八根鬍鬚:“你是不是傻?別的區大佬花三萬人民幣收這東西,咱們區人更多,估計還能賣更高的價錢。自己收著,別傻乎乎地賤價賣掉了,那些錢起碼夠你把號好好整一整了!”
薄荷茶:“嗯,自己拿著,本來就是你的。對方如果再來找你,你什麼都別說,讓他們來找我就行。”
薄荷茶這是打算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肩上扛了。
老實說,秦川不是沒見過不貪婪的人——但能在他主動提出願意把東西賣了讓他們分錢,他們卻不動心,一口拒絕了,這樣的人只有八根鬍鬚和薄荷茶了。
從他們的回應速度來看,兩個人未曾猶豫。
薄荷茶甚至還主動攬事。
遊戲的虛擬化本來就會把人性的弱點放大,就像剛才那個宙斯之盾的做法——換作在現實生活中,他就算羡慕別人中了巨額彩票,大概也不會直接上手去搶,但在遊戲裡就完全沒了顧忌,在秦川不答應把東西賣給他之後,就一遍遍地朝著秦川他們殺過來,想讓秦川屈服。
可惜他遇到的是秦川。
別說秦川還有個大號沒亮出來,就算目前僅是一個毫無反擊之力的小玩家,也根本不可能對宙斯之盾放下身段。
相反,宙斯之盾的猖狂越發襯托出薄荷茶、八根鬍鬚跟秦川是真朋友。
秦川本想向薄荷茶和八根鬍鬚他們坦白自己還有大號的事實,但薄荷茶剛才問了秦川的位置之後就趕了過來。只見他身背弓箭從天而降,落在秦川身邊,什麼也沒說,卻表明了隨身保護秦川的態度。
不知怎的,秦川忽然打消了說實話的念頭,把已經打好的話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了,在聊天兒框內重新打了內容。
秦川:“師父,剛才那人又來找我私聊,問我賣不賣,說是最後通牒,我估計事情還沒這麼快結束。”
這聲“師父”,估計是他玩兒這個遊戲以來叫得最真心實意的一回了。
薄荷茶:“嗯,宙斯之盾以前的風評就不太好。這幾天你只要上線就要跟我在一起,儘量不要單獨行動,回頭我給你找個靠譜兒的買家。據我所知,這個區元嬰期排行前十名的人應該都想要這個東西,也出得起價錢。等你的東西脫手後,宙斯之盾再追殺你也沒意義了。”
秦川:“等我賣出去就給你們發紅包。”
薄荷茶發了個“哈哈一笑”的表情,然後打字:“你要真想感謝我們,把你的號好好弄一下,以後下副本的時候能輸出更高些就行了。”
秦川:“那個宙斯之盾想殺就讓他來殺吧,反正我這號不值錢,被多殺幾回也沒事。”
薄荷茶:“你是我的徒弟,護著你是我的責任。遊戲裡被殺是不會怎樣,但總會影響心情吧?更何況你沒做錯,憑什麼要被這麼對待?”
秦川自問沒有對方這樣的正義感和責任心。換作薄荷茶是他的徒弟,估計他頂多會順手幫其一把,不可能做到這樣的程度。要說他心裡半點兒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秦川:“上次你是不是工作上出現問題了?別因為這事把飯碗給丟了。”
薄荷茶:“沒事,我現在回到之前熟悉的崗位,工作反而好開展了許多,上次是我擋了別人升職的路,被人給下了套,不過也怪自己大意了。”
秦川:“師父,你在什麼行業?方便說嗎?”
上回八根鬍鬚問薄荷茶時,秦川興趣寥寥,心不在焉,根本沒參與討論,這次則不同。他是頭一次對遊戲裡一個虛擬角色對應的現實中的人產生了興趣。
在秦川看來,能力卓越的人比比皆是,但擁有良好素養的少之又少,就算他的人生軌跡跟薄荷茶的人生軌跡在現實中有所不同,但薄荷茶此人也不失為一個可結交的朋友。
當聽薄荷茶說自己從事房地產行業時,自認為素來不徇私的秦老闆破天荒地問了一句:“要不我給你介紹一份新工作?也是房地產行業的,待遇肯定比你現在的優厚。”
薄荷茶很驚訝:“你給我介紹工作?你不是才十幾歲嗎?”
秦川這才想起,自己用了變性丹之後,拜師的時候曾經跟薄荷茶隨口瞎掰了兩句,說自己今年十幾歲,還在讀書。
估計在對方心裡,秦川就跟遊戲裡他的這個少女形象一樣,是個話少、乖巧的小女生。
秦川真是瞎掰一時爽,圓謊愁斷腸。
話已出口,不好收回,秦川沉默了半晌,面不改色地又打下了一行字:“對啊,是我爸的公司,他做房地產的,我是富家大小姐。”
如果有人在遊戲裡對你說“我讓我爸給你找份工作,我是大小姐”,你會作何反應?
秦川八成會覺得這人傻。
現在他一不小心變成那個傻的了。
果不其然,薄荷茶沉默了。
好半天,秦川才收到對方的消息。
“好好念書,別看太多小說。”
敢情對方把他當成臆想過度的青少年了。
秦川看了薄荷茶發出的這句話,覺得既好氣又好笑,發覺大小姐那話自己說得沒頭沒腦的,對薄荷茶來說的確有點兒唐突。
不過話已出口,他也不好再收回,只能繼續順著那個謊言一路編下去。
秦川:“我聽我爸提過,現在處在政策拐點上,房地產行業不太好做。你如果在這行不是已經做到中高層的話,趁年輕轉行還來得及。”
薄荷茶一聽秦川對這行的事說得還挺有模有樣的,覺得秦川不像是那種整天做白日夢的小女生,也認真地回復了一下。
薄荷茶:“去年我才畢業,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現在還在房地產行業的門檻外徘徊,只能算打雜兒的新人。多謝你的好意,我覺得既然已經進了這家公司,起碼也得做上個兩三年,積攢點兒經驗,再考慮以後的發展,否則現在隨隨便便‘見異思遷’,根本學不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秦川挺欣賞對方這種腳踏實地的工作態度。
人在任何一個領域裡,即便沒有天才光環,但只要肯持之以恆地做下去,假以時日也能做出一番成績。
秦川對薄荷茶說道:“要不這樣,你跟我說說你上次是怎麼被人下套的,我去問問我爸,讓他給你出個主意。”
薄荷茶:“這點兒小事就用不著勞煩你爸了吧。”
秦川眨了眨眼,接下來又面不改色地扯了個謊:“師父,你說吧,
我爸就在我邊上,有他這種業界老狐狸給你帶帶路不好嗎?也不費什麼勁,就說兩句吧。”
許是拗不過秦川,薄荷茶終於三言兩語地把事情說了一下。
不提公司信息和具體事件,薄荷茶只說,同事本來應該完整交接的工作卻在內容上有缺失,自己在接下來的工作報告中也就跟著出了錯,偏偏當時因為同事跟自己是口頭交接,沒有證據證明同事有疏漏,所以只能由自己來承擔這個責任。這件事讓上司對自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此自己才被調回原來的部門。這就是一個“完美”的陷害事件。
秦川問道:“事後陷害你的那個人高升了還是原地踏步?”
薄荷茶:“似乎也沒高升,反倒聽說又有新人空降,跟陷害我的那個人平起平坐。”
秦川:“我爸說,把你踢回原來部門的那個上司,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另有謀算。”
薄荷茶:“什麼謀算?”
秦川:“也許是想借你這個引子把那些心思浮動的人警告一遍。”
薄荷茶半晌不語,而後感歎:“職場的水太深了,我道行還是淺!你幫我謝謝叔叔,下回我會注意的。”
秦川神色未變,接著在屏幕上打下了六個字:“我爸說不客氣。”
秦川跟薄荷茶沒有錯估宙斯之盾的復仇心,只是低估了對方不要臉的程度。
到了晚上,秦川準備遊戲下線時,就看見宙斯之盾在世界頻道裡發話了。
宙斯之盾:“薄荷茶跟八根鬍鬚聽好了,你們帶小號川川來的時候,說好了爆出珍稀裝備也不要的,結果你們非但說話不算數,讓小號川川拿到了疊彩靈曇,還不肯賣給我。我今天就要把這件事說出來,讓全區的人都看清你們的真面目!”
他這一番話, 顛倒黑白地把之前的恩怨說出了花兒。
別人一看,難免先入為主。
秦川都看得氣笑了。
宙斯之盾很清楚,川川只是一個處在築基期的小號,就算與自己開啟罵戰,那在全區能掀起的水花也非常有限。
薄荷茶就不一樣了,雖然其戰力境界不算頂尖,但知名度高啊!誰不知道本區有個遊戲手法高超還曾替別區大佬贏過比賽的薄荷茶?宙斯之盾詆毀薄荷茶所帶來的殺傷力,肯定比在一個小號身上做文章強。
秦川發現,對方還真有點兒小聰明。
宙斯之盾目的明顯,反正自己也得不到,索性把事情鬧大。等薄荷茶、八根鬍鬚這兩個人受不了“人言可畏”,不肯幫秦川出頭,秦川就會被孤立。說不定在巨大的壓力下,秦川不得不把疊彩靈曇賣了。
遊戲如江湖,人心如此現實。
疊彩靈曇雖然是一件不能當飯吃的虛擬道具,但在遊戲世界中似乎有一種魔力。在利益的驅使下,還有人花心思去謀劃佈局,試圖逼秦川和薄荷茶他們就範。
說到底,宙斯之盾無非是看他們戰力低,想欺負他們孤立無援罷了。
換作是秦川的大號下本,就算全程掛機,最後得到了疊彩靈曇,估計宙斯之盾也不敢說什麼。
秦川看著遊戲屏幕哂笑了一聲,下一秒就看見薄荷茶給自己發來了消息,他的內心微微一暖。
薄荷茶:“你別回復他,一切讓我來搞定。”
秦川:“師父,這人滿世界嚷嚷,反而幫我們打了廣告。有個叫川流不息的人來聯繫我,說想買疊彩靈曇。”
薄荷茶:“我知道他,對方在元嬰榜上排名第三,應該可信。他出多少錢?”
秦川:“三萬,他說可以先給我打一半錢,等我把東西給了,再給剩下的另外一半。”
薄荷茶:“宙斯之盾還在罵我們呢,川流不息卻這麼痛快——他就不怕上當受騙?”
秦川:“可能有錢人都不在意這點兒錢吧。”
薄荷茶:“你說的那叫‘人傻錢多’。”
“自黑”這種事,已經有過一次了,秦川再幹第二次就像喝水、吃飯那樣簡單了。秦川頓了頓,回道:“那他可能真是這種人。”
公司會議如期召開。
作為主辦方之一,盛名從上到下都表現出了對這場活動的高度重視。
在本部門主管宣佈薄禾將代其進行彙報演講時,薄禾收到了來自部門其他成員豔羨的目光。
這些人覺得,薄禾剛被“打回”原部門,這麼快又得到主管的賞識,肯定是走了主管的後門,或者跟主管有親戚關係。
部門裡的風言風語傳得滿天飛。
薄禾從總裁室調回客服部的那天,流言蜚語化作滔天巨浪向她湧來,這勢頭非但沒有將她“淹死”,反而讓她獲得了“重生”。
既然她已經沒有退路,那不如盡力向前,所以上次主管將會議演講的項目任務佈置下來後,本該得過且過的她反倒成了部門裡最拼命的那個人。
誰也不知道她為了這個項目查了多少資料,週末兩天全泡在圖書館裡……演示文稿做了又刪,刪了又改,她不知重複了多少回。
所幸努力沒有白費,她迎來了一次工作上的轉機。
與這個會議同時舉行的還有公司的年度團建。
會議與團建在同一個地方舉行,不過與會的人跟參加團建的人分作兩撥兒住在兩家酒店裡。
薄禾代替部門主管參加會議,也有幸分到了行政套房。
好巧不巧,她和秦老闆住在同一個酒店裡,只不過樓層相差兩層,一個在十六樓,另一個在十八樓。
遊戲裡,廝殺還在繼續。
宙斯之盾開始全服追殺秦川。
秦川每次一上遊戲,就會有人在五分鐘之內找到他的方位,接下來都來不及看清兇手是誰,屏幕上就會瞬間出現一片血紅色。
像他這種戰力的小號對上元嬰期的高手,幾乎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
但這個修真江湖再怎麼擬真,畢竟還是個網絡遊戲。
就算宙斯之盾再怎麼生氣,也不可能從秦川手裡把疊彩靈曇搶過去,或者真把秦川給殺死。
宙斯之盾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以這種方式展開單方面的對秦川的殺戮,直到把他殺得不想再上遊戲為止。
宙斯之盾不單殺秦川,還針對薄荷茶跟八根鬍鬚。只要他們落單或身處野外地圖,宙斯之盾就會追過去砍殺他們。
宙斯之盾也不是單槍匹馬地行動。他在遊戲裡的風評雖然不怎麼樣,但戰力擺在那裡,也有一幫與他同盟的朋友。
遊戲裡從來不乏煽風點火和湊熱鬧的人。
相較而言,秦川他們這邊只有三個人,勢單力孤。
雙方的強弱狀況一望便知。
不過薄荷茶他們畢竟不是任人魚肉的新手——尤其是薄荷茶,身法、走位比泥鰍還溜,尋常人根本打不死他。往往宙斯之盾剛削掉他一半的血量,薄荷茶已經逃之夭夭了。
但這樣一來,薄荷茶他們也沒法混隊做任務了,因為每次進隊伍裡沒多久,宙斯之盾等人就會聞訊而來。那些人直接開啟對決模式對他們的隊伍進行騷擾,不少無辜玩家因此被牽連。
為了避免連累無辜之人,薄荷茶他們只能自己做一些單人或三個人任務,這樣一來,無形中就少了許多經驗值,往往每天的既定經驗都拿不滿,戰力提升更是無從談起。
從某些方面來說,宙斯之盾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在他的設想中,對秦川三人的迫害如此反復幾次,薄荷茶跟八根鬍鬚兩個人很快就會懶得再為一個小號出頭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者過來跟他和談。
沒有人願意玩兒個遊戲都不得安寧,天天處於隨時都會被追殺的驚心動魄的情境中。
但宙斯之盾料錯了。薄荷茶似乎跟他玩兒上了捉迷藏的遊戲,有時候還故意跑到野外地圖,引誘宙斯之盾一夥來殺自己,然後憑藉精彩的走位把他們耍得團團轉。哪怕薄荷茶最後被殺死了,追殺者也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消耗不少藥品不說,還浪費了許多時間。
許多玩家耗不起這種玩法,很快跟宙斯之盾一道圍剿薄荷茶他們的人就少了許多。
與此同時,遊戲官方論壇裡也出現一篇帖子,標題為“疊彩靈曇引發的血案”。
帖子的內容寫的正是宙斯之盾追殺秦川他們的始末,作者闡述了宙斯之盾是如何眼紅秦川拿到珍稀道具,並想以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購買,被拒絕後心生不忿,顛倒黑白,對這樣一個小號追殺至今。
遊戲裡的輿論風向悄悄發生了變化。
秦川注意到這篇帖子,並循著遊戲裡眾人的議論摸過去時,帖子下的跟帖評論已經長達十幾頁,蓋了無數樓。
帖子圖文並茂,事件脈絡清晰,連宙斯之盾想要出一萬元購買道具的聊天兒記錄也被貼上去了。
雖然作者自稱是當時隊裡一個混隊的路人,但秦川一看就知道這帖子肯定是他師父寫的。
因為當時的聊天兒記錄,他只發給過薄荷茶。
帖子下面的跟帖一開始大多被宙斯之盾及其朋友所佔據。他們仗著人多勢眾,言論一度佔據主導地位,但漸漸地隨著路人的參與,評論的風向發生了變化。
越來越多的人看了帖子之後轉告遊戲裡的親友,熱度很快從官方論壇又回到遊戲裡。原先不明真相的人開始指責宙斯之盾太過霸道,戰力不是本服第一,其囂張跋扈的程度卻了得,更有之前被捲入紛爭、無辜枉死的玩家紛紛站出來指責,群眾的怒火一撥接一撥,情緒越發高昂。
不管宙斯之盾那夥人怎麼罵,發帖者始終不卑不亢。這也讓許多人對發帖者生出好感,哪怕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因此對事件的雙方有了高下對比。
就在這時,本服元嬰期排名第三的高戰力玩家川流不息突然發佈了一條公告,聲稱自己已經順利地將疊彩靈曇買下,以後但凡有人再以此追殺薄荷茶他們,就是跟他過不去。
全服玩家為之譁然。
排在川流不息前面的兩個人本來和他在戰力上就只有微小的差距,擁有疊彩靈曇後他的戰力立馬超越前面兩個人,一躍成了名副其實的全服第一。
屏幕前的薄荷茶看著這條公告,卻忽然皺起眉頭,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薄荷茶打開徒弟的消息窗口,敲下一行字:“你跟川流不息到底有什麼關係?”
徒弟川川很快回復:“為什麼這麼問?”
薄荷茶:“這段時間肯定有不少大佬來找你買靈曇,我相信有人肯定願意出更高的價錢,你卻獨獨將東西賣給了川流不息,這是其一。”
川川:“其二呢?”
薄荷茶:“你不是說你是大小姐嗎?大小姐玩兒這麼個小號受氣不太說得通吧,要是還有個大號就說得過去了。”
薄荷茶這話中明顯有半開玩笑的意思。
川川:“師父,你真聰明。”
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薄荷茶反而愣了一下,隨後追問道:“你不是在逗我?”
這句話剛發出去,薄荷茶就收到系統提示——玩家川流不息申請加您為好友。
薄荷茶點了下“同意”按鈕。
川流不息馬上發來一條信息:“師父。”
這個遊戲裡,會喊薄荷茶“師父”的人本來只有一個,那就是沉默可愛的少女徒弟——川川。
川川和川流不息兩個號之間的聯繫並非無跡可尋,都帶了“川”字。
川流不息這樣一個有著高戰力和滿身金光閃閃的裝備的號,似乎才符合徒弟大小姐的身份。
秦川遲遲沒等到薄荷茶的回應。
在他叫了那聲“師父”之後,對方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狀態。
他等了很久,從下午等到傍晚,玩兒遊戲的那台電腦一直開著,也沒等到薄荷茶的下文。
秦川想:對方可能終究是有些介懷的。
任誰驟然得知自己一直保護的徒弟其實並不需要保護,心裡都會有些不舒服的。
更何況薄荷茶為了他,跟宙斯之盾那幫人為敵,天天被追殺,甚至幫他上論壇發帖子去澄清——到頭來川流不息一露面,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反倒顯得薄荷茶跟八根鬍鬚的義氣有些可笑。
秦川不想失去這兩個朋友。
現實中,在他所在的圈子裡,他的酒肉朋友很多,有表面交情的人也很多,哥們兒卻很少,能夠交心的更少。
虛無縹緲的網絡世界——彼此看不見對方的真實模樣,反倒能夠顯露人性更為真實的一面。
八根鬍鬚知道秦川的大號之後倒是沒有生氣,秉持一貫大呼小叫的作風,跟秦川開玩笑,說以後就抱定他的大腿了。
唯獨薄荷茶,遲遲沒有給他回音。
窗外一聲巨雷響過,秦川抬頭看去。
他所在套房的客廳,其中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正對大海,視野極佳,風光無限。
此時是下午五點,按理說外頭的天色應該還亮著,但現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風一陣陣地呼嘯而過。
人看不見海,只有遠處有一點點光亮在閃爍,仿佛海中的燈塔,若隱若現。
很快,連那點兒光亮也被鋪天蓋地的黑暗淹沒。
在天際的最後一絲亮光徹底消失之後,天地仿佛成了一塊巨大的黑布,將萬物包裹在其中。暴風雨洗禮著大地,好似不將污垢洗淨誓不罷休。
突如其來的暴雨對身處室內的人來說沒有半分影響,只是秦川發現自己對薄荷茶的在意似乎超越了對遊戲朋友的正常關心程度……
因為他一邊開著那台遊戲專用的電腦,一邊用另一台電腦辦公,但這兩個小時內瞟向遊戲消息列表的次數已經超過十次。
秦川嘖了一聲,直接將那台遊戲電腦給合上了,啪的一聲,眼不見為淨。
這時秦川的電話鈴聲響起。
“哥們兒,你們那邊下暴雨,航班延誤了,我估摸是來不及參加明天的開幕儀式了,我下回一定拎著茅臺去給你賠罪。不過沒關係,今天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晚上十點準時送到你的酒店房間門口啊!”
咋咋呼呼的聲音自手機那頭傳來,稍稍分散了秦川的注意力。
能與秦川交心的朋友不多,電話那頭的沈銳就是其中之一。
沈銳的性格、作風乃至人生軌跡都與秦川的完全相反,但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能混到一塊兒去,並且交情還不錯,這在圈子裡的很多人看來絕對是個奇跡。
這次會議,沈銳一早就說了要過來捧場,現在這通電話打來,顯然沈銳就是來不了了。
秦川挑眉:“你什麼時候這麼懂禮數了,還送禮物?”
沈銳哈哈一笑,說道:“這不是‘人沒到,心意到’,表達我對你的愛嗎?你放心,這次絕對是個 surprise(驚喜),不會讓你失望的!你就等著吧!”
以沈銳總做出的那些令人出乎意料的行為,秦川很難相信他口中的驚喜能讓自己驚喜。
沈銳正要再說什麼,外頭又是一聲巨雷響過,手機信號就此中斷。
秦川並不知道,他的師父這個時候正頂著暴風雨從九死一生的邊緣掙扎著回來。
時光回到當天下午。
那時天色還很亮,細雨落在大家的頭頂上,那感覺似有情人間的纏綿繾綣之意。
海風稍大,但只是為在海邊漫步的人稍增情趣而已。
薄禾代替自己的部門主管參加會議,本來是可以不必再參加團建的。
但會議明日才正式召開,薄禾畢竟只是一個暫代主管出席演講的小新人,當部門上級一通電話打過來,讓她下午跟同事一道出海團建時,她是不好拒絕的。
所以原本準備舒舒服服地窩在房間裡休息一下午的薄禾,只能放下手頭的遊戲,出發前往另一個酒店跟同事們會合,再跟大家一起乘坐快艇出海。
團建地點位於酒店附近的另一座小島上,眾人就著小雨,在屋簷下燒烤閒聊、賞花看海,一下午倒也好消磨。
只是將近傍晚時,雨勢忽然就變大了。
小島上沒有可供眾人過夜的地方,一行人只得冒著風雨回去。
幾艘快艇先後入海,眾人原先在岸上還不覺得,一到海上那滔天的巨浪對著他們迎面撲來,個兒個兒都被海水澆了個滿頭滿臉。
狂風再一刮,馬上就讓人睜不開眼睛了,夏日的清爽之感霎時間化作冰冷了。
頭頂上閃電伴隨著巨雷,好像就砸在不遠處的海面上,直接將半邊天空都照亮了!
幾個膽子小的女生都嚇得尖叫起來。
大多數人都臉色煞白,用雙手緊緊地抓著欄杆不敢鬆開。
“風浪太大了,你們抓牢點兒!”開船的師傅回頭吼道,他的聲音在風雨中變得如蚊蚋嗡鳴。
下午出來的時候,那綿綿細雨伴隨風浪,大家還覺得挺浪漫,饒有興致地互相調笑,現在就不一樣了。
大家的臉都皺成一團,他們就算嘴巴緊閉,雨水夾雜著鹹澀的海水還是不斷地往唇縫裡灌。
經驗豐富的開船師傅說,好多年沒遇到這麼大的暴風雨了,要不是他們急著趕回去,島上又沒過夜的酒店,按理說是不能出海的。
快艇劈開海水,向前猛躥,震得所有人手心發麻,心臟也禁不住跟著劇烈地跳動。
容榕快要哭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自從內聘失敗去不成總裁室之後,運氣就沒好過。
她沒能跟心儀的師兄秦川朝夕相處也就罷了,連出來玩兒都能撞上幾十年一遇的暴風雨。
這是何等“運氣”?
她原本還想著這次出來團建,秦師兄雖然忙於開會,但如果偶爾過來露一面的話,兩個人未必沒有邂逅的機會,所以她下午出來前還精心地化了妝。
結果風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再防水的化妝品也禁不住這樣的摧殘啊,她可以想像自己臉上的妝現在已經開始花了,如果秦師兄到時候在岸上等他們……
容榕簡直不敢想像。
隨著雨水在頭上越聚越多,順著額頭滑入眼眶,容榕只覺眼睛酸澀無比,下意識地騰出一隻手想要抹去雨水。
誰知一個大浪正好從船體左側拍來,高高湧起,重重地將她推往一邊。
容榕抓著欄杆的手不知不覺地滑開,整個人還處於發蒙的狀態,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快艇外摔去!
坐在她後面的一個女同事見狀尖叫起來,但對方根本不敢起身去拉她,否則兩個人都會摔下去。
前面的人聞聲扭頭,皆大驚失色!
雖說大家身上都穿著救生衣,但這麼大的風浪,要是真摔進海裡,轉眼就不知道會被卷到哪裡去。
有一個男同事伸出手想抓她,但離她太遠,夠不著。
下一秒,容榕的褲腰被人緊緊拽住!
坐在容榕旁邊的薄禾反應比任何人都快,在容榕即將飛出去的瞬間,當機立斷,一隻手拽住容榕的褲腰,硬生生把人給拽了回來!
“快快快,把她拉回來!”薄禾說。
同事們反應過來,紛紛伸出援手,將上半身已經懸在船體外的容榕按回座位上。
師傅回頭朝他們吼道:“抓牢啊,傻了嗎?!”
他也有點兒後怕——剛才要是容榕真掉下去他肯定得負責任,說不定回去後飯碗就丟了。
“抓緊欄杆!”薄禾疾言厲色地喝道。
容榕驚魂未定,大口喘息,似還沒回過神來。薄禾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教她,她木訥地照做。
短短二十分鐘的海程,眾人過得驚心動魄。
在風雨的侵襲下眾人終於勉強辨認出海岸線的輪廓,一個個激動起來,快艇的速度也逐漸放緩。
今年團建正好跟會議、培訓撞期,人員分散了不少,還有一些因故請假或者生病留在酒店裡的,現在出去團建的人一個不少。
快艇好不容易停靠在岸邊,每個人渾身早就濕透了。
大夥兒顧不上許多,忙不迭地從快艇上下來,相互扶持著奔向不遠處的建築物。
“我……我有點兒腿軟,你們先走吧!”容榕這才知道後怕,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薄禾二話不說,一隻手拽起她的胳膊就走。
容榕只覺薄禾力氣很大,自己半邊身體都被往前拖著,只需要使出些微的力氣,拖曳著神魂飛了一半的軀殼跟上薄禾。
這種情境下,她想說點兒什麼,嘴唇顫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快艇靠岸的那片海灘是酒店的私有海灘,離酒店大堂不是很遠,但平時十來分鐘的路程,眾人在風雨中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
此時大堂裡已經聚集了不少客人,有像他們一樣冒著暴風雨出海回來的,也有想離開卻走不了的。
出海團建的眾人越發有種歷劫歸來的驚悸感。
組織出海的人事部門主管將人都召集起來:“剛才的事情我已經彙報給秦總了。他讓我們這兩天都留在酒店裡休息,安全第一,一切等風雨停了再說。你們想出門逛逛的話也切記不要走遠,有什麼事情隨時聯繫我。”
不用繼續團建,那就意味著大家有兩天自由活動的時間。
他們無心歡呼“老闆萬歲”,一個個拖著疲憊而沉重的身軀上樓休息。
薄禾則套著向同事借來的乾淨浴袍,從這裡走到自己下榻的那家酒店,走進電梯裡刷了卡,揉著發紅的眼睛,隨手按下電梯樓層按鍵,後背靠上電梯內壁,緩緩吐了口氣。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下午,遊戲裡的徒弟告訴她“自己還有一個大號,而大號在本服目前戰力排名第一”。
薄禾難以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這就像朋友遇上麻煩,自己幫他擋下了,還做好了跟對方一起亡命天涯的準備,結果對方突然告訴她,其實對方是微服私訪的皇帝。
川流不息這個號一亮出來,所有麻煩迎刃而解,不和諧的聲音也消失了。
就連宙斯之盾那幫人也不敢再來挑釁,頂多就是背後嘀咕兩句。
薄禾心情有點兒微妙,要說是受騙上當的憤怒,好像沒到那份兒上,但要說是興高采烈,肯定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那樣的大號,似乎才符合徒弟所謂大小姐的身份。
可是眼看乖巧、懂事、話不多的小女生徒弟,搖身一變成了大佬,不再需要她的保護,薄禾心想:這種感覺也許就像是老父親的心情吧。
算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徒弟遍地都是,她要是想收徒,回頭再找一個就是了。
電梯門打開,薄禾走出去,順著自己的記憶走向了房間。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可能是被海水沖刷得有些過敏了,一直發癢,明知道不能用手揉,又癢得忍不住,一次次地低頭揉眼睛,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房門口。
薄禾刷房卡,門鎖沒打開,再刷,門鎖還是閃著紅燈,發出無法開啟的嘀嘀聲。
咦?
薄禾正想後退兩步抬頭去看房號,此時房門打開了,穿著一件浴袍的秦老闆站在門內。
兩個人面面相覷。
因二人離得太近了,薄禾幾乎能夠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那是一種熱水的潮氣、沐浴液的香味和男人本身的氣息混合的味道。
一絲壓迫感撲面而來,她禁不住後退了兩步。
濕透了的長髮貼在薄禾的身上,她素顏和身著浴袍的樣子在秦川看來,也很像是剛剛從浴室裡出來的。
秦老闆表情古怪,上下打量薄禾:“Surprise ?”
薄禾覺得莫名其妙,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Surprise ?”
她的疑問句聽起來卻很像肯定句。
兩個人對視了半秒。
秦川甚至懶得去端詳對方臉上的神情,嘲諷的話脫口而出:“你有閒工夫幹這種事,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提高自己的智商和能力,別一天到晚想著怎麼鑽空子上位——再過八輩子我也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不管你是走了沈銳還是別的什麼人的門路進來的,明天你就給我收拾東西滾出盛名!”
下一秒,門砰的一聲就關上了!
要不是有門框擋著,薄禾都以為那扇門要撞向自己的鼻子了。
她一頭霧水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剛關上門,秦川就覺得有點兒不對。
他並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只能說對薄禾的印象實在不怎麼好,加上沈銳剛才的那通電話,還有暴風雨可能令會議無法如期舉行……這些讓他來不及細想就發作了。
秦川走到門邊從貓眼往外看,外頭已經沒人了。
她走了就走了吧,他也沒必要去跟一個對自己來說無關緊要的員工道歉,大不了回頭辭退她的時候多補她幾個月的工資就是了。
一直掛機的遊戲裡,好友消息的圖標忽然閃爍起來。
秦川點開一看,一直沒音信的薄荷茶居然回復了。
薄荷茶:“我下午有點兒事出門了,現在才回來。”
秦川:“師父,你生我的氣了?”
他注意到對方有別于以往,對自己的態度有點兒疏遠。
秦川這句話發出去後,又過了十分鐘薄荷茶才回應。
薄荷茶:“沒有,外面下雨,我被淋濕了,剛才換衣服去了。”
秦川:“晚上雲頭城的那個副本一起過吧?”
薄荷茶:“那個副本難度有點兒高,我跟八根鬍鬚會拖累你,你找幾個跟你戰力差不多的人會更容易過。”
秦川:“沒關係,咱仨之前一直是固定組合,再加幾個人就行,試試。”
過了一會兒,薄荷茶終於說:“好吧。”
秦川喊上八根鬍鬚,三個人一道,又臨時喊了三個隊友。
雲頭城副本是迄今為止遊戲難度最高的副本之一,一隊六個人,全服目前還沒有一支隊伍能通關。
這個副本對裝備屬性的要求太高,玩家已經不是單憑操作手法就能過的了。
秦川上回用大號跟幾個元嬰期隊友組隊打了五次,依舊沒能通關。
大家精疲力竭,作鳥獸散。
當時這個副本就把秦川噁心得不行。他心想: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入本非玩家角色了,結果才沒過多久就又帶著薄荷茶他們來了。
結果毫無意外。
上次六個元嬰期高手都過不去,這次兩個結丹期、四個元嬰期的成員,哪怕打了一個晚上,眾人磨合到最後已經很有默契,不需要什麼指揮了,依舊卡在最後一個怪物那裡,死活就是過不去,無論如何都拿不到通關的獎勵。
快晚上十一點時,另外三個臨時被找來的隊友陸續找藉口離隊了。
他們起初是看在秦川的面子上才來的,現在打了一晚上,面子也給足了——實在過不去,秦川也不可能怪罪他們。
他們臨下遊戲前,還有人對秦川委婉地說道:“這個本現在難度比較高,暫時不建議結丹期的人嘗試,下次還是組全元嬰期的隊伍吧。”
他的言外之意是薄荷茶和八根鬍鬚的戰力太低。
秦川什麼也沒說。
他會帶兩個人來打這個副本,只因薄荷茶說過,想見識一下這個副本的難度。
薄荷茶曾經不厭其煩地教他操作技巧、對決手法,而他僅僅是浪費一晚上的時間帶薄荷茶見識一下。秦川覺得這並不算什麼。
反倒是薄荷茶和八根鬍鬚兩個人很過意不去。
薄荷茶:“你別帶我們了。這個本我們過不過都無所謂的。”
秦川:“那三個人雖然是元嬰期,但戰力在本服排名不靠前。回頭我找元嬰期前三的另外兩個人來幫你們過吧。”
八根鬍鬚:“別啊,你這樣我們心裡不自在,欠的人情太大了……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薄荷茶:“副本隨緣就行,現在過不了,以後總能過的,不過……”
秦川發了個問號。
薄荷茶:“都這麼晚了,你不用做作業嗎?早點兒休息吧。”
秦川沉默了。
他這才想起,自己的形象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上回薄荷茶問他上幾年級,他隨口就說了個“高一”。
高一的學生,明天可不是還要上課嗎?
秦川想了想,打下一行字:“明天校運會,我們放假兩天。”
薄荷茶哦了一聲,果然沒再多問。
秦川想了想,打開八根鬍鬚的聊天兒窗口,詢問道:“我能不能告訴他實話?”
八根鬍鬚:“什麼實話?”
秦川:“就是,我其實是個男的。”
八根鬍鬚:“最好別。”
秦川:“為什麼?”
八根鬍鬚:“就憑我跟他認識這麼久,對他的瞭解。我發現他對女孩子更有耐心,也更憐香惜玉一點兒。雖然他的嘴上總說不收徒,但你看他對你變性前後的態度,還看不出什麼嗎?”
秦川:“……”
八根鬍鬚:“你有大號,已經騙我們一回了。當然,我覺得沒什麼,不過你跟薄荷茶畢竟是師徒——他教了你不少遊戲技巧,現在你冷不防亮出大號就算了,還把褲子也脫了,說你是個大老爺們兒,一點兒也不嬌滴滴,不需要別人保護……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秦川沉默片刻,心想:要是換作自己,估計會覺得這人有意接近自己,心懷不軌,直接將其刪除或者拉黑了事,哪裡還會跟對方廢話半句?
八根鬍鬚見他半天不吭聲,頓時了然於心地道:“看吧,你也覺得瞞著更好吧,以後找個機會再說也不遲。”
秦川:“但他好像已經有所懷疑了。”
八根鬍鬚:“那是因為你打出來的話硬邦邦的,一點兒都不像女孩子該說的。你看看世界頻道裡說話的那些人,撒嬌、耍癡的十有八九是男的,還有那些發語音的,如果聲音嗲得不像話,很有可能就是用了變聲器。你別看這些人玩兒著女角色,一個個簪花、穿紗,在遊戲裡說話比女的還像女的,實際上現實中全是大漢。”
秦川:“……”
八根鬍鬚:“來,我教你一個訣竅。”
秦川:“願聞其詳。”
八根鬍鬚:“你不管說什麼,語句後面都加個‘噠’或‘呀’就行了。比如說,師父,我去做作業了呀;師父,今晚我們去不去點仙台噠?”
秦川:“……”
八根鬍鬚:“你別不信,他一聽心立馬就軟了三分。我絕對不會拆穿你的。薄荷茶這廝天天上遊戲,不是對決就是下本,太枯燥乏味了。你這是為了增加他的遊戲樂趣,也是善意的謊言。等他離開這遊戲的那天都不會知道真相,你卻讓他擁有了一份美好的回憶。”
秦川對此不置可否,懷疑八根鬍鬚這麼說完全是為了看他笑話。
就在此時,門鈴響起,秦川順手關掉聊天兒窗口,沒再看對方胡說八道,起身去開門。
房門打開,一名身著品牌粉色風衣的鬈髮女郎站在外面,眯眼淺笑,風情萬種。
雖說這個季節穿風衣有些不合適,但秦川又不是不解世事,很快就注意到對方鎖骨處的下方若隱若現的紅色綢緞睡衣的花邊,更不必說那股貓爪子一般時不時過來撓一下試探著勾引的香氣了。
“我是住在你斜對面的 Lisa(莉薩),我房間裡浴缸的熱水管壞了,能否借你的浴室用一下?”說罷,她朝秦川眨了眨眼,“Surprise。”
秦川抽了抽嘴角,現在想想,這種驚喜才比較符合沈銳的品位。
這傢伙也算大手筆了,不是入住酒店的客人,連電梯都進不了——沈銳為了表示誠意,讓秦川度過一個愉快、狂野的夜晚,竟還為這個女郎訂了這一層的房間。
女郎見他毫無反應,準備貼上前來。
秦川面無表情,直接反手一關門,把人關在了外頭。
他思及剛才對薄禾的誤會,心裡卻沒有一絲的同情。
那樣冒失的員工,竟能走錯房間,還未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遲早也會在工作上出現別的紕漏,不要也罷。
靸著柔軟的拖鞋重新回到電腦旁,秦川看見薄荷茶的名字變成灰色。
這代表賬號的主人已經下線了。
薄荷茶還給他留言了:“早點兒休息,不用上學也別玩兒得太晚,學生還是以學業為主。”
秦川原本想回復“好的”兩個字。
但八根鬍鬚的話在秦川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想了想,還是加了個字。
“好的噠。”
暴風雨似乎愛上了這座海島,整整一夜沒停過的風雨到早上只是稍稍“收斂”了一點點。
海邊的樹被風雨摧殘得東倒西歪,枝葉淩亂,再無“風度”可言。
飛來本地的航班依舊大面積延誤,好在會議能夠如期舉行,雖然與會者少了一些,但應該到場主持開幕儀式的領導一個不少。
秦川這邊的事情卻出了點兒變故。
作為主辦方之一和重要的企業方,秦川本該在當天下午的第二場會議上第一個發言,但中午休息的時候,他的工作電腦突然黑屏,用盡辦法也打不開。
唐蜜建議:“可能是連日下雨,太潮濕了,要不讓信息技術部的同事過來看看?”
也有人說道:“來不及了,會議還有十五分鐘就要開始了。”
秦川皺眉——稿子是他親自起草的,自然記得要點,脫稿也無妨,但電腦裡還有製作精美的演示文稿,這卻是給與會者看的,否則全程依靠口頭演講,很容易讓人精神疲勞,也不夠出彩。
關慎反應最快,當機立斷地說道:“我的電腦裡有備份,我現在馬上去拿過來!”
會議廳設在酒店隔壁的一座附屬建築裡,步行回酒店,大約十分鐘的路程。
關慎這一趟來回,就算速度再快,起碼也得二十分鐘,肯定會遲到,但這總比沒有演示文稿好。
自從上次與那個位置失之交臂,唐蜜就一直想在老闆面前表現一下,奈何始終沒找到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可惜她又不會修電腦,就算會,估計也沒法在十五分鐘內讓電腦恢復正常運作。
“秦總,我的手機裡有備份的稿子,但沒有演示文稿,您要不要先就著稿子說兩句開場白?正好可以等關助把電腦拿過來,不會耽誤會議的進程。”
眾人轉頭一看,說話的居然是薄禾。
秦川不冷不熱地問道:“你哪兒來的稿子?”
薄禾說道:“會前碰頭,您把稿子在公司內部小範圍內公開,讓大家集思廣益‘在房地產政策上再深入思考一些可行性建議’。我對這方面不太瞭解,不好貿然發言,但把稿子的大概內容記下了,本來想拿回去私下學習的。”
秦川接過她遞來的手機朝屏幕一看,這哪裡是“把稿子的大概內容記下了”,應該是把稿子一字不差地還原了。
當時秦川讓關慎把參加會議的幾個人都召集起來,將稿子的複印件分發給幾個人,然後讓他們進行短暫的討論。會後,關慎又把稿子收回了,在那短短的討論期間,薄禾竟把上面的內容給背下來了。
他還記得會議上薄禾一聲不吭,從頭到尾都在低著頭看稿子。這種內部小型會議,薄禾這樣的“小透明”之所以能參加,全是因為在代替自己的部門主管出席,但沒有部門主管的權限,自然“沉默是金”。秦川沒想到,她居然在背稿子。
薄禾見秦川看向自己,就多解釋了幾句:“我那時覺得秦總的稿子特別有深度,想私下好好學習,就先記了下來,回家又在手機裡把它打出來,沒想過往外傳播的。今天是碰巧,不知您能不能用上?”
眾人大開眼界,心說:拍馬屁拍到這份兒上也算一種境界了,竟還去背稿子,誰想到會正好派上用場?
再看薄禾一臉平常、絲毫不見諂媚的樣子,眾人更是感歎現在長江後浪推前浪,連新人都能如此把握機會,細水長流,無孔不入,為了一個可能不會用上的機會如此賣力,簡直刷新大家的認知。
秦川點了點頭:“你加我的微信,把這份東西發到我的手機上。”
這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有了這份內容與之前的文稿八九不離十的稿子,秦川開局就從容多了。
他盡可能挑有趣的內容先講,吸引住與會者的目光,再把數據化的內容留到關慎將備份文件拿過來。
關慎比自己說的預定時間還晚了十分鐘,緊趕慢趕,滿頭大汗。
他見秦川已經站在臺上開始演講了,心裡還咯噔一下覺得壞事了。
誰知秦川半點兒不緊張,抱著電腦上臺放映演示文稿,微微一笑將話題帶到演示文稿裡的數據內容上來。
長達四十分鐘的演講,沒有任何意外,秦老闆的首秀一帆風順。
助理關慎總算松了一口氣,抹了把汗涔涔的額頭。
他從別人口中聽說了剛才的插曲,散場時遇見薄禾還沖她點了點頭,以示對她的嘉許。
誰知會後秦老闆卻把他叫過去,讓他回公司之後記得跟人事那邊說一聲,將薄禾辭退。
關慎聽見這個要求,先是一愣,隨即說道:“老闆,昨天他們團建出海,途中遇到大風浪,設計部的容榕差點兒落水,是薄禾及時把她給拉回來的。按照公司規定,這是可以申請見義勇為獎勵的,這個當口兒辭人,是不是……”
秦川淡淡地道:“她處心積慮地想往上爬,連背稿子這種機會都不放過,可見心機之深,昨天她還故意走錯房間引起我的注意。既然她見義勇為,就跟人事說一聲,在勞務合同補償規定之外,再多給她補三個月的工資就是了。”
見老闆心意已決,關慎做下屬的自然不會多勸,很快點頭答應下來。
“那晚上的宴會,還是讓唐蜜陪您出席對吧?”他又問道。
秦川略一思忖後回道:“不,讓薄禾跟我去。”
關慎:“啊?”
秦川:“唐蜜最近好像在私下接觸宏峰的人。”
關慎:“我也聽說了。”
秦川:“今晚宴會規格不高,人今天我也都見過、認識了,用不著唐蜜幫我記。”
秦川不用說得太明白,關慎就已經了然。
宏峰是另一家上市集團,旗下也有房地產業務。唐蜜對那個位置求而不得,現在又私下跟同行業內的別的公司接觸,說明唐蜜已經起了跳槽的心思,至於最後成不成還是兩說。
關慎知道,老闆按著不讓唐蜜取代李璽,是因為覺得她心思太活,想再多觀察一陣。誰知道她禁不起考驗,一看這邊好像升職無望就立馬聯繫了別家,連一兩個月的時間都等不了。
至於薄禾會不會因此被唐蜜記恨,這就不是秦老闆所關心的問題了。
對他而言,薄禾早晚是要被辭退的,正好拿她來敲打一下唐蜜,也算物盡其用。更何況,能出席這種宴會對薄禾而言也是個機會——她應該感激才對。
薄禾知道老闆對自己的觀感想必不會太好,尤其是自己在新崗位上沒幹幾天就犯了錯誤、撞見老闆和他的緋聞女友分手,還疑似把老闆分手的消息宣揚了出去。
昨晚走錯房間之後,薄禾隱隱有了自己這次可能真的會被炒魷魚的覺悟。
結果會議結束之後,老闆身邊的心腹大將關慎找上她,居然要她陪同秦老闆參加晚上的酒宴。
饒是薄禾知道“君心”難測,也覺得這個通知太奇怪了。
她眨了眨眼,提出一個很實際的問題:“關助,我從未出席過這樣的宴會,恐怕會丟了老闆和公司的臉面。”
關慎面不改色,睜眼說瞎話:“沒關係,唐蜜今晚有點兒事,老闆點了你,覺得你形象比較出眾。到時候你跟著老闆走,面帶微笑就行了,多餘的話不用說。”
薄禾只好說道:“我也沒有合適的禮服,行李箱裡都是日常的衣服。”
關慎:“沒關係,酒店有專門的禮服店,我現在就是過來帶你去挑的,髮型、妝容也可以一併解決。”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薄禾忍不住問道:“關助,老闆為啥突然點名要我陪同出席?我只是個新人,又不是什麼大美女,我是不是得罪了誰,你們拿我開玩笑呢?”
關慎暗暗地想:沒錯,你就是得罪了老闆。
他面上卻還是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說道:“小薄,你這就想得太多了。這次老闆沒有特意帶女伴過來,以前都是唐蜜陪老闆出席——今晚她正好有事;李璽又要離職了,去也不合適;小方以前沒出席過宴會。正好你在總裁室待過,怎麼都算半個總助,就當應急幫忙了,回頭給你補加班費。”
薄禾看著他的笑容,怎麼都覺得對方有點兒像上門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而自己,就是那只雞。
她來不及多想,關慎催得急,只好跟著他走了。
臨走前薄禾不忘給遊戲裡的徒弟留言,說自己這兩天有事上不了遊戲了。
秦川忙裡偷閒,回酒店裡小憩了兩個小時,順帶打開電腦上了遊戲。
原本他和薄荷茶、八根鬍鬚約好晚上一起去點仙台打季度賽,但看到薄荷茶的留言之後,就答應了別人的組隊邀約。
比起自己的小號跟薄荷茶、八根鬍鬚的組合,新隊伍陣容明顯強多了,全是元嬰期的高手,還都是排名榜上前十名的角色。秦川早已今非昔比,就算手法比起薄荷茶的還稍有遜色,但也比一般人的強上許多。
就在第一場比賽臨近結束,眼看他們隊伍就要獲勝時,秦川忽然看見系統頻道刷新了一條消息。
“玩家‘木色傾城’為其師薄荷茶燃放了一簇‘迢迢相思’。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秦川失神了兩秒,忘了施放技能。
關鍵時刻,敵方扭轉戰局反敗為勝,他們以毫釐之差落敗。

第三章 就憑她,也配?

秦川是個勝負心很強的人。讀書的時候,他門門課都要考第一,偶有落後,總會在下次將桂冠奪回來。
也許很多人將此視為壓力,並認為這樣會讓人變得偏激。但對秦川而言,這不是負擔,而是樂趣。
這就像爬山,他喜歡每達到一個高度就停下來,俯瞰山下,仰望山頂,再一口氣往下一個目標進發。
秦川喜歡這種不斷向上攀登的人生軌跡,哪怕左右四顧,孑然一身,也在所不惜。
人生在世,孤獨本就是一種常態。
而遊戲——
許多人在現實裡無法做到或不敢做的事情卻能在遊戲裡實現,比如禦劍飛行,再比如殺人放火。
但玩兒的人還是那個人,只是欲望在虛擬世界裡被放大。
秦老闆的勝負心同樣在遊戲裡體現出來了。
他不願意屈居人下,於是就往遊戲裡充錢,用堪比坐火箭的速度提升戰力,從遊戲“小透明”一躍成為戰力榜上的大佬。
他知道自己的操作手法差,就換了個號拜薄荷茶為師,寧可自己學也不願像別的大佬那樣直接找代練。
秦老闆的操作手法已經大有長進,如今不需要薄荷茶,憑藉他自己的戰力和走位,在遊戲裡別人也會心服口服地喊他一聲“大佬”。
但秦川頭一回在遊戲裡體會到寂寞的滋味,那是登上巔峰卻無人分享的寂寞,也是獨孤求敗的寂寞。
他放眼本服,綜合戰力已經沒人是他的對手了。
江湖之大,竟無一件值得他期待留戀之事。
秦川忽然發現,他已經失去了玩兒這個遊戲的初衷,而最讓他快樂的,居然是那段跟薄荷茶、八根鬍鬚並肩作戰的遊戲經歷。
大家實力相當,並肩作戰,去贏得一場有懸念的戰鬥,這才是遊戲的樂趣。
正在這時候,木色傾城給薄荷茶放煙花的消息映入秦川的眼簾。
秦川破天荒地走了神兒。
他記得薄荷茶說過不收徒的。
秦川為了拜薄荷茶為師,好說歹說,甚至連歪門邪道都用上了,至今還頂著高中少女的身份。
這木色傾城到底是何方神聖?
薄荷茶不在線,但八根鬍鬚在線。他聽秦川問這件事,就都說了。
前兩天雪山怪物刷出來的時候,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號不知死活地往那兒跑,被怪物追得哭爹喊娘。薄荷茶正好路過,就把那個小號給救了。
從那之後,那個叫木色傾城的玩家就像薄荷茶身後的小尾巴。薄荷茶走到哪裡,木色傾城跟到哪裡,平時有事沒事就跟薄荷茶打招呼,每天換著花樣給薄荷茶刷煙花,就為了拜救命恩人為師。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昨天秦川沒上線的時候,兩個人結為師徒——秦川也多了個小師妹。
秦川一聽,這拜師套路似曾相識。
自己不也用過差不多的法子嗎?
只不過他跟木色傾城,一個送草藥,另一個送煙花。
遊戲裡的煙花在商城裡售賣,只能用人民幣購買,普通的一個九十九塊,寓意“天長地久”。平時遊戲裡的情侶之間偶爾也會送一送,但很少有人像木色傾城出手這麼大方,一買就是幾十個,一送就是六個、九個的。
不管薄荷茶在不在線,反正煙花一通轟炸,別的玩家能看見,就等於間接往薄荷茶身上貼了標簽。
木色傾城微妙的心思,八根鬍鬚這種大老粗肯定不懂,秦川卻察覺到了。
八根鬍鬚:“我說得沒錯吧?薄荷茶就是對小女孩兒心軟,這不,又多了一個。你要是那會兒頂著男號的身份,現在還未必能拜師呢!”
秦川:“她也想學遊戲操作?”
八根鬍鬚哈哈一笑,說:“什麼遊戲操作,要我看,她八成是看上薄荷茶了!那妹子的聲音我聽過,挺顯嫩的,估計也就二十歲出頭。英雄難過美人關,兩個人估計有戲,搞不好你的小師妹沒幾天就要變成你的師娘了。”
秦川哂笑。
他拜師,是因為薄荷茶無論為人還是技術都當得起他在遊戲裡喊一聲“師父”。
這木色傾城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兒冒出來的?
就憑她,也配?
秦川點開遊戲商城,目光掃過各式各樣的服裝、坐騎,最後視線落在角落裡最貴的那個超級煙花上。
六百九十九塊,只要有人放這個,本服玩家都能看到煙花效果、收到系統通知,放煙花的地方還能自動生成搖錢樹,供聞訊而來的前三十名玩家撿遊戲道具,其中有極小的概率會掉落珍稀道具。
不就是煙花嘛,誰還買不起了?
秦老闆都不屑朝那些普通煙花看一眼,直接買了一百個超級煙花。
他搜了一下木色傾城的資料,頭像顯示對方已經下線。
點擊“贈送”的手指頓了頓,秦川忽然不急著送出去了。
比約定的晚宴時間提前半小時,薄禾到了酒店大堂等秦川。
秦川也未讓她等待太久,約莫十分鐘後就穿戴整齊地來了。
薄禾雖然對自家老闆的印象好不起來,但也不得不承認,秦川天生就是個衣架子。他這種身材極適合穿正裝,尤其是價值不菲的高定西服。
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雖然對這種審美趨向的批判聲音總是此起彼伏,可如果交情沒到那份兒上,誰又有深究內在美的閒情逸致呢?眾人必然是先滿足自己的視覺享受再說。
再聯想到漂亮的女藝人遲筠跟秦老闆分手時的激烈反應,薄禾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而薄禾,化了妝、換上了晚禮服,雖然不至於美到脫胎換骨的誇張地步,但與平時還是有不小的差別。秦川不介意多看薄禾兩眼,但這不會改變自己對她的固有印象。
人與人之間,也是講眼緣的。有些人,你第一眼看到就會喜歡;而有些人,即使什麼也不做,你只要與之相處就覺得不舒服。
更何況薄禾不是什麼都沒做——她犯了秦川的忌諱,一開始就給他留下了“工作不認真”的印象,後來又讓他覺得“此女頗有心機”。
無論哪種評價,都不是什麼好話。
兩個人對視幾秒後,秦川主動上前支起臂彎讓她虛虛地搭上。
秦川:“該說的,關慎都跟你說了吧?”
薄禾:“是,關助交代了一些要點,不過秦總,我是頭一回出席這種場合,很多規矩不懂,如果不小心出錯,還請您見諒。”
秦川:“這不是正式宴會,不用緊張,你跟著我走,面帶微笑就行。”
兩個人此時親密無間,乍看背影還挺登對。
不過旁人靠近就可以發現,兩個人從表情到語氣都是公事公辦的。
起初薄禾也有點兒疑惑——公司裡那麼多女員工,不乏比她漂亮、知情識趣的,為什麼秦川卻偏偏挑她來當女伴?
這份看似讓人豔羨的差事,對薄禾來說卻絕不是什麼美差。
她甚至產生過秦川對自己有意思的錯覺。
但在剛才兩個人對視的那一瞬間,薄禾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秦老闆非但對她沒有意思,而且很可能挺討厭她的。
既然他討厭她,為何還要讓她當他的女伴,這不是自我折磨嗎?
薄禾想了想,覺得關於之前的種種意外,有必要趁現在這個機會解釋一下。
“老闆,昨天我們出海回來,外頭下雨,我輕度近視,沒戴隱形眼鏡出門,眼睛又進水了,才會按錯樓層。我們的房間號是一樣的,隔了兩層,請您見諒。”
秦川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那件事後來證實是誤會,是我錯怪你了。”
見老闆如此痛快地坦承自己的過失,薄禾有些意外,趕緊趁熱打鐵:“上回在停車場裡,我也真不是故意站在那裡偷聽的,我是正好上樓,抄近路。後來我沒將看到的事告訴任何人,更沒有偷拍任何照片,請您相信我。”
秦川又嗯了一聲。
他對薄禾的印象已經形成,絕不會因為她這幾句話就輕易改變對她的觀感。
哪怕他知道這些事情都是誤會,可那又如何?
秦川想:今晚要是她表現得不錯,就讓關慎過後多給她點兒補償好了,辭退還是要辭退的,總有這麼個人在自己眼前晃,還不知道要製造多少有意無意的誤會。
區區一個小職員,他看著不順眼,心裡不舒服,辭退就好了,按照相關法律法規給足補償,已是仁至義盡。
薄禾見秦老闆沒有再作聲,也暗暗松了口氣,想著這下總該解釋清楚了吧。
心思各異的二人,就這麼步入了宴會大廳。
霎時間,酒香暖風迎面而來,與外面的風雨交加儼然是兩個世界。
誠如秦川所言,這場宴會規格並不高。
若是高,他只怕也不會找薄禾臨時替代唐蜜了。
規格不高,但不代表女伴可以上不了檯面。
秦川能感覺到薄禾挽在自己臂彎上的手臂明顯很僵硬。
他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
她面上帶著微笑,看不出絲毫緊張感。
有人過來找秦川寒暄,薄禾盡好一位女伴的本分,與對方帶來的女伴談起首飾……
秦川還發現,薄禾有一個小小的狡猾之處。
薄禾跟時下大多數女人差不多,對琳琅滿目的奢侈品有泛泛的瞭解,但要更進一步鑒賞就完全不懂了,所以她往往會先讚美對方的首飾,引得對方說出牌子,再順勢聊下去。
對愛美的女人,不必深入瞭解她們也能跟她們交流,有技巧的讚美同樣能激起她們的談話興趣。
出於客觀評價,秦川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名女伴,薄禾已經基本合格了,欠缺的不過是打破她所處圈層的局限和一些專業的培訓。
宴會過半,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分開。
換作幾年前,盛名在業界雖說算是後起之秀,但其名字對業內人士來說有些陌生。即使秦川背後多了秦氏集團這塊金字招牌,充其量不過就是讓交談的人多一些笑容。
能夠馳騁商場多年的人,不是老狐狸就是老油條,大部分人把自己的基業和口袋裡的錢看得比親人的性命還重,對秦氏集團再怎麼有信心,也不代表對秦川有信心。
幾年前在這種規格的酒會上,秦川還得親自過去跟那些業界的大佬一個個地打招呼,以圖混個臉熟,而現在——除了少數幾個重要人物,他已經可以在其餘大部分時間內等著別人主動上前了……
不是沒有年輕女性過來跟秦川搭訕,但都被他三言兩語給打發走了。
他今晚的目的是出現在這裡,跟主辦方的領導寒暄幾句以表示自己的誠意。
等主辦方的領導離開後,秦川留在這裡的意義就不大了,與其繼續在此浪費時間,不如回去打遊戲。
他舉目四望,打算喊薄禾一道回去,思忖之間,目光一頓,落在自己前方的不遠處。
薄禾與一個男人並肩而立,背對著秦川。
那二人都低著頭,肩膀挨著肩膀,薄禾手裡似乎還拿著手機。
隔著好幾個人的距離,秦川看不清他們是在說話還是在看別的東西。
但他認識薄禾旁邊的那個男人。
魏飛舟,一個不同于秦川的、有著雄厚的家族背景的房地產老總。
中國雖大,但大家如果都是同行業的人,業務又都做到一定程度,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會有交集。
但眾所周知,魏飛舟跟秦氏集團不對付。只要是秦氏集團的項目,魏飛舟絕不參與。
當然,魏飛舟公司參與的項目,也沒有秦氏集團的影子。
秦川不知道其中的緣故——因為在他畢業回國進入盛名之前,這段恩怨已經存在。
前陣子本市要開發專屬文化新區,將博物館、美術館等遷移過去,既是劃分區域職能,也是為了以後進一步發展旅遊業。
而在上面劃撥出來的區域裡頭,正好有一塊地皮卡在新區邊緣,不算新區的地盤,但它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左側是本市的植物園,右側則是未來的美術館,環境優美,交通方便,升值空間巨大。
這塊地皮在魏飛舟拍下之初,沒有人看好,因為它的前身是以前的刑場,不僅位置偏僻,而且附近荒無人煙。國人對此多有忌諱,哪怕旁邊是植物園,附近的地產價格也遲遲起不來。為此,許多人在背地裡說魏飛舟是冤大頭。
可就在他拿到這塊地皮的一個月後,新市長上任,上級派來的考察小組在本市轉了一圈,前面兩任市長都遲遲未能敲定的批文下來了。
同樣卡在文化新區邊緣且有待開發的地皮不少,可其中就數魏飛舟手裡的那塊最值錢。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轉眼就成了香餑餑。
大家對魏飛舟的評價也從冤大頭變成有先見之明的人。
許多人的眼睛頓時盯上魏飛舟手裡的那塊地,可他就是遲遲不開發,於是很快就有許多小道兒消息不脛而走。
有的說魏飛舟資金周轉緊張,已經沒有餘錢獨立開發了。
有的說魏飛舟已經找好下家,準備高價將地皮轉讓出去,狠狠地賺一筆。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秦川也在留意那塊地皮。
從他得到的消息來看,魏飛舟手頭還有另一個項目正在開發,資金的確比較緊張,不太可能對那塊地皮進行獨立開發,但魏飛舟也不願意將地皮轉讓出去,因此唯一的途徑就是對外合作。
這陣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跟魏飛舟打好關係,其中也包括盛名。
在秦川看來,盛名的規模既不會壓魏飛舟一頭,也不至於被他壓過去,雙方實力相當,又有合作的需求,這筆買賣若能談成自然是互利共贏的。
為表誠心,秦川幾次親自上門,沒想到對方跟頭強驢一樣,油鹽不進,橫豎不買帳。
秦川只要一提起合作,魏飛舟就跟他打太極。秦川要是把話挑明瞭,魏飛舟就直接拒絕,說絕對沒有跟姓秦的合作的可能性。
在很早以前,秦川就聽說過,魏飛舟此人固執且古怪,極難討好。
當時他還不以為意——因為他本人也是個很難被討好的人。
但幾次交道打下來,他信了。
這個魏飛舟,的的確確是個很難討好的人。甭管他送什麼東西,對方一律不要——且魏飛舟對家裡的老婆從一而終,不好美色。
魏飛舟自己有錢,別人給他送錢也沒用。
什麼古董、字畫、郵票、玉石……但凡有點兒可能性的,秦川不送,別人也會送,可誰都沒打動過魏飛舟。
總而言之,秦川想盡辦法也沒能與魏飛舟達成合作意向。
再加上魏飛舟跟秦氏本來就不對付,雙方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秦川還是有點兒不甘心。他做每件事,都想全力以赴,盡所有的努力,再言成敗。
這次會議,魏飛舟自然也收到了請柬,此刻卻跟薄禾站在一塊兒,還相談甚歡。
秦川帶著疑惑走過去,然後就看見薄禾手裡的確拿著一部手機,只不過那手機尺寸不像是她的,而應是魏飛舟的。
魏飛舟則站在她的旁邊。
這兩個人是在……玩兒遊戲?
不知是否注意到秦川的到來,魏飛舟頭都沒抬,緊緊地盯著薄禾手裡的手機屏幕。
“哎,前面好像有人!”
魏飛舟話音未落,薄禾已經開槍射擊。
一個在樹後隱藏行蹤的敵人,在探出頭的那一刻被她精准地射殺。
一槍爆頭!
魏飛舟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讚歎。
“M24 在你的手裡也太穩了!這麼短的時間,你是怎麼瞄準的?”他問道。
“手感。玩兒多了您就會了。”薄禾笑道。
秦川業餘時間也玩兒遊戲,無須多問,已經知道這兩個人在玩兒什麼了——一款風靡全球的射擊生存遊戲。
他也玩兒過幾回,不算精通,但勉強擺脫了菜鳥的行列。
看著饒有興致的魏飛舟,秦川沉默了。
他在魏飛舟身上找各種突破口,投其所好,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喜歡玩兒遊戲。
確切地說,魏飛舟居然喜歡玩兒《刺激戰場》。
秦川心想:早知如此,找個高手帶魏飛舟上分,豈不是比忙活一圈更省事?
想到自己前些天一直讓人打聽魏飛舟的喜好,差點兒連對方洗澡用什麼牌子的沐浴液都問出來了,秦川覺得有點兒好笑。
魏飛舟正好抬起頭:“小秦總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不妨說來聽聽?”
秦川最討厭別人喊他小秦總。
魏飛舟應該知道,卻偏偏選擇了這個稱呼。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個似笑非笑,另一個不動聲色。
秦川:“我找遍全場也找不到我的女伴,原來是被魏總扣在這裡了。”
魏飛舟還未說話,遊戲結束的音樂先響了起來。
薄禾將手機遞給魏飛舟,上面顯示的是第一名。
秦川餘光一瞥,發現薄禾單排擊殺敵人的數目是十四個。
這個人頭數聽起來嚇人,但他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
薄禾用的是魏飛舟的遊戲賬號——魏飛舟等級排位很低,遇到的敵人也都是跟他水平差不多的菜鳥,她能收割這麼多人頭並不誇張。
讓秦川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剛才薄禾用的是一把 M24,剛切換完倍鏡,在常人還需要多看幾秒確定對方位置的時候,她已經切換鏡頭收割人頭,再迅速地起身跑過去撿包,轉眼又射殺了一個企圖在背後襲擊她的敵人,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沒玩兒過遊戲的門外漢可能覺得這沒什麼,但秦川不僅玩兒過,也用過 M24,知道其中的難度。
薄禾的操作水平堪稱高手。
秦川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薄禾面色如常,被魏飛舟誇獎,也沒露出驕矜之色。
反倒是魏飛舟聽見秦川的話,哈哈一笑,轉頭問薄禾:“你是小秦總的朋友?你現在在什麼地方高就?”
薄禾道:“我是秦總公司的員工。”
魏飛舟:“助理嗎?我知道小秦總有帶助理出席宴會的習慣。”
他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薄禾看了秦川一眼,見秦川點頭,才雙手接過名片,不好意思地道:“讓您見笑了,我不是助理,就是客服部的一個普通員工。這次也是碰巧,我才有幸跟著秦總過來開開眼界。”
魏飛舟笑道:“那這樣吧,我出雙倍工資,你跳槽過來當我的助理,順便教教我怎麼打這個遊戲,怎麼樣?”
秦川皮笑肉不笑地道:“魏總,你這當著我的面挖我的人,不太好吧?”
魏飛舟:“人往高處走——我這裡待遇更好。小姑娘在你那裡又不受重用,我讓她過來,能打遊戲又能幹活兒,不是人盡其才嗎?”
說罷,他轉向薄禾,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姑娘,你是怎麼想的?”
薄禾感覺有點兒古怪。
她並不知道魏飛舟跟秦氏之間一早就不對付,也不知道秦川為了謀求合作,放下身段去找了魏飛舟好幾回。
出於直覺,她覺得現在這種氣氛有些不對勁。
做生意都講究以和為貴,哪怕私底下互相看不順眼,明面上起碼會扯個笑臉應付兩句。
就算魏飛舟再怎麼喜歡玩兒遊戲,也沒有當著秦川的面這麼挖人牆腳的道理。
甭管兩個人之間有沒有恩怨,魏飛舟是不是真想挖人,她這種小人物就是故事裡主角對戰時被推出來的炮灰或擋箭牌。
薄禾想:她怎麼著也得掙扎著挽救一下自己的命運,爭取活得更久些。
“多謝魏總抬舉,我進盛名才半年多,別說資歷,連經驗都談不上,正是向前輩們好好學習的時候。”薄禾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魏飛舟手指虛點她兩下,轉向了秦川:“你看看,現在的小姑娘都這麼懂事明理,放在你那兒,明珠暗投,可惜了吧,不如讓給我!”
他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說秦川不懂事不明理?
秦川沒生氣,而是笑道:“要不這樣,我把這個人才拱手相讓,您看在我一片誠意的分兒上,考慮考慮咱們共同開發文化區那塊地皮的事情?”
魏飛舟哈哈一笑,說道:“一個助理就想換一份合同,小秦總好盤算。你爸總說虎父犬子,我看不然,再過幾年你怕是要青出於藍了!”
薄禾要是再聽不出這兩個人在拿她打幌子唇槍舌劍,那可就對不起她的智商了。
但作為一個路人甲,她既不能拂袖而去,也不能破口大駡。
所以薄禾閉嘴裝死,權當自己是啞巴。
她的耳目卻沒法屏蔽周圍的動靜,她還在自動看戲。
秦川平時多冷的一個人,在跟魏飛舟合作這件事上,卻不惜多費口舌。
“魏總過獎了。盛名雖然是秦氏的子公司,但在經營管理上是完全獨立的,行事風格也與秦氏的行事風格有所區別。您若能撥冗看一看我送過去的項目文件,就會知道,盛名跟魏風將會是最合適的合作夥伴。我也相信,我們給出的條件是您所有選擇裡面最能令您滿意的。”
魏飛舟抬手打斷了秦川想接著往下說的話:“小秦總,剛才我早就來了,只是沒跟您打招呼。您跟別人交流的風格,我也看在眼裡。在我這兒,您的確已經給足面子了,不過很可惜,我從來不跟秦氏合作——甭管子公司還是母公司,您姓秦,是秦時愉的兒子,這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秦川沉聲道:“公是公,私是私,您跟我父親有什麼過節兒,我不太清楚。不過一碼歸一碼,您能將生意做到今天這個規模,想必也不是單憑意氣用事吧?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您就為了私人恩怨,罔顧公司利益,不覺得可惜嗎?”
魏飛舟笑了:“不跟你們合作,我頂多給對方多讓點兒利,少賺一點兒,談不上什麼兩害;跟你們合作,我心裡彆扭。你說,你要是我,會怎麼選?”
薄禾心說:當然是選讓自己更爽的一方了。
魏飛舟接著說道:“當然是選讓自己更舒坦的一方了。”
秦川沉默片刻後說道:“在我看來,您是個理智的人,還希望您多考慮考慮。”
魏飛舟失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小秦總,看來你從來沒看明白過我。我從來不是個理智的人,要不然當初被秦時愉小看,就不會賭一口氣非要把事業做起來。我要是真理智,當初在公司遇到困難的時候,我估計早就放棄了,不會想著搏一搏,堅持走下去。說起來,我還真得多謝你老爹,是他激起了我的倔勁。”
說罷,他拍了拍秦川的肩膀:“那邊有老朋友來了,我先去打聲招呼,失陪了。”
與薄禾錯身而過之際,魏飛舟說道:“小姑娘,我剛才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你要是真想過來,雙倍工資,隨時歡迎。”
換作別人,當著自家老闆的面被挖牆腳,斷然不敢再多說什麼,但薄禾大大方方地道謝:“謝謝魏總。”
魏飛舟對她不扭捏的態度微微頷首,舉步離開。
薄禾掃了一眼魏飛舟的名片,飛快地將上面的聯繫方式記下,然後將其遞給秦川:“老闆,剛才不收不禮貌,您看……?”
秦川淡淡地道:“那你就收著吧。”
薄禾看出他心情不佳了。
不過秦川總算沒忘風度,主動支起胳膊,讓她挽上自己的臂彎,沒有一走了之。
“你剛才是怎麼跟他聊上的?”秦川忽然問道。
魏飛舟這人出了名地不好接近,脾氣又怪,薄禾一個沒什麼根基的新人,居然能跟他相談甚歡。
秦川倒不至於有什麼誤會,只是還想由此入手再爭取一下。不到魏飛舟跟別人合作的消息公佈出來,他是不會放棄的。
“我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剛好看見魏總在玩兒遊戲,開局沒多久就被人打死了,我就提醒了兩句。他讓我幫他玩兒,我就一邊玩兒一邊告訴他要怎麼打。”
這事沒什麼好隱瞞的,薄禾一五一十地說了。
秦川:“你覺得他很喜歡打遊戲嗎?”
薄禾:“我看也未必,他只是閒暇時玩兒玩兒,否則遊戲等級就不會那麼低了。”
秦川瞅了她一眼:“那你對他的提議動心了嗎?”
薄禾笑了笑:“魏總是在開玩笑,我有自知之明。”
秦川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拋開薄禾之前幾次的表現不說,薄禾自從回到原部門後,表現得很不錯,這次在魏飛舟面前也沒有給秦川拖後腿。
一個小小的員工,留著就留著了,這要是把人辭了,轉頭她跑去魏飛舟那兒,他不是反倒給魏飛舟嘲笑自己的藉口嗎?
想到這裡,秦川就將辭退薄禾的事暫且放下了。
而薄禾還不知道自己在被辭與不被辭之間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在她看來,秦老闆雖然不好說話,又對自己有偏見,但起碼很大方。
盛名果然如同外界所說的那樣,待遇優厚。
就沖著這一點,薄禾覺得自己還能頂著秦老闆的冷臉再幹三百年。
回到酒店房間裡,薄禾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再看時間,晚上九點剛過。
她登錄遊戲,一上線就蒙了。
系統提示:“玩家木色傾城給您燃放了一個‘迢迢相思’。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系統提示:“玩家木色傾城給您燃放了一個‘迢迢相思’。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系統提示:“玩家川流不息給您燃放了一個‘金玉良緣’。正所謂,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系統提示:“玩家川流不息給您燃放了一個‘金玉良緣’。正所謂,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系統提示:“玩家川流不息給您燃放了一個‘金玉良緣’。正所謂,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如果說前面木色傾城送了五六個煙花,那川流不息就是成倍地送,而且送的還是商城裡最貴的超級煙花——薄禾保守估計有五十個以上。
薄禾眼前一花,一臉蒙,只覺滿屏幕都被煙花提示佔據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款遊戲有個設置,如果贈送煙花的對象當時不在線,那麼系統會在對方上線之際進行第二次提示,並開啟煙花效果,在各個地圖隨機生成搖錢樹,供所有玩家去尋找獎勵,這也算是給部分玩家在遊戲裡提供一個發福利、增加知名度的機會。
但很少有人一次買這麼多個超級煙花,然後全部送出去。
不單薄禾發蒙,遊戲裡的眾人也是一片譁然。
眾人都被刷屏似的提示和特效晃花了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世界頻道頓時炸成一鍋粥。
“天哪,川流不息大佬不是本服元嬰榜第一的高手嗎?”
“薄荷茶也是男號,難道兩個人有貓兒膩?”
“我聽說上次薄荷茶跟他的徒弟被追殺,是川流大佬出面買下靈曇,還放話讓宙斯之盾消停的。”
“說不定薄荷茶是女的呢?”
“不可能,你肯定是新手。我告訴你吧,薄荷茶也是個大佬,操作手法一流,怎麼可能是女孩子?”
“呵呵,性別歧視不要太明顯,女的怎麼就不能操作好?”
“川流不息也未必就是男的,這年頭兒富婆玩兒男號的還少嗎?”
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牛頭不對馬嘴,令人啼笑皆非。
本服玩家雖然多,可世界頻道裡從未像現在這樣熱鬧過。
平時那點兒遊戲裡的男女瑣事已足以讓這群人津津樂道,更何況現在一下子多了這麼重量級的八卦新聞。
只怕今後幾天裡,川流不息和薄荷茶的故事會以多種版本流傳出去。
說不定再過一個月,更荒誕的版本都能面世了。
薄禾只看了一眼,就乾脆地把頻道給關了,眼不見為淨。
說曹操,曹操到。
她剛想找人,對方就上線了。
薄禾想也不想,直接發了消息。
薄荷茶:“為什麼送我那麼多煙花?”
川流不息:“為什麼突然收了新徒弟?”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人都向對方發出詢問。
對方發來的問題,讓薄禾愣了片刻。
她轉念一想,十幾歲的少女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需要仔細呵護。
薄荷茶:“木色是個小姑娘,跟你一樣,挺可愛的。她上回一直纏著我要拜師,我磨不過她,就答應了。”
川流不息:“我留意過她,她經常跟不同的男號在世界頻道裡調情,互相送禮物,你不過是她物色的新獵物罷了。對方以拜師為名行狩獵之實,你別陷進去了。”
薄荷茶:“你說話太老成了,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早熟嗎?”
川流不息:“我的忠告你要認真對待。”
薄荷茶:“你放心吧,我對木色不是你想的那樣。木色只是愛玩兒,本性不壞,上回我還看見她幫一個小號打怪。我對她和對你一樣,只是師徒之情,你想得太多了。不過你就因為這個送我煙花,不會是吃醋了吧?”
最後一句話,她自然是以開玩笑的口吻問的。
川流不息卻回答得挺鄭重:“我只是想起,在遊戲裡我還欠你一份感謝。遊戲跟現實一樣,從來不缺捧高踩低、趨炎附勢的人。這煙花一送,肯定所有人都會關注你我的關係,不管他們猜出什麼結果,以後你在遊戲裡會玩兒得更輕鬆。像宙斯之盾那種人,也不敢再輕易招惹你了。”
川流不息短短幾句話,深諳人心世情。
薄禾很驚訝,這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說出來的話。
薄荷茶:“謝謝你,徒弟。”
川流不息:“不客氣,誰讓你是我的師父。”
薄荷茶:“哈哈,你想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
川流不息:“你的年紀不足以當我爹。”
薄荷茶:“徒兒,你太嚴肅了,平時沒事要多開開玩笑,活潑開朗一些,才更像你們這個年紀的樣子。”
川流不息:“那個木色傾城,你不要跟她太過接近,對你沒有好處。”
薄荷茶:“明白,為師有分寸。不過她現在也算是你的小師妹了,
在她犯下錯誤之前,我還是得盡師父的職責。”
換作旁人,秦川連這兩句話都懶得多說。
但薄荷茶和八根鬍鬚於他,終究是有幾分特殊的。
這兩個人是他認可的朋友,哪怕是在遊戲這個虛擬的世界裡。
薄荷茶不知道自己在秦川那邊的定位已經從“遊戲指導者”升格為“值得一交的朋友”了。
兩個人聊了幾句,秦川就換上了小號。
比起玩兒川流不息大號時享受的眾星捧月般的待遇,川川這個人妖小號玩兒起來則有一種別樣的自在感。
前者他在現實中照樣能感受得到,後者卻更符合自己玩兒遊戲的初衷。
薄荷茶則喊來八根鬍鬚,三個人像往常一樣下本打擂臺。
先前他們打本缺人都是臨時喊隊友,但這次有所不同。
很快,木色傾城加入隊伍,她的戰力跟秦川小號的戰力差不多。
不同的是,秦川建小號是為了偷師學技術,木色傾城就這麼一個號。
秦川點開對方的角色屬性欄,五顏六色的衣服和裝飾品差點兒沒閃瞎他的眼。
他再聯想到對方給薄荷茶送煙花一事,可見木色傾城不是沒錢玩兒遊戲,而是把錢都花在亂七八糟的地方。她買衣裳、買煙花、買特效,反正就是不肯好好提升戰力。
遊戲裡各色人等,有拼命花錢買裝備的,就有看風景、買服裝的。
如果她不是薄荷茶的徒弟,秦川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四個人加上兩名臨時隊友,由薄荷茶帶著,進入一個名為琉璃穀之傷的中等難度副本。
雖說中等難度,但如果木色傾城自己去找隊伍,肯定是找不到的。
她一進隊伍,薄荷茶就向她介紹了秦川和八根鬍鬚。她也很乖巧,當即開通語音,甜甜地叫了一聲“師姐”和“師叔”。
八根鬍鬚倒是很熱情,當即加了好友,表示以後有事可以找他。
木色傾城自然又嘴甜地一通道謝,師叔長師叔短,喊得八根鬍鬚立馬繳械投降。他一路跟她聊天兒,教她各種遊戲小技巧。
平時這種時候,通常是八根鬍鬚開了隊伍的通話頻道,在那兒自得其樂地說單口相聲。
薄荷茶和川川這兩個號不吱聲,偶爾打字回應。
有時臨時加入的隊友也會自來熟,和八根鬍鬚聊天兒瞎侃。
總而言之,不必薄荷茶兩個人開口,八根鬍鬚自己也能將氣氛炒熱,現在又加入了一個木色傾城。
兩個話癆湊在一起,頓時迸發出璀璨奪目的“火花”。
從遊戲聊到天氣,從自己聊到薄荷茶,木色傾城有數不清的話題、說不完的話。
八根鬍鬚將遇良才,傾蓋如故。
薄荷茶似乎也被這種熱鬧感染了,連打字交流都比平時多了不少。
木色傾城更是圍著薄荷茶說個沒完,就連薄荷茶清幾個小怪,都能配上一句“師父你好厲害”的畫外音。
秦川卻很沉默,沉默得有些異常,連薄荷茶也注意到了。
很快,秦川收到了薄荷茶發來的消息。
薄荷茶:“你今晚怎麼了?沒事吧?”
秦川:“沒事。”
薄荷茶:“是不是課業太重了?”
秦川在觀察木色傾城的表演。
在他看來,對方就是擅長利用自身優勢來達到目的的玩家,稀鬆平常,不值得多說。
值得一提的是薄荷茶對她的態度。
面對木色傾城的撒嬌耍癡,薄荷茶不僅縱容,而且心軟。
說不定用不了多久,本服將會上演一段師徒戀。
秦川有點兒失望。
他欣賞薄荷茶的遊戲操作,也覺得對方的性情、行事都很穩重,可惜在女色這一關上還是栽了跟頭。
那種感覺大概相當於本來覺得和自己一樣清醒的朋友,忽然犯下了幼稚的錯誤,秦川不僅失望,還覺得有些可惜。
但他已經提醒過薄荷茶了。既然對方聽不進去,他也沒興趣再做惡人。
薄禾遲遲沒等到秦川的回答。
在她看來,這個徒弟背後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秘密。
在與秦川交流時,薄禾眼前總會浮現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女,梳著齊劉海兒和馬尾辮,也許很聰明,卻不願意跟別人交流。
青春期的少女心事太多,想法漫無邊際,讓人捉摸不透。
別人看見川流不息給薄荷茶送煙花,只會聯想到充錢大佬和操作大佬之間有什麼貓兒膩,薄禾卻很容易從徒弟異于尋常的言行裡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性。
川川也許對她這個師父抱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少女情愫。
這不是天方夜譚。
她與川川之間的相遇,符合師徒、英雄救美、同甘共苦等一切小說必備的元素,除了她的真實性別。
薄禾有點兒發愁。
她直接去詢問當然不妥,這很容易讓小女孩兒覺得沒面子,進而惱羞成怒。
如果她告訴對方真相,會不會就此解決一切後患?
薄禾反復思忖著。
她玩兒男號僅僅是為了方便。
操作流暢的女玩家自然不少,但很多人提起女玩家難免會帶有某種偏見。
她用男號行走江湖,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了。
事實也的確如她所料,直到遇上了秦川。
遊戲玩兒不玩兒皆可,要是她無意中傷害了一個小女生的心,就不厚道了。
薄禾決定坦承一切。
秦川走到酒櫃前拿了罐啤酒,轉身回到電腦前。
好友消息提示一直在閃爍,秦川對薄荷茶詢問他現實中的功課重不重的問題啼笑皆非,索性選擇不回答。
但他這次點開消息,內容卻足以讓其準備喝酒的舉動完全頓住。
薄荷茶:“其實我是女的。”
秦川忍不住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日期,今天不是愚人節啊。

第四章 你不覺得你們老闆喪盡天良嗎?

對秦川來說,遊戲只是消遣,是工作之餘的一種放鬆活動。
他從未想過在遊戲裡發展出一段羅曼史,八根鬍鬚等角色在屏幕背後操作的人是男是女,自然也就無關緊要。
但他從未設想過薄荷茶是個女人。
或者說,在秦川、八根鬍鬚、木色傾城乃至本服絕大部分玩家的印象裡,薄荷茶的性別毫無懸念,一定是男的。
秦川看著那句話,下意識地有種讓對方發語音證明的想法。
反倒是那頭的人見他遲遲沒有反應,還多發了幾條消息過來解釋。
薄荷茶:“抱歉,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的,只是覺得這樣方便些。”
秦川不置可否。
遊戲中人們對女性玩家的偏見就像隨處可見的野草那樣普遍,秦川不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
他先看到薄荷茶的實力和為人,再得知這個消息,那些先入為主的觀念自然就不復存在了。
秦川:“那你怎麼突然告訴我?”
薄荷茶:“我怕你誤入歧途。”
秦川盯著“誤入歧途”四個字看了好幾秒,才悟出對方的意思。
敢情薄荷茶怕自己喜歡上她?
他抽了抽嘴角,回復道:“我沒有喜歡你,你別多想。”
薄荷茶:“那就好,我很少跟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打交道,總怕無意間傷了你的心。”
秦川再度沉默了。
他是澄清自己不是女孩子好呢,還是澄清自己不是“這個年紀”好?也許他任由這個誤會繼續下去,兩個人交流起來會更方便一些。
鬼使神差地,他把已經打了開頭的話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了。
話說回來,既然薄荷茶是女的,那木色傾城的溫柔攻勢顯然不會再起作用。
他之前的提醒,就顯得多餘且滑稽。
薄荷茶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又發了一句話過來:“你很少發表對一件事或一個人的看法,卻難得對我收徒的事說了那麼多。我知道你在關心我。徒兒面冷心熱,為師甚是欣慰。”
說罷,她還發了個笑臉的表情。
秦川微哂了一聲。
薄荷茶這是真把他當小女孩兒來哄了。
本服玩家上千,茫茫人海中偏偏是他們師徒倆性別對調,想起來也是夠有意思的。
秦川:“我只是有點兒好奇。”
薄荷茶:“嗯?”
秦川:“你白天還要上班,這些遊戲手法是從哪兒學的?”
薄荷茶:“我閒暇時看看遊戲視頻,平時沒事去打打擂臺,手感就上來了。”
秦川無言以對。
他也看遊戲視頻,也打擂臺,但他的對決技巧幾乎都是薄荷茶之前手把手教出來的。
現在他的技術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比起之前簡直稱得上一日千里,但依舊略遜薄荷茶的技術一籌。
秦川很清楚,薄荷茶沒有藏私,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玩兒遊戲也得講究手感和天賦,而薄荷茶在這方面的確具有職業玩家的潛質。
遊戲操作出色的女玩家不少,薄荷茶去當遊戲主播興許更有機會闖出一條路,卻偏偏選擇了循規蹈矩——朝九晚五的工作。
秦川頭一回對一個女人產生純粹的好奇心。
秦川:“你只玩兒《九霄》嗎?”
薄荷茶:“偶爾也玩兒玩兒《刺激戰場》,那個遊戲不需要升級打怪,更輕鬆一些。”
秦川心頭一動,想到魏飛舟在宴會上對《刺激戰場》的癡迷。
他打字回復:“我知道那個遊戲,也玩兒過,來一局?”
薄荷茶:“我這台電腦只下載了《九霄》,平時《刺激戰場》都是玩兒手游版的,微信登錄。”
秦川:“我也是。你把微信號給我,我加你。”
這只是句隨意說出口的話,他絕對沒想到,三秒之後自己會接收到今晚的第二枚重磅炸彈。
當收到薄荷茶的微信號,秦川用添加功能將對方的微信號完整地打出來時,臉上表情之精彩、內心情緒之奔騰,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秦川盯著手機好一會兒,依舊有種滑稽的魔幻感。
他甚至有種上論壇發帖子的衝動,連標題都想好了——遊戲裡的師父是我現實中的下屬,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或者確切地說——遊戲裡令人如沐春風的師父,卻是現實裡討人厭的下屬,你們有過這種經歷嗎?
秦川忽然想到一句話:人生的驚喜在於,它往往會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蹦到你的面前。
但秦川覺得自己現在只有驚,沒有喜。
他深吸了一口氣,抱著一絲僥倖心理,給薄荷茶發了消息。
秦川:“我的微信好像出問題了,添加不了好友,用 QQ 登錄吧。”
薄禾不疑有他,爽快地答應,還主動添加了秦川為好友。
二人很快添加完好友,進入遊戲界面。
薄禾選擇了海島地圖,邀請對方跟隨。
川川一如既往,乖巧寡言,師父說什麼就做什麼,只是今晚多了一個小要求。
薄禾看見右上角的對話框裡出現一行小字。
秦川:“我玩兒得不多,怕到時候沒法及時捕捉敵人的行蹤,你用語音指揮可以嗎?”
薄禾笑了笑,打開了語音按鈕。
“當然可以。”她輕快地說道。
秦川沒了動靜。
因為很快跳傘著陸,兩個人忙著進房子裡撿東西。
薄禾不忘提醒對方過來撿東西:“徒弟,這裡有把 UMP9,你過來拿。
“徒弟,我這裡有急救包!
“別跑得太快,前面在交戰,先等他們打完。”
隊伍語音裡一直是薄禾在說,秦川從未開過口。
房區交戰聲趨於激烈,這裡向來是物資搶奪地,比最慘烈的機場也就稍好一點兒罷了。
薄禾剛秒掉樓下一個敵人,從二樓一躍而下,聽見徒弟那邊傳來槍聲,緊接著就是對方被擊傷的提示。
“你在哪兒?”薄禾一邊問,一邊操作角色跑過去救人,“在樓下還是二樓?你方便說話嗎?語音交流更快一些。”
川川一直沒吭聲,被敵人徹底打死的那一刻,屏幕上才出現兩個字——
“二樓。”
但為時已晚,薄禾已經沖進了房子裡。
那房子裡起碼有三個敵人,二樓兩個,一樓一個。
但在短短的時間內,秦川根本來不及打字。
他當然知道語音交流更快,可一說話不就露餡兒了嗎?
眼下他還想保留點兒遊戲中純粹的體驗,沒打算暴露自己。
他點了觀戰模式,心想:對方可能很快就會因為自己的情報缺失而陣亡,但出乎意料——薄禾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剛沖進房子裡就轉身往門口掃射,反倒是門後打算埋伏她的敵人猝不及防地被打死了。
“還有兩個人在樓上!”秦川精神一振,趕緊打字補充。
他也不知薄禾看見了沒有。
薄禾沒有上樓,而是直接離開,進了隔壁的房子裡。
在秦川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沖上二樓,將手上的衝鋒槍切換為 M24,對著窗口晃動的人頭直接就是一槍,甚至連倍鏡都沒用。
敵人被擊倒的提示出現在畫面上,秦川呆了片刻。
今晚在宴會上,他已經知道薄禾是如何用驚豔的槍法令魏飛舟刮目相看的。
但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如何說服魏飛舟合作,跟現在觀戰完全不是一回事。
薄禾打完一槍,從二樓窗口跳下,又進了剛才的房子裡。
她站在樓下等了一會兒,一動不動。
秦川:“你卡了?”
薄禾道:“我剛才只打中一個,另外一個肯定要給隊友療傷,又怕我沖上去。我稍等一會兒,降低他們的警惕性。”
這話說完,她就沖上了二樓。
果不其然,那兩個人在療傷。薄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瞄準敵人掃射爆頭,動作幹脆利落。
薄禾:“徒兒,要不我們重開一局,我帶你再完整地玩兒一局吧?”
秦川:“不用,你繼續打,我觀戰就行。”
薄禾:“但是打完這局我得下了。趁時間還早,我去寫一下工作文檔。”
秦川看見這句話,挑了挑眉,打下一行字:“週末晚上還要加班,你不覺得你們老闆喪盡天良嗎?”
秦川不認為自己在薄禾的心目中有多好的形象。
他甚至已經做好從對方那裡聽見各種負面詞匯和問候家人的話語的心理準備了。
話又說回來,即使薄禾城府深沉、老奸巨猾、陰險狡詐,也絕對料不到那個在《九霄》裡自稱高一在讀的女生,在《刺激戰場》裡活不過五分鐘的菜鳥,竟然是自己的大老闆。
“我們大老闆,的確挺不好說話的……”遊戲的另一頭,薄禾對自己的小徒弟毫無戒心,以閒聊的口吻徐徐說道。
果不其然,秦川心說來了來了,豎起了耳朵。
“他不愛說話,還挺自以為是的,覺得全世界的女人都應該喜歡他。上回我不小心走錯房間,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他好一頓訓斥,他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薄禾語氣裡倒沒多少怨憤,只是感慨又好笑。
這場戰鬥還沒結束,一個人觀戰,另一個人孤軍深入。趁著說話的間隙,她已經順便滅了三個敵人。
不過敵人都是系統投放的機器人,消滅起來沒什麼難度。
秦川:“那你還想找個機會去解釋嗎?”
薄禾無所謂地道:“沒必要了吧,這種大老闆心中自有一套標準,我解釋再多,未必能讓他改變對我的印象,還可能變得更壞。再說我現在短期內也升不了職,更不用在他面前晃來晃去,與其急著去彌補、奉承,不如先把工作做好,多學點兒經驗。”
秦川:“也許那些誤會,你也應該檢討下自己。”
薄禾一樂,說道:“沒錯,大老闆從小眾星捧月般長大,圍在他身邊的女性肯定很多,從他的角度來看,我心懷叵測也不稀奇。說不定在他看來,我這只癩蛤蟆現在還很不安分地總想著往上爬,回到總裁室近水樓臺先得月呢!”
秦川的確這麼想過,不過這話從薄禾嘴裡說出來,怎麼聽著就這麼彆扭諷刺呢?
“看來你對你們大老闆的怨念很深。”秦川又敲了一行字。
薄禾很快就說話了:“也談不上怨念吧,我欠缺工作經驗,有疏忽,被人抓住把柄,怪不得他對我印象不好。其實我們大老闆也不是沒有優點的。”
她剛說完,槍聲在背後響起。
饒是薄禾技術過硬,在四排三個隊友全死光的情況下,面對四面包圍過來的敵人,也只能暫時偃旗息鼓,消了聲音,專心致志地聽四周的動靜。
其實秦川還挺好奇她能說出自己有什麼優點,但又不好顯得太過急切,否則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為何對遊戲裡的師父的大老闆如此好奇,是個怎麼也越不過去的漏洞。
接下來的局面也讓他無暇再細問。
廣袤的原野上,槍聲此起彼伏,秦川只能從畫面上的方位判斷敵人大概在哪裡,但他的觀戰畫面只能跟隨薄禾的移動而移動。在薄禾開槍之前,他甚至看不清敵人躲在哪裡,也許是在樹後,也許是在石頭後面,還有穿著吉利服在草叢裡挪動的。
薄禾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剛剛打出一槍,擊中石頭後敵人的腦袋,但對方顯然還有隊友在旁邊救護,因為秦川遲遲沒看見那人被淘汰的提示。
這是決賽圈,毒瘴在一點點地往內蠶食。
倖存人數一點點變少,從最初的一百個人,到五十多個人,再到三十多個人、十幾個人,直到此刻剩下六個人。
最開始那一百個人中,肯定有遊戲官方為了湊足人數而隨機投放的機器人。這些機器人被稱為“人機”,只會定點掃射,十分呆板。
所以《刺激戰場》的老玩家有時候看見隊友輕易打敗一個敵人,就會調侃對方是不是又滅了個人機。
但薄禾能走進決賽圈,她的敵人當然不僅僅是那些反應呆滯的人機,還有真正狡猾的敵人。
秦川就曾看她一邊跟自己說話,一邊靈活走位,還不耽誤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隨地都能發現潛伏的敵人,以一敵三,所向披靡。
遊戲到了這個階段,才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薄禾沒再說話,想必需要調動注意力及時作出反應。
她趴在草叢裡,切換八倍鏡,瞄準遠處的山巒、樹木、草石。
有個探出來的腦袋!
秦川下意識地要打字提醒薄禾,但薄禾的動作比他的更快,子彈已然從槍管中飛出,對方玩家被淘汰的提示亮起。
漂亮!
秦川拿起手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這就是競技遊戲的魅力。
你不知道對手是誰、在哪兒、槍法如何,也不知道埋伏的敵人會何時放冷槍,不到最後一刻,輸贏未定。
人血液裡有來自遠古的野獸基因,弱肉強食,狩獵追逐,但和平年代,普通人又何來機會參與生死角逐,更不必說摸槍了。
遊戲便成了最好的戰場。
包括薄禾在內,倖存者還有五個人。
槍聲從別處傳來,子彈突然落在薄禾身上!
薄禾的血條霎時間掉了一大半。
她還不敢站起來,否則一起身立馬會成為敵人的靶子,只能一點點地在草叢裡挪動,從槍聲來源的反方向挪到石頭後面。
“你看見敵人在哪裡了嗎?”薄禾在語音裡詢問。
秦川猶豫片刻,打字道:“我也沒看見。”
薄禾爭分奪秒地使用急救包補血,打開自己的包裹。
“我的三級頭盔被打沒了。”她說道。
秦川提醒她:“你後面可能還有敵人。”
石頭只有一塊,薄禾用它來遮擋前面的敵人,後面必然就沒有遮蔽物了。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後面沖上來,那她只能就地犧牲。
仗都打到這個地步了,如果功虧一簣,未免可惜。
薄禾輕輕嗯了一聲。
秦川從她的語調裡沒有聽出焦躁的情緒。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需要耐心。
薄禾補好血條,又喝了幾罐飲料,就掉轉方向趴在草叢裡等待。
毒瘴範圍進一步縮小,她早就挪到了圈內。
而在外圍的敵人,被毒圈逼得不得不往裡跑。
《刺激戰場》利用毒瘴擴散和玩家博弈的方式淘汰參賽者,每一局的毒圈位置是不同的,由大到小,一點點往裡縮,直到最後毒瘴完全覆蓋整片大陸地圖。
身處安全區之外的玩家被毒瘴侵襲,血量會不停地減少。
決賽圈,玩家在毒瘴裡待的時間根本不可能超過五秒,所以這時他們不想動也不行了。
薄禾則捕捉他們的腳步聲,趁機淘汰一個人。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槍聲,也有一名玩家被淘汰。
場中還剩下三個人,毒圈還在縮小。
他們所能立足之地不過方寸。
薄禾的敵人跟她一樣有耐心,在地上慢慢挪著,就是不肯站起來暴露自己。
秦川忍不住打字:“剩下那兩個人,很可能是一個隊的。”
薄禾也這麼認為。
能留到決賽圈的人,哪個不是有兩把刷子?
以一敵二,薄禾獲勝的難度無疑增大了不少。
她依舊沒有起身。
秦川也沒再打字,以免對她造成干擾。
薄禾在草叢裡匍匐前進,不時改變方向,觀察視線內的可疑動靜。
忽然,薄禾的右前方某處似乎有東西晃動了一下,只是一瞬間的工夫,等她再調整角度看過去時,卻看不見任何異常了。
三秒之內,毒瘴就會將她現在所處的地方覆蓋。
她有兩個選擇,一是開槍,二是喝飲料補充能量,繼續挪動,與對方耗到底。
她選前者可能會暴露方位,導致被滅,因為兩名敵人未必是隊友,就算是隊友,也未必待在同一個地方,而後者勝算也不大。
薄禾選擇了開槍。
她用的是步槍,可以連發。
第一槍沒命中,她迅速地調整位置,平移掃射過去。
第二槍中了!
薄禾將對方擊倒之後沒有趕盡殺絕。
如果對方的隊伍裡只有一個人,那她打不打死他,結果都是一樣的。
如果另外一個人也是他的隊友,那麼就會為了救不救隊友而猶豫,甚至暴露方位。
秦川瞬間領會了薄禾的用意。
他略一思忖,就明白這的確是最佳選擇。
薄禾在遊戲裡的表現令他不僅驚豔,而且嘆服。
這樣聰明且反應敏捷的一個人,在現實世界裡卻屢屢碰壁,幾番被誤會。
如果她知道自己在遊戲裡的徒弟竟然是現實工作中的上司,會有什麼反應?
秦川原本還覺得挺有意思,甚至起了捉弄之心,但當他的腦海中浮現對方有可能出現的驚詫表情,以及退避三舍的態度之後,頓感索然無味。
象徵勝利的背景音樂突然響起。
在秦川失神的這兩秒,薄禾已經向敵人發起衝鋒——他甚至沒看清她是怎麼殺了最後一個人的。
“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小徒弟!”
薄禾輕快悠揚的話語聲從手機那邊傳來。
天際一聲響雷,打斷了秦川的思緒。
他將醞釀了一半的話刪除,換上了新的。
秦川:“嗯,晚安,師父。”
他何必多此一舉?秦川想:切斷電腦或手機,他們就是關係平淡的上下級。
他們的相逢純屬偶然,他的生活原本就不以遊戲為主,他更沒有解釋的義務。
也許他該結束短暫的遊戲生涯了,他的手在鼠標上停留片刻,最終選中了《九霄》的圖標,右鍵將其刪除,隨即清空回收站。
一切歸於原點。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停了。
雖然天空依舊陰沉,但晨起時的濕潤空氣夾著青草、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反而讓人精神一振。
盛名的團建因暴風雨而取消,大家可以自由行動。
前幾天接連開會,薄禾也代表主管參加了一場小型討論並發言,直到今天才得了假,可以舒舒服服地玩兒個痛快。
她起了個大早,沒有去找同事玩兒,而是換上運動服,去酒店後山慢跑。
後山被劃撥在酒店的區域內,雖然不是風景區,但景致優美不遜半分,海拔不高,半天就能走個來回。因酒店的客人們很喜歡去山裡探幽,酒店特意修了一條山路,蜿蜒向上,窄而平坦,兩旁綠樹成蔭,最適合慢跑、散步。
連日的暴雨想必大家都憋得很,這會兒雖然天還沒有全亮,一路上薄禾也能看見兩三個人影匆匆跑過,隱于林木之後,拐個彎又是清幽小道、溪水潺潺。
與其說薄禾是在晨跑,倒不如說她是在快走。
出汗之後,人反倒更精神了,幾天以來她為了開會而高度緊繃的神經也徹底放鬆下來。
前面出現兩條岔道兒,一條繼續往上,另一條則向右拐,邊上有個涼亭。
雖然同樣通往山上,但右邊那條路的樹木更多,景致也更好,山泉的聲音也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薄禾只看了一眼,就選擇了後者。
但做出這個決定三分鐘後,她就後悔了。
因為三分鐘後,她看見了一個人。
盛名大老闆——秦川同志,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涼亭裡小憩。
從裝扮來看,他應該也和她一樣是晨起跑步,又和她一樣選擇了這條小路。
現在她想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秦川注意到有人走來,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抬起,與她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薄禾:“……”
上回她走錯房間,秦老闆就以為她心懷不軌,現在會不會覺得自己又是故意製造機會和他偶遇的?
薄禾硬著頭皮打招呼道:“秦總早上好。”
秦川嗯了一聲:“有事?”
薄禾:“沒事,我晨跑路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樹葉間隙落下,沿著秦川的耳郭緩緩描繪到他的下頜、脖頸兒。
薄禾忽然發現男人的皮膚白起來比女人塗了粉底液還白,而且不是蒼白或冷白,是生機勃勃的白,很好看。
但薄禾怕秦老闆加深誤會,很快移開視線:“秦總,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去那邊跑步了。”
秦川沒吱聲。
薄禾將對方的沉默視為默認,扭頭轉身,沿原路小跑離開,身影很快從秦川的視線中消失。
被當作洪水猛獸的秦老闆後知後覺地皺起了眉頭。
他剛才的沉默,是因為想在薄禾的身上尋找薄荷茶的影子。
遊戲裡的薄荷茶,在沒有暴露性別之前話並不多,也不像其他女玩家一樣追求華服外觀,每回上線不是對決就是在下副本。她與秦川之間的聊天兒內容,十有八九與遊戲攻略有關。
如果不是她自己承認,秦川還真不相信薄荷茶是女玩家。
不單他不信,包括八根鬍鬚在內的本服其他人,肯定也不信。
即使薄荷茶在遊戲裡話再少,也比現在多得多。
他們師徒之間從來不會缺少話題,有時候說的是對決技巧,有時候是副本怪物的智能,甚至連遊戲某個地圖裡某個鮮為人知的隱蔽玩法,只要秦川問,薄荷茶就都知道。
秦川甚至覺得假如薄荷茶也有自己這樣的財力資金,能將角色屬性、裝備堆至巔峰,她在遊戲裡必將真正無敵。
因為薄荷茶從來不缺少朋友,哪怕是在宙斯之盾顛倒黑白追殺他們的那幾天,也有不少人幫她說話。
那個在遊戲裡爽朗大方的師父,在現實裡卻是一個如此唯唯諾諾的新人。
秦川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有點兒失望,又似在預料之中。
每個人對虛擬世界裡的朋友都會有一個既定的印象,秦川也不例外。
他對薄荷茶的印象極好,對薄禾的印象卻極差。
兩者之間本來有一條鮮明的界線,現在線條被抹去,一隻看不見的手將兩者揉麵團似的揉在了一塊兒,就像比薩上面撒著宮保雞丁,讓秦川感到說不出地彆扭。
反正他應該不會再上遊戲了,薄荷茶也好,八根鬍鬚也罷,這些虛擬世界的人和事就留在虛擬的世界裡吧。
想到這裡,秦川拿出手機,將兩個人之間最後一點兒虛擬的聯繫——QQ 好友,也拉黑了。
薄禾還在感歎流年不利,跑個步也能遇上老闆。雖說兩個人同住在一個酒店裡,但相遇的概率應該也不大。
剛才她早幾分鐘出門,或者不走那條路,可能兩個人就一天都不用碰面了。
難得的陽光不知何時又被烏雲遮蔽,雲層深處陣陣亮光傳來悶雷聲,雖然不見雨滴,但眼瞅著也許又將有一場大雨。
薄禾沒有帶傘,不宜再往上走了。
但她也不想立刻回去,以免歸途中又撞見老闆。她一步分成三小步,慢慢往回挪著。
悶雷一聲接著一聲傳來,閃電也越來越亮。
附近林木茂盛,還是有點兒危險的。
薄禾只覺得頭頂上的閃電比任何時候都亮,晃得人腦袋發暈。
一般來說,小說裡出現這種情節都是主人公即將穿越了吧?
她還有工夫天馬行空地想這些。
但也就幾秒的工夫,薄禾意識到並不是閃電晃得她頭暈,而是——地震了。
腦海裡出現這個念頭之後,她感覺整個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頭頂碎石簌簌地落下,仿佛下一刻隨時會有一塊巨石從天而降,令人心頭發顫。
但山道狹窄,薄禾別無選擇,只能加快下山的腳步。
平時的山道曲徑通幽,怎麼看怎麼有意境,眼下卻像一條鑿在懸崖峭壁上的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其實這場地震也並非沒有徵兆,連日來的暴風雨也許就是地龍翻身前最後的警告。
但海島上夏季雨水本來就多,誰又會將這兩者聯繫在一起?
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十秒,當腳下晃動的感覺消失,薄禾身後砰的一聲傳來巨響。
薄禾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一棵起碼有幾十年樹齡的大樹攔腰斷裂,然後轟然倒下,位置正好是剛才薄禾跑過來的地方。
如果她的動作再晚幾秒,現在可能就是她被壓在下面動彈不得了。
薄禾來不及慶倖,再次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山並不高,平時的路也不難走,酒店為此專門修葺過,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客人喜歡到這裡來。
但是當始料不及的自然災害發生時,這段路就變得異常曲折,平時增加意趣的林木也成了前進的阻礙。
薄禾終於跑到剛才的分岔口。
涼亭還在,只是四根柱子少了一根,整座涼亭塌下大半,磚石堆在一起,把下面的空間占了大半。
薄禾掃了一眼,就頭也不回地往山下疾奔。
但跑出十幾步,她又急急地停住。
萬一秦老闆當時還在涼亭裡,沒來得及逃走呢?雖說這位大老闆的確不討人喜歡,但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
薄禾歎了口氣,又轉身奔向涼亭。
“老闆!秦老闆!”
一眼掃去,她根本看不清涼亭下面壓著什麼,也沒有人回應。
薄禾只覺心裡咯噔一下,想著人不會昏過去了吧?那樣可就嚴重了。
按照她離開後到地震發生的時間來判斷,秦川很有可能還真沒離開,一直坐在涼亭裡休息。
如果是這樣的話……薄禾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直到胳膊被狠狠地拽了一下!
“你腦子裡進水了?!”
秦川惡狠狠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簾……
薄禾愣了愣,隨即大喜:“你沒事?”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對。
秦川過來的方向,是下坡路,不是上坡路。
也就是說,他本來已經離開涼亭下山了,又折返回來了?
兩個人都有許多話想問,但誰也沒空問。秦川拽著她的胳膊,直接將人扯著往山下跑。
他那兩條大長腿,一步能當三步——得虧薄禾腳程快,居然也跟得上,沒被拖著走。
又是一陣微微的震顫傳來,比剛才小了些,但二人依舊可以感覺得到。
兩個人踉蹌了一下,趕緊停下腳步,但這一停,頭頂上的石頭已經砸了下來!
當時只有零點五秒左右的反應時間,如果薄禾沒有抬頭,那麼這塊石頭就會落在他們兩個人的頭上。
說不定誰倒黴,有可能是她,也有可能是秦川。
但這種概率沒必要去賭,千鈞一髮之際,薄禾根本沒想那麼多,直接反手拽住秦川往旁邊一推!
秦川沒料到她的力氣會那麼大,猝不及防地被推得往旁邊倒去。
兩個人一齊摔在地上,沙礫隔著衣服硌得人生疼。
“你幹什……?”怒斥的話還沒完全出口,秦川就看見石頭落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瞬間啞然無聲。
從這一刻起,秦川開始認真地思考以後集體活動出門前看皇曆、問吉日的可行性。
雖說夏季海島多風浪,但如果正好又撞上地震,就可以稱得上是不幸了。
這樣的天災,在地球上過去的幾十億年間曾發生過無數次,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應該是那個能躲過所有災禍的人,就像很少有人在上飛機之前,因為可能出現空難而臨場退縮。
人生不過是由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組成的。
眼下這些傷春悲秋的人生感歎僅僅化為幻影在他們的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閃過,兩個人飛快地起身,趕緊避開接踵而來的危險。
晃動很快就停止了,但危機遠遠沒有解除。
一路上鬆動的土層裂開縫隙,由窄變寬,最寬的地方有一米,雖然大跨步也能躍過去,但依舊令他們心驚膽戰。
更不要說還有那些還在往下掉的石頭,或大或小,棱角尖銳。
萬幸的是,山不算高,路不算陡,地震也不算嚴重,最起碼沒有到山崩地裂的地步。
薄禾跟秦川有驚無險地走到山下,眼看就要抵達距離酒店最近的休息點時,路卻被堵住了。
連日暴雨加上剛才的地震,使得附近山體滑坡。山體大面積坍塌,不僅壓倒了邊上的樹,還把路給堵得嚴嚴實實的。
他們非要走,也不是走不了。主要現在天色陰沉,照明不佳,他們倆又渾身狼狽,想要撥開那些橫七豎八的樹枝,或者從石頭上翻過去,難免會再受傷。
更重要的是,有人在喊救命。
秦川正要說什麼,見薄禾已經循著聲音找了過去,便只好跟在她的後面。
聲音是從山路下面的半坡那裡傳來的,三個人影影綽綽,喊救命的聲音還挺熟悉。
秦川探頭看過去的時候,對方也正好抬起頭來。
兩個人在閃電的照耀下都看清了對方的臉。
秦川心說:喲,這不是老魏嗎?
魏飛舟心說:怎麼是這傢伙?真是孽緣。
薄禾對秦川道:“我們先下去找他們吧?”
秦川為她的魯莽行為而皺眉。
他拿出手機,想給酒店打電話,打開一看,手機沒信號了。
薄禾指著下面說道:“這邊被堵住了,樹枝太多,我們又沒工具,很難翻過去。下面倒是有一條路可以繞上來,坡度也不陡,正好我們下去看看他們。”
秦川不置可否:“你下得去嗎?”
坡雖說不陡,但還是有一定高度的,對經常運動的男性來說也許沒問題,但普通女性就很難……
他的這個想法剛剛形成,薄禾已經先一步踩著斜坡上凸起的石頭下去了。
她的動作極快,速度也很快,秦川還沒來得及制止,她已經在下面了。
秦川:“……”
見四個人一齊仰頭看著秦川,他騎虎難下,不得不跟著走下斜坡。
他的動作比薄禾的慢很多,他不求快,只求穩。
畢竟剛才一路他都化險為夷,在這裡摔下去豈不丟臉?
不過薄禾好像誤會了他的舉動,還站在下面朝他伸出手:“老闆,這裡。”
她只差沒喊出“別怕,我準備接住你了”。
秦川:“……”
他發誓,他聽見了魏飛舟的悶笑聲。
秦川沒搭理薄禾的手,在還有兩步就能跨上平地的時候,直接一躍而下,腳後跟一震,有點兒疼,不過動作漂亮得足以上教科書了。
“怎麼回事?”他問魏飛舟。
跟魏飛舟一起的還有兩個人——一個坐在地上起不來,表情痛苦,微微呻吟,褲管染上了血色,不過看樣子血已經止住了;另一個看打扮是本地人,正在查看對方的傷勢。
“我們本來想上山,在山腳下看見有老鄉賣本地特產,就想買一些,結果遇上地震。我倒沒事,助理小鄭傷了腿,估計骨折了,站不起來,還不知道小鄭有沒有其他地方傷著。現在我電話也打不通,得趕緊找人進來把他抬出去才行。”
魏飛舟拍拍身上的泥土,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完了。
旁邊兩個翻倒的竹筐估計是跟他們一起下來的,幾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從裡面滾出來,薄禾撿起來捏了捏,像是栗子。
秦川扭頭朝薄禾剛才指的出路看去。
普通人健健康康的,想要上去還得費些勁,更何況一個折了腿的人。
小鄭肯定得用擔架抬上去了。
秦川說道:“現在剛地震沒多久,酒店那邊肯定得好一陣才能反應過來,組織人手進山救援,得先有個人回去報信。”
魏飛舟點頭,望向賣板栗的老闆:“那就麻煩您了,到酒店報我的名字,魏飛舟——魏國的魏,飛行的飛,舟山群島的舟。您就說這邊有傷者,最好帶副擔架過來。您儘快把人帶過來,我這裡還有小費。”
說罷,他先將幾張大鈔塞到了對方手裡。
賣板栗的老闆爽快地應了一聲,很快邁步離開。
魏飛舟見秦川、薄禾兩個人活蹦亂跳,心道:他們肯定不會留下來,就沒將他們算進去。誰知賣板栗的老闆都走出老遠了,秦川還站在原地不動。
魏飛舟不由得問道:“你們還不走?”
秦川朝他笑了笑,說道:“魏總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放心。我也留下來陪你說會兒話,說不定有什麼情況還能搭把手。”
魏飛舟眼皮一跳:“不用了,多謝好意。你們趕緊走吧,趁現在沒有餘震。”
秦川不急著回答,轉頭對薄禾說:“你也先留下,等會兒他喊人來,再一起回去。”
剛剛看見魏飛舟,他就發現這是一個挽回合作的最好的機會。
秦川想留下,薄禾卻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但從這裡走出去回到酒店還有一段路程,如果讓薄禾跟賣板栗的老闆回去,就得讓他們倆一起走。
在沒有確定對方的人品之前,秦川覺得還不如等那人將救援人員喊過來,再讓薄禾一起回去,對她來說更安全些。
相比起來,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距離滑坡地點已經比較遠了,就算再發生餘震,周圍亂石、橫木雖然多,也都在低處,沒有太大的危險。
他沒興趣將自己的好意解釋太多,這些話只在腦子裡轉了一圈,說出來還略顯冷硬,帶著命令的口吻。
“好。”薄禾沒多問,也沒猶豫,應得幹脆利落,倒是很有薄荷茶的風格。
這個念頭一晃而過,就被秦川轉頭拋開。他找了塊平坦點兒的石頭坐下,朝魏飛舟露出狼外婆式的笑容。
“魏總,現在我們也沒別的事做,就是幹坐著等救援,不如來聊聊吧。”
薄禾對秦老闆爭分奪秒的執著讚歎不已。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不想著逃命,而是先坐下來找魏飛舟把合作談好。
地震面前秦老闆這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佩。
大部分人此刻肯定內心惶恐,擔驚受怕,像秦川這樣的委實不多。
薄禾早就知道這位老闆跟平時傳聞中那些坐吃山空、正事不幹的富家子有些區別,現在見到,心想:盛名這幾年蒸蒸日上,看來也不是全靠秦氏集團。
魏飛舟也苦笑起來:“小秦總,沒必要這麼拼吧?”
秦川說道:“與其在這裡空耗時間,不如我們聊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魏總時間寶貴,出去之後肯定又貴人事忙,說不定我親自上門都見不到你。”
魏飛舟哈哈一笑,說道:“怎麼會呢?小秦總真會開玩笑!你肯賞光,我當然好茶好酒地招待!”
秦川和和氣氣地說道:“我也不想浪費魏總的好酒好茶,這種地方雖然簡陋點兒,但勝在安靜,可以讓我們把事情說完,是不是?”
魏飛舟見他不肯放棄,笑容轉淡:“該說的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秦川說道:“還請魏總再給我一個機會。”
魏飛舟似沒想到秦川能說出這句近乎服軟的話,當下微微一怔。
兩個人對視片刻,魏飛舟終於說道:“小秦總,你沒必要這樣,之前我已經把理由說得很清楚了。”
秦川說道:“我知道你對秦氏有偏見,但一直不知道其中原因,現在既然有時間,不知道魏總願不願意告知一二?”
魏飛舟:“這你應該去問你父親。”
秦川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跟他的關係,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好。”
魏飛舟笑了:“再不好也是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
秦川淡淡地道:“所謂不好,是不知道他將來是否會讓我繼承秦氏。”
魏飛舟愣了一下。
秦川接著朝已經微起波瀾的池塘扔下了一塊巨石:“他有私生子。”
薄禾騰地起身,覺得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了,不然沒有死於颱風、地震,很有可能死於知道得太多。
“那邊涼快,我去那邊坐坐!”她說罷抬腿欲走,還沒邁開腳,手腕就被抓住了。
薄禾扭過頭去,見秦川也正看著她。
“你去哪裡?”
“秦總,你們談正事,我不方便聽。”
秦川:“我沒說你不能聽。”
秦川手上使了些力,卻沒能將薄禾拉得坐下——她紋絲不動,反而讓他一怔。
薄禾:“我就在那邊坐著,離得不遠。兩位老闆先聊,有事隨時喊我。”
她反手一掙,直接把秦川的手掙開,走到不遠處的石頭邊坐下。
這裡是風口,風吹過來,直接將後面兩個人的聲音吹散,薄禾就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了。
百無聊賴之餘,她拿出手機,下意識地登錄《刺激戰場》,旋即又發現這裡連電話都打不出去,當然不可能有網絡信號。頭頂悶雷陣陣,只是沒下雨。
幸好沒下雨,不然他們現在就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薄禾抬起頭——烏雲依舊籠罩著大半天空,但雲邊已經漸漸顯露白光,起碼有白天的樣子了。
雖然此時是夏季,但清晨的風還是有些涼,薄禾抱膝發呆,不知不覺意識迷離,逐漸將世界推遠。
魏飛舟其實並不想聽秦家的家事,但他與秦氏的關係又使他有那麼一點兒好奇心。
半推半就,他還沒來得及捂住耳朵嚴詞拒絕,秦川的話就飄入了他的耳朵裡。
實際上秦川也沒說得太多,但寥寥數語,已經可以讓魏飛舟想像出一出豪門大戲。
“我從上大學起就沒用過他的錢,我現在雖然在盛名工作,但也是祖父在世時任命的。盛名在公司組織管理體系方面是完全獨立的,所以我希望魏總不要過於糾結你與家父的恩怨。從實際利益考慮,我們雙方合作,有百利而無一害,我也不會讓家父有插手的機會,你只管放心。”
魏飛舟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會考慮的。”
他從一開始的堅決拒絕,到現在說出會考慮的話,已經是有所鬆動了。
秦川點了點頭:“如果魏總願意認真地考慮我的提議,在具體合作事宜上,盛名可以做出讓步。”
魏飛舟對上秦川一臉鄭重的表情,再看他身後橫七豎八的樹木,忽然樂了。
對上秦川莫名其妙的眼神,魏飛舟解釋道:“我以前聽了一些傳言,以為你是個挺難接近的年輕人,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麼回事。傳言不可盡信,傳言尤其誤人,你能把盛名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此情此景,兩個人肯定不可能談具體的合同條款,秦川不過是想盡力爭取一下對方的意向,如果魏飛舟肯點頭,那後續所有困難也都不算事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秦川心思有些飄遠,像一團柳絮,假裝不經意,悄無聲息地朝身後飄去。
魏飛舟的話,讓他想起一個人。
那人現在就坐在他的身後。
剛才發生地震時,秦川實際上已經離開了涼亭,在下山的路上。
但他想到剛才偶遇的薄禾,又折返回去。
現實中的薄禾給他留下諸多負面的印象,遊戲裡的薄荷茶卻讓他放下身段去結交。
他還沒找到兩者之間的平衡點,就遇上了地震。
就算現實中的薄禾再討人厭,那畢竟是一條人命,秦川做不到視而不見。
他本以為還要回去找上一段路,卻沒想到會在涼亭那裡遇見她。
也就是說,薄禾以為他在涼亭裡遇險,特地去那裡找他的。
秦川內心的驕傲讓他不動如山,腦袋卻如被無形之物牽引,跟著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後轉去……然後他就看見了正在打瞌睡的薄禾。
薄禾睡得沒心沒肺,臉歪在膝蓋上,朝向他們這邊,薄禾算不上漂亮得讓人一眼驚豔的美人,看久了卻不覺得膩。
魏飛舟講話的聲音在旁邊冷冷地響起:“小姑娘在那裡睡,多冷啊!”
秦川一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經摸到外套拉鍊的手順勢摸上額頭,往後捋頭髮——他表現得若無其事。
魏飛舟卻似看透他的想法,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以後會後悔的!”

第五章 我背您?

薄禾睡得不太舒坦。
她在冷冰冰的石頭上蜷成“熟蝦”。
她睜開眼的時候,雙臂都是麻的,身體忍不住微微一震,手臂伸直,蓋在身上的衣服自然而然地滑到地上。
薄禾扭頭往後看去,地上是一件陌生的外套。
她撿起外套,開始尋找衣服的主人。
魏飛舟和秦川兩個人已經不聊天兒了。
薄禾睡了大半個小時,他們不可能聊得那麼久。
魏飛舟正低著頭,用手機玩兒著不需要網絡的小遊戲,秦川則站在不遠處往上眺望,像是在找更容易回去的路。
薄禾很快就發現,秦川沒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襯衫,但蓋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又跟秦川的長褲不搭。
她將目光落向另一個方向,正好與魏飛舟的助理小鄭的目光對上。
小鄭茫然回望。
薄禾:“……”
她身上的外套是小鄭的,而小鄭身上的外套是秦川的。
但小鄭傷了腿,走都走不了,不可能站起來給她送外套。
薄禾有點兒混亂。
“他把外套換給小鄭,把小鄭的外套給你披上了。”邊上有人飛快地說了一句。
薄禾扭頭看過去。
魏飛舟依舊低頭玩兒著小遊戲,好像那句話是鬼說的。
薄禾:“……”
她無法理解秦川的腦回路,想送衣服表達關懷,直接給不就行了,非得繞一大圈,先給小鄭,再把小鄭的給自己。兩件衣服厚度也差不多,難道秦老闆想通過關心小鄭,來對魏飛舟表示友好?
薄禾試圖用繞圈子的思維去理解秦川,發現這也不是不可能。
她拿著衣服去找秦川。
秦川似乎也有點兒冷,一陣風吹來,打了個寒戰,剛好轉過身來。
他看見薄禾抱著衣服疾步走來。
“秦總——”
秦川不是很適應對方這突如其來的殷勤,不由得往旁邊避開兩步,腳踝驀地一痛,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
“小心腳下。”薄禾這才把話說完,伸手過來把他扶住。
薄禾很無辜:“我剛才就是想提醒您,沒來得及。”
秦川已經不想說話了。
如果時間倒退回去,他一定不會挪動半步。
雖說剛才在地震中他受了些皮外傷,但都是劃傷和蹭傷,回去連藥水都不用塗,但是現在——
借著微弱的天光,秦川低頭看著自己慢慢被染紅的襪子,只覺一世英名盡數付諸東流。
血流得不快,也不像小鄭那樣傷了骨頭,就是鑽心地疼,秦川不禁皺眉。
薄禾說道:“您還走得動嗎?我背您?”
背?
秦川看著她嬌小的身板,抽了抽嘴角:“不用了。”
他嘗試著自力更生,但每走一步都很慢,還一瘸一拐的——這還是薄禾扶住他的手替他分擔了近一半的重量。
秦川看了她一眼,對方嬌小的身軀,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給人很強的安全感。
那一瞬間,在秦川的腦海中薄荷茶的身影忽然與薄禾重疊。
不知道魏飛舟是有意還是無意,在他們倆走到近前時才站起來抖抖腿,哎喲一聲:“小秦總怎麼受傷了?”
秦川就不信他剛才沒看見自己崴腳的一幕。
魏飛舟還表現得挺吃驚的:“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地上都是石頭,我剛才還以為是薄禾受傷了,沒想到是你。來來來,薄禾,你鬆手,我來扶他吧!”
薄禾順勢鬆開手。
秦川將一條胳膊搭在魏飛舟的肩上。不試不知道,這一試他才發現,薄禾剛才攙扶他的力氣,不僅不遜老魏的力氣,可能還超過了老魏的力氣。
薄禾不經意間跟秦川的眼神對上,發現他的眼神有些複雜且意味深長。
薄禾心道:秦總會不會因為自己剛才扶了他一下,就以為自己又對他圖謀不軌?
如此一想,薄禾不禁往旁邊挪了幾步,儘量與秦川保持安全距離。
秦川頓時覺得莫名其妙。
也是秦川運氣好,沒像小鄭那樣躺大半天——賣板栗的老闆的確真去叫了人,兩個小時後,酒店那邊就來人了。
魏飛舟和秦川足以在全球連鎖的高級酒店裡得到貴賓級服務。酒店得知這兩位被困,當即派了保安和酒店醫務人員過來。關慎聽說老闆被困,也趕緊跟了過來。
秦川雖然受傷了,但比小鄭好些,用不著擔架,稍微包紮一下,有人借力的話自己也能走。
此時地震已經過去,餘震沒有發生,留在酒店裡的人明顯比秦川他們要安全許多,但大部分人一生中也沒遭遇過幾次地震,這次被嚇得夠嗆。
盛名的人也都在大堂外面等著,一見老闆回來,紛紛圍上去噓寒問暖。
總裁室的人更是積極。
拋開關慎這種親信不說,唐蜜和新來的施羽都表現得很著急,催促醫務人員趕緊給秦川重新包紮,清洗傷口。
這種時候,分寸就顯得格外重要——太過巴結殷勤,不單老闆不買帳,別的同事也會輕視他們;太過清高冷淡,那他們也別當什麼助理了。
薄禾深深地覺得自己還需要學習。
秦川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
實際上醫生過來簡單地看過之後也說沒那麼嚴重,交代了幾句“注意休息”“別沾水”之類的醫囑,就去看別的受傷的客人了。
相比起來,小鄭因腿傷更嚴重些,還得去醫院。老魏見秦川這邊沒什麼大礙,就親自跟著小鄭去醫院了。
秦川對這樣的關懷並不感冒。
他也沒留意哪個下屬表現得更加情真意切,目光在人群中有意無意地掃過,沒看見薄禾那張熟悉的臉。
秦川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思挺矛盾的。
如果現在薄禾像其他人一樣留在這裡的話,他肯定會覺得對方過於殷勤,別有所圖。
而薄禾現在拍拍手功成身退不見人影,他又有點兒不是滋味,就仿佛之前那些誤會,全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秦川在讀研究生時選修過心理學。
那時候他就覺得人性複雜得不可能用一門學科總結歸納出來。
如今要是讓他來分析自己對薄禾的心理,他也只能說四個字——一言難盡。
一言難盡的秦總隔天就把關慎找過來了。
“薄禾的獎金和加班費的事情,你跟人事提了沒有?”他問關慎。
關慎答道:“還沒有,我是想等回去之後讓人事找她談話的時候,再將這事一併說了。”
那天晚上薄禾走錯房間,被秦川疾言厲色地訓斥的事情不是秘密。
盛名公司還有兩名高管與秦川住在同一樓層,這件事沒過多久就在小範圍內流傳開來——來團建的人都知道,只是沒人主動跑去跟薄禾證實。
這事實在尷尬,大家背地裡議論嘲笑兩句是一回事,跑到當事人面前詢問又是另一回事。
關慎聽說這件事之後,下意識地覺得薄禾前途黯淡。
秦老闆固然年輕、多金、皮相好,在眾多富家子女中橫向對比也是佼佼者,但你也不能這麼簡單粗暴不講技巧啊。
年輕人野心勃勃有進取心是好事,言情小說看得太多以致中毒太深就不好了。
加上秦川讓薄禾陪同赴宴,用她來敲打唐蜜,這件事只有關慎知道——所以關慎比任何人都確定,薄禾在盛名待不了多久了。
不但如此,只要秦川對她有了不好的印象,這些事情再流傳出去,同城同行業裡的企業,願意再聘用她的應該也不多了,除非她去另外一座城市重新開始。
這個念頭剛轉過,他就聽見秦川說道——
“那就先不用說了。”
關慎愣了愣,問道:“那獎金……?”
秦川奇怪地看著他:“獎金照發,既然公司設立見義勇為獎,就要照規定來,這種事我不可能干涉。至於她,等月底的部門季度考核出來之後再看看。”
關慎欲言又止,想提與薄禾有關的傳聞,但又覺得沒必要。
這場地震的震級不大,只是受颱風影響,差點兒引發海嘯,所幸震中不在他們這裡,傷亡不大。電視臺很快就報道了此事,上面也派人下來了。秦川他們不想留下來湊熱鬧,增加當地的負擔,就在恢復交通的當日乘坐飛機回到了居住的城市。
團建自然是無法繼續了,眾人雖然沒有受傷,也或多或少受了驚。
秦川不是不近人情的老闆,乾脆給全公司員工放了三天假,讓所有人好好調整一下。
大家該休假的休假,該壓驚的壓驚,薄禾自然沒有機會得知那些流言。
秦川這邊,卻算得上福禍相依。
雖然他回來當天因潔癖洗了個澡,然後傷腳又不小心沾了水,隔天就感染了,不過他跟魏飛舟的關係倒是因為那麼一段共患難的經歷而得到緩和。
老魏對他沒再不假辭色,兩個人也能坐下來閒聊幾句,合作的事情因此有了好的開端。
不過秦川仍舊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他受傷第一天,得知消息的老友、合作夥伴,紛紛致電、發短信、發郵件進行慰問。
他受傷第二天,也就是放假第一天——秦川“身殘志堅”,把堆積如山的工作一口氣處理大半時,接到損友沈銳打來的電話,問他上次的驚喜感覺如何,要不要再辦一場聚會好好慶祝一下他死裡逃生。秦川連話都懶得說,翻了個白眼,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然後秦老闆從下載遊戲的文件夾裡找回倖存的遊戲客戶端,重新複製一個快捷方式,熟練地敲入帳號密碼,點擊“登錄”。
熟悉的背景音樂響起,當秦川看見遊戲畫面裡出現的那個熟悉的角色時,居然還有一絲懷念。
秦川登錄遊戲的第一件事,是打開好友列表。薄荷茶的頭像亮著,顯示她在線。
他發了信息過去,對方久久沒回。
秦川點開薄荷茶的資料,發現對方是組隊狀態。
八根鬍鬚不在,說明薄荷茶是在跟別人組隊。
秦川用大號跟別人打了幾場點仙台對決,每次從擂臺出來,都會看一眼好友消息。
那裡始終沒有閃爍,薄荷茶也依舊是組隊狀態。
秦川看著自己的好友列表。
哪怕他這個號是大號,擁有本服第一的戰力,但平時往來的人其實並不多,其餘高戰力玩家在組隊下本的時候才會和他說兩句,更多的是無聊的小號過來搭訕,或者是小號各種求幫忙。
要說和他深交的人,除了薄荷茶跟八根鬍鬚,一個都沒有。
秦川知道,只要自己願意,現在把隊伍組起來,再在公共頻道裡喊一聲,立馬會有無數人響應進隊。比薄荷茶他們戰力高的人比比皆是,但這些人就像浮沙,風吹即散,不會在他記憶裡留下半點兒印記。
薄禾跟秦川不同。
她在遊戲裡有許多好友。也許那些人戰力都很一般,但只要她振臂一呼,身邊就會圍攏一幫朋友。就像上次與宙斯之盾周旋一樣,在秦川的大號露面之前,看起來像是薄禾他們處於下風,但實際上宙斯之盾每天奔波追殺薄禾,又常常因為有人通風報信,或者從旁阻撓而失敗。幾次下來之後,宙斯之盾也深感後悔,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當時拉不下面子放棄
追殺。
有些人天生就善於結交朋友,如薄荷茶。一開始玩兒遊戲時也許用男角色可以省許多麻煩,但現在哪怕她曝光自己的性別,也不會影響自身在遊戲裡的人緣。
因為在旁人眼裡,薄荷茶豪爽大方,為朋友兩肋插刀,極講義氣,與性別沒有多大關係。
這一點,大部分人遠遠不及。
沒有川流不息的薄荷茶,依舊如魚得水。
沒有薄荷茶的川流不息,卻連一個能聊天兒的對象都沒有。
當然,秦川也並不需要在遊戲裡找人閒聊。假如他願意,現實中自然有大把人——環肥燕瘦——主動上門任他挑選。
好友消息終於閃爍起來,秦川點開一看,果然是薄荷茶發來的。
薄荷茶:“徒弟,你來了,鬍鬚剛下線,他說這兩天沒見到你上遊戲,功課很忙吧?”
秦川:“嗯,我們快考試了,課業比較緊張。”
薄荷茶:“我在帶木色下本,這個本對她來說有點兒難度,你跟別人先去打擂臺吧。”
秦川:“你們大概還需要多久?”
薄荷茶:“不一定。你現在戰力第一,手法、技巧也都比一般人的高明,隨便組個隊綽綽有餘,不是非我不可,而且我才結丹期,反而會拖你的後腿。”
秦川:“沒關係,我跟你們組隊習慣了,跟別人不太默契。”
薄荷茶:“今天鬍鬚也不在,咱們組不起來。要不然你先跟別人把副本打一下,等會兒好了我就喊你。”
《九霄》之中有個叫鏡海門的地方,山海相疊,海中映天,花樹相生,渾然一體。
這裡的景致美得令人流連忘返,被譽為遊戲中“最佳偷情聖地”。
秦川站在鏡海之畔,看著遠處的水面中夕陽的倒影逐漸西沉,融化為紫紅旖旎的霞光,又散落蒼穹,變成細碎閃亮的星子,卻始終等不到薄荷茶的任何音信。
就在這時,本服的世界頻道彈出了好幾條消息。
“玩家木色傾城為其師薄荷茶燃放了一簇‘迢迢相思’。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玩家木色傾城對薄荷茶深情告白:‘向全世界昭告一下,這是我師父,我有世上最好的師父!’”
過了沒多久,又有兩條世界消息彈出。
“玩家薄荷茶為其徒木色傾城燃放了一簇‘迢迢相思’。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玩家薄荷茶對木色傾城深情告白:‘我也有世上最可愛的徒弟。’”
秦川有點兒不痛快了。
他不知道這種不痛快是緣於薄荷茶忘記先前的約定,忙著跟自己的新徒弟互送煙花,還是緣於自己在遊戲裡“唯二”聊得來的朋友被新徒弟吸引了注意力?
直到薄荷茶給他發來一條消息。
薄荷茶:“我之前本來想找你玩兒‘吃雞’的,結果在 QQ 上怎麼也找不到你。你是把我刪了嗎?”
“吃雞”是射擊類戰術競技遊戲的俗稱。
秦川:“……”
她要是不說,秦川自己差點兒都忘了這茬兒。
薄禾在公司裡原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新人。若非秦川欽點面試名單,她也進不了總裁室。
可她很快在郵件發送上出了小岔子,雖說不是什麼大錯誤,但秦川心裡已經隨意地給了她不謹慎、不細心的評價。
沒過多久,停車場偶遇事件發酵,哪怕事後側面印證消息不是薄禾洩露的,其中少不了有心人的推波助瀾,甚至連薄禾的出現很可能都是被人利用了——但秦川認為,這也說明她還是不夠謹慎。
秦川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對一個人既然有了判斷,就不可能再花時間去仔細瞭解,更何況區區一個職場新人而已——直到他得知對方在遊戲裡的身份。
現實與虛擬中的混淆,使他下決心抽身出來。
但在他重新登錄遊戲的那一刻,他的決心其實已經不那麼堅定了。
如果他想就此跟對方劃清界限,現在就是個極好的機會。
要麼他一言不發,直接遊戲下線——只要薄荷茶情商正常,不難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以後肯定也不會再在遊戲裡打擾他。
要麼他直接承認,說自己看不起她戰力太低,不屑與她廝混——以薄荷茶的為人,想必也不會再糾纏。
秦川想了一會兒,就在對話框裡打下了一行字——“我這幾天考試,沒上網,好像是號被盜了。”
薄荷茶果然不疑有他:“那你快去修改密碼,把號找回來,記得設置複雜一點兒的密碼。”
秦川:“知道了,師父來打本嗎?”
薄荷茶:“抱歉,剛才我答應了木色,跟她去做雙人任務了。”
秦川:“她知道你是女的嗎?”
薄荷茶哈哈一笑,說道:“你想什麼呢!我也告訴她了。她比你還大些,都大學畢業了。雖然木色是師妹,但你也可以喊她姐姐的。”
秦川抽了抽嘴角:“我可以等你們做完任務。”
薄荷茶:“我馬上就要出門了,這兩天應該不會再上遊戲。有事可以 QQ 聯繫,或者我有空的時候,我們也可以一起玩兒‘吃雞’。”
秦川:“你要出去玩兒?”
薄荷茶:“我有三天假期。朋友找到一份新工作,需要一個臨時助理,讓我幫幾天忙,我就順便當休息了。”
秦川:“在哪座城市?”
薄荷茶說了個地方。
那是鄰省一座以梨花著稱的城市,至今還有人沿用古稱,用“梨城”來稱呼這座城市。
不一會兒,薄荷茶匆匆地告辭下線。
秦川的好友列表裡的薄荷茶,再度由亮變灰。
鏡海邊,川流不息孤身佇立。
萬古長夜,向來如此。
秦川洗了個蘋果回來,看見好友消息再度亮起,他還以為是薄荷茶去而複返,打開一看,卻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霓裳羽衣:“你在這裡站了很久。”
秦川看了一眼,關掉窗口,沒有理會對方。
這樣的人太多了。
自從他充錢,將角色提升到元嬰期高手排名前十之後,前來搭訕的人就絡繹不絕,搭訕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各式各樣。
霓裳羽衣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鏡海邊,霓裳羽衣就站在他的旁邊。
少女綰著飛仙髻,廣袖薄紗,幾欲隨風而去,的確人如其名。
她見秦川沒搭理她,也不氣餒,接連發了幾條消息過來。
霓裳羽衣:“我每天都會來這裡看落日繁星,沒想到今天多了一個你。”
霓裳羽衣:“你也很喜歡這裡嗎?你每天都是什麼時候來?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霓裳羽衣:“今夜我心中有傷,郎君能否多陪我片刻?”
得,這是個文青類型的搭訕者。
消息接二連三地發過來,秦川本想把人直接拉黑,但轉念一想還是發了條消息過去。
秦川:“阿姨,我是女的,今年才十五歲。像您這樣的搭訕技巧有點兒落後了,建議跟我後媽學學。”
他半天沒收到回信,再切回遊戲,只見鏡海邊的霓裳羽衣已經不知去向。
秦川撇了撇嘴,覺得有點兒無趣。
對方如此輕易地丟盔棄甲,實在讓他沒有成就感。
他下了遊戲,打電話給損友沈銳,詢問最近有什麼娛樂活動。
電話那頭的沈銳頓時來了精神,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說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都八百年沒主動找我玩兒了,我還以為你自從遲筠之後就過盡千帆癡迷工作了。是不是經歷了地震之後你終於感覺人生苦短得及時行樂?沒問題,你想玩兒什麼?我這兒節目太多了。要不咱們找個海灘開派對,我喊幾個人過來?你不是剛跟遲筠分手嘛,我叫上幾個比她漂亮幾倍的美女,保管你玩兒得愉快!或者你想來點兒刺激的?”
秦川嘴角抽搐:“我是要正常、休閒、令人放鬆的活動,不是玩兒了之後沉溺其中的。”
沈銳:“比如……?”
秦川:“攀岩、打球、滑雪。”
沈銳:“這是我三十年後的娛樂節目。請您撥通時空管理局,轉接三十年後的沈銳。”
秦川:“……”
沈銳哈哈一笑,說道:“行了,不跟你扯皮了,你要是真想放鬆,我這兒今晚正好有個泳池派對,沒那麼誇張,你想幹啥就幹啥。”
秦川曾經也有玩兒得很瘋的時候。在國外上學的那段時間,他正處於人生低谷,迷茫彷徨,也曾幹下不少至今回想起來都臉紅慚愧的荒唐事。
當時與他一道的幾個朋友如今天各一方,都有自己的一番事業,大家一年到頭未必能見上一面。只有沈銳常與秦川聯繫,沈銳也是幾個人裡至今依舊荒唐放蕩的人。
秦川想想自己長期伏案工作,的確許久沒放鬆了,隨口答應下來。
傍晚時分,他驅車來到沈銳位於郊外的別墅。
那裡早已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種派對,秦川不知參加過多少回。沈銳這棟別墅他也是常來,無須指引,熟門熟路就找到了正摟著美女說笑的沈銳。
一見到秦川,沈銳就誇張地挑起眉毛:“我說你是不是與世隔絕太久了,穿這種衣服來玩兒?”
西裝長褲、灰色襯衫,秦川雖然沒系領帶,領口也鬆開兩顆扣子,但怎麼看都像是即將去開會的人。
但在滿場身著休閒服的人裡,他這樣的裝扮反倒顯得手腳修長,引來不少目光。
秦川不以為意:“我剛才順道去見了個客戶,總不能穿著大褲衩兒去吧,反正地盤是你的,我想怎麼穿都行。”
沈銳一聽這話十分高興,轉而攬上他的肩膀:“你說得對,咱不是外人,想怎麼穿就怎麼穿。不像吳浩然——他逮著機會就得說我兩句,覺得我是幾個人中最不爭氣的那個。”
秦川不愛上鏡,找遲筠當女朋友純屬機緣巧合,除了她,秦川與娛樂行業沒有太多瓜葛。秦氏少東家的身份也沒有多少需要刻意露面的機會,上回停車場事件,他被曝出來的照片也很模糊。
此時真人出現,很多人還不認得他,但大家見他與東道主沈銳談笑風生,心中自然有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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